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唐晓晓

“赵医生，我觉得我有病。”我一脸认真地看着对面的人。

“是的，没错，所以你来找我了。”赵医生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的说法。

“不，不，不，”我摇摇头，“我觉得你还是对我说的话不够重视，你看你脸上的表情，眼神停留在我身上的时间从我来到现在竟然都没有超过一分钟！”

我一直盯着他，目不转睛。

别以为我傻，我可是侦查界的扛把子！

赵医生拿笔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他开口道：“我的表情什么样的我倒不知道，”接着他伸出左手稍微一抖袖口，露出了那枚RICHARD LANGE系列的朗格手表，深棕色的鳄鱼皮表带，玫瑰金的表壳，据说要好几十万，啧，真舍得。

他扫了一眼手腕继续说：“我只知道从你进治疗室的门到现在为止只过去了四分零四十七秒，这四分零四十七秒中还包括了你方才照镜子所用的时间，唐小姐。”

我见他又埋头在一个黑皮笔记本上记着什么，不再看我，便撇了撇嘴，对他翻了个白眼，嘴里道：“赵医生，我现在是病人，你不能这么对我说话！”

“是的，唐小姐，正因为你是病人，我是医生，所以我要对你负责，请你配合我的治疗，谢谢。”

赵医生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表情说不上严肃，但也不算亲切，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只看在他长得帅的份上就选他来治疗自己，对女孩子他也太不温柔了吧！果然颜控是要遭到报应的……

现在换医生来得及吗？我可真有病，而且是很要人命的病，不过我看看他那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想了想，还是舍不得换，哎，唐晓晓，你没救了……

所以，我决定好好配合赵医生的治疗，争取早日做个正常人。

于是我说：“好的，赵医生，我一定好好配合你。”

赵医生：“嗯，现在我们开始治疗。”

我：“赵医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赵医生没有看我，说：“你问。”

“赵医生，你有女朋友吗？”

赵医生笔尖一顿，抬头看了我一眼，“唐小姐，请不要涉及私人事项，现在是你的治疗时间，一小时收费七百，四舍五入，一分钟十二，你确定要把时间都用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我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挑眉道：“一个小时七百而已，反正又不用我掏钱，”然后猛一向前，身子探到他面前，一脸深情看着他：“再说了，赵医生，这怎么能算无关紧要呢？”

我对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又退了回去，靠在沙发上，勾起红唇对着他暧昧地笑了笑。

赵医生握着笔的手紧了紧，表情倒还是那么淡淡的。

他抬起手扶了下镜框，那是副金丝眼镜，让他戴起来显得十足斯文，但绝对不败类。

“唐小姐，请问你晚上还做那个梦吗？”赵医生不理会我，直接问道。

我皱皱眉，语气有点激动：“我都说了，那不是梦！那都是真的，赵医生，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赵医生语气稍微柔和了一点，表情也不再那么端着，点了点头，目光注视着我，说：“嗯，好的，我相信你，唐小姐，你不要那么激动。”他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而后停下笔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充满了信任与鼓励，“那么，唐小姐，你能给我具体说说那件事吗？”

说实话，我不太想讲，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就只是我想给赵医生留一个稍微好那么一丢丢的印象，如果我一旦将那件事说出口了，那赵医生肯定觉得我是个恶毒的坏女人。

于是我沉默了，低着头看沙发上的浅色花纹，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抠着，没有开口。

对面的赵医生也没有再追问。

02  唐晓晓

我又犯病了。

唐卫国让人把我关了起来，看都没回来看我一眼，不知道又在哪个情人那里鬼混。

哦，对了，唐卫国这个老混蛋就是我爸。

门口守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连吃饭上厕所都是实行的换班制，生怕一个不注意我就跑出去了。

我对着床前的镜子仔仔细细端详自己的脸，很可怕吗？为什么连进来送饭的保姆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这时候正是夜里十二点，我没有开头顶的吊灯，只开了盏梳妆台的小灯，窗外的喧嚣也终于归于寂静。

我有点睡不着。

其实已经失眠好几天了，自从那天发病打伤了人被关进来，我就没好好睡个觉。

当然不是我不想睡，而是我真的睡不着，一躺下眼前就会出现那个人，一脸血肉模糊，什么话也不说，就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看。

我倒不是害怕，只单纯觉得面前摆着这么一张脸有点不好入眠，何况还是张很眼熟的脸。

唐卫国不来看我我一点也不难过，甚至还巴不得他不来，因为他要是一来，我看着他那张脸就会想到我妈，一想到我妈，我肯定就想撕了这老混蛋，谁让是这老混蛋害死了我妈。

或许是这夜晚太过安静，又或许是我被关了这么多天有些寂寞，我想找人聊聊天，说说话。

于是我给赵医生打了电话。

我本来没有赵医生的私人电话，当时我问他要他不给我，后来我就趁他被助理叫走的时候偷偷用他手机给我手机闪了个电话，存上了。

再后来有事没事就骚扰他，其实我还想加他微信来着，结果他没同意。

我估计要不是我说要是敢把我拉进黑名单我就自杀，赵医生可能早就把我踢出他的通讯录了。

说句实话，我对颜好的人向来没什么抵抗力，这也是为什么赵医生在工作以外对我这么冷淡我还是想撩他。

赵医生估计已经睡了，电话响了好久都没人接。我不死心，又拨了一遍。

这下子被接了起来，电话那头赵医生的声音超级有磁性，隔着电话线去听就更加性感，他问我是哪位。我坏笑着说，赵医生，我是你的病人啊。

大半夜的，玩医生和病人游戏，想想都好刺激，就是我俩的医患关系是真的，稍微有那么点遗憾。

赵医生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我只能听见他那边平稳的呼吸声。

难道又睡着了？

我还正想着，他的声音又响起来，他说，唐小姐，现在是夜里十二点，不是你的治疗时间，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我一听他要挂电话，立马就急急道，别挂别挂，赵医生，我失眠了，想找你聊聊天。你不是想知道那件事吗？我可以告诉你。

