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近日来天气阴霾，空气中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气息。即使我的居所被称之为是闹中取静的小区，但依旧能清晰地感知到外面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我在想，这样的北京，是否和您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的外公。
北京未能等到您
今年四月份的时候，北京乍寒还暖，我因为是孕吐最为厉害的时候，整日窝在屋里养胎。那时候妈妈还尚未来北京，每次和妈妈视频总能感受到南方家里的温暖气息，南方的春天来得总是比北方早。
又一次发视频，妈妈告诉我外公您来了。我心里一阵惊喜，让妈妈把手机给到您，接通视频，看到手机另一端的您又消瘦好多，但精神状态不错，我打趣道，“外公，您怎么舍得过来玩儿啊？”之所以忍不住这样打趣，是因为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您主动愿意来女儿家玩，在此之前您从未如此过。也许在您的世界里，能不来打扰女儿就不打扰吧。
看到我这样打趣您，您忍不住笑了，还有些不好意思，然后问我身体怎么样？我们相互寒暄，我嘱咐您要多注意身体，多注意饮食。末了，我说，“外公，趁这次我妈来北京，您一块过来吧，北京现在慢慢暖和了。”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就在过年我办回门酒的时候，我们就“约定”等开年北京天暖的时候您一定要来北京看看，还要来我新家看看，您斩钉截铁的说，“肯定的。”
这次我再次提起，我依旧看到了您眼里闪烁出来的光芒，您笑咪咪地说好。于是我嘱咐妈妈把您的身份证号码记下来，等确定了具体过来的日子好买票。但妈妈考虑到想等大姑家即将出生的孙子过完满月酒过来，说估计来北京的时间会推迟时，您什么都没说，我知道您不想让您的女儿为难，但我分明看到了您眼里的光芒暗淡了下去。原来一个人眼里的光芒可以在一分钟之内有如此大的落差。我很心疼。但考虑到事出有因我也没多说什么。我总想着，北京的春暖花开一定会等着您的，但我不曾想到，您却等不到北京的春暖花开。
两个月的时间是生与死的距离
6月11日，北京已然春暖花开，然而，我等来的却是您离世的消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而已，对于我来说只是从孕吐到不孕吐的过程，只是从人民大学的居所搬到新家的距离。但我不曾想到，对于您来说，两个月的时间是生与死的距离，而胃癌让这段距离变得尤为艰难和折磨。
去年的九十月份，正是北京最美的秋天，我记忆里去年的秋比今年的美。又是妈妈回家乡办事，末了去接你来北京玩。然而您说您的胃有些不舒服，当即去医院做检查，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您说的不舒服，竟是“胃癌”。医生说如果不尽快做手术的话，恐怕最多只能活一两个月，这样的消息对于您的七个子女及孙子后辈们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在癌症面前，一切的悲伤、悔恨、难过都是那么微不足道，几位舅舅姨们最终商量的结果是做手术，虽然医生告知做手术、做化疗也仅仅只是延缓生命的长度，至于能延缓多久谁也说不准。并且还有一个问题，如何告诉您这样一个消息，是子女和后辈们头疼的事情，因为对于一辈子都不曾生过大病的您来说，这个消息您是否能承受得起，大家都不敢确定，也不敢冒这样一个风险。于是大家统一口径，一致告诉您不过是有些胃溃疡，但有点严重，所以需要做个手术。对于这样的说法，我想您也许有过怀疑，但您从未说过什么。
手术之后的几天，听妈妈说您的情况并不是很好，以至于妈妈想把我原本打算年底的婚礼仪式提上日程，因为按照家乡的习俗，亲人过世后的一年内不能办喜事。这样纠结几番后，和公公婆婆商量后最终定了婚礼的日子——11月14日，而这中间仅仅只有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我和老公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冲回了长沙，匆匆忙忙举办了婚礼。但很欣慰的是，这婚礼后您的情况好转，身体状态越来越好。我在心里暗喜，这是最好的新婚礼物。
