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涛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时，秦明刚挂完一瓶盐水，洁白的病房里弥漫着一股子消毒水味。
秦明半倚在病床上，眼睛半合着，听见林涛的脚步声才睁开眼睛，看了他几秒又别过脸去。他的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是虚弱的，却被他惯有的一股傲劲撑着，一副不肯服软的模样。可手上的盐水已经又挂了一瓶。李大宝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眼睛盯着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一滴的下渗。林涛迈开长腿几步就跨到了床前：“怎么回事？”李大宝撇撇嘴：“ 你家老秦怕是要反了天，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蹲在解剖室！”秦明凌厉似刃的目光立即割在李大宝的脸上，示意她闭上嘴，可是李大宝已经说了下句：“得亏我去解剖室里取文件，才看见老秦晕在那里，不然保不准明天躺在台上的就是他。”李大宝说的慷慨激昂，秦明叹了口气，嘴唇颤了几下，忍住没吭声。
秦明的身体其实并不好，也禁不起折腾，可偏生对自己就不甚珍惜，一忙起来就忘了吃饭好像去喝咖啡就可以活下去似的，可无奈林涛只能每天去督促他吃饭。
最近几天市里出了个大案子，嫌疑人很狡猾，几乎没给警方留线索。把他们忙得是不可开交再，然后秦明就累倒了。不怪李大宝埋怨他，秦明的工作态度认真严谨到几乎可以用“变态”来形容。可林涛懂，懂他对光明与正义的渴望，黑夜总要见天光。
林涛接过李大宝手里的病历和诊断书，坐在了秦林的身边。李大宝拍拍裤子留下句“局里活还没完”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把陪床的担子甩给了林涛。林涛想起她刚刚说的那句“你家老秦”，脸有点热。他跟秦明并不是恋爱关系，只是走得太近，局里玩笑的风言风语也就没停息过。可不知怎地，一看见秦明黑漆漆的眸子便心慌，好像心里真的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似的。秦明的目光湿润温和，没什么深情款款或是火辣一说，但每当那湿润的眼睛和林涛的瞳仁接触，他的心就涨热好久。他说不出为什么，却并不反感，像是往心脏里面塞满了棉花糖。
病历上写的问题并不严重，只是需要好好休息。秦明盯着输液瓶的液面。药液快速地流过薄薄的血管，带着冰凉的温度溶入血液，他手上仅有的温度也被带走。秦明皱了皱眉，把指尖稍稍蜷起来。医院床上的白色床单有些粗糙，使他很不舒服。局里的工作还搁着一半，案情连个头绪都没有，想起被害人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他的胃又开始痛起来。
林涛的突然靠近让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一躲，后脑勺磕上了床栏发出“砰”的一声。他承认，林涛确实是造物主的宠儿。从五官到身材都是比例完美，组合在一起更是夺目抢眼，天生的衣架子。林涛的眼睛圆润，里面总是灼热而明亮的，像是在晶体膜下燃烧着一团火焰。他自知危险，却仍忍不住去看，宁愿变成一撮灰烬。
可林涛的靠近只是给他调节药液下渗的速度，秦明的耳根有些热，目光不自然地粘在自己搭在椅背的西装上。后脑有些痛，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秦明隐约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被一点点焐热，倦意涌上，一浪一浪地把他包裹进去。 他的脑袋开始混沌，慢慢地睡了过去。他做了个绵长的梦，梦见年轻的林涛在打篮球，脸上洋溢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和张扬，还只是个高中生的模样。时光流转，梦里的林涛上了大学，背着书包在他的宿舍下等他，脸上的痴情和温柔融在一起，令他心悸。他们并肩一步一步走着，一步一步走下去，任感情的枝蔓将他们束缚。当林涛的吻落在他的唇上时，他几乎要惊叫出声。于是，他醒了过来。