在治疗室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我觉得说不出口，其实不止当着他的面我没办法说出来，别人，我也不行。现在隔着电话线，我似乎觉得没什么。

于是，我开始对他说了我的故事，那是一个开头很奇葩，中间很温馨，但结局很血腥的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

03  唐晓晓

我跟我前男友的相识相当奇葩，因为我俩是在男厕所相遇的，好了，过程我就不提了，实在有点惨不忍睹。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当时就觉得这个小哥哥真帅，真像我男朋友。但当时没留下他联系方式，他就红着一张俊脸跑了出去，我还郁闷了好久，觉得白白错过了一个可爱的小哥哥。

不过，不是应该我红着脸跑出去吗？这是男厕所，他跑什么跑？

于是后来再次相遇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上天的旨意，既然上帝都这么安排，我当然不能放过这自动凑上来的机会。

接下来我就发挥了我从小就学会的一招，死缠烂打。

没过多久他就被我拿下，后来相处久了我才发现，他虽然长得帅但是却从没谈过恋爱，到现在都还是个纯情的小处男。

我自然非常高兴，这样的小哥哥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还竟然被我给捡着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我们恋爱之后他一直很迁就我，我打小脾气就不太好，他却一次次包容我，不管我怎么折腾，他都没有说过要分开。

那真是我最快乐，又最放肆的一段日子，仗着他对我的爱恃宠而骄。

“那后来呢？”赵医生在电话那头问。

我沉默良久，语气淡淡道：“最后他出轨，被我发现了。”

他背着我和一个小师妹在一起，结果被我给撞见了。

想来都是天意，那天我本来还在家里，都说好第二天回学校，结果因为实在太想念他，又想给他一个惊喜，于是提前回了学校。

然后呢？赵医生语气温和。

然后？

再然后我就亲眼看见了他和一个女生姿态亲密地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那种只面对我时才露出的温柔，竟然也出现在了另一个女生的对面。

那一刻我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山崩地裂，万念俱灰。

然而我是谁？我是浑起来都敢跟我爸打架的人，我自然做不出那种男友出轨结果自己委曲求全的事，所以我当场就上去给了那个女生一巴掌。

我以为他至少要解释一番，谁知道他竟然一把推开我，然后去关心那个小女生去了。

我是真的恨不得烧死这对狗男女！但店里人太多，我又实在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于是对他说了句分手，将装满了为他带的家乡特产的背包狠狠扔到他身上，转身就走。

结果，他竟然还敢来拉我手，我当然就一把甩开，然后跑了出去。

“跑出去之后呢？”赵医生循循善诱。

那天我跑出去之后就胡乱往马路上闯，连红绿灯都没看，他就跟在后面想拉住我。

而我早就丧失了理智，还能在大街上跑那都是靠着一向不服输的倔强，哪里还能想其他的。

接着——

我就亲手杀了他。

“杀了他？”赵医生的语气带了点疑惑，但并没有厌恶或者害怕。

对，我杀了他，就是我亲手杀了他。

我亲手把他推向了飞驰而来的汽车，然后血花飞溅，就像慢放镜头一样他缓缓倒下，身下蔓延开一滩刺目的红，那红铺天盖地像洪水一般向我涌来，我躲不开逃不掉，只能任由它们把我淹没。

然后我就疯了，是的，他们是这样说的。

我也觉得自己似乎是真的疯了，就像我那苦命的妈一样，得了疯病。

有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就只能将自己关起来，一开始还能自己把自己关进去，到后来就渐渐开始失控。

有一天当我清醒过来，发现地上倒着的是从小照顾我的张阿姨，她的身上早已伤痕累累，而我自己手上还握着武器时，我一边崩溃地大哭，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

后来，我就很少出门了。

我有病，而且是很要命的病，你不要不信，是真的能要人命的那种。

我笑着对赵医生说，在镜子里我看见那笑容十分的勉强，就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在这午夜里，真真跟只女鬼似的。

然而，赵医生静静听我说完，缓慢地说了一句：“唐小姐，看来，你还是不够信任我。”

我震惊地睁大眼睛，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04  赵医生

我是一名心理医生，这是我的理想职业。

我喜欢我的职业带给我的那种满足感，也喜欢与病人深入他们内心深处的那种交谈。这让我觉得自己就是拯救他们于水火的救世主，让他们喜便喜，让他们悲便悲。

不过，我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不会随心所欲，只不过当遇到感兴趣的人时，我则会小小地满足一下自己的欲望。

