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游万字|无关文化的思忖

                                  壹

晚。

准确的说:23:30。

遽然划过了一片明灭的霓虹灯火,一阵股栗与轰鸣声后,传来的是随行乘客的沓然而沸。机门打开时骤降的温度以及燥枯的空气,无不令我真确的体悟到:北京,终是到了。

于大巴车开回的路上,颇有一种忏意与失落。倒不是因巴蜀畅游的过程太过难忘,而是对复得而返的校园生活的归途有些抵触。此周以后,便不再是漫游山河间的羁旅生活,又恢复至课上课下往返循回的两点一线。少了些置笔恣睢文章的机会,多了些传授应试知识的讲堂,便于心中又少了那份完整的,置喙于这片曼妙山河的闲情散志。

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游学,更多的是缱绻于各个历史和文学气息浓厚的纪念馆或是博物馆中,聆听讲解,观摩展品。行走于莹澈无瑕的山水间,以及市井气息浓厚、烟火飘飞的商业街上,都市与古城,过去与现在,被一条无形的时空桥架构起来,建在脑中,连接起如今的我们,如今的城市,那时的城市,和那时的人们。虽然,沟通这一时空局的纤维是如许纤细,却还是顺畅的搭建了起来,脱离了断隔间阂的状态而近前一步。

想至以后仍有三次游学博览的契机,可以建架起更多的时空桥,连接它们,构成华夏大地诸多领域的时空架构网时,便十分欣慰。不再孑然,不再伶俜,我们业已与千古年来的文人骚客、黎民黔首、商贩农人,帝王将相,组成共同体了。

只是,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单向关系,跨越着每个时代特有的认知建构(“知识型”的相关概念,参见福柯《词与物》),一种依赖性极强却不病态的lithromantic,也是一种存在于不可消除的时间隔膜中的“柏拉图式的爱情”。

至此,便也是时候思忖些关乎自身所经历的人事景了。

                                  贰

对诸游览景点的随笔,若是感触真切,写下来时便是浑然天成,闳中肆外。

但其实,这种写作的能力实则无关笔法和辞令,卓识与洞见。因为,在这个思维深度下决定一切的唯有积累,且是纯知识性的积累。当知识的累计到达一定量时,是不可能不去接触其他人的观点的。当以“量”的保障为前提时,观点冲突,无论是材料间还是与自身价值判断间,都是必然且不可或缺的。此时就需要拥有客观的判断,去明察和判断,接纳与批驳,最终完善出属于自己的那个笃定观念,将其容纳进自身的知识系统中。然,这还不算独立之思考,但于如此的思维程度相较于大多堆砌辞藻且观点杂乱的缅怀与追思之作中,已然可以自据一席了。

于是,当我们抛去单纯怀古式的写作时,浅薄的怜悯或是廉价的悲怆之情便会缓缓的浮出看似真诚的顶礼中,揭出其贫瘠的内涵。这种说法却也不是鄙视纯情感类的文章之流,而是这种真挚的情怀本身,于一次次的贩卖和消费本身,逐渐变得虚无,变得浅浮。于是当人们再看到如是的文字,不会再勾连其内心深处封印的情感,而是会去无视或是批驳,再不能回来了。

这些芜杂的叙述无不引向一个早该荦荦大端的观点:在行程前应先做好充分的知识性拓展,于行程中的听闻和所观,去匹对脑中的数据库。试想,当一个人于行程时首次倾听来自导游的高密度讲解;与在前期做好丰富积累,去实地考察时拥有广博的学识,实临其地时便会有“还顾望旧乡”之感,此两者在可成文的感悟深度上孰强孰弱?

