旆旌悠悠会同绎,马鸣萧萧展大成——品读诗经《小雅·车攻》

都说最美不过诗经,诗经的美不仅仅是婉转的韵律、清纯美好的爱情、朗朗上口的诗句,还美在它的文学价值,影响了一代又一代文人。

《豳风·七月》叙述了一个农夫在一年十二个月中的生活;

《郑风·将仲子》用赋的手法,表现了自己的心志;

《魏风·硕鼠》用硕鼠来比喻不劳而获,忘恩负义的人;

《小雅·鹤鸣》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来比喻任用贤人治国……

赋比兴这一独特的手法及情感一直影响着后世,其“风雅”精神,更是直接影响了世世代代诗人的创作。

“战国之文,奇邪错出,而裂于道,人知之,其源皆出于六艺,人不知也,后世之文,其体皆备于战国,人不知,起源多出于《诗》教,人愈,不知也”。

——章学诚《文史通义》

从战国开始,后世的文学创作,皆以诗经为源。

《诗经》中涉及田猎的诗篇有许多,如《郑风·大叔于田》、《齐风·还》、《秦风·驷驖》等,若论描写场面之宏大,当首推《小雅·车攻》:

我车既攻,

我马既同。

四牡庞(lóng)庞,

驾言徂(cú)东。

田车既好,

四牡孔阜。

东有甫(fǔ)草,

驾言行狩(shòu)。

之子于苗,

选(suàn)徒嚣(áo)嚣。

建旐(zhào)设旄,

搏兽于敖。

驾彼四牡,

四牡奕(yì)奕。

赤芾(fú)金舄(xì),

会同有绎(yì)。

决拾既佽(cì),

弓矢(shĭ)既调(tiáo)。

射夫既同,

助我举柴(zì)。

四黄既驾,

两骖(cān)不猗。

不失其驰,

舍矢如破。

萧萧马鸣,

悠悠旆(pèi)旌(jīng)。

徒御不惊,

大庖(páo)不盈。

之子于征,

有闻无声。

允(yŭn)矣君子,

展也大成。

这首诗以赋的手法记述了周宣王在东都会同诸侯举行田猎的情景。

古代天子举行田猎活动,常有军事训练和军事演习的作用,而周宣王会同诸侯狩猎,是有其政治军事的特殊目的。

周宣王是周厉王姬胡之子,西周第十一代君主。周王朝在厉王时期,社会动荡不安,各种礼仪制度遭到破坏,诸侯亦心离王室。宣王继位后,志在复兴王室,一面治乱修政,一面加强军事统治。

宣王在东都会同诸侯田猎,一则和合诸侯,联络感情,二则是向诸侯显示武力。

全诗八章,艺术地再现了举行田猎会同诸侯的整个过程。

第一、二章: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四牡庞庞,驾言徂东。

田车既好,田牡孔阜。东有甫草,驾言行狩。

诗的开篇写车马盛备,将往东方狩猎。战马精良,猎车牢固,队伍强壮,字里行间流露出自豪与自信。

攻,同“工”,坚,坚牢、坚利之意,同下一章的“好”。同,齐也。指选择调配足力相当的健马驾车。庞庞(lóng),充实也,形容马高大强壮的样子。徂(cú),往。东,指的是东都洛阳。

我的狩猎车早已整治坚利,供我驱驰的马儿早已备齐。

看那四匹雄马有多健壮啊,驾起车竟直奔往东部郡地。

田车,田猎之车。好,善也。阜,盛大也,高大肥硕有气势。甫草,甫田也,通“圃”,地名,后为郑地,今开封府中牟县四圃田泽。宣王之时,未有郑国,甫田属东都畿内。

我的狩猎车早已准备完善,看那四匹雄马有多么强健。

东都洛邑有很大一块圃田,驾起车奔往那里打猎射雁。

第三、四章:

之子于苗,选徒嚣嚣。建旐设旄,搏兽于敖。

驾彼四牡,四牡奕奕。赤芾金舄,会同有绎。

三、四章先写随从的应声与旗帜,接着写各路诸侯,纷至沓来。盛装出席,烘托天子田猎之盛况。

之子:那人,指天子。苗:毛传:“夏猎曰苗。”选:通“算”,清点。徒,步卒。嚣(áo)嚣:声音嘈杂。旐(zhào):绘有龟蛇图案的旗。旄:饰牦牛尾的旗。敖:山名,在今河南荥阳东北。