然而，或许是上天都看不过去我的放纵恣肆，所以我得到了属于我的报应。

当助理拿预约单给我，我发现上面有一个极为眼熟的名字时，我的内心一阵激荡。

不过，冷静下来又想，不会那么巧，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有那么多的永别，而她又怎么会真的穿过万千车水马龙走到我的面前？况且不是所有人在接受心理治疗时都愿意用真实的姓名，更多的是选择化名。

但我还是亲自打了预约单上的联系电话，电话响了三声，而后被人接了起来。

那是一道非常年轻的声音，却是属于公式化的前台用语，那个女声流畅地报出所在公司的名字，并礼貌询问我有什么事需要帮助。

“你好，我是××心理诊所的赵医生，想找唐小姐确认一下预约事项。”我回答道。

“好的，请稍等，现在帮您转接。”之后听筒里便响起了一阵轻快的等待音乐。

大约过了半分钟左右，电话被接通。

这次换成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我猜测大约是病人亲属。

果然我就听他介绍自己说：“赵医生，你好，我是唐晓晓的父亲，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跟我谈。”语速平缓，显而易见，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从容与淡定。

我从前从未见过唐晓晓的父亲，所以无法从声音上来判别。这么多年过去，或许就算此刻唐晓晓站在我面前，我也无法确认她是否就是她，更何况是她的父亲。

我对于唐晓晓父亲的话感到些许疑惑，于是问道：“唐先生，请问令嫒知道治疗的事吗？”

唐先生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两秒钟，然后说：“晓晓确实还不知道这件事，但赵医生，我听说你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心理医生，从国外学了一身的专业知识回来，这样的你应该不会处理不了这么小的一点问题吧？”

我听完唐先生的话，顿时有点无奈，揉了揉眉心，果然心理医生在有些人眼里就是万能，没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好像随时随地就能看透人心一般。然而，事实哪里是这样简单。

我笑了笑，将揉眉心的手移到办公桌上，习惯性地用食指轻扣桌面。

“唐先生，我想，您恐怕还是先与令嫒商量一下为好，否则到时候发生什么意外就不太好了。”

我说完之后，唐先生竟然意外地没有再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只语气略显强硬地道：“赵医生，这件事我会去解决，但接下来的治疗，我希望你能够竭尽你的所能，将她治好。”

“当然，唐先生，请您相信我的专业素养。”我一边说，一边拿出我用来记病例的本子，开始询问，“唐先生，在开始令嫒的治疗之前，我想先询问您几个问题，请问您现在可否方便？”

“请稍等，赵医生。”接着唐先生那边依稀传过来一点声音，好像是在向秘书确定行程。

我等了大概几分钟的样子，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响起了关门声，然后听到唐先生道：“好了，赵医生，有什么问题，你现在可以开始问。”

我在病例本上写上唐晓晓的名字，开启了录音，以便之后回放从中寻找遗漏的线索。而后问“唐先生，您是出于什么原因要送令嫒来诊所进行治疗的呢？”

“赵医生，我接下来所说的话，希望你遵守你的职业道德，不要泄露半个字，包括我的女儿晓晓。否则——”唐先生语气微顿，这就给了人一种想象空间，造成一种无形的压力。

而我作为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心理医生，自然不会接受他语气中的暗示，只很平静地告诉他，“唐先生，既然你选择了我，就应该信任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唐先生作为一个管理者更能明白这个道理。”

唐先生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回到了我之前的问题上，然后开始了他的讲述——

05  唐卫国

我与晓晓的母亲是属于家族联姻，所以从一开始就谈不上什么爱情，至多相敬如宾罢了。但那时候我还没有遇到我真正喜欢的人，倒也觉得和她一直这样也不错。

后来她生了晓晓，那个长得与我小时候很像的孩子，我很爱这个孩子。我就觉得就这样与她一辈子也当算圆满。

只是我没想到晓晓母亲并不是一般女子，她更倔强，也更勇敢。

我是在晓晓十二岁的时候发现了她的秘密。

原来她从与我结婚以来的每个周四下午，说去与女朋友见面，其实都是私会青梅竹马。

那一刻，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有点难过，又有点庆幸，至于难过与庆幸些什么，当时我也不甚明了。

我看着她在那个男人面前的言笑晏晏，也看着她在那个男人面前的可爱撒娇，真是我从未见过的耀眼。

我转身离开，没有去打扰，即使，那个人是我名义上的妻子。

但现在，她也仅仅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我女儿血缘上的母亲。

我想，大约我也该去找个温文贤淑的女人了，然后把我的爱交给她，让她露出使我心动的笑容。

我决定与她离婚，当然孩子的抚养权必须归我。可我没想到晓晓母亲竟不愿意与我离婚。

因为那个男子也是有妻子的人。

她提出等到那个男人与他妻子离婚后才离开我，到时候我们和平分手，她离开，去嫁给她爱的男人，而晓晓则留给我。

我说我要考虑一下，然后抽了一夜的烟，看着黑夜涌进窗子，又缓缓退出去。第二天一大早我同意了，只是彼此的感情生活再不相干。

于是，她与她的青梅竹马开始频繁的约会，好不容易再也不用顾及我的感受，自然要把以前荒废的光阴一一补上。

他们这个样子，倒让我不由想到那个境遇与我相似的人，那个男人的妻子。

她会像我一样从容放手，而后海阔天空么。

我不知道，不过，这倒不是我要操心的事情，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了。

我觉得我恋爱了，不过是单恋。

年少轻狂的时候，我谈过不少恋爱，但从没遇到过像喜欢她那样喜欢的人。

她长得并不漂亮，是一位小学老师，但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气质很干净。我与她相识还是源于晓晓的家长会。

