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铁千元征文丨十年

文 | 钱九歌  参赛编号 : 5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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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没想到,相隔十年,会再次见到肖薇。

她坐在我的对面,扑闪的眼睛,明显有些紧张,却又故作平静,时而看着咖啡馆外的街道,时而看我一眼,一双春笋般的手指摩挲着杯沿。

“你还是那个样子。”她说道,如玉般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是吗?”我盯着她反问。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绿色格子衫,除了当初的短发变成了长发,看不出太多变化。

她看着我,只是笑,没有说话,眨眨眼睛。

“一看你就撒谎,好歹也是三十几岁,奔四的人了,怎么会还和当初一样?你看我这脑袋上,都开始有白头发了。”我说道,喝了一口咖啡,入口微苦。

“反倒是你,听说你都两个孩子的妈了,倒好像还是大学时候一样,我就奇了怪了,你咋保养的,吃了长生果了?都不会变老吗?”我又说道。

听我这一说,她用手掩嘴,格格地笑了起来,“你咋就这么贫了,这些年没少糟蹋小姑娘吧?记得当初我第一次跟你说话,你可没这么能说,我还以为你是结巴呢!”

“那不是跟你吗?”我反驳道:“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大二我们班选班干部,我登台即兴演讲,那一顿说啊,说的我都快相信自己完美无瑕了。”

“记得。”

一束阳光转过墙角,从落地窗上照射进来,落在她的脸上。她微微偏头,好看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要不你过来这边坐?我们换一下!”我说。

“你不用动,我换过去就好,怎么的,跟我坐一起还害羞啊?”她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我身边,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芳香钻入我的鼻孔,那芳香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深藏十年的记忆。

2

2008年,再次高考失败的我放弃了复读,带着浑身的疲累和羞愤走进了大学的校门。

这是一所普通的大专学校,离家不远,为了逃避亲友及左邻右舍异样的眼光和不停的询问,断然拒绝了父母回家住的建议,毅然选择住校。

开学那天我是独自去的学校,办完入学手续,领了床单被罩,将床铺收拾好,就和刚刚认识的新舍友去了网吧。

上大学前,我是个乖乖男,除了每天徜徉于卷宗题海,就是偶发骚性,写几首歪诗自娱自乐,亦或者去离学校不远的乐园书屋看书。互联网于我而言,太过神秘了些,听逃课的同学说,上面有很多好看的片片,那时的印象仅此而已。

所以第一次到网吧,除了像计算机课上一样把新浪新闻看了一遍外,就不知道干什么了。

“嘿,你QQ号多少?”坐在旁边的新舍友王星星问我。

王星星长得又黑又粗,嗓门也粗,出口就是一股浓郁的唐山味,是我在大学认识的第一个同学。

“QQ?什么玩意?”原谅我,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还没QQ号啊?”他说:“我帮你申请一个,等会啊!”说完他就一阵各种操作输入,大约过了五分钟,他在纸上写了一串号码和密码,然后教我登录和加好友,当然我的第一个好友就是他了。

那时候就觉得好神奇啊,尤其是加好友成功的时候那个老头的咳嗽声,听起来简直是美妙不可方物了好吧,那天才知道,原来网络里不止有新浪和片片,还是可以这么玩的。

后来我又学会了在网上看电影,当然这绝不是之前听过的那种片片(对我而言,很难找的),比如古惑仔系列,就是在这段时间看完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就是这样度过的,新奇与不可知的网络攫取了我的全部身心,高考失败的沮丧也在不知不觉间淡忘。

3

波澜壮阔的故事总有一个平淡的开始,至于平淡的时间长短,则是讳莫如深,因为即便是故事编造者也无法给你准确的答案。

412,我在大学的第一间宿舍。之所以说是第一间,因为在之后的三年里,我又搬了三次。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每次搬家,肖薇都会搬到我新宿舍的对面,这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神奇或者怪异能说清楚了。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大学的第二个月。

那天晚上,来自吉林的舍友丁吉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个望远镜,于是宿舍六个人拉上窗帘,只留望远镜的镜头在外边,悄没声息地将猥琐目光延伸向了对面的女生宿舍。

“哇哦!”第一个看的是丁吉,他一面看,还一面发出野兽的怪叫,听得我们心里都痒痒的,只看了三分钟,就被又黑又粗的王星星扒拉到了一边。只是王星星撅着屁股盯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对丁吉道:“卧槽,我怎么啥也看不到?”

“你能看到才怪了。”旁边的廊坊舍友萧亮指着望远镜笑道:“窗帘把镜头挡住了,二货。”

王星星一看,还真是,也顾不得骂萧亮,再次撅起露出红裤衩的屁股看,这回终于看到了,不止嘴上哦哦地叫,屁股还一扭一扭的,我们在后边看着恶心的不行。

几个人轮流看,不断品评望远镜里看到的女生,然后按照百分制给他们打分,六十及格,八十优秀,九十分以上的都是极品。

很明显,作为一所理科院校,我们学校的女生质量还是差强人意的,大部分都过了及格线,不过达到优秀的寥寥无几,极品的更是一个没有,不过我们也没什么目的,纯粹就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和那点邪恶的偷窥欲,如果想找女朋友,学校对面就是师范学院,旁边还有个旅游学院,资源不要太丰富啦好吧。

大约半个小时后,另一个来自唐山的舍友龙龙忽然喊道:“孟睿,孟睿,你快来,你的菜,这绝对是你的菜。”

好吧,忘了说了,龙龙嘴里的孟睿就是我。

什么跟什么就是我的菜了?这小子人小鬼大,一肚子坏水。虽然明知道这小子是在坑我,不过我还是拿起望远镜,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一眼就看到了正走进水房洗漱的肖薇。

她穿着纯蓝色睡衣,脚上是一双画着卡通图案的拖鞋,她刚挤好牙膏,似乎心有所感,转头就朝我们这边望了过来,我吓了一跳,还好天是黑的,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匆匆刷牙洗脸后就出去了。

“怎么样怎么样?”龙龙一脸期待地看着我,眼中的戏谑笑意就像要出墙的红杏,拦都拦不住。

“还行吧,八十五分。”我将望远镜还给他,一脸淡然地说道。

“八十五?这么高?给我瞅瞅!”丁吉抢过望远镜看了好一会儿,问我:“我说睿睿,你忽悠人呢吧,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的,别是看惯了土豆丝炒肉,就把粉条当鱼翅了!”