我当时便是这样想的。如此,我便是十分喜爱在游览杜甫草堂时先生先前让我们研读的《杜甫传》,因为这为进一步体悟其济世情怀打下了良好知识性的基础。然则,尽管观点如是,却是与我实际行为相悖而非互印的。我仍是没有完整认真的研习完这本书,现在想来甚是懊丧,只得把自身对杜甫的怀思归咎于毫无起色的“家国情怀”之流。

同样角度的指摘还有对晨读的遐思。于早餐后的相同时间内齐诵的景象,虽是看上去声势壮阔,但于一次次开合中吐出的刚劲辞令,我们真的理解作者所传达的意蕴吗?我也曾问过其他同学关乎晨读本身的看法,许多义愤填膺,有些一言不发,或是耸耸肩,表示遗憾。我们,以晨读的名义,在这里迅速诵着有些以前未曾有耳闻的诗篇、或是早有耳闻想一睹芳容的锦绣文章,却在一次次没有神韵的犹如机械轰鸣声的齐诵声中被淹没,遂是未能获取除读音外对作品本身的任何知识。

于晨读本身意义的思考,或许其设立的目的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为了获取知识?亦或许,其仅仅是起一个对外宣传这所中学自身样貌的一个活动,一次造作的“刻意的风雅”。想到这里,讲一句题外话。我现在读到“刻意的风雅”这个词时,依然会在潜意识中将它归附于贬义词的行列中,但在先生提起这个词时,却是在一个褒义词的语境中使用的,意在教诲我们:人格中潜藏的浪漫与诗意实在一次次看似“形式主义”的刻意训练中,得以彰显,得以重生的。这句话于我固然是正确的,荀子也讲,可以通过学习,实践作为社会规范的礼来获取道德。这里的“礼”与“晨读”,“道德”与“狭义上的人文情怀”有异曲同工之妙。然,当游学回来后,这种“刻意的风雅”还会久存于心中而“空谷传响,哀转久绝”吗?是会做为另一种不同人文活动的附庸,依存于它的存在而存在;还是将这种行为一贯的蔓延下去,作为一生所用的习惯,得以发扬和传承?

关乎形式主义,令我忆起日本茶道中的“陋外慧中”——他们倒是对侘び美学,外表的残缺有种特别的期盼;但它并不是去刻意营造一种老旧斑驳的氛围,而是意在强调一种“不依托于外在”的美。侘び即追求的是一种无需繁华,不要装饰,直指本源的精神。日文原意是“上をそそうに、下を律儀に(外表粗糙,内在完美)”建立领读制、诸生齐诵、甚至仅仅读出声这一行为,都可以被视为是”人文班““外在风貌体现”的一部分;如此想起来在酒店工作人员的瞩目下,虽不比于三苏祠身着奇装异服的幼小学子,仍是颇为豪奢的。这又是一种审视形式主义的方法,与前面关乎荀子“仁”与“礼”的讨论,两者比对起来,或许于我们而言对“晨读”这个行为活动本身,有一种对其价值指摘的借鉴意义。

当然这些都是在肯定和认同“晨读所存在的第一个意义”,即“晨读是为了熏陶学生,使其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情况下所进行的思考。当然,第二种可能存在的意义亦是极为可能的,一场自导自演的戏剧。我却诚挚的将自身对其的希冀托付于第一种意义上,在肯定声中寻觅夹杂于其中的问题。不仅是晨读,而是整场行程中,都没有做好对知识的前期积累工作的准备。

这个闭合的逻辑圈看似是外界自身处理上的问题,与学生而言无关。但细细想来却又发现了掩埋甚深的一丝端倪。

于是,深究下去,我扒开了深埋于心中那又一份愧意。

                                  叁

眄视自身以寻觅问题,是一种很好的“内自省”的方式。

之所以是眄视而非正视,是因为所谓“正视”是很困难的,就犹如“纯客观”审视的境界很难达到一样。唯有刻意的去切换不同的角度审视自身,才能以不同的视角去认识自己,以发现自身问题上的不足和纰漏。

在关乎所有以上对于行前游学知识储备的妄生觊觎,皆是一傅众咻的抱怨。无关实际问题上的解决方案,只关乎自身一味的抵制和否定。但讽刺的是,在否定外界环境对我们自身“错误”的作用同时,也否定了我们自身作用在环境下的行为。这种观念似乎是矛盾而龃龉的,一方面我们期盼着行前丰富知识的积累,一方面在真正行前于书中的研习途中,又不屑去汲取。

