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混沌世界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非首发。首发于江山文学网,lD:足行两行泪。文责自负。】



          一

   老张老刘老杨还有我这个老王,我们俩男俩女一共四人组成两个派队,每天早上按时到桥下的临时场地上去打羽毛球。一点也不像是六十多岁的人,还蹦蹦跳跳地在为心中那份执念坚持,因而才积攒下了这副硬朗的身板。我们为自己的举动开心着,快乐每一天。

   但我们也有遗憾,脑子不再灵光是个最大的问题。为此,我们常常想笨鸟先飞地拿出更多时间来弥补它,也想以此缩短与年轻人的差距。尽管困难重重,却没人肯放弃。

   眼见那些年轻人整天拿个手机随手拍,我们心中也起了痒痒。可到底是技不如人,拍出来的照片,在我们建的那个小圈儿里一展示,谁都觉得没劲。为此,爱折腾的老刘出山了。我们中就数她年龄最小,接受新鲜事物最快,也就她最爱折腾,她马上说道,要不我上网去搜搜,看有没有地方可速成手机照相技术的?

   这事说来凑巧,旁边的老张迅速接过了话题说,我也正有此意呢。随便照个花花草草的都会,就是没多少保存的价值,有机会还是去专门学学的好。但要快,时间不等人了。

   老杨意味深长地笑笑,什么话也不说。我则在心里期待着。

  

   二

   有天,我们四人怀揣着那个共同的目的,又凑到了一起。

   信息是不是从网上搜到的,谁知道呢!至于学习的地点在哪儿,我们中竟无一人知道,就奔着心中那个正确的方向往前走。不去找寻怎么知道呀!我们心存这样的想法,像绿头苍蝇那样乱窜。一路上都嚷嚷着让嘴忙个不停,人人流露出老玩童的心态。

   到了一片房子的周围。那老房子没什么标识,好像有种诱惑和神秘感,我们全然不顾有没有危险,头一低就勇敢地钻了进去。

   哈哈,这正是我们想要的。

   墙上有黑板,前面有讲台,下面有桌子、板凳,一看就是间真资格的教室。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们中有人这样高声说道。

   一打听,这儿就是传授手机照相技巧的地方。我们便心花怒放了,先站着把里面的情形探视个够。

   这间教室够大的了。头顶有敞房似的钢屋架,四周有土墙合拢的围墙——被石灰或是双灰粉或是腻子粉之类的白色涂抹过,却留有千疮百孔的尴尬痕迹。一眼望去,偌大的教室里,桌凳的颜色与有着千疮百孔的墙壁一样,失去了它最好时的成色,并且它们摆放得都不齐整。

   但我们心中学习的兴趣并没因此而打折。

   就在我们先行寻找座位、急于坐下的时候,老刘的手机响了。放下手机后,她告诉我们说,上课在另外一个地方。

   我们悻悻然迅即离开了那里。走出教室时,我们沿脚下自然延伸的水泥路面往前走。我突然感到了体内的水急,便故意缩在了后面、找厕所而去。我也没向他们说明情况,只一门心思地想尽快解决问题。有啥好说的,是去上个厕所,又不干别的,出来后沿大路追赶他们就是了。

   可我从陌生着的厕所出来时,却昏昏噩噩、不自觉地走到了我们原先去过的那间教室。心里总想的是他们脱离了我,会主动来这里找我的。

   这间教室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在往里进入了,都是些年龄与我相仿的人,他们的穿着很奇特。由于他们是坐着的,我根本不能看清裤子上有没有特别之处,倒是他们头上与衣服上的那副怪模样,令我觉得好笑。几乎大多数女人的头上都包着头巾,一方面像我奶奶活着时头上曾包过的那种黑丝帕,可另一方面又像是他们刻意做出来的、能把脑袋放进去的、只露一张脸在外的口袋一样。“口袋”的颜色也是相当古怪的,做法更加奇特。有上面收缩下面口大的,有上面口大下面收缩的,但它们的背后都无一例外地看不到后脑。

   再看那些在数量上,几乎是一半对一半的男士们,不不,显然他们都是些老头儿了——但我不能直接就这样叫他们、还是应该尊称他们男士吧,不不,这些女士中间的男士们,倒是没人戴头套——他们把光溜溜的头露在外面了。但当我看到他们那光溜溜的头时,忍不住也想笑——我终究还是忍住了。忽然我觉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独自发笑,他们一定会在心里说我是在傻笑,甚至还会骂我是个瓜娃子。其实,我一点也不“瓜”,我不想这样被人骂,一点也不想这样的。

   我只说了他们的头上、没戴任何头套就令我发笑了,其实我想笑而忍住没笑的原因,完全是他们头发的缘故。他们中有的人染了发,只不过那染发的颜色,并不像我们平常一惯看到的那样是统一的黑色,而是具有五颜六色中的红色、绿色、黄色、灰色、土色……以及它们的搭配与调和色。还有,他们的头发也理得太具个性化了。就像刻了什么字似的,反正那上面有沟渠——沟渠连着河流、有平川——平川连着起伏的林地……反正那些地势都不平坦——就没平坦过。但我不方便走近了去看个究竟。

   这些男士们穿的衣服更让我纳闷。前后左右以及臂膀上都拾掇上了一块补疤。由于颜色与之不合群而格外显眼——一看就是才给拾掇上去的、有意为之的饰物。

   我在心里想,看他们这上半身的装束与打扮,莫非是想在他们的最后时刻,也要像年轻人那样风风光光地任性一回吗?那故意拾掇上去的补疤衣服又该作何解释呢?该不会是在重温他们儿时的苦难时,故意提醒自己不要忘本吧?