窗外并没有飞扬着鹅毛大雪，也没有呼啸的寒风。林涛坐在他身边，把手从他刚被拔了针头的伤口上拿开。林涛帮他掖了掖被子：“刚拔的针，自己摁着点。”秦明抿了抿唇，想告诉他自己没事。林涛像是知道他想什么一样，立即出言打断了他的企图：“省里调了新法医，你管休息就好，总是拿自己的身体硬抗，当心病倒起不来。”
话虽说的温柔，却是结结实实地把秦明怼住，林涛看他的模样好笑似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好啦老秦，医生说了让你静养，二十四小时后就可以出院了。”秦明慢慢从刚才温软的梦境里清醒过来，神色也逐渐恢复成平常的冷淡模样。林涛笑得暧昧，把脸往他身边蹭近了点，拖着调子说：“看来我们的老秦也有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啊～”秦明忍无可忍地瞪了那个没正形的男人一眼，低声喝到：“滚！”
输液吊瓶早已经被护士撤下去，夕阳斜斜地映进屋里，在洁白的墙壁上跳跃。橘红中夹杂着浅浅的黄色，像一卷绚丽的画，每一笔都是浓墨重彩。秦明身上只穿着件白衬衫，垂着眼睛的神情格外的温顺。他不是不需要人保护，而是在漫长的孤独时日里磨砺得冷硬。把柔软的心思都藏在外壳里，不肯外露一丝一毫。秦明往日里梳得板整的头发微微垂了下来，更显得他年轻单薄，像一只薄薄的白蝴蝶一样。从窗外映进来的夕阳成了他翅膀上的磷粉，好似下一秒就要起身飞走。
林涛把保温桶里的饭拿了出来，都是些少油少盐的吃食。秦明的胃还是隐隐作痛，并没什么食欲，可还是忍着把那些东咽了几口。林涛的表情很温柔，动作也是轻手轻脚。身材结实的线条，随着微小的动作和衣物的褶皱若隐若现。
林涛一直都是令人温暖的，秦明对现如今的网络词汇并不大了解， 但也十有八九猜出了“暖男”一词的含义，并套在了林涛的身上。待人待事都十分耐心周到且温柔细致的男人，永远是女人们的抢手货，何况林涛还那么的……
秦明想到这里，心里堵得厉害，脸却红了。他忍住不去想林涛搂着另一个年轻娇美的女孩子的般配模样，可林涛总要结婚的。秦明不愿深想，他知道自己的不堪念头。都说生病状态里的人都会格外的脆弱，看来秦明也没能幸免。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看着林涛忙前忙后，心里有点酸涩，又有点甜蜜。他实在是累极了，所有的疲乏同时爆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龙番市市医院医院的住院楼背对着市中心，秦明所住的病房没有对着那些霓虹灯闪烁的商业区，病房里被月光照得微亮。林涛站在窗口，很静，只有风孤独地吹过。楼下一棵梧桐已经垂垂老矣，他心里并没有多少苍凉，只是浅浅地叹息。草木枯荣，秋月圆缺，清淡后便是浓烈，繁华尽便是没落。人生聚散早已不算什么，可他还是从心底里期盼一份圆满。
秦明已经睡着了，他太累了，他需要一个人照顾。他把所有的苦难咽下去，把担子挑在自己肩上，他不是什么风华绝代，可他骨子里的坚定和优雅气韵就足以让林涛沉沦。他生自一片垂死的枯枝，却心怀郁葱苍翠，那些温软湿润的目光足以治愈林涛心里的干涸。许多事情都是一瞬间悟破的，林涛借着月光坐在秦明的身边，秦明的五官烟淹没在夜色中，只有一个不甚清晰的轮廓。林涛的心突然就软了一片，软成滚烫的液体，在他的胸膛里翻涌。
他明明看不清秦明的五官，却清楚地知道清明鼻尖上的小痣的位置。偌大的龙番市，在千万人海中相遇实属不易，而擦肩而过却是那么的轻而易举。
他们在赌，用自己的生命与时光在赌，赌一个归宿，赌一个归人，赌一程归途。路途那么遥远，可林涛却并不畏惧。他有足够治愈一切的良药，他想，他已经找到了。
也许所有的所有在他们相遇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注定，像划了一根火柴，只需一刹那就把一辈子燃烧殆尽。凭借那些灼热去治愈心里的寂寞伤疤，对方的身躯将它们填充。
林涛在茫茫夜色中笑了，他闭上眼睛，凭着自己的直觉轻轻地点在秦明鼻尖的小痣上。天地间一片墨色苍茫，像一片汪洋大海。他们只是两尾孤鱼，唯有紧紧交缠才能借以取暖。林涛感到自己病了，被缠绵的甜蜜拽进了漩涡，可他的良药就在他的眼前。
他对秦明低低地说，磁性的嗓音在病房里轻轻旋转：“秦科长，请快些治好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