以我自身为例。依旧是以阅读《杜甫传》和晨读两件小事举例。之前已然提到,我在真正去阅读它时并不认真,却是自心底甚是认同在行前对杜甫个人经历的预习工作;又比如尽管十分反感晨读除去音韵外无视词义和创作背景的所谓仪式,却仍然不愿意于前一天酒店的晚上,拿出哪怕一小点时间,去分析和预习一下明天清晨要诵读的诗文。不,我们不愿意。我们只愿意一味的谩骂与控告,而不去不辞辛劳、摩顶放踵的去实际研修。

这便是自身于内外矛盾夹杂的不自控性,或是执行力弱。在车上或是游走于各色的展品中央,本该仔细聆听导游老师的讲解时,会不会因有时思绪的暂时飘飞而不复归途?本知晓此次行程本就意在于游览的同时,聆听导员的讲解以模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过程,却有时在导游细细讲解时,仍有些疲惫的倦意。有些情况下能坚持下来,有些时候便不曾挣扎的舍弃,且,没有什么心理愧疚感。

这便是执行力的欠缺所造成的思维模式与实际行为的不匹配性。那些笃定的思维与行动的匹配,于心中所想时是异常理想主义化的,而于操作时却发现的计划执行性的困难性。有时,甚至会因为将某些情况下明显属于自身问题的责任,归咎于外界的环境因素上,凭此指出其弊端后,下定决心(利用“虚假希望综合症”的原理,进行自我蒙蔽和恶性循环),从而获取虚无的心理慰藉。这样一来,我们业已成为被生物本性的僭主——惰性,所奴役而豢养的行尸走肉了。

其实有时候,也真想让我的超我,指着自我,痛快的骂一句:

“你也配姓赵?”

                                  肆

先抛开对自身“内省”与对外在环境的审视,再去谈一些对文化现象的思忖。

有多少人文学子的每日杂思,勾勒出的是其内心深处振荡的真知灼见而不是以凑字数为目的而以假乱真的赝品?

在酒店,十一二点钟的时候,夜静更阑。我仍不会因困倦的缘故而去倥偬的写下虚与委蛇的文字。所谓听不腻的“人文关怀”于游学身上其一的具体体现,可能便是游览这些文化现象带给你的真确启迪。而这些启迪本不分高低贵贱,但关乎个人主观上,对历史人物无由的怜悯与关切,一副居高临低,俯视众生的姿态,这种对自身所不了解的领域进行的廉价而无价值的悲悯,我认为是大可不必的。

这种对自身认知广度的局限始于与互联网上发表的一些帖子的邂逅。于言论自由的大前提下,互联网时代碎片化信息的传播使得所有人都可以参与几乎任何话题的讨论与观点输出上。翻阅他们所写的文字,便是更为成熟且切实信息密度大的。现在他们最不需要的就是贩卖情怀,而是去了解与学习,真正意义上物为所用的切实知识。这不是“功利”,而是于社会上另一种意义上的“人文情怀”的体现。广义上人文主义一词的设定本就来源于社会群体性的群体,而只是在教育上被伶俜的诠释为狭义的“文学”“历史”等方面。回到之前的话题上,这些切实知识上广泛的积累,造就了他们对社会系统和诸多领域上深切且客观的认知。这便引向了对另一个领域的思考,对自身信息产出的认知程度和给予它的信心指数。

邓宁-克鲁格效应(Dunning-Kruger effect)告诉我们的正是这一点,对自身思维认知的怀疑和谨慎。对这个曲线的波谷令我观摩许久,最终得出结论:我还尚未达到连“习惯性防御”和“熟练的无能”的境界,对知识的积累和对自身思维水平的认知上仍止步在第一次上升的阶段。这就令我产生了一种对于产出文字乌有价值的不确定性:既然产出的文字考据不够严谨,思维不够深入,总是将一篇类似于学术探讨似的文章写成杂乱辞藻堆砌的一篇垃圾或是自己的对感性认知的一厢情愿,我,为什么还要继续产出?