   我确信,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弄清”了这一点后,我就心里有数地望着他们,觉得他们的浪漫很可爱,可爱得近似于天真与纯洁。同时,我也在心里默默地理解了他们所做的一切。

  

   三

   这时,我想起了他们——我们这个小团体中的他们。我不能一人行乐而苦了大家,让他们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而苦苦寻找着我。

   拿出手机,我拨打他们的电话——我拨打的是与我配对打羽毛球的老刘的电话。刚查了她的电话号码拨出去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把手机放到耳边。“喂、喂、喂……”我一连串呼了几个“喂”字,电话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一检查,才发现电话根本就没打出去。反倒是手机的屏幕上出现了古怪的图形和看不懂的文字。

   我恍然大悟——原来没一个电话打给我的原因,竟然是手机根本发挥不了作用。由此说来,他们已然与我失去联系了。

   他们是来过我现在所处位置的,我只能在此等候了吧!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老人家,这里是干什么用的?”我挨近一个披了头白发的男士问道。想必那头白发也如那些红色、绿色之类的头发一样,定是被染过的吧!

   他缓缓把身子侧过来、面向我,声音昏沉、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这里是教照相技术的学校。”他又侧了侧身,直至看得见我的脸时,才问我:“你有手机吗?”

   我如实回答说:“手机一点信号也没有。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确信他的那头银白是自然色,我对他的态度便很是客气了。老者嘛,必须尊重才对。

   “那不影响!”他严肃地回答我,似乎面无表情。

   这时,教室里的人越聚越多。在我座位周围已有了些不小的变化,等我发现这一变化时为时已晚了。

   我这才猛然想到,该为老张老刘老杨他们仨占个坐位的事,最好是能连到一起的那种。但我前后左右的座位上已经被“坐”满了,根本没有空位。

   “坐”满那些座位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它们有些放在了凳子上,有些摆到了桌前。与之相比,真正坐到座位上去的人就显得少多了。

   顿时,我想到了小时候奶奶说过的一句话:“你别去当那占山的野鸡。”是说野鸡占山很厉害,它只要飞到哪里,哪座山就都成它的了。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要求我别去做称王称霸的事。

   我有些急了,站起来放眼望去,那些塑料袋、衣服、书本、手机充电线、苹果、香蕉……之类的占有物,简直多的去了。桌子上的摆放物老远就能看到,而凳子上的摆放物,只能等走拢了才能发现。我在屋子里走了好几个来回,都没再发现有空位闲着的。

   更可笑的是,在我起身去帮他们找座位时,连我已有的那个座位,转眼也成别人的了。我站到她面前说,对不起,这个座位是我的。她连理都不理我,稳如泰山般地坐着,她在那儿打着手机上的游戏。

   没办法,我只有干等,等她把一局的游戏打完了再说。谢天谢地,她总算在收工之后抬头扫视了屋内一眼。趁此机会,我忙说,这个座位是我的,请你让一下。

   她侧身指了指自己右边的耳朵,示意它已不管用了,说什么都是白说。

   没办法,面对这样一个人,我自认倒霉,只好灰溜溜地走开。我就不相信这一眼望去空旷、辽阔,少说也有好几百个座位的大教室,居然没有一个我容身的座位。我有些不服气,一定要去寻找,直到找到为止。

   我想好了对策,先把自己安顿下来,再顺势扩大战果,从而解决他们的问题。说不定在他们到来之前,我的这个想法就该实现了呢!

   终于,我眼前一亮,觅到了一个空座位。正待我入坐时,周围的桌凳立刻就行动了起来。它们时而展开,时而又并拢,像每张桌子、每把凳子上都安装了滑轮似的收放自如。我一看这情势不对,赶忙逃离了那里。

   我仍沿着桌子两边的过道往前走,同时加快步伐,满教室寻找,眼睛里的那道豪光,朝更远的地方、更广的范围扫射,它的辽阔完全超过了我的想象。越往前走,尽管教室的宽度要略逊一筹了,但它无休止的狭长还是令我吃惊。我相信我在这处房子里——也就是他们所说的教室里,不停往前走的时间,至少不下两小时了吧,怎么还没走到它的尽头呢?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它越走越窄,有的地方只能搭下两排桌子,中间那条该有的过道也不见得有多宽裕。撑起这屋顶的是,在我走了一半的路程后,才偶然发现屋子中间的砖柱竟然变成了有木桶粗的、正在生长的大树。

   对,就是这些不被人重视的大树,才撑起了这处屹立不倒的屋宇。让我一点也没感觉到它有大厦将倾的危情。

   “已经下课了。你们怎么现在才赶来?”