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家长会，以往都是晓晓母亲去，但现在她正忙于与那位男士的恋爱，显然没有多余的精力。

这小半辈子，我见过不少美人，但她们没有一个能让我为她神魂颠倒，茶饭不思的。

而她却做到了，她完全不用做多余的事，仅仅就那样静静站着，我都能为她脑补出一万字的情书。

“赵医生，你能理解那种为一个人思之所狂，爱之至深的感受吗？”

06  唐卫国

赵医生没有说话，但我需要的也并不是他的回答，那仅仅是有感而发罢了。

我又开始回忆起来。

可惜，那时候她似乎并不喜欢我。

我为了追到她，连年轻时候最不屑的手段都使上了。然而她还是没有答应，后来她被我缠得没有办法了，才告诉我，她不可能和一位有夫之妇在一起。

我当时就跟个愣头青一样，一把抱住她，然后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把她吓得抱着我尖叫。

我告诉她我与晓晓母亲的情况，然后她说必须等到我离婚之后才能与她在一起。我看她羞涩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是不喜欢我，只是碍于道德上的枷锁，一直压抑自己对我的爱。

我想，她实在是个三观特别正的好姑娘。

我爱她，非常爱。我终于找到那个让我愿意把爱送出去，而她也愿意接收的人。

对于这件事情，我没打算对晓晓母亲隐瞒，因为我要与她离婚。她为了自己的爱情能够不顾世俗与道德的指责，但我不愿意让我心爱的姑娘面对这些，既然我爱她，我就要保护她，为她撑起一片干净的天空，那样的天空下才是适合她生存的地方。

可是晓晓母亲没有同意，这让我十分恼火。与她结婚这么多年，我从没有发现她竟然是一个这么自私的女人，只想着成全自己，陷他人于水火。

我自然不同意她的做法，她要是实在不同意，我就找私人侦探搜集她出轨的证据，然后由不得她不离。

我以为，晓晓母亲言语上表达她不同意的想法就已经是她的反对方式，没想到她竟然还有更让人不耻的做法。

她将我钟情于那位姑娘的事告诉了晓晓，并说我要为了那位姑娘抛弃她与她母亲离婚。当时晓晓只是个小孩子根本无法分辨，只本能上偏向与自己更亲近的人。

在她母亲的暗示之下，晓晓跑到学校将这件事闹到了校长办公室，说那位老师是狐狸精，专门勾引学生家长。

这无疑就是将被扭曲过的事实宣告天下，这下子，我心爱的姑娘是有口也说不清。

后来我心爱的姑娘辞职离开了我生活的城市，离开了我的视线，我知道，她不回来，我的心将从此就不再完整。

在我的询问下，我知道了晓晓母亲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于是再顾不得之前的约定，坚决要与她离婚。

然而我没想到意外发生得那样突然，晓晓的母亲竟然一夜之间便疯了，变得疯疯癫癫，竟然连人都不太能认识，时而清醒，时而疯魔。

经我调查，才得知，原来她那位青梅竹马的妻子发现了二人的秘密，便闹着要让那位竹马先生一无所有，竹马先生估计是觉得爱情究竟没有金钱重要，于是就提出和晓晓母亲分手。

两人之间的争执有些激烈，刺激到了晓晓母亲，这导致了她家族遗传性精神类疾病的出现。

这件事情，我都不清楚，也不知道当初婚检，她究竟是怎么瞒天过海的。

“赵医生，你知道吗，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要有爱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一起，也不是没有爱就能分得开，有时候责任这个东西真能把人逼到悬崖边上，还狰狞着一张脸对你笑。”我有些感叹。

07  唐卫国

赵医生在那头回答，“您说得很对，唐先生。”

唉，我叹了口气，继续剖开尘封的迷雾。

我知道，我这时候不能与晓晓母亲离婚，不仅仅是因为于伦理道德不容，更是我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

所以我将她送去治疗，有时候带着晓晓去看她，她还会把我当成她的那位青梅竹马，然后靠在我肩上露出我曾经在她脸上见过的那种笑容。

可惜，我不是她爱的人，而我心底也早已住进了一位心爱的姑娘。

晓晓并不知道她母亲与那位先生的故事，所以从那以后就不再与我亲近，觉得是因为我与她的小学老师的事情导致她母亲成为她同学口中的疯子。

而我又不愿意让她见到她母亲如此不堪的一面，因为我知道母亲这个形象一旦在她心底坍塌将会对她造成的不可逆转伤害，与其伤害她，还不如就保持现状。

“赵医生，你知道吗，这个决定我以为是为晓晓好，没想到后来却让我后悔至今，余生也终将无法忘怀。”我对赵医生说，声音里有自己没有发现的哽咽。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呢？”赵医生的语气有种不动声色的鼓励，让我稍微振作了一点。

