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半夜的敲门声总是很清脆。球球放下吉他，摇头晃脑走到门前，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其实他内心是担心的，毫不在意的样子是装出来的。毕竟这是他今年来换的第三套公寓了。

球球热衷搞音乐，说是说组了个地下乐队，实际上就是打漂儿。今天鼓手贝斯手吉他手齐齐有事不在，闲得发慌的他决定抱着吉他练歌。但现在是晚上十二点。多少个夜晚，他们激情澎湃地自我投入地练团；多少次，他们被邻居拍门投诉，然后被房东拒租。这次他好不容易找了个年轻人聚集的公寓，该不会有人在十二点前睡吧。

球球微微叹了口气，把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大樱今晚又加班到十一点了，赶上末班地铁，坐了十三站，从城市繁华的CBD回到公寓。深夜十二点，这栋楼还是那么亮，光映在大樱白净的圆脸上，她思绪万千：每扇门后面，都有一副年轻的灵魂，他们在干什么呢，总不会像自己一样，三十好几了，在诺大的城市里干着一份不咸不淡的工作，买不起房，找不到对象，蜷缩在城市边缘的公寓里，自我取暖。

钥匙撬动门锁的那一瞬间，大樱听到对面门里传来的吉他声和歌声。这大晚八岔的，本该属于慢歌的。但一个大男孩用京味儿的口条，配着跳跃的和弦，在门的那一头，竟唱得让大樱热泪盈眶。

大樱转过身，抬起手：“咚咚咚！”

球球打开门，看到长得跟年画似的大樱眼神闪烁，咧开嘴笑着。大樱伸出手：“你好。我是你的邻居大樱。刚刚听到你的音乐，觉得太他妈好听了。介意我进去欣赏一首吗？”

球球愣住了一会，马上大手一摆：“来来来进来呗。您喜欢我的歌那我太他妈荣幸了哇！肯定欢迎您嘞！”他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两室一居的房子一半的地儿都贡献给了乐器。一张不大的黑金色不规则茶几上堆满了一升装的绿茶空瓶和汉堡盒子。球球从豹纹花式的沙发边抓起一桶新的绿茶，夸张拧开盖子：“嗨！怪难开的！给你。”大樱摆摆手：“不喝饮料，不要了。”球球举起绿茶直接灌了一口：“这不同，是茶。绿茶对身体好着呢。”

“你确定这种绿茶对身体好？还有你看看你吃的这什么，”大樱抓起一把汉堡包装，上面印着炫辣鸡腿堡几个字，“还有这汉堡，看你应该是经常吃吧。这哪儿能好。”大樱跟个老母亲一样数落着新认识的这个大男孩。

球球转转头摸摸脖颈，不服气地反驳着：“我一快三十儿的人了。吃了二十几年这俩玩意儿。您难道不觉着，炫辣鸡腿堡是世界上最拔尖儿的东西？一口咬下去，那家伙儿，有肉有菜还有馍，营养又方便。”

“你知不知道这叫垃圾食品？”大樱瘪着嘴歪着头看着球球。

“得了您嘞。垃圾这词儿我听多了。你说我吃得垃圾，人还都说我音乐垃圾呢。这我不还是身体倍儿棒嘛。我就纳了闷儿了，音乐非得是伤春悲秋呀。非得苦大仇深、撕心裂肺才叫摇滚呐。”球球念叨不休。

大樱忙解释：“谁说你音乐不好了。别展开啊。你不觉着你能吃得更好点嘛。老大不小了，跟个娃娃似的。这样，以后我给你做健康的炫辣鸡腿堡，味道肯定赶上快餐店的。”

“哇噻，您真局器！该不会另有所谋吧！”球球假装惊恐地抱住胸口，“咱这还处男一个嘞！”

“歇着吧。姐只有一个要求，以后免费给姐弹弹琴。”大樱翻了个白眼。

“要不顺带说说爱？”球球又老不正经了。

头场春雨后的荠菜鲜嫩清爽，焯水，加香油陈醋油辣子、葱丝姜末大蒜蓉，凉拌备用；两大块儿鸡腿肉沾着鸡蛋液面包糠烤好，裹上京酱；面包店新鲜出炉的全麦汉堡胚内表面抹足了芝麻酱，外表面撒一层炒熟的黑白芝麻；最后把三者层层叠叠压实喽——大樱一大早就开始忙活着她的“健康炫辣鸡腿堡”。烤鸡腿间隙，她泡了一壶猴魁，看着挺直纤长的茶叶慢慢在沸水中舒展开来，散发出阵阵兰花香味，她心想：这才是好茶啊，那倒霉孩子之前喝的都什么破烂玩意儿。

“哟呵！谢谢姐！”球球接过汉堡和茶，迫不及待张开血盆大口咬了大半边儿，再灌了口热茶，“您这真够味！中国风！民族风！您挺有创意！”

“我觉着这汉堡就像你的音乐一样啊。咱不都中国人嘛，是得传统。再说，我也不就把中式小菜和西式汉堡中和了一下嘛，拼拼凑凑也就是一味新菜。”大樱不经意地说。

球球盯着眼前这个身材堪比杨贵妃，貌美赛过七仙女儿的大姐姐，觉着无比亲切，他俩都是一路人，一个是厨房里的裁缝，一个是音乐棚里的裁缝，原料东拼西凑，加足了自己的味儿，也可以说是很独具匠心了。

早晨大樱给球球送去汉堡和茶，夜深球球给大樱弹唱一曲儿。这一来二去的，俩人也开始眉目传情了。其实这俩人都一样，血脉里流的是传统，骨子里刻的却是叛逆。所以很轻易地，就凑成了一对儿。

大樱问过球球：“你介意我比你大个五岁吗？”球球揽着她圆润的腰膀：“哪儿能啊！你还比我重十五斤呢。我介意吗？”大樱一记粉捶下去，球球只觉肝肠俱裂。

大樱的炫辣鸡腿堡越做越接地气，前几日还把汉堡胚换成了榆钱馍馍，说是时令。球球的歌也越来越欢快，大樱问：“您就不能弹点抒情的给我听嘛？”球球说：“别介！听什么慢歌！我一唱慢歌就想笑！”

“看起来稚气未脱，实际上沧桑百年。”相处一段时间后，大樱这样形容球球和他的音乐。球球的音乐离经叛道，充满幻想和灵动，但又充斥着中国曲艺和民族元素，不离其宗。

“看起来和年画瓷娃娃似的，捏起来和白馒头似的。挺可口的。”相处一段时间后，球球这样形容大樱。

大樱也不再气呼呼了。因为有一天她看到球球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唱抒情歌，那家伙儿，泪流满面的。她终于知道球球的德性——口是心非。

球球的音乐越做越好，乐队今年参加了草莓音乐节，底下的人跟着玩味儿的旋律摇摆挥手。大樱坐在底下，眼神闪烁，咧着嘴笑着。

不止一次，大樱鼓励球球在音乐路上坚持。球球会颓废地说：“我也想坚持，锻炼一下我自己。但是你知道，有好多坚持吧，也没有什么用。”但他还是坚持做着自己喜欢的音乐。

不止一次，球球抱怨说：“您行行好，别让我总吃您那京味儿汉堡了，让我吃吃肯德基吧。”但他每天早上起来，第一时间还是问大樱：“我的汉堡咧？饿死我了！”

球球的口头禅是：“我这人特别爱放弃。”后来他终于做了一回明白人，对着大樱加了句：“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爱你。”

仅此一句，够了。大樱回应道：“行嘞，今儿奖励你吃一顿肯德基的炫辣鸡腿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