这种思维方式算是虚无主义的一部分了,而且颇是一种“被动虚无主义”的感情色彩,尼采在《权力意志》中对这个概念的解释为,在既有价值的崩坏而丧失生存力量的生存方式。这里对产出价值的审问且无能为力的特征,恰好符合“被动虚无主义”这一悲观的描述。

相同角度阐释这个问题的概念还有中国历史上自古以来文人的“穷酸”。诸如清朝黄景仁的“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亦是其作为表象的特征的论述。其陷入这个怪圈的主要矛盾便是自身认知水平的提升与行动和执行能力的局限。一方面自己可以针砭时弊,置喙臧否;一方面却因经济或权利与认知思维水平的不匹配,徒生怨念,不得而终。这里的“自身认知水平”可以对应“对写出良好学术文章的希冀”,“行动和执行能力”则可对应“自身的知识储备和写作水平”。于是,我便和“穷酸”的文人一样,用将近相同的思维方式,又塑造了一个同样别扭的本我。

既不想于未经准备工作完好时产出一篇思维认知水平低下的水文,又不想自甘堕落的仅仅分享被囿于象牙塔中,以是极为局限却仍带有强烈主观偏见和刻板印象的无价值的悲春商秋,说来惭愧,业已陷入一场价值认知的怪圈。

乍看明晰的道理日后想来却语颇隽永:我们是活在象牙塔中的青年,无论是否愿意承认。

                                  伍

回到本该讨论的文化现象上,探讨几个皆为可行方案的诠释手段。

对历史史实本身的拥趸,这于上文的否定中业已被抛去了可讨论的范围。剩下的还有什么?无关乎历史本身的对人物的怀思,和从历史本身中提取一些小点作为可执行的真切体悟。

问题是,前者的有效执行,也须葆有对史实本身的熟稔。而大多数们所作的,连寻章摘句的功夫都免了,直接选取廉价的第一印象所带来的虚浮杂思。观伟人,上来便赞颂毫无同一性的高贵品德,贴上几个妇孺皆知的历史典故,再加以语言和辞令的润泽,用瑰丽辞藻的堆砌引出一些出格的寻常见地。

此种作文的方式,自然是厝火积薪且不孚众望的。将自身本已卓殊狭隘的视野,拘泥于过去记忆插值的片段中,管窥蠡测。不去将自身的见闻踯躅于当时亲临其境的处地,而是在这里,刻意的用造作的“不瘟不火”的笔调写出的东西,初见是自是惊艳,而细品时却始见其败絮,外强中干。恕我因众所周知的原因不能去引用,可能阅览至此颇有一种“此类说辞细大不捐,并无针对”的错误印象,不是这样的。但批驳于此,已然是僭越之罪,便也恳请读者恕我越俎代庖。然则,因无理无据,到这里这里仅对第一个见识:“上来便赞颂毫无同一性的高贵品德”进行一次思维方面的指摘。

在研修历史人物的人物传记时,我最想找的其实不是诸多伟人所共有的品质上。诚然,我承认虽是这些看似虚无的形容词如“担当”“公正”“坚定”,几乎会在任何载入史册中的人名所印证出来,然而这些词,并非因为其于此辈人出现频率之高而降低其值得铭记和赞颂的价值,他们是值得仰望的。但是,在我游走于他们的苦乐浮生中,寻觅的不止是这些看似不再稀奇的共相品质,而是那唯一一份属于他本人的同一性——使他傲然独立于其他亿万众生(自然包括其他伟人)的核心特征。