后来，后来我虽然照顾着晓晓母亲，却也没有放弃继续寻找那位姑娘。

我找到我心爱的姑娘的时候是在一次饭局上，那天她被人灌了许多酒，整个人都粉红粉红的，显得特别可爱。

我一看见当然就知道怎么回事，旁边那个衣冠楚楚的老总假意帮她挡酒，实际上就是生着把她灌醉的心思。

后来我带着她离开，那天晚上我本来准备是要当个正人君子，不打算干其他的。但没想到，我心爱的姑娘喝醉了竟然这般豪放，我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个样子，都无法拒绝，于是，都是男人，你知道的吧，赵医生？

第二天，她醒过来一见是我立马就睁大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然后后知后觉发现我俩的状况，当场就尖叫了起来，虽然我觉得我耳膜都要被刺破了，但我还是高兴得不得了。

我一把揽住她，亲亲她额头，她就不再挣扎，安静地靠在我怀里，我在那一刻，真恨不得时间就此停住，岁月就此定格。

然而，我还是要回到现实，我细细告诉了她后来的事，然后求她跟我回去。

她没有同意，我不意外，然而还是有点难过。

不过，她没有拒绝我继续追她，也没有反对我去找她。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了甜甜蜜蜜的异地恋，那真是现在想起来都闪耀着光芒的日子。

就在我沉浸在重拾所爱的喜悦里时，而晓晓的母亲竟然在这个时候自杀了，就死在了晓晓的面前。

那时候晓晓刚满十八，已经能够单独去看她母亲，我也没有拦着，只是我没有想到，晓晓母亲竟然疯魔到了那种程度，当着晓晓的面从疗养院的楼上跳了下去。

我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赶回来去安慰晓晓，而晓晓却只是冷冷看着我，就像看路边一个陌生人，不让我靠近她，也不让我靠近她母亲的尸体。

我一时之间怔住，无法回神。

这还是我从小疼到大的晓晓吗？我不禁怀疑。

办完葬礼，我一直陪在晓晓身边，生怕她做什么傻事。那段时间我只能每天从我心爱的姑娘那里得到一点温暖，来支撑我继续走下去。

然而，晓晓与我的关系还是没能得到改善，我开始怀疑我不告诉她实情究竟是对是错。可我也知道，现在绝对不是个好时机。只能等以后她真正长大了，成熟了，有一定承受能力再告诉她。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我心爱的姑娘怀孕了。

我决定娶她，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告诉所有人，这是我的妻子，我将携手一生的人。

其实不是我不愿意娶她，而是她太善良了，见不得别人难过，即使晓晓曾经那么对过她。更何况晓晓还是我女儿，她的顾虑就更多了。

我决定先和她领了结婚证，然后办婚礼，时间有点紧，可我已经等不及她生完孩子再办了。

我带她回了家，告诉晓晓这个消息，晓晓当时的眼神让我心惊，我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刻骨的恨意。

我心爱的姑娘不介意当后妈，不介意我结过婚，不介意的事情有太多太多，她就像颗小太阳，永远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让我不舍得不爱她。

她给晓晓做饭，给她买衣服，将她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晓晓丝毫不领情，她将饭倒掉，将衣服扔到垃圾桶，整整齐齐的房间被瞬间弄乱。

从那以后，只要一有关晓晓的事情，我就会拦着她。

毕竟，虽然晓晓不知情，但我也不能让人这么糟践我爱的人，即使那个人是我亲生女儿。

“我这一生，有太多值得后悔的事情了，赵医生，大大小小，压得我都想弯下背脊。”

“唐先生，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不需要再过于自责。”赵医生安慰道。

08  唐卫国

我没有自责，只是恨自己。

晓晓终于还是在一个傍晚时分做下了让我无法再饶恕的事情，她将我爱的人推下了楼梯，连带着她那还未出世的弟弟。

我那时候已经四十多了，马上就要步入中年了，却在一夕之间同时失去了两个最爱的人，一个是即将嫁给我的新娘，一个是我还未出世的孩子。

我心爱的姑娘自从被我爱上，就一直在倒霉，先是被人冤枉失去了工作，后来颠沛流离受尽苦楚，而现在连命都丢了……

我是个罪人，要是早知道她会因我而死，我一定在喜欢上她的那一刻就从此远离她。

“赵医生，你说我这样的人，下辈子她还会喜欢吗？我带给她的只有厄运，害她吃了许多苦，流了许多泪，她走的时候只有不到三十岁啊……”

我彻底控制不住自己，一个大男人泪流满面，从黑掉的电脑屏幕上看起来真够滑稽。

“唐先生，您是个好人，下辈子，您的爱人一定还会爱上您。”

我听到赵医生的话，对着屏幕上的自己苦笑。

我对赵医生说：“赵医生，亏你还是医生，难道不知道人根本没有下辈子吗？”

赵医生语气平静：“唐先生，您说得很对。”

我继续对他说：“赵医生，晓晓就是从那次以后开始变的，她好像出现了两个人格，又似乎有臆想症，你比我专业，我希望你可以治好她，然后我会告诉她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唐先生，请问您还知道其他关于令嫒的事情吗？”

“不是很清楚，她不让我管她，不过我隐约知道她有个男朋友，不过好像去世了。”

09  小师妹

今天有一位自称是那个疯女人朋友的赵医生找到我。我看着他长得丰神俊朗，觉得疯女人实在不配做他的朋友，简直就是玷污了这样一位大帅哥。

他问我关于那个疯女人的前男友的事情，我一听觉得十分诧异，为什么来问我？我不是早已经给她解释过和师兄之间的事不过是她的误会了么？她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他？不过后来还是决定告诉他，毕竟长得帅的人都有特权嘛。