“你才把粉条当鱼翅,你全家都把粉条当鱼翅!”我没好气说,就爬上了我的上铺。

“呦呦,生气多没意思。”丁吉走到我床前,说道:“那个,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当然了,不信你可以问龙龙,他第一个发现的。”我说。

“哦,也是。”说完他就坐在我的下铺,龙龙的床上,两人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传来一阵阴恻恻的怪笑,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后来我才知道,龙龙指给我看的是隔壁班的那个龅牙妹,和我看到的肖薇完全是两个人,我就说他没那么好心呢!

4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我偷窥你的。”我搅动着咖啡,看着以手支颐,望着窗外的肖薇问道。

她转过头,眯着眼睛说:“想知道啊?”

“对啊,太想知道了,以我三十几年的侦探经验,实在想不出什么时候露出了破绽。”

“得了吧,猥琐男,十年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贫了?!”

“我换了座右铭了,你知道吗?”

“怎么,不想做超人了?”说完,她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春风拂柳,看得我都快醉倒了。

“呃,说说,现在的座右铭是什么?”她应该是看到的眼神了,俊俏的瓜子脸上爬上一丝红晕,赶紧转移话题。

“子曰......”我清清嗓子,拉着长音说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怎么样?闯荡江湖十年的经验总结,不出意外,以后这句话还要做我的墓志铭。”

她笑了,笑得花枝乱颤。

我也笑了,看着她,曾几何时,这样的笑靥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5

和肖薇的真正见面是在迟来的老乡会上。

因为高考的失败,整个人都心灰意懒,除了玩QQ和看电影,对其他的都提不起兴趣,上课都勉强,更何况这种无聊的聚会,最后实在吃不消高中校友的生拉硬扯,也没换衣服,就这么去了。

老乡会被定在师范学院外的一家酒店里,酒店开张不久,走在廊道里,一股股甲醛味直冲鼻子,也不知道大二的师兄们怎么选的地方,或者纯粹就是为了便宜吧,我心想。

拉我来的高中校友姓李,外号小个,也不知道怎么就找到我的宿舍的。不过和他一路聊着走过来,印象倒是不错,是属于那种第一眼没印象,越看越有味道的男生。

包间里已经来了七八个人,男男女女都有,都不认识,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遍招呼,就和小个坐在墙角的椅子上等着。

“知道为什么老乡会推迟到这时候开吗?”小个个头不高,如果在嘴唇上配上胡须,就像个机灵的米老鼠。

“为什么?总不能说是等我吧,我今天才知道的。”我这话说完,就看到他以一种见到怪兽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难道我猜对了?”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他拍拍我的肩膀,忍着堵了满嘴的笑意说道:“哥们,你真逗!”

“呵呵!”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是那种情况呢,干笑两声。

小个故作神秘,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两个人也不熟,有的没的坐那里闲聊不大一会儿,时间就到十一点半了,三三两两的人陆续到来,将这个五十多平的包间挤得满满的。

很多人都相互认识,呼朋引伴,或者互相介绍,看着倒像是电视里的高级酒会似的。小个先后给我介绍了他认识的几个高中同学,见我情绪不高,就没再介绍,而是像一条游鱼,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老乡们,老乡们,安静一下!”忽然有人站在门口大声喊道,我抬头去看,是个没见过的胖子,身高足有一米八五的样子。

“老乡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孙成磊师兄成功应聘SDS集团,今天王者归来,现在让我们鼓掌欢迎。”胖子激动的喊道,率先啪啪得将手掌拍的山响,脸上雀斑一抖一抖的,几乎就要掉下来了。

“孙成磊是谁?”我象征性的拍了两下手掌,胳膊捅了捅旁边的小个。

“孙成磊是咱们学校的大二师兄,学霸级别的,奖学金就不说了,听说大二上半年就过了英语六级,计算机二级,如果不是非英语专业不让考八级,说不定八级都拿下来了。”

怪不得老乡会迟了一个月,原来就是为了等这个学霸啊,既然你这么厉害,当初怎么落到这个破专科了呢?我腹诽道。不过如果真如小个所说,那这个孙成磊还真是够吊的。据我所知,SDS集团是瑞士的跨国大集团,资本雄厚的一逼,新闻联播都上了好几回了。

没有音乐伴奏,也没有鲜花礼炮,一个一米七身高的普通男生走了进来,看上去很平静,不过即使再刻意板着,还是掩藏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老乡们好,我是孙成磊,别听这胖子瞎说,我现在只是过了面试,还没拿到offer,等正式上班还有半年呢......”

有人鼓掌,有人让座,还有人上前讨教,不过这些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现在看到的只有站在孙成磊身后的那个人,准确的说,是那个女生。

那就是肖薇。

肖薇见我看她,狠狠地给我了个大白眼,就追着孙成磊师兄去了,开席的时候也是坐在孙成磊的右手边,看两人亲密的程度,当时我的心就凉了,难道传说中的好白菜都要给猪拱的吗?

知道我的人都知道,我很少喝酒,那天却喝多了,最后是小个和另一个高中校友把我扶回去的。至于那天为什么喝那么多酒,这是我的秘密,谁也没有告诉过。

6

自老乡会后,我变得更加颓废,开始学会了抽烟喝酒。

没事的时候自己就瞎捉摸,这人活一世,也就那么回事,在自己的哭声中来,在别人的哭声里走,生前身后事,除了那些很吊的人物外,十几年后,也就清明节的时候还能有人记得。

至于偷窥女生宿舍,早就没有了当初的新鲜感,理工科学校的女生就那么多,平时出出进进上下楼都能看到,谁还用费那个劲?