这种特征所存在依据的最大载体,便是当时特定的历史时期。

又要开始一次似《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的“永恒轮回”了。前面已经提到过许多次关乎“知识积累”本身的不可替代性了,也进一步印证了其对于无论思辨或是创作的巨大帮助。但,又一遍,因为作者的积累量没有达到该创作要求限制的标准,因此只能发表自身对于伟人,并不具同一性的臆断性评价,或是单纯的、“无来由”的滥俗抒情。分辨这种写作手法的方式即是“替换法”,即将内容中出现的人名、极相像的事件进行再重构和替换工作。若是这项工作后毫无突兀之处,这便是借该方式审查后的残次品。(注:这个方法是我在学习关于essence和同一性的相关概念后提出的一套用于鉴别残次品的方法,可以借助它较为客观的认知议论性文章的写作水准,尽可能减少主观喜好对于文章水平的臆断。)

更甚者,只是一味的概括。不如说是,洗稿。洗导游的介绍稿,洗行前文集的篇章,洗讲座中老师的讲稿,洗展品旁介绍牌的概述。不光拾人牙慧,步人后尘,而且还因此自鸣得意,沾沾自喜,以为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先且不论这样真的算是作文与否,但从文章的文脉来讲,如此的文字,真的是“人文情怀”的体现之处吗?

面对如此尔耳,容我错误的使用一个成语以表达我的见到:不忍卒读。

                                  陆

于是,说罢第一点,让我们来看看第二点。

“从历史本身中提取一些小点作为可执行的真切体悟”。不必我说,这种这种观点表述的同时,便已经承认了一个具有深切被诟病的潜在价值观,即为历史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自身的启迪。换言之,“思忖无关史实。”

不知我这一诠释是否算是“人文主义”的一次亵渎,亦或是会使历史爱好者颦蹙,于专业学者的不赞一词,以为其又是哪个文盲的自说自话,而他们却不知出发点的不同,与结果上会引出大相径庭的差异。这是出于一个平凡家庭的普通人,对于文化现象的一种审思。不是说历史本身不值得去考证和务实,而是于教育体系中“人文情怀”的熏陶,全面客观的史实是不需要的。于此已经脱离了纯粹历史的范畴了,我们一直被桎梏于一面阴云笼罩的认知局限上。暂且不谈像《生命科学认知的极限》等突破边界似的壮举,单从教授内容上审查,已能看出口口声声称呼着“人文学子”的认知水平。对青城山和蜀南竹海,换来的仅仅是对自然胜景的赞叹,那时游览时我有种深切的欲望,想去寺内与道士攀谈一番,却因人文创意组安排的任务占据时间过长,而无暇顾及、不得而终。于宝顶山的石刻之上,如此弘师敬法之大篇章也,崇那芥子须弥的佛法,如许善莫大哉,换来的也竟是一句“我们也要明察此类文化中不合时宜的糟粕”。如此年代还仍以伯夷叔齐之流为模范,私以为不妥。典型的文化保守主义,于当今也是不可重蹈覆辙的。可悲算不上,但有些失落吧。

回到原所讨论的话题上,这种深度的人文科普,哪里用的上什么对历史原本样貌的复原,孔子诛少正卯一事这种颇有“莫须有”风格的控告还被以“万事开太平”的功颂传唱万世,我们稚嫩的手笔所写出的文字,软绵绵的,也只是我们想看到的真相罢。

于是,对历史,我们知晓可以通过捕风捉影来进行恰当删减,用来佐证我们想论述的观点。这里可以明显的察觉到,其重点表述并不在乎“历史”,而在乎“观点”。如此作来的文篇,与严格考据、精细审查的良等章作相比,自然是等而下之,不足为训也。

然则,当细细考究时,我们便会发现大多数游学时作的文字,往往不是为了去研习史料,对客观事实的积累、完善自身学识的完整性,而是仅仅从具有浓烈残缺性的知识吸收能力,强硬的挤出那一点酸薄的Agape,倒是也仅限于夜深时屏幕前键盘的敲击而已。