   当前方进入到一片广阔的区域时,我听有人在这样告诉那些后来者。

   从这片广阔的区域判断,应该可以看成是学习中心的所在地了,我这样想道。因为它从屋顶垂下来的灯光,通透地照亮了满屋;讲台前有张扑满了白色粉笔灰的课桌,尽管它的主人已经离去,但粉笔盒里那没用完的粉笔,已然收拢来、静静地摆放在那儿,也许是留给下一个人用的吧;讲台下成排的双人桌,以及依附在它周围的条凳,都归好位、整齐地停放着。而且它们的成色至少还有七八成新呢;白色墙壁的黑板上,还写有“手机可以让事物放得无穷大,也能变得无穷小,这就是照相的功能……”的粉笔字,没有被抹去,有着无声的吸引力。

   留下来的十几个人中,只有少部分的人在低声细语,不知议论着什么,见我的到来,赶忙收住,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多数人却在呆呆地望着黑板,对我的出现熟视无睹。我只得旁若无人地站在那儿。

   像前面那些桌子上、凳子上的摆放物,全都在这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干净与整洁。

  

   四

   随着人流移动,我总算出了这座建筑物的门——说是出了教室的门也对。只是有些遗憾,我自始至终都没能在那广阔的教室里,留住一个座位,成为它的学生。

   像一个久居黑暗的人,突然见到了光明一样,屋外的青山绿水,让我一下子感到了新鲜。我为重获户外的阳光兴奋不已。

   我重又掏出手机,为扫清障碍,我重新关机启动,想以此看看那三个伴儿有没有电话打给我,或者有没有信息发到走失了的我手机上。

   但手机里什么新内容也没有。

   我又萌生了要与他们联系的念头。我确信出了这片房子,信号应该会好的。但电话拨出去后,仍是一点回音也没有。“这家伙在关键时候,总是派不上用场。说不定换个功能少的老年手机,都要比它好……”我愤愤不平地想。同时也开始寻思:今天是怎么了,会有这样一个不完美的结局?他们怕也没……没多么好吧!

   我又独自往家走。

   “同志,请问这是哪里?”真像到了关外,我被满眼的陌生弄得一塌糊涂。我不得不向身后一个染有红头发的“年轻人”问路。

   “你要去哪里?”他反问我的同时,仍一个劲儿地向前走去。声音有些老气。

   “世博园在哪个方向?”我说。

   “那还远。远着呢!”他指着前面的一个斜坡说,“从那地方下去,顺着峡谷走,要先翻一个山梁……”,走出很远后,我看见他在回头望我,好像在给身旁的人比划着什么。他身旁的那个人也回头望了我一眼。

   当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向斜坡走下去时,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粪臭味。走拢了才见一个拉粪的车停在路边,一个粗壮的管道从山上那片建筑群的入口处向外抽粪。拉粪车发出了轰鸣的响声。

  

   五

   “太臭了,太臭了……”

   我在呓语中醒过来了。

   早已睡醒的老婆说,又做梦了吧,准是屁股墩儿没盖严。不如去把脑子里那些混沌的东西清理干净了的好。

   我忙问为什么?

   你听我说的就是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不值得装进去的。

   怎么可能呢?每个人的大脑只那么大,也只装得下那么多的东西。有白天的内容塞得满满的,哪还有晚上的一席之地哟!

   第二天早上,我们又像平时那样,去到了那块临时场地上打羽毛球。

   经过一个小时的激战后,我们的活动结束了。就在大伙都在擦汗的当儿,很自然地,我把昨晚做过的那个有趣的梦讲给他们听。

   没想到他们的反应竟如此的冷淡。我的故事一讲完,好像是进入到了陶醉状态似的,一时都鸦雀无声。

   憋了半天后,老杨突然开口了,我不想成为你梦中的辅料。这让我有点儿尴尬。

   谁知道你是不是编的,想把我们都绕进去呢?我的那个搭档老刘望我一眼,解围似的说。老王身上的文艺细胞多着呢!

   一时语塞。

   连做梦都梦见学习照相的事,还凑在了一起,我们四个真有缘啊!不如哪天我们组织一次郊游,搞个摄影比赛什么的,就用自个儿的手机拍。看哪个整出来的东西更有意义些?老张冒泡似的提了个建议。

   好啊!立时就得到了大家一致的响应。有人脸上乐呵地像个孩子。

   “哪天”也太远了吧,不如就选明天,如何?我第一个表态说,我有时间。

   我也有时间!我也有时间!我也有时间!大伙像爆米花一样都跟着表态。

   决议一致通过。

   那就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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