对了,忘了介绍了,宿舍里还有一位我的老乡,同一个市的,叫刘海,脸型有点像赵本山,皮肤像月球,起伏连绵的。他是宿舍里唯一没有偷窥女生宿舍的人,倒不是说他有多正经,而是他志不在此,在他的眼里,只有网络小说,也是他把我带入了网络小说的迷途里的。

大学生活相对于其他的人生阶段,唯一的优势就是,时间。

大学之前,中考高考;大学之后,工作结婚生子,每每想到自己的人生就在这样的重重重压下度过,都会感到无尽的绝望。

还好,我们还有大学,还能在即将绝望到死之前尽情的狂欢,是的,大学就是人生中最后的狂欢。

7

“你还抽烟吗?”肖薇从包里取出一盒女士香烟,询问我道。

“早就不抽了。”我摇摇头,然后就看着她熟练地将香烟夹在食指中指间,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她将烟点着,吸了一口,就在烟灰缸里掐灭了,“见到我抽烟,是不是挺破坏形象的?”她微扬起脖子自嘲地笑道,露出衣领上的一片雪白。

我不想骗她,所以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前面的话题,“当初那么讨厌我抽烟,怎么你自己也学会了?”

“是啊,别说你,我都没想到。”她习惯地吐吐舌头,可能是觉得有些太过亲昵了,又急忙将舌头缩了回去,然后楚楚可怜像小狗一样看着我,简直可爱极了。

“我是在生第一个孩子之后学会的抽烟,说起来,那时候也够傻的,后来又有点产后抑郁,就有些自暴自弃了,觉得反正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过一天是一天吧,后来偶然间看到一盒烟,就尝试着吸了一口。”她看我一眼,说道:“你是不知道,当时我被呛地咳嗽了半天,灌了不少凉水,一边灌凉水一边骂你。”

“骂我?”我错愕道:“我这算是躺枪吗?当时我们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你以为你是孙猴子啊,还十万八千里,那时候你就在烟台,当我不知道吗?”她撅着嘴巴,哼了一声。

我知道她的性子,而且也没必要较真,说道:“就算我在烟台,可是我离你还是有几百里呢,怎么还骂我呢?”

“当初你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都是骗我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说我不骂你骂谁啊!”她理所当然地说道,不过说完自己都笑了,“当然这是那时候的想法,后来又偷偷试了几次,才知道你没说谎,反正我闲着的时候多,就一根接一根地抽下来了。”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当初爱的死去活来的那个人,一晃已经过去十年了。

8

2008年最后几天,学校通知,各个班级自己组织元旦晚会,届时学校领导会逐班走访,还会选出组织最好的三个班级给与奖励。

本来没我什么事,可是12月31那天晚上,鬼使神差的我竟然去了自习室。自习室正在做元旦晚会的最后彩排,班长许可看到我,就拉着我,非让我出个节目。

“班长,这些东西我是真的不会,你行行好,就当我梦游了,行不?”

“不行。孟睿,你今天是出节目也得出,不出节目也得出!”许可拉着我的衣袖耍赖道。

“嘿,这咋还讹上人了?我说班长,咱们材料一班好歹也有三十几号人的,不说人才济济吧,也不至于连十个节目都凑不出来吧?我偷偷跟你讲,你一会儿去找萧亮他们,你别说是我说的啊,萧亮平时唱歌老好了,是我们412宿舍的歌神。”

“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我耐心地给她出主意,萧亮丁吉这几个牲口有一个算一个,就连王星星,我都没放过,“王星星吧,五音不全,加上破锣嗓子,又没啥幽默细胞,个人形象也是原始的一塌糊涂,不过爱因斯坦说过,物质都是有两面性的,我们完全可以让他发挥长处啊,可以做一个COSPLAY的节目,绝对耳目一新,你想啊,就凭他那身材那长相,连化妆都不用,双手高举,再来几个捶胸的动作,妥妥地人猿泰山啊......”

估计这是我上大学以来动脑最多的一次,虽然我看不见,但我估摸着当时脑细胞死亡率肯定是创几个月来的新高了。出完主意正当我要走的时候,发现又被许可拉住了,“哎,我说班长,你这就不厚道了,我竭尽脑浆得给你出了半天主意,你就放了我吧。”

“不行。”一脸青春痘的班长许可拉着我的衣袖说道:“之前我还觉得,如果强迫你出节目,你要是随便糊弄一下可能会影响我们班晚会的整体效果,还不如没有,不过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你挺有想法的,不管别人,你这节目我是要定了。”

得,白说了,还起了反效果,你说这倒霉催的吧。看她拉住我是不打算松开了,我只好出此下策,说道:“让我出节目可以,不过我一个人演不了。”

“什么节目?”

“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我冲她得意地笑道,小样,还治不了你,看你怎么给我找个媳妇。

“真的?我就说你这家伙不简单吧。”许可闻言,竟一下子开心得不得了。

“喂喂喂,大班长,我是说这节目我一个人演不了。”我提醒她一下,都说女生心细,这家伙怎么都不像细心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当上班长的。

“这个我知道啊,你等会,我打个电话。”

许可的话让我心底一凉,怪不得那么开心呢,原来还留有后手,自诩聪明如我,也难逃女人的海底针啊。

9

大约过了十分钟,我听到教室后门响,回头去看,不禁吃惊,班长许可竟然拉着肖薇走了进来。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孟睿,我们肖大美女给你做媳妇怎么样?”许可举起肖薇地手向我说道。

“哈!”我干笑一声,心里美上了天了。

肖薇闻言,小脸红的跟苹果似的,反身就把许可按在一张椅子上,双手齐下抓她的咯吱窝,“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

