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清朝三百年 风起辽东》(22)

四.多事之秋

2.高淮乱辽

推荐李成梁再次出任辽东总兵的的是内阁首辅沈一贯,他提出了李成梁五大优势:

1.蒙古问题,骑兵入扰,蔑视天朝。

2.全辽乡绅 官员 士人 百姓一致要求李成梁回归。

3.辽东“十年八易其将”,边备废弛,辽事大坏。

4.李成梁镇辽二十余载,名满天下,“虏人畏服”。

5.何况李成梁家在铁岭,为了自己家也必定尽全力。

综合以上:

从国防角度来讲,辽东需要一个能守得住的总兵,这是最基本的,在此基础上还要能打得了仗,能让蒙古骑兵尽可能少的袭扰辽东;

从组织结构来讲,辽东底子薄,历经援朝再加上高淮乱辽,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忽遇顶头风”。打仗没钱,防守也没钱;商人没钱,老百姓也没钱;本有钱的没有钱,本没钱的更没钱。这个人要在辽东有着一定的影响力,安抚辽东局面。

一来二去就只有李成梁了。

看到朝廷的诏令,李成梁并没有喜出望外,没有兴高采烈,因为他不想去。

“臣为官四十一年,亲身经历的战斗不下百余次,浑身刀痕箭眼,残留的伤口,每当阴雨天气,伤口(金疮)时常发作,无法再凭借这副身体驰骋沙场,再服盐车之任。”

李成梁不愿意去,请辞,朝廷的回复很简单:

不许。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总之,不服不行。

李成梁只好拖着老弱的身体,怀着沉重的心情,带着朝野上下的殷切期望,奉命踏上回归辽东的驿道。

这一次,李成梁踏上了一条结局已定的道路。

不管如何,不管他的能力有多大意志有多么坚定等待他的只有注定的结局。

对于注定的结局,也有另一个说法:

宿命。

回到辽东,自己的祖宅依旧高大辉煌,李家的声望依旧响亮,可宅子里的人,李成梁却大都不认识了。

望着宅子,一股苍凉油然而生。

那些跟自己一起征战沙场的儿郎们随着战事吃紧一批又一批的被投入战场,作为生力军主力军去对抗肆虐朝鲜半岛的日本军队,不断消耗,直到那一战——碧蹄馆之战。

因为李如松的激进冒险,他们中了日军的埋伏,凭借着家丁们的浴血奋战,护送李如松杀出重围,两千名李成梁一手培育的家丁马革裹尸,这也是李成梁最后的两千家丁。

古来征战几人回?

李如松换回一条命,代价是李成梁最后的精锐力量。

性格决定成败,沙场上的成败很多时候又决定生死。

自己的儿子李如松终归输在了性格,轻敌冒进的他终究战死在了沙场,死在了蒙古骑兵的马下。

丧子之痛,本就人生之大悲,更不说是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可谓悲剧中的悲剧,哀痛中的哀痛。

如松为成梁长子,“果敢有父风”,深得成梁真传,而李如松也确实是李成梁五个儿子中最像李成梁也是成就最大的,疼的李成梁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心如死灰。

李成梁何尝不知道,除了沈一贯所谓的五个原因,慷慨激昂大义凛然下还有着不为人知不能放在明面上的原因:

文官集团需要一个可以对抗高淮的辽东总兵,这个人需要在辽东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同时这个人还需要有万历的信任。

除了李成梁,再无第二者。

自己在辽东的亲朋故旧,门生故吏,或是写信或是面谈,把高淮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恶事完完本本的都令在京城的李成梁得知,即使是李成梁这样性格沉稳的人也不禁拍案而起。

似乎,李成梁会和高淮争斗,为了自己,也为了辽东,更为了公理与正义,为了他曾经为之坚持为之奋斗的一切。

但是,他不会。

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讲利弊。

张居正的死让李成梁明白了政治的残酷;李如松的死让李成梁明白了人生的残酷。这两次的转折,对李成梁的心路历程造成了难以估量的影响,而其客观上导致了李成梁的消极,或者说是腐化堕落。

和高淮斗争,赢了,李成梁依旧是那个李成梁,而扳倒高淮,是需要代价的,这个代价谁来出?自然是李成梁。那李成梁能得到什么?似乎没什么,还不排除被卸磨杀驴的可能。更重要的是,高淮被收拾了,替罪羊没了,辽东这个烂摊子由谁来收拾?这个责任谁来负?