多么想，我们还能这样在街上走着
婚礼之后北京的天越来越冷，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个暖冬。到了今年正月初六我和老公带着公公婆婆从长沙一同回到家乡办回门酒。如我所期待中的一样，我的回门酒您来了，虽然和之前相比您清瘦很多，癌症的折磨让您布满皱纹的眼角有丝倦怠，但依旧遮挡不住您往昔的英俊，年轻时候的您一定是风流倜傥的帅哥。
我想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您和我们一起共处时的温情时光。那天酒宴上热闹非凡，大家吃完午饭偃旗息鼓后，爸爸妈妈正安排着客人们的娱乐活动，您一直陪着我的公公婆婆说着话，还饶有兴趣的和老公谈论一些时政问题和政治形势，当老公讲自己在台湾游历的半个月中的所见所闻，您不时提出自己的看法。中间不时跟我们说工作要用心，要掌握坚硬的职业技能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我和老公连连点头。最后说到外国的一些形势，当说到XX国时，你准确说出了该国所在的地理位置时，我有些瞠目结舌，我说外公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您却不以为然，只是笑笑。
最后您提议带着我的公公婆婆一块出去逛逛，我一开始很犹疑，一是因为担心您体力不支，毕竟当时的您只能吃一些简单少量的流食。二是因为外面的天气还很湿冷。也许是您看出了我的顾虑，您坚定地说没问题，逛一会儿就回来。
行走在南方家乡的小县城里，与大都市北京的感觉不同，家乡的氛围更加让人放松和安定。就这样，您、公公婆婆、老公和我，一同五人走在热闹而又带有年味儿的街市上，不快不慢。我调皮地问您，您看我给您找的孙女婿怎么样？您很认真的说很不错，看着很实诚的小伙儿，找老公就得找这样的，那种油嘴滑舌的不好，听您这么说我忍不住地直笑。
那天天气湿冷，您见我婆婆没戴围巾，半个胸口露着，关怀备至的提醒婆婆把外套的拉锁往上拉以免冻着。明明您是病人，但您却总是在无时不刻的关怀着身边的人，这种感觉好暖。多么想，我们还能这样在街上走着。而如今，您却在另一个国度。
是您放不下您的老太太，还是北京的春暖花开来得太迟？
您的葬礼因为我怀孕的原因，妈妈和家人没让我回去。我在心里很遗憾，最后一程没能送您。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时不时地想起，外婆去世时我见到您的情景。那时为了外婆的葬礼您忙进忙出，脸色凝重，像没了灵魂行尸走肉的躯体。好不容易得空您坐下来，我坐到您身旁，想安慰您，但是却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而您似决堤的水坝一般流出了眼泪，同时我听到您嘶哑的声音，“您外婆是个蠢女人，她这辈子都不值得，苦了一辈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您哭，我赶紧紧紧握住您皲裂的而又粗糙的双手，期待可以给您一些力量。但是与您失去老伴儿的悲痛相比，我能给的安慰太微不足道。
外婆走了仅仅一两年的光景，您就要与这个世界告别。是因为您内心深处仍然放不下您的老太太，还是北京的春暖花开来得太迟？亲爱的外公，这是你要留给我们的一个秘密吗？
愿您去的国度有书香有自由
我听人说生命有轮回，我似乎越来越相信这种说法，冥冥之中我们彼此成了彼此的映射，有着斩不断地连接，就像一颗古老的大树一样，您是最有生命力的树干，舅舅姨们是衔接在树干的枝干，而我们是枝干上的枝丫，借着您的树干，我们得以枝繁叶茂。
来年等北京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会带着您即将出生的重外孙儿走到北京城里看看您想看的天安门、故宫和纪念堂，还会看升国旗，然后跟您的重外孙儿讲讲关于您的故事，我相信孩子会听懂。
如果生命真的有轮回，但愿您去的国度能自由自在地做您愿意做的学问，看您愿意看的书刊。
不再为物资匮乏的年代抛头颅洒热血，
不再为众多儿女的学费和生活而烦忧，
不再为您那个时代的禁锢而买单。
外公，愿您去的国度有书香有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