许可嘎嘎地笑得像个鸭子,不断求饶,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肖薇的手掌中脱离,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不......不敢了,不敢了,肖薇姐,我不敢了。”

“哼!我好心帮你,你还这么编排我,看你再敢胡说。”肖薇拍拍双手,回头瞪了我一眼,说道:“我好像见过你。”

“老乡会。”我提醒道。

“哦哦,对,我想起来了。”肖薇恍然大悟,不过很快就想到老乡会上我盯着她看的事情,说道:“原来是你啊,贼头贼脑的那个。”

“嗯嗯。”下意识的点头,随即才想起她说的可不是什么好话,不过能惹得她高兴,我也就装作不知道,少见得吃亏没有反驳。

在班长许可的导演下,我就这样和肖薇认识了,当天晚上一起排练《夫妻双双把家还》,直到宿舍快关门了才回去。对我为什么回去这么晚,自然免不了王星星等人的一番严刑拷问,不过我是个成熟的钢铁战士,绝不会向这帮牲口屈服的。

第二天晚上,我和肖薇的节目第一个登场,虽然最终效果没有排练时那么流畅,却也引得同学们嗷嗷地叫好,当然我知道,这叫好声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给大美女肖薇的,没办法,谁让咱是绿叶呢。

当晚回去后,自然又是一番严刑拷打和威逼利诱,我紧紧握着手机,绝对不会将肖薇的QQ号交给这帮牲口的。

10

元旦过后,我像一颗种子,迎着春风,开始发芽生长了,手机上输入最多的三句话就是,“在吗?”、“你在干嘛呢?”、“你吃了吗?”。

肖薇QQ回的很少,大部分都是一两个字,“在”、“待着”、“吃了”,偶尔还会说“你先忙吧,待会聊”之类的,然后我就半天盯着手机屏幕,等待那个“待会”过去。

直到有一天,我问她在吗的时候,她回了一句:“不在。”

我顿时来了精神,不顾宿舍冰冷的气温,从被窝爬出来写道:“你在与不在,我都在。”

“你废话真多。”她回道:“现在是下午三点,如果你能在三点半之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和你做朋友。”

“你在哪里?”我问道,可惜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回音,于是我知道我的初级考验来了。

我迅速下床穿衣洗漱,同时给班长许可打了个电话。从许可那里知道了肖薇在市区的温州商城,于是马不停蹄地狂奔出校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出租车,直奔温州商城杀去。

还好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只用了十三分钟就到了温州商城楼下,此时已经是三点二十五了,来不及多想,我迅速上楼,在各个摊位间狂奔而过,一楼没有,二楼没有,三楼也没有,我看着时间一点点接近三点半,着急的满头大汗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哪儿呢?

在哪儿呢?

一定在这里。

一定在这里。

我又顺着楼梯跑下去,再次把整个温州商城找了个遍,还是没有一点踪影,我看着时间到了三点半,顿时沮丧地像是打了一场败仗。

“孟睿,孟睿,你真来了啊!”忽然身后传来肖薇的呼声。

我转头望去,只见肖薇和许可正手拉着手从温州商城大门走进来。

我顾不得多想,跑到她面前,傻笑着说道:“三点半,我站在你面前了。”

“嗯,我们以后是朋友了。”肖薇眨眨眼睛,靥下两个酒窝是那么的好看。

11

“听说许可离婚了?”我打破沉默。

“是啊,离婚了。”肖薇侧了侧头,不短的头发搭在肩膀上,她没有染发,一头的乌黑亮丽,“她前夫对她不好,还打她,凑合过了两年,就离了。我也挺长时间没联系她了。”

“嗯,现在离婚的太多了,我很多高中同学都离婚了,甚至有的二婚都离了。也不知道是社会变了还是人变了。”我吐槽道。

“呵呵。”她笑笑,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换了一种语气说道:“孙成磊死了。”

“哦,啊?谁死了?”

“我表兄孙成磊。”她重复道。

“不会吧?”即便听清了名字,我还是难以置信,孙成磊也就比我大三四岁,还很年轻,怎么就死了呢?

“他......他怎么死的?”

“自杀,从SDS集团楼顶跳下来。”肖薇平静地说道,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点上,吸了两口再次掐灭。

“唉,不对啊,我记得大二的时候他回学校请我们吃饭,说那里工作轻松工资还高,光公积金一个月就五六千,还有各种福利,连住房都是SDS集团提供的......”

“是啊,可是他还是自杀了。”肖薇道:“没有留下遗书,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好好的为什么自杀。SDS集团只是象征性的赔付了二十万,就再没有其他消息了。”

谁都能听出来这里面有猫腻,可是面对SDS集团那样的庞然大物,升斗小民也只能束手无策。我侧身看着她,想要安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我知道她是从小跟着表兄孙成磊长大的,感情比亲兄妹还好,他的死对她的伤害肯定很大。

忽然她抬头冲我笑笑,说道:“你不用那么紧张,没事的,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肖薇了,不是吗?”

我点点头,十年时间还是让人有了些微的改变。

12

和肖薇成了朋友后,我趁热打铁,死缠烂打,终于在大一下半年期末考试之前,在朋友前面加上了女字。

经过了一年的努力,412宿舍除了小说迷刘海之外,都不再孤家寡人了,尤其是丁吉这牲口,悄没声息的,仅用一双旱冰鞋就拿下了旅游学院管理系的系花,当他带着媳妇突然出现在我们宿舍聚餐上的时候,那轰动效果不亚于中国队冲进了世界杯。事后他老实交代了整个勾妹过程,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实用的勾妹课。

后来有一天,我把丁吉的事告诉了肖薇,就听肖薇说:“你们宿舍没好人。”

“男欢女爱,阴阳和合,乃是天地大道,怎么就没好人了?”

“哼,教人家滑旱冰,又是拉手又是搂腰的,还能是好人?”