答案是李成梁。

斗争输了,结局更简单,看在劳苦功高的份上,回家养老,晚名不保,李氏子弟多多少少受到牵连。

赢了输了都没好果子吃,那剩下的只有最后一个选择了:

合作。

进一步狂风暴雨,退一步海阔天空。

高淮也是这样想的。

如果李成梁退一步,而高淮敬酒不吃,还要进一步,李成梁退一步高淮进一步,那李成梁的合作也是纸上谈兵,一厢情愿。

冥冥之中,辽东的局面就这样决定,也决定了之后的辽东,后金崛起的辽东。

高淮见到李成梁倒头就拜,口呼“太爷”,甚至当时有传高淮被李成梁收为义子,两人合二为一,一拍即合。

李成梁来之前,辽东民谣是这样传唱:“辽人无脑,皆淮剜之;辽人无髓,皆淮吸之”,骂的是高淮;而现在,变成了“辽人无脑,皆淮剜之;辽人无髓,皆淮吸之。实成梁代剜之代吸之矣。”

李成梁和高淮的关系之亲密无间,可谓狼狈为奸,同流合污。

他俩好了,辽东百姓哭了,本指望李成梁回来为民做主,没想到青天没来,又来了个大爷,捞起钱来不比高淮宽松多少。

除了离开辽东,他们再无其他选择。

老祖宗的安土重迁,生于斯死于斯,在严峻的现实面前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作为农民的他们决定抛下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说什么也要离开辽东。

对于当时来说,这种行为和找死也没什么区别。

“惹不起,还躲不起?”

还真躲不起。

高淮早有准备,山海关前已经密布手下“龙骑军”,即使侥幸通过,他们发现需要面对的是“翻墙”。

翻山海关的城墙。

山海关守将已经接到了辽东方面的通知。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是辽东百姓此时面对的情景。

有的人决定逼上梁山落草为寇,例如金得时起义;有的人打算流落海外,乘一只轻舟,驶向不知何方的汪洋大海,运气好在船没被风浪打翻之前找到一座小岛,去垦荒,去重头来过。

这两种选择并不竟如人意。

造反?这是大罪,被抓到就是杀头大罪,全家一起被咔嚓。

出海?不确定因素太大,你知道是刚出海就能找到小岛还是饿死也没找到?是刚出海艳阳高照然后阴雨连天,船翻人亡;还是一个浪头打过,海面空无一物,自己到海底当饲料。

鉴于经济水平和技术水平,我并不觉得这些人会造出什么像样的船,他们的“船”恐怕就是一只小舟。

他们的理想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书面就是生存。

生存是理想?在今天看来这是笑话。

老天开眼,地里的庄稼收成好一些,家里人可以吃饱点;遇不上战争,遇到一个还算不错的地方官,税可以多收一点,不要太多就好;地主的租子少一点,家里多剩一些;儿女快快长大,能帮自己干点活,攒半辈子钱去买头牛,这样自己就不那么累了,基本可以过上小康生活了。

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知道以天下为己任不知道什么叫做金榜题名鲤鱼跃龙门,不知道从下面捞钱然后给上面送钱可以空手套白狼然后升官,不知道杀良冒功不知道文字的游戏庙堂的规则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种地——过日子——生娃”,说他们是小农思想都是睁眼说瞎话,是对他们的美化,因为小农思想都要比这先进一万倍。