于我个人而言,如此文字,倒不如用些“境界略低”的思考——尚先不谈天地,毋论众生,单说“认识你自己”这一古老的命题说起,有多少人在这场心灵的洗涤之旅中,囫囵的写下多少“大”的见思,而忘记去在洒下激昂文字的同时,去回归自身。恰好的是,这种更为实际且形而上的问题反而更易从无关乎专业知识的角度上被发觉,单从周围形色匆匆的人们,四周围曼妙的风景,以及你自身、最了解又最陌生的心理,去刨析和洞察。最终,得以挣脱盲目审思的囹圄,打破伪假悲悯的桎梏。

这便逃脱了“历史”这个角度所引起感悟的范畴,转而讨论起外界世界的一切客观因素,于不同方面的诠释角度,所带给我们内心的触动。于这周一的旗下演讲时,也有一句话大意表示为:“所于游学过程中习得的,并非功利意义上关乎应试教育的知识,而更多的是一种于内心深处的体悟。”这种表述也在于侧面印证,即,游学的具体内容并不重要,更多的是它对于你所赋予它的意义,你所习得的人生体悟,有何借鉴的价值。

还是听听古代文人的阐述罢:

“大都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有时情与境会,顷刻千言,如水东注,令人夺魂。”

                                  柒

再谈些关乎人的执拗和偏见。

不曾细数,但于记忆中,宝顶山上那缄默的佛窟,尽管令我神驰魂荡,却业已给人留下几分“不合时宜”和“糟粕”的影子。想来,我所能接触到的,已有不下五人对此种文化进行了批判性的评价,于我而言却格外刺耳。

孔子说过,“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佛教,不知为何,虽然有些我们中的孩子接触都没有过,已经留下了批判且“居高临下”般的目光。它已然让我们这一辈,留下了深切的偏见,尽管又一次,我们不愿承认。不过这次,不愿承认的人,还又多出来了另一个我,却不属于他们那一队,一同指控他们自以为佛教落后且愚钝的价值观,而是站在教徒的角度上,试图去掩盖一些同样归咎于逶迤百余丈的佛像,背后确实其有的不堪。

诚然,自残与愚孝的背后,现在看来并非如圆觉之境和修正觉之果的适当手段。然而,这些塑像的背后,我却没有想过“萧规曹随”的思维方式。我们的思考仿佛并不再一个维度上,因为我知道,这些事毋庸置疑的,只属于那个时代的产物,于任何一个心智成熟的人,亦都不应产生任何真正意义上价值观的转变。那时我却在想,关乎它的时间模型,空间模型,生命存在形式,即婆娑世界的阎浮堤、心念刹那生灭,以及六道的相关描述。那时于我,却是极为诗意且曼妙的。

在《万寿亭》中,王二失去了记忆,在那时,他方才发现于长安城的一切已成积习,因此才写道:“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更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恢复记忆后,反倒趣味顿减,无可挽回的走向平庸。每个人都觉得已知的生活无趣,才会生活在别处吧。

印象派和后印象派有几个画家,除了自己平时画风景外,还都爱浮世绘,都想生活在日本浮世绘的风景里。莫奈晚年有了些钱,去吉维尼镇置地,连房带院买了下来,硬生生将它打造成了一幅日本池塘庭院的景象。梵高没莫奈有钱,但他也还是尤爱日本画,跑去南部的阿尔勒,写信给保罗.高更,邀他一起来阿尔勒作画。

中国园林,小圆当静观以主,大圆以动观为主,但都求诗情画意,便是诗意的世界。现代的小区,自然谈不到园林的景致,但有了那一方绿地,自然的、牧歌的、理想的美景,感觉上就丰满了许多。《红楼梦》中,常见关乎官园的描述,贾政也常拉贾宝玉和众清客去游逛山水,还要提名字。这便也是达官贵人营造他们眼中伊甸园的方式。《水浒传》和《西游记》中,也常有风景赞和大量的旅行场景。旅行小说的一大特点,便也是利用了“探索未知,寻觅诗意世界”这一核心去塑造的各类情节。《聊斋志异》的许多故事便是发生在羁旅途中,《堂吉诃德》和《奥德赛》巧妙运用的也仍是这个动机。