“他那是好心教她......好吧,我承认他一开始的目的是不够纯洁,可是这也不算错啊,毕竟没有丁吉,还会出现赵吉钱吉孙吉。”

“哼,你说你当初接近我,是抱着什么目的?”她话锋一转,就说到我这里来了。

这算殃及池鱼吗?我哭笑不得道:“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

“喜欢我哪里?”她笑眯眯地凑过来,盯着我的眼睛。

“呃,都喜欢,哪里都喜欢。”我稍稍后退点,这时候我觉得还是和她有点安全距离比较好。

“是吗?”她也跟着往前凑了凑,鼻子几乎顶到我的鼻子上了。

“是是是,都喜欢。”我感到空气压力好大,都快呼吸不上来了。

她忽然起身,格格的笑了起来,骂了一句傻蛋,就悠闲地绕着运动场走了起来。

女人心,海底针,我顶着一头的问号追了上去,旁敲侧击一晚上也没找到她为什么会问那个问题的答案。

男生宿舍晚上的永恒话题就是女人。不管开始讨论的是国家大事还是谁家的风气习俗,到最后总能扯到女人身上,这时候的男生是最通透的,真实地像一张白纸。

尤其是王星星失了童子身的第二天晚上,我失眠了,脑海里总是回荡着他那句“刚到下面的门上就喷出来了”,就觉得自己心里有股火在燃烧着。

13

大二那年,我们搬到了位于市区的老校区。

熬过了一个暑假的思念,当我和肖薇再次见面时,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感受她胸前的坚挺,我浑身就像过电似的,当然我不可能说出来,脸上还要挂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借着还没开学的时间,我们第二天乘车去了北京,爬了长城,逛了故宫,在天安门前拍照,又在下午五点多体验了一把传说中的北京地铁,当两个人面对面紧紧挨在一起的时候,我再次有了过电的感觉。

由于时间很紧,当天我们就买了回程票,坐夜车回到了学校。

她累坏了,上车没多久就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可即便睡着,双手还紧紧抓着我的手臂,睫毛蒲扇蒲扇的,怎么看都像个可爱的孩子。

早上五点到站,我们顶着发胀的脑袋回到了各自的宿舍,我一直睡到下午三点多才醒过来。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只见屏幕上显示着她的留言:“老公,有你真好!”

这是她第一次称呼我老公,那感觉就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实在是美妙地无法诉说,身上的困倦和疲乏顿时一扫而空,穿上衣服就直奔她的宿舍。

打电话叫她下楼,然后将睡眼朦胧中的她拉到了离学校最近的饭店,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交给她,说道:“媳妇儿,点菜!”

“噢!”她机械地点点头,随即她啊地叫了一声,我还好,倒把服务员吓得差点摔倒,我赶紧将服务员打发走,关上包间的门笑眯眯地说道:“媳妇儿,醒了?”

她歪着脑袋看着我走近,忽然站起来直接扑进我的怀里,还不待我反应,一抹柔软的香甜贴上了我的嘴巴,就这样,我的初吻被她夺去了。

14

侍者为我们续了咖啡,我拿勺子慢慢搅动着,问道:“你知道我不喜欢咖啡,怎么还是约我在这里见面?”

“十年了,谁还没点改变?我以为你已经适应了这个味道了呢。”肖薇说道。

“是改变了不少,只是这味道实在是无福消受,还是茶叶更好些,虽然都苦,喝下去却清亮透彻,整个人啊都会有种超然物外的感觉。”我抿了一口咖啡,含在嘴里慢慢咽了下去。

“哈哈,还是那么文青范。”她撇撇嘴,喝了一口咖啡。

“时间不早了,你找我什么事,可以说了吧?”我看看手表,已经下午四点多,晚上还有个聚会,所以决定直奔主题。

“老同学聚聚不行吗?”她似笑非笑地说道。

“如果只是老同学聚聚,我当然求之不得,不过我读书少,你可不能骗我,我知道你是带着事情来的,说吧!”我说道。

她脸色稍白,说道:“我确实是找你帮忙的。”

“说吧,如果能帮得上,我一定帮。”职业习惯,我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说完就两眼看着她。

“你现在的眼神真可怕!”她说了一句,就低下头说道:“你还记得阮海峰吗?”

“阮海峰?那个胖子?”我当然记得他,第一次老乡会站在门口带头欢迎孙成磊的那位,后来我和肖薇成了男女朋友后,他还请我们吃了好几顿饭,我知道他很喜欢肖薇,虽然谁都没说过,但在这方面男人的感觉向来很准。

“嗯,他是我老公。”肖薇低声说。

“什么?”仿佛一道天雷劈中了我,我腾地站了起来,尖锐的声音将整个咖啡厅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我连忙道歉,这才看到,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深青色衣服的瘦削男子也站了起来,正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感到莫名其妙。我朝他微微点头,就重新坐了下来,然后压抑着声音问她:“你怎么会嫁给他?”

15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宿舍,肖薇也没有回去,我们终于睡在了一起。

风雨过后,她靠在我身上,声音弱似呢喃,“你爱我吗?”

“我爱你。”我低头在她嘴唇上啄了一口,抚摸着她凝脂般的身体,说道:“我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

“可是我不爱你啊。”她抬头望着我,楚楚可怜得像只小狗。

“别说傻话了,”对她这样的话我嗤之以鼻,捏捏她翘挺的鼻子,说道:“不管如何,我都会爱你,即便你真的不爱我,我仍然爱你。”

“老公,有你真好。”她呢喃着,像只受惊的小猫,不停地往我身上钻,像是在寻找遮蔽风雨的港湾。

天雷勾动地火,狂风暴雨直到天亮才渐渐停歇。

由于老校区就在市区,烧烤摊就成了这个夏天最红火的地方,我们宿舍的聚餐也常在这里解决。不过大部分时候是宿舍的六个人一起,偶尔才会带上各自的女朋友。

那天,我们都是带女朋友去的。

因为要等丁吉的女朋友从郊区的学校过来,所以直到八点多才过去,幸好还有两张桌子,就全都定下了。

男的一桌,要的都是大荤和啤酒,尤其是羊腰子羊球,每人都要来两串。而女生那一桌则要了些金针菇茄子等相对清淡的,他们吃的不多,说的也都是女人之间的话题,我们连嘴都插不上。