我喜欢师兄是在唐晓晓之前，可师兄从没越过师兄妹这个界限，也没给我不该有的错觉。不过也有可能他就是个书呆子。

是的，那时候我就是那样认为的，以为他除了读书就再也不会关心别的事。

直到后来唐晓晓的出现让他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他开始在看书的时候发呆，开始在做题的时候走神，甚至还跑来问我该怎么讨女孩子高兴。

我那一刻十分嫉妒唐晓晓，凭什么他就可以得到他的爱，而我就不行！凭什么师兄那么好的人要被那么坏的一个女人霸占！

但，爱情就这样，没有什么对等而言，不然为什么古代那么多官家小姐爱上落魄书生？贵族公子偏偏喜欢上贫苦丫鬟？

所以，我虽然嫉妒唐晓晓，但也仅仅嫉妒而已。毕竟就师兄喜欢她的那个架势看来，师兄是把唐晓晓当做命来喜欢的。

我这辈子自问问心无愧，但只除了一件事。

那天是情人节的前一天，师兄跑来问我怎么做才会让女孩子高兴，我心想，要你是我男朋友，你什么都不做，只就坐在那里让我看就够我欢喜的了。

然而，那也就仅仅是我想想而已了。

我开始给他出谋划策，一边光明正大地看他俊美的侧脸。

师兄则把我说的东西记到一张纸上面，书呆子就是认真。但是那一提起女朋友就过于温柔的表情就有点碍眼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唐晓晓突然冲了出来，然后趁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巴掌就打到了我脸上。

那瞬间我都被打懵了，师兄在旁边一直给我道歉，然后问我有没有事，而我看看面前的唐晓晓故意没有去解释。

我说了，我这辈子问心无愧，但就这一件事，我很后悔，很后悔当时没有及时解释清楚。

后来，唐晓晓就一个人跑了出去，师兄也出去追她。

我那时候坐在店里靠窗的位置，所以是看着他们俩一起跑出去，我无端被打了一巴掌，心情不是很好，就决定先回宿舍。

没想到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我看见一辆汽车向着唐晓晓的方向飞驰而去，虽然我看不惯唐晓晓为人，但还不至于想要她死，所以那一刻我是真心为她捏了把汗。

只是我没想到，师兄竟然可以为了她连命都不要。师兄一把推开唐晓晓，自己却被汽车撞飞。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不过短短几秒，然而我却仿佛半生都在这几秒中度过。

“赵医生，你看，这就是我那个傻傻的师兄，竟然为了一个疯子，连命都不要了，呵。”

010  赵医生

等到唐晓晓再来找我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以后了。

那天我刚结束一个病人的治疗，她就说她要过来，一般来说没有预约是不被允许的，但我没办法拒绝她。

她一进来就窝到那张浅色沙发上，我注意到她又开始重复上次抠沙发的行为，脸部表情很紧张，肌肉绷得很紧，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也有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

我给她倒了杯白开水，递给她。

她小小声对我说了句：“谢谢。”

我猜测一定发生了什么，于是打开黑皮笔记本，一边记录下我观察到的。

她在我对面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开口，我也没有催她，后来她终于慢慢放松，抠沙发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赵医生，我昨晚，见到我男朋友了，他说，要带我去他待的地方，你说，要是他再来找我，我要不要，跟他走？”

她的表情很认真，说出来的话却让我不寒而栗。

她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幻觉，但她却因为所受刺激而开启了自我防御机制，下意识忘记她前男友早已去世，虽然她说是她前男友邀请她一起走，但这却是她因为愧疚而潜意识里隐隐有了求死的念头。

我意识到唐晓晓的病相当棘手。

通过她之前的叙述，她有一个暴力型人格的存在，应该是长久以来在生活和情感上的压抑导致。

她晚上经常会头痛失眠，有一些经常性的重复动作，比如抠沙发，还敏感多疑，现在伴随着一定的自杀倾向。这很大程度上说明她可能还患有臆想症。

我没想到她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我当年喜欢的那个姑娘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还是那么神采飞扬，就像个小公主一样，遇到喜欢她的人，会骄傲且矜持地抬起下巴拒绝，就好像喜欢她是别人的荣幸一般。

是的，我是觉得很荣幸，那时候的她那么美好，值得我去追求，虽然铩羽而归，但总算没有辜负我的年少轻狂。

可为什么，她现在一身疾病，那些耀眼的光环早已暗淡，容颜也不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我却仍旧觉得很荣幸？

我又想起了那位小师妹的话，是的，爱情里本来就没有对等可言。就像作为堂堂一个集团老总的唐卫国，弱水三千，他却只取那在别人看来毫不起眼的一瓢。

我无法忽视内心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情感，有人说，有三样东西是想藏也藏不住的，分别是，喷嚏、贫穷和爱情。但现在，显然不是追求她的好时机。藏不住也得藏。

我尽量站在客观的角度去分析她的问题，不带入自己的主观情绪。

拿起笔在本子上又写下几笔，我抬头注视着她：“唐小姐，你应该知道你的前男友已经去世了，那么，你觉得自己看见的到底是什么？”我顿了顿，又说“恕我直言，唐小姐，那应该是你的幻觉，这种情况你以前出现过吗？”