观上者乎,皆是对异域殊方的向往。而苦修的内涵,在某种程度上不是亦同?关乎宗教,原初目的和真正重要的思想并不是巩固统治和树立权威,而是去“教化”。去寻觅那能给其受众带来美好的事情,并加以教化,无论是道德的真相,蓬勃的生命,还是来世的生活。他们作为人类本身,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谓的“静观”一样(释:即人去纯粹的思考真理时,是人固有机能得到充分发挥的时候,也是人最幸福的状态),追求的是七查克拉中的顶轮,神树卡巴拉的王冠,忉利天须弥山上宫殿一旁如来树上的果实,尼古拉勒梅看毕《亚伯拉罕之书》炼出的“贤者之石”,或是道教炼神还虚后修得的“三花聚顶,五气朝花”——纯粹的精神,分辨宇宙中的因果关系,大脑回路内存的链接,以及从虚拟中走出来回到母体的终极目标。

引用一段对宗教与处理自身关系极其精准的概论:

“因此,“神”变成一个投射出去的概念,与个人无干,与“大自然”也分了家它变成人的正在浮现的“自我”之反映,带着它所有的光辉、野蛮、力量与统御的企图。纵然有其明显的不利,这个探险却是极富创造性的,代表意识的一个“进化”,丰富了人的主观经验,而的确增益了实相的幅度本身。”

——选自:赛斯 《灵魂永生》 第二十一章 宗教的意义

然,暂不说佛教哲学(有部哲学,空宗哲学,般若学,唯识学等等)的深刻内涵,只论被批判者所诟病的“苦行”(甚至许多人,我猜测都不知“外道苦行”和“正道苦行”的区别,便慌忙跑来指摘。)你们看不到他们舍弃贪欲、精进办道、检束身心,刻苦精勤的样貌。若是纯教徒,而非向我一样“叶公好龙”似的爱好者,你们也看不见他们为了心中最真切的,对他方彼岸最虔诚的向往。嗯,你们只能看见不合时宜的修行方式,狰狞可怖的地狱变相,封其为糟粕,从而大放阙词,问之则曰:“我以为,佛教的价值观甚是偏颇且不合时宜。”

周一,旗下讲话。我再一次听到了关乎宝顶石刻的“不能盲目接受相关价值观”的评价时,叹了口气。再忆起公众号和平日随笔中所写的内容,心底有些涌起的东西,却又不知为何物。于是,我又看见了那些“不愿了解真相”“随意评判”“扣帽子”的曾经的少年,笔上写着不知所云的文字,头顶的帽子却是格外鲜红。

偏见和执拗的是他们;同样偏见而执拗的,又何尝不是我。

                                  捌

谈完偏激的,来些稍略疏散的遐思。

关于汶川地震与日军暴行。是的,这并不是能随意躺在沙发上看的话题。每每读到诸如的文字,也总是锋芒在背,坐立不安。

这本不是可以轻易讲述异见的地方,但仍,我总相信,所谓真诚大于欺瞒,无论对自己还是对自身,都是这样。木心先生在文学回忆录中做过类似这样的表述:“对于一位古时的作家,我们作为仍然在汲取与发展的个体,对他的认识应该是有变化的。”举两个具体的例子罢。一是以前小时,对于《毛选》是抱有相当排斥和调侃的态度,现在倒是颇有好感,想在假期时买一套认真的拜读一下。二是对乎卢梭,当时看完《忏悔录》时,十分不解为什么一个弃养了自己孩子的人能够写出《爱弥儿》般的著作。后来抱着与其刻板下去不如自行研读《漫步遐想录》的念头,仍是翻开了这本书。卢梭于晚年确实是有所转变的,但现在看他的文字,浮现出来的完全不是那副“皎如玉树临风前”的模样了,他应是心智上老了或已经成熟了,对于自己《忏悔录》中所做的事情已经鉴于我对他抱有极大偏见的情况下,做出了答复,虽是不让人满意,却也算是一种坦诚。