夏天的烧烤摊生意红火的一塌糊涂,不管你是几星级酒店,这时候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身家上亿的老板,西装革履的白领,浑身油腻的修理工……你来了我走,我走了他又来,市井方寸间,尽显真性情。就这样,那个老板还每次都说不挣钱不挣钱,简直没天理了。

当然老板挣不挣钱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只要好吃就行。两瓶啤酒下肚,我和丁吉都有些晕乎,暂时败下阵来,王星星四人越战越勇,大有三英战吕布的架势。

“哟,美女,自己出来玩啊?”背后传来一句猥琐的笑声:“哥哥们也是五个,正好配对,要不我们一起玩玩?”

我转头望去,说话的是个流里流气,头发染成绿毛的家伙。在他旁边还站着四个人,头发也染得跟彩笔画似的,浑身散发着邪恶的气息,一看就不是好人。

我看到了,宿舍的其他人自然也看到了,只见王星星站起来一声爆喝:“跟谁俩呢,滚一边去!”

“我曹,小逼崽子,毛长齐了吗学人家英雄救美!”两个桌子离得很近,绿毛转个身,手指就戳到王星星鼻子上。

王星星的脾气是和身材成正比的,平时看不出来,但到了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只见他一把抓住绿毛的手指,向手背方向拧了九十度,然后一脚踢在绿毛肚子上。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王星星这一脚踢得够重,加上绿毛身材干瘦,足足飞了两米才砸在一张桌子上。

“我......我曹,还愣着看啥,给老子废了他!”绿毛的声音凄厉地像是夜枭,刺激周围人的耳膜。

“别,别打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烧烤摊老板也看到这边出了状况,顾不得其他,连忙跑过来,这烧烤摊是他家的全部经济来源,若是坏了东西需要不少钱。

“你给老子滚一边去,今天这架打定了,谁也拦不住,谁拦着打谁!”绿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抓起手边的马扎,冲着烧烤摊老板喊道,然后转身看着王星星,故作镇静地挤出笑容说道:“小逼崽子,还他妈挺有劲,老子告诉你,今晚这事没完,要么你跪下让老子打一顿,要么就让这几个小妞陪哥几个乐呵乐呵!”说完还一脸猥琐地向肖薇他们吹了口哨。

“哥几个,办不办?”王星星道。

“办,他妈的,往死里办!”丁吉大声道,按照他的话说,他们东北人打架怵过谁啊,没别的,一个字,办。

“对,办他娘的!”萧亮和龙龙也架秧子。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将刚才坐着的马扎提在手里。我看了一眼肖薇,她好像都没有紧张,也没有看我。

“嘿,现在的小逼崽子都这么牛逼了吗?”绿毛继续叫嚣着,同时向一个同伴使了个眼色。那同伴转身匆匆跑了,肯定是去叫人了。

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王星星给我们使了个眼色,我们拿着随手抓起的兵器跟绿毛三个人打了起来,两个打一个,乱拳打死老师傅,哪怕他们是专业打架的,也很快被打趴在地。

我们拉上各自的女朋友转身就跑,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只要能在他们追上之前跑到学校里,我们就赢了。

16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我和肖薇是最先跑到学校的,其他几人的女朋友当时脚都软了,根本跑不起来,只好将她们背起来往回跑,这一下就拖累了速度。

第二个跑回来的是刘海,他单独一个人,跑得倒快。然后是王星星,丁吉,萧亮,可是等到十一点多了,还是没见到龙龙和他女朋友回来,几个人一商量,将这事告诉辅导员。

辅导员听了也吓了一跳,连夜从家里赶到了学校,来的路上还通知了校长和学校安全科。当夜校长组织了机械工程系上百名学生出动,去寻找没有回来的龙龙。

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直到辅导员电话打过来,才知道龙龙死了。

当我们赶到出事地点的时候,警察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我们进不去,只能远远地看到龙龙趴在地上,一滩和夜色一样颜色的鲜血从他身下淌出,流成了一条小河。

谁也没想到刚才还一起喝酒的同伴就这么没了,即便亲眼见到,还是难以相信。

在接下来的几天甚至几个月里,我浑浑噩噩的,也只有看到肖薇的时候,脸上才会有笑容露出来。

学校的处理结果下来了,因为事态恶劣,每人记大过一次,留校察看。如果是以前,这样的处分简直是晴天霹雳,可对如今的我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或许只有处分才能让我们这颗沾血的心稍稍有些许的安慰。

宿舍渐渐冷清下来,我们开始夜不归宿,只有刘海没地方去,始终留在宿舍里。

在那段时间里,我迷上了游戏,在虚拟的沙场上疯狂杀戮,纵横驰骋,而肖薇始终陪在我的身边,用心和身体温暖着我,让我不至于彻底迷失了方向。

大二上半年的期末考试,我和肖薇理所当然地都挂了科。

17

我喝了一大口咖啡,满嘴的苦味刺激着我的味蕾,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大约过了两三分钟,我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她:“当初离开我,跟他有关?”