但这不是落后,这是纯真、质朴。

史书告诉我们中国有好多盛世。他们所身处的万历还有说法称万历中兴,是一个不逊色于任何盛世的盛世,而所谓的康乾盛世比万历中兴差远了。

我不知道这些结论是经过哪些数据得来的,但我想说,在当时的辽东这些百姓他们所处的这块土地这个时代如果是盛世,他们打死也不会信,哪怕打死自己。

张鸣说:“小狗也要叫”,我说:“小人也想活”。没有人想死,无论这个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高尚还是卑鄙,起码在没有遭受重大挫折三观崩塌或无路可走之前,都不想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话不好听但道理很实在。

他们决定逃,逃到一个不可能的地方,就连他们自己想到这个念头的时候都充满着不可思议。

这个地方土壤很贫瘠,收成可能只是自己土地的五分之一乃至更少;这个地方天气很寒冷,经常冻死人;这个地方经济很落后,没有交易甚至好多人都没有像样的衣服和足够的食物。

更重要的是,这个地方的人很凶残,跟野兽一样,当这些人没有粮食的时候就会挥舞着大刀骑着大马杀到明朝的辖地,去抢去夺。

这些人是他们的敌人,过去、现在都曾给他们带来无数的灾难和噩梦。

这些人被称为女真,他们更多时候被称为:蛮夷。

听说女真茹毛饮血,听说女真以杀人为乐,听说女真很敌视汉人,听说女真一个不高兴就要杀人,他们听说了种种可怕和更可怕的消息,前途不明,凶多吉少;抛弃自己的财产,抛弃自己的祖先,抛弃自己以往的生活习惯,前去一个未知的环境,付出高昂沉重的代价,这代价不光是物质的还有精神的,意味着背上数典忘祖,汉奸叛徒的罪名。

但他们还是决定要去。

辽东民谚开始流传“生于辽不如走于胡”。

据不完全统计,前前后后零零散散逃往女真地域的汉人,有大约五万到七万,各行各业,形形色色,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有丫丫学语的稚子;有老实忠厚的庄稼汉,有巧手会做的能工巧匠,甚至还有因为久久没有粮饷的军人。扶老携弱,浩浩荡荡。

很不凑巧,这几万人中有那么几百个铁匠。

女真族和蒙古族是相同的,他们的铁制用具基本来自与明朝互市时候的交易。

为了防止交易的铁器被融化重新打造为武器,官方禁止私底下出售铁器给女真人,查处重,等同于勾结。

有限的铁器如铁锅,在购买时必须用相关证明,卖家要有严格记录,三五人可以合买一口,而铁锅年久破烂之后需要购置新锅,需要拿着烂锅换取,一手交旧锅一手换新锅。

因为铁锅的稀少,在蒙古女真族内,分家又被称为“分锅”。

铁锅尚且如此,作为农耕用具的锄头耙子这类带有一定攻击性的铁制用品就更不用想了,至于什么武器盔甲,那更是做梦,白日做梦。

铁是人类的基础,是文明形成的基础,也是文明进步的动力,更是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和进步依靠的就是铁器,管仲就认为铁就是国家。

但从这些移民前往女真那一刻开始,这些都成为了过去,因为冶铁术的技术转移通过人口的流动同时完成了。

而女真境内有很多铁矿,而且是极其优质的铁矿。

成百上千年中原地区和游牧地区、汉民族和少数民族有关铁的禁忌和秘密,在这一年的辽东以这一次不为人知的人口流动而打破、完成。

对努尔哈赤而言,冶铁术的意义不亚于我们今天的互联网经济加高铁加各种先进科学技术的总和。

而在当时,并没有多少人关心这件事对历史进程带来的蝴蝶效应,当时人的记载也不过停留在“生于辽不如走于胡”的辽东民谚,帝王将相的史书更不会去关心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历史将在十多年后给出客观公正不夹杂任何感情色彩坚硬如铁一般答案和事实。

世界是物质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马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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