写作作为一种感情的抒发,如果不是为了虚构而虚构的话,就必然有言过其实的成分,言过其实是表现力得以彰显的方式,而所谓真诚恰好是这种越界的恰到好处,极少有人把握的好,也似乎是种学不来的天赋吧。

当我见汶川和建川时,更有种对自身共情能力的测试(或者,你亦可以称它为孟子四端之一的“恻隐之心”),以及逃避心中恐惧的审思,前者是对不仁的天地,后者是对阴暗的人性。当我们发现这个世界上不可忽视的阴暗面时,我们会去下意识的掩藏和无视它。于我们眼中所嗜好的恣情生活,那是我们生活的全部,亦是价值观和认同感塑造成型的地方。一旦有刻意入侵的痛苦印迹,便会轻松的撕破这自鸣幻象的金色靡欢。于是,我们有了选择的权利,便会忽视那些逝去的生命,去拥抱虚无的幸福。

日志中我是这样写道的:

“我也一直曾偏执的认为人性本善,豪无缘由,只因《三字经》的第一句话。再长大,读到了荀子,性恶论,于是不再如那时般如此执着。直到现在,对人性本源的讨论和理解让我最信服的理论,其实还是《物种起源》从进化论推演至人类社会和本愿的推论。

我们又哪里又有什么善恶的本源之分呢?只是人类在几千年前进化的本能中缓缓蜕去的生物本能,金字塔底马斯洛需求理论的第一层。洛克的白板论将人一开始定义为一张白板,不存在任何主观的伦理道德标准,以后天形成,凭环境塑造。

于是,无所谓善,也无所谓恶。我们存在不是为了救赎,也不是为了受苦,存在的唯一目的,仅仅是为了继续活下去而已。以是,人之初,性毋善毋恶。我们只是在良知的审视中,表现为善;被欲望的桎梏囚禁时,表现为恶。”

至此,得出结论:既然无法真正共情,便去省视自身——以排免象牙塔中的小布尔乔亚,或是同白左象征“环保少女”的临场作秀之嫌。反观他者,倒多是些悲天悯人,感藉伤怀之作,遂,于黑夜伫立的凝思中,“于我心有戚戚焉。”

所以,要真诚。

                                  玖

至此,草稿上所题的万字大纲,已被我划的差不多了。

从“时空桥”至前期知识的积累、自身执行力不足的审思、产出质量的怀疑、怀古类文字撰写的方式、游学意义的怀想、关于“偏见”的指摘和宗教意义的忖量,以及最后,人文主义的真诚。

我所写的,无一架空而虚浮,皆是用思考本身去诠释这次行走的价值,也都是些切实归根式、不虚浮不假想的探讨。以自身认知的局限性,去畅谈“格局境界”略小的关乎自身的实际思索;又不敢去高谈阔论关乎历史、关乎文学,“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于这些相对客观的严谨考究才得习来的客观评判,涉足也已;关乎输出,自行保留。(参照斯坦纳定理和费斯诺定理。)

那些须臾的片刻和片刻的须臾,若说不是我,却的确真切的存在过;若说是我,却也没有过曾经存在的证明。风中痴想,浴里沉思,瞬息万变,抟柔翻转,于我头上,鸿飞而过,指抓不留。于是,当这些主观且意性的浮生之隙耸搭一旁时,不去记录自己最真挚的想法时,却把于自身实触不大的话题呈放于青春韶华最耀眼的位置上时,不啻将可以化作笃定插值的记忆碎片一把洒向空中,连构成人生的提示机遇亦一同弥散。

所以,我们走在路上,到底需要什么?

两样东西:那个能证明我们存在的意识(当然,我补充道:“要会独立思考。”)还有一根能出水的笔。

如是而已。

                                  ——2019.11.14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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