肖薇摇摇头,眼睛望着前方,瞳孔没有焦点,回忆道:“你想多了。那天晚上我哭了一宿,后来也想清楚了,我就告诉自己,我累了,我得离开你了,然后我就想出去走走。至于他,你也知道,大学的时候除了你,我跟男生几乎都没有联系。”

她顿了顿,闭着眼睛像是思考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那年的12月我去了很多地方,逛了小半个南方,每个地方都没有待过一周,然后去了四川成都和云南大理,在成都独自一个人过了新年。正月里又跑去了西藏,站在布达拉宫前,我哭地像个傻子。孟睿,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多么希望你就在我身边啊。”

“从拉萨回来,我生了一场重病,医生说是一种延后性高原反应疾病,十分罕见,无法治疗,只能依靠身体免疫力去抵抗。于是我就在家里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三年,三年里我都没有出去。”

“那时候我没有事情可以做,最多的就是想你,想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莫名其妙地就会笑,然后又是嚎啕痛哭。有时候我就对自己说,要不就去找你吧……”

“对啊,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插了一句话。

“你先等等,让我把话说完。”她瞪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尤其是第二年的时候,我像得了癌症一样,思念像毒瘤似的,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我,有好几次我收拾了行礼,买好了车票,准备去找你,可是临到快出发的时候又不想去了。”

“我知道你待过的每个城市,甚至在卫星地图上我能找到你当时住的房子,可是我还是不能去,你知道的啊,我记性很好,你的好你的不好我全都记得。”

“第三年,我老公,就是阮海峰,来到了我家,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住的地方离我家不远。我没有见他,后来我爸妈告诉我,他是来提亲的。”

“后来呢?”虽然已经知道了结果,我还是忍不住问她。

“后来……后来他来的多了,我们就见面了。他告诉我,他在我回到老家的那年就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在我家附近租了房子,找了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两年里他每个星期都会到我家附近走走,可是一直都没见到我,后来他认识了我爸妈,听说我得病了,还没结婚,就上门提亲了。”

“然后我们就结婚了,结婚的第三年我们生了第一个孩子。”她平静地说着,没有看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诉说心中的悔恨,心口上好像长了一条长长的丑陋的伤疤,十年时间都没有让它消减一点。多少次午夜梦回,我被那一声声凄厉的嚎哭声惊醒。

18

那天我和肖薇第一次吵架了。

吵架的起因已经想不起来,我们当时都很失控,争吵声惹来附近租房的人围观,最后她哭着跑回了学校,三天都没有联系我。

那三天里,我除了玩游戏就是睡觉,整个人颓废地都快埋进土里了,直到有一次我渴了,随口叫道:“媳妇儿,倒杯水!”才猛然想起,这已经是她走后的第三天了。

我给她发QQ,没回,打电话也是关机,最后给班长许可打电话,才知道她这三天过得有多不好。

“我说孟睿,你怎么欺负我们肖薇了?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抽烟喝酒玩游戏,整天跟鬼似的,学校的课也不来了,你咋不替龙龙死了呢!”许可在电话大声骂我。

听到她提起龙龙,我心中火气一下子顶上来了,“你行了啊,不要提龙龙。”

“怎么,还有火气了,你也配!如果那天是你死了,肖薇肯定很伤心,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跟着你受苦,我真是后悔,当初怎么就让你表演节目的,真是瞎了眼了......”

许可说着说着就在电话里哭了起来,我一个大男生也不好说什么,而且人家说的也不错,想想这几月里自己的模样,自己都觉得恶心,同时也想到一直陪在我身边的肖薇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怜惜和悔恨同时涌上心头。

“是我不对,你告诉我肖薇在哪里?”我问道。

“她在极乐餐厅,你去那里找她吧。”

“极乐餐厅?她去那里干什么?”我疑惑道。

“当然是打工啊,不然你这几个月吃什么,傻逼!”许可咆哮完,咔地挂了电话。

肖薇在打工?我这才想起我已经半年没有跟父母要零花钱了,我以为......我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急匆匆地就向极乐餐厅赶去。

当我走进极乐餐厅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身穿白色工作服的肖薇,只是此时她低着头,正被一个满脸雀斑的肥胖中年妇女训斥着。

“你说你上大学有个屁用,这么点小事都做不了,还能做啥?你到四转圈打听打听,老娘我是什么人,想在我手下玩猫腻,我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今天的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说怎么办吧?”

“老板娘,我......”

“办你大爷!”或许是游戏玩多了,那时候我的脾气比现在火爆多了,上前一脚踢在那老板娘的胸口,然后拉起肖薇就往外跑。

“哎呀,快,快抓住那小王八羔子,快,快抓他。”不知道是我腿上力道不够还是她的吨位太大,这一脚只是让她向后趔趄了两下,然后就开始鬼哭狼嚎地叫人抓我。

我才没那么傻,出手之前就已经看好了退路,于是拉着肖薇左转右转,很快就从餐馆的侧门跑了出来,然后一直跑到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了才停下来。

因为跑步的原因,她的脸上红彤彤的,鼻尖还泌出一层细汗,她一双大眼睛望着我,显然还处在我突然出现的惊喜之中,“你......”

她一出口,嘴巴就被我狠狠地堵住了,那一吻持续了很长时间。

19

可能是被肖薇感动的,也可能是被许可的那一句傻逼骂醒了,我卸载了游戏,不再喝酒,重新回到了学校的课堂上。

那天我走出出租屋,重新走在学校的路上,我看到一缕阳光从树隙间洒下来,正好落在她的脸上。她一手抱着书袋,一手拉着我,一跳一跳地,就像个童话里的精灵。

生活就这样开始变得平淡充实起来。

已经到了大二的下半学期,很多人已经签了就业协议,只等大三一开学就要出去实习。

我们宿舍的五个人又聚了一次。王星星找了一份南方的工作,丁吉准备转行,下个月就要参加会计师的考试,萧亮说他已经答应父母,一毕业就回去帮他们管理家里的作坊,现在只有我和刘海还没有着落,后来听说他大二上半年开始一直在网上写小说,已经拿到了不菲的稿费,顿时让哥四个羡慕不已。

我也试着投了几份简历,因为成绩不好,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肖薇不断鼓励我,说最好的总是压轴出场,如果现在有了工作,等最好的出现我就亏了。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知道她找到了一份北京国企的工作,可能是怕我难过,一直都没告诉我。

直到整个学期结束,我都没有找到工作,2010年的夏天就在烦躁的知了声和日复一日地焦虑中开始了。

20

“孟睿,我想请你帮我个忙。”肖薇终于说出了她此行的目的,“我想离开阮海峰,你是律师,应该有办法,对不对?”