天子在夏季安排狩猎活动,点数步卒随从一派喧哗声。

车上遍插龟蛇旗和旄尾旗,驾起车去敖那里打猎兜风。

奕奕:马从容而迅捷貌。赤芾(fú):红色蔽膝。金舄(xì):用铜装饰的鞋。会同:会合诸侯,是诸侯朝见天子的专称,此处指诸侯参加天子的狩猎活动。有绎:绎绎,连续不断而有次序的样子。

驾驭四匹雄壮宝马来狩猎,这四匹马儿跑起来多和谐。

诸侯们穿着红蔽膝金马靴,从四方赶来会朝络绎不绝。

旌旗蔽日,车马齐整,服饰华美,显示了周王朝的强大声威以及宣王中兴、平定外患、消除内忧后国内稳定的政治状况。

第五、六章:

决拾既佽,弓矢既调。射夫既同,助我举柴。

四黄既驾,两骖不猗。不失其驰,舍矢如破。

这两章描述射猎的场面。诸侯及随从士卒均逞强献艺,驾车不失法度,射箭百发百中。暗示周王朝军队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决:用象牙和兽骨制成的扳指,射箭拉弦所用。拾:皮制的护臂,射箭时缚在左臂上。佽(cì):“齐”之假借字,用手指相比次调弓矢。调(tiáo):调和,相称。同:合耦,指比赛射箭的人找到对手。举:取。柴:即“胔”,堆积的动物尸体。

射箭的板指护臂早已戴上,强弓和羽箭也已调适停当,

射手随从们都已集合到位,就等着帮我把猎物来抬扛。

四黄:四匹黄色的马。两骖(cān):四匹马驾车时两边的马叫骖。猗(yǐ):通“倚”,偏倚不正。驰:驰驱之法。舍矢:放箭。如:而。破:射中。

只见四匹黄骠马齐驱并驾,辕两侧的骖马照直往前拉;

驭手驱车进退转旋皆有法,天子诸侯显身手箭不虚发。

射猎准备阶段,弓矢协调,射夫聚齐,都在为天子狩猎提供辅助和服务射猎时更为精彩,四黄并驾齐驱,射御配合相谐,箭不虚发,凸显了天子弓马娴熟之至。

第七、八章:

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徒御不惊,大庖不盈。

之子于征,有闻无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

这两章写田猎结束,硕果累累,大获成功,整队收兵,家称颂军纪严明。

萧萧:马长鸣声。悠悠:旌旗轻轻飘动貌。徒御:徒步拉车的士卒。惊:“警”之假借字,机警。

大庖(páo):天子的厨房。

猎罢得宽馀马儿萧萧长鸣,旌旗猎猎随晚风轻轻飘动。

步卒驭手们静悄悄地列队,君王后厨并不于是否充盈。

于:往。征:行,此处指田猎归来。允:确实。君子:指天子。展:诚然,的确。大成:成大功。

大队人马井然有序转回程,只闻车马行进不闻人语声。

君王是多么仁义可信赖啊,一定会成就伟业天下治平!

这两章用大量笔墨写射猎结束后的肃穆雅静情景,马鸣萧萧,旗飘悠扬,随从静默,有闻无声。更可贵的是天厨有度,“大庖不盈”一句,写了君子之道,不是穷奢极欲。

因此诗人最后由衷地赞叹道:“信矣君子,展也大成。”诚信仁义的君子啊,一定会有大的成就,可致万世太平。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全诗结构完整,层次分明,按田猎过程依次道来,生动传神,我们仿佛能听到当年马鸣萧萧,看见旌旗飘飘,一幅盛大庄严的场面,同我们今日的阅兵式一般,气势恢宏,彰显国力!

诗经中写田猎的篇什很多,各有千秋,此篇最完整,也最有深意,对后世产生了很大影响。

诗人李白《送友人》中写道:

挥手兹兹去,

萧萧班马鸣。

诗人和友人马上挥手告别,频频致意。那两匹马仿佛懂得主人心情,也不愿脱离同伴,临别时禁不住萧萧长鸣,似有无限深情。李白化用“萧萧马鸣”一句,加了一个“班”字,便翻出新意,烘托出缱绻情谊,是鬼斧神工的手笔。

杜甫《后出塞》中也取意于此:

落日照大旗,

马鸣风萧萧。

落日西照,将旗猎猎,战马长鸣,朔风萧萧。夕阳与战旗相辉映,风声与马嘶相交织,形成一幅有声有色的暮野行军图,表现出一种凛然庄严的行军场面。

李诗写马鸣之萧萧,杜诗写西风之萧萧,其中“风”字尤妙,一字之加,“觉全局都动,飒然有关塞之气”。故宋人刘辰翁赞云:“其时、其境、其情,真横槊间意,复欲一语似此,千古不可得”。

由此可见,学诗在于活用,诗经之美,真是妙不可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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