“幻觉？不，不是幻觉，”她摇头，然后伸出左手，“我碰到他了，就是用的这只手。”

我看着那只手，猜测，她应该还患有严重的幻觉症，还是有知觉实体性的真性幻觉。

这种病症一个很显著的特点就是病人完全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实，感受到的是客观存在的物体。

我思绪有点混乱，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正在这时，助理说有急事需要我亲自出去一趟，我看了唐晓晓一眼，嘱咐她不要乱跑，而后急忙出了治疗室。

011  唐晓晓

我端起已经放温的水，然后喝了一口。这是赵医生亲手给我倒的，可不能浪费。

我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水，然后开始环顾治疗室的摆设。

看了一圈，果然还是最欣赏赵医生的书桌，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夹，笔筒里有序排放的各色笔，木制小日历架，一切都看起来那么完美。

咦？怎么有一只手机？哦，对了，这是赵医生的，我一想起自己还没加他微信，于是拿起手机随手划开。

在找微信的过程中我意外点开一个软件，然后发现了一个以我名字命名的文件夹。这让我十分好奇，于是我便点了进去。

没想到却是唐卫国的声音。

如果可以选择，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绝对绝对会选择放下那只手机，然后离开。

只是一切都只是假设，生活没有如果可言，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从十二岁我就开始恨唐卫国，从一开始的一点点恨意，到后来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重的仇恨，这个过程足足有十几年，我一直觉得他是我的仇人，是他杀了我的母亲，让我变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

是这种仇恨支撑着我与他对抗，甚至到后来那种恨开始成为一种习惯，每天都要拿出来温习一遍。

然而，我听着录音，心里却越来越凉，整个人就像被冰雪缓缓从脚背开始往上掩埋，现在只剩下一个头我就要被彻底淹没。

我想起来了，唐卫国喜欢的那个女人，也想起来了那个女人在我面前小心翼翼讨好我的样子，当时我怎么就觉得她是因为对不起我所以才对我那么好呢？

和母亲比起来，其实那个女人对我要更好一点，毕竟母亲是贵妇，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打扮自己保养自己上，只有极为少数的时间肯为我浪费。

我开始在治疗室里绕着地脚线转圈，嘴里一直不停说着对不起，头发早已被我扯开，此刻它就像一团恶心的幽灵一样盘踞在我头顶。

我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我想会不会是唐卫国与赵医生联合起来，故意这样说，就是为了让我彻彻底底变成一个疯子？

我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死死地攀附着它，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放手，我就必死无疑，但我怕的不是死，而是怕这么多年自己的所有认知顷刻之间变成一个世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我需要找到赵医生，然后向他求证，证明一切都是唐卫国搞的鬼，他要为他死去的心爱的女人和孩子报仇……

想到这里，我就再也等不了了，我要去找赵医生。

就在这时，赵医生推门进来，他看到我手里握着的手机顿时脸色大变，几大步跨到我面前夺过手机，然后划开手机查看，我看见他那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我向前迈了一步，逼近他，仰头看着他瞬间变得煞白的脸，靠到他耳边，仿佛情人间的呢喃：“赵医生，你不用看了，那段录音，我已经听过了。”

我声音很轻，就像是怕吓着赵医生似的，不过我知道，我只是怕吓到自己，所以每走一步，都不再无所顾忌。

赵医生猛地抬起头看向我，那目光就像X射线一般，想要穿透我的皮肉，然后直击我的灵魂。

只是，我早已丧失了灵魂，他现在又去哪里找呢？

我拉着赵医生的手，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耳语：“赵医生，你告诉我，这都是唐卫国耍的把戏，他就是见不得我好，他想杀死我，然后报仇，赵医生，你告诉我，是这样的，好吗？”

我开始流泪，控制不住的眼泪大滴大滴地从脸颊滑落，同时控制不住的还有那缓缓将我掩埋的冰雪。

“赵医生，你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好吗？你不是说过我是在做梦吗？我现在就是在你的梦里，对不对？”

我感受到赵医生的另一只手慢慢环住我的肩膀，仿佛这样就能给我力量一般。

他说：“晓晓，你不要害怕。”

我紧紧抱着赵医生的腰，看着办公桌上的那张纸，脑子里闪过了一个画面，那是最后一次见前男友的画面，当时他的面前也放着一张纸。

这仿佛就是一个引子一般，接着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记忆就挟裹着鲜血席卷而来，我亲眼看见它们染红了掩埋我的冰雪，我身处鲜血淋漓的冰天雪地之中，再无法动弹。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模糊不堪的声音，好像喉咙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生生扼住，我挣扎了好半天，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从喉咙涌入嘴里的血腥气，我终于发出了声音，我对赵医生说：“赵医生，我之前，是，骗，骗你的，我呀，就是个，坏女人，害死了他的爱人，和孩子，还害死了自己的，男朋友，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为了我连命都不要的男人。”我渐渐松开抓着赵医生的手，所有力气都从我身体里飞快地被抽出去，我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然后，连我的头，我的整个身体都被充满血腥味的冰雪彻底掩埋。

从此，我的世界将成为永夜。

012  赵医生（完）

我抱着她，感受到肩头那仿佛能将我灵魂都灼伤的眼泪，这么多年，我有过许多女人，但从没有一个女人能将眼泪落到我的心里，然后让我也跟着她一起疼。

可这一刻，我知道，那许多年的不曾心动就是因为我曾经早已为一个人心动过了。此后岁月里遇到的繁花似锦都只是她的陪衬，再美，于我也是枉然。

我听到她说，她男朋友是最爱她，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我只想告诉她，亲爱的，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男人比他还要爱你，他不止可以为了你不要命，连灵魂他都可以卖给恶魔。

这一刻，我深知，我无法再医治她，因为在我心里她早已不仅仅是我的病人。她，还是我的此生挚爱。

自从那天开始，她就不再开口说话，不再主动吃饭，穿衣吃饭都只能靠他人。

我第一次见到了唐卫国，那是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只是头发早已花白，如果只看头发，你恐怕会觉得他已经是耄耋之年。

他带着我见到了唐晓晓，请求我治好他的女儿，我不禁心生恻然，这就是作为一位父亲的宽容，纵使唐晓晓做过那般在世人看来不可饶恕的事，纵使她害得他孤苦一生，他还是没有放弃她，最初他的想法也仅是想让唐晓晓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已。

后来，我带着唐晓晓去了国外，找到我曾经的导师，那位名声享誉心理学界的老人。

他早已退休多年，但看在我是他最喜爱的弟子的份上还是同意帮我。

经过老师的治疗，晓晓的病情得到了很明显的缓解，主要表现就是会对着我笑了。

当我那天去带晓晓回家，而她看见我便对我微笑时，我觉得，哪怕就是那一刻让我死去，我也是甘愿的。

后来，晓晓变得极为粘人，快赶上我养的那只小博美了，那天我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到沙发上可以看到厨房的位置，看不见我她可能会害怕。

我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地说：“晓晓，乖，我先去做饭，等会过来陪你，好吗？”

她乖乖巧巧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因为马上就可以吃到饭了，还是因为我摸了她的脑袋，她笑得灿烂极了，连眼睛里都像落满了无数闪烁着的星子。

我有些担心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于是总是时不时就走到厨房门口看看她是否还乖乖坐在那里。她一见我出现在厨房门口，本来像没有灵魂的洋娃娃似的表情瞬间就变得灿烂至极，对着我笑。

我一愣神，作为心理医生的直觉告诉我，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我决定等会给导师打个电话询问一下。

吃完饭，我带着晓晓去散步消食，一路上她都非常听我的话，说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只除了她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导师告诉我，这不是生理上的疾病，而是心理上的自我隔离，她潜意识里可能给自己下达了不允许说话的指令。

散完步，我就带着晓晓回家午睡，然后打电话给导师。

“老师，您好，我想问一下关于晓晓的病情。”

“哦，小赵啊，有什么问题你问吧。”老师声若洪钟，精神气十足。

我迟疑着开口：“老师，晓晓现在为什么对着我的时候就笑，一出了我的视线就还是那个样子？”

老师沉默了一会，然后道：“小赵啊，我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的，反正现在会笑了就是一个好现象，但既然你现在都这样问了，”他顿了顿，“我就把实话告诉你，但你要保证现在怎么对她好以后该怎么对她，否则——”

我立马回答：“这是自然，我爱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对她好。”

老师在那头笑了笑，我不知道那笑有什么含义，但很清楚那并不是表达高兴与欣慰的笑，他慢慢讲道：“小赵，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讲过的关于唐晓晓的事情吗？”

我答道：“嗯，记得。”

“小赵，你也是心理医生，你应该清楚，唐晓晓现在的情况是属于——移情现象。她将她对于她男朋友的爱，移到了你的身上，至于为什么那个人是你，我猜测，你可能与她男朋友在某些方面有一定程度上的相似性？”

我愕然，沉默了良久，连电话什么时候被挂断的都不知道。

我很愤怒，但也很难过，这些情绪与我对唐晓晓的爱一起相互交织，互相撕咬着对方，但片刻之后，我对她的爱以绝对强势的姿态胜出。

我现在竟也不知道究竟是我惨一些，还是唐卫国更惨。但他好歹与自己心爱的姑娘曾经那样琴瑟和鸣情投意合过，而我，只能看着她沉浸在自己的幻像中，将我当做替身，我却永远不能主动说出来。

命运似乎在这一刻开始重合，她终于与她母亲一样疯魔，也与她母亲一样将他人臆想成自己的爱人。

我颓然放下手机，将脸埋进手心里。掏出一只烟准备点燃，但朝她的卧室看了一眼，还是没有点燃。

我抓起钥匙出了门。

到了附近一个公园里，我坐在长椅上，终于点燃了那只烟。

初秋的天气很舒适，微凉的风从脸颊轻轻拂过，就像我牵过的她的手。

我站起来像个疯子一样开始踹旁边伫立着的垃圾桶。直到筋疲力尽。

接下来我跟她会走向何方，我不清楚，但似乎也并不想知道。

我靠在长椅上，抬头看向湛蓝如洗的天空，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跟唐晓晓一样，也病了。

但她的病尚还可治，而我已经药石妄医，因为——她就是我的病，可她却不愿意给我解药……

或许，命运……真的会有重合的那一天……

那对于所有人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