“离开他?”我没想到,相隔十年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她竟是为了这个。

“他对你不好,欺负你了?”我问道:“如果他敢欺负你,我去揍他!好多年没打架了,也不知道打不打得过。”我说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她摇摇头,蹙起的眉头带出额头上几道浅浅的皱纹,“没有,他对我很好,也没有欺负我。相反,结婚这七八年里,多数是我在无理取闹欺负他。”

她笑起来,可那笑容在我看来没有一点温度,“你可能都无法想象我在他面前是什么样子。骂人,耍泼,摔东西,都是家常便饭,这些年也没有出去工作过,一直都是他在赚钱养家,甚至没有为他做过一顿饭,他每天中午还要骑半小时的车回来给我们娘仨做饭,有一次回来晚了,被我用玻璃杯子砸掉了两颗门牙。他现在很瘦,一米八五的个子,只有不到一百斤。即便他现在站在你面前,估计你都认不出来。”

她看着我惊讶的眼神,自嘲地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很过分?这些只是一部分,更过分的也有,只是我不会跟你说了,怕你也讨厌我,呵呵,没想到到现在了我还是挺在乎在你心中的形象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十分不理解,当初的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她说道:“可能是当初跟着你的时候付出太多了,想在他这里收回一点吧。”

她的回答让我无言以对,是啊,那三年,她确实付出得太多了。

21

大二暑假,好几年没见的表兄来了我家。

他比我大五岁,平时工作忙,这回是回家探亲,顺便到我家看看。

闲聊时他问起了我毕业工作的事,我也不想隐瞒,就实话实说了。

他想了想,说道:“工作的事不要着急,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这是关乎你整个职场生涯的事,尤其是第一份工作,更要谨慎,一旦你进入了这个行业,以后想改都困难。”

“木生,你有什么建议,给你表弟说说,看着别人找到工作,他一天天着急得跟火上房似的。”我妈将洗好的水果放到他的面前,顺着话说道。

“姑妈,小睿,那我就随便说说,你们也就随便听听,如果耽误了小睿,可别怪我。”表兄咬了一口苹果,靠在沙发上说道。

“你小子,几年没见,倒会耍嘴了。你就敞开了说,姑妈还不是那种拎不清轻重好坏的人。”

他又看看我,见我一脸严肃坐在对面,笑道:“小睿,我问你,你喜欢现在的专业吗?”

“不喜欢。”我想都没想就说道,材料成型与工程,名字高大上,其实往年的毕业生大部分都是做了电焊工,虽然可以慢慢熬成工程师,终究难以逃脱车间脏乱差的环境。

他显然没想到我回答的这么干脆,估计心里也在琢磨,既然不喜欢,当初你学它干嘛啊?当然在我们面前他不好直说,想了想,说道:“你喜欢做什么?先别回答,你先好好想想,脑洞往大了开,越大越好。”

我闭上眼睛想了大概有五分钟的样子,然后看着他说道:“我喜欢做侦探。”

“噗!”他吃完了苹果,正喝水呢,听到我的话直接就喷了:“小睿,你最近是不是在看柯南啊?”

“没有啊。”我从沙发后掏出一本书放在茶几上,说道:“刚买的,世界侦探小说合集。”

他拿起书随便翻了翻,又看看我,笑道:“就凭你这脑洞,不去写小说都可惜了,你说你一个学焊接的,去做侦探,这跨距也忒大了点。”

“这不是你让我脑洞开大的吗?”我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是我不是了。”他双手合拢做作揖状,然后说道:“既然你说了,先容我想想。”说完就闭上眼睛,嘴上还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

就这样,时间又过了十分钟,他睁开眼睛,忽然说道:“你去做律师吧!”

“我去,你靠不靠谱啊,我说的是做侦探,你就算不说做警察,做检察官,哪怕说让我去做狗仔队也行啊,做律师?表兄,你看我像做律师的材料吗?”

我当时就喷了,吓得表兄没敢再往下接,很快转移了话题,跟我妈叙了些闲话,就匆匆回去了。直到三年之后我考下了律师资格证,真正成为一名律师的时候,他才敢再次走进我家门。

22

多年之后回想起来,那个夏天就像一个充满气的大气球,被毒辣的太阳晒得随时都会爆掉。

因为心情不好,我和肖薇的联系频率降低到了认识以来的最低水平,有时候甚至一星期都不开手机。每次手机打开,QQ、短信和来电提醒就像远处飞来的一颗颗炸弹,炸得我外焦里嫩。

我知道她很担心我,所以除了心情特别差的时候,我都会回她几句,告诉她我还在找工作,让她不要担心。

她也一一答应,可是还是孜孜不倦地问我一些细节,让我烦不胜烦,有时候干脆直接把手机丢在一边,不再理她。

那天天气特别热,我约了朋友去游泳,没带手机,直到下午三点了才回来,大老远就看到她坐在离我家不远的树荫里,穿着衬衫短裤,手上拿着一片芭蕉树叶呼扇呼扇地扇凉。

“你怎么来了?”我跑到她面前,不停地用胳膊帮她擦额头上的汗水,可是汗水太多,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抓住我的手,摇摇头说:“别擦了,我找你有正事。你去换一身正式点的衣服,有一个面试,咱们得快的过去,兴许还赶得上。”

“什么面试?”

“我帮你投了简历,有一家公司昨天回电话说要面试你,就在今天,好了,别说了,你先去换衣服,咱们边走边说。”她着急地不停推我。

我抓住她的双手,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你干什么啊,正事要紧!快点啊!”她楞了一下,然后着急地不停用手拍我的后背。

我紧紧抱着她,凑在她耳边说道:“别急,先让我抱一会儿!”

她听完,不再催我,双手也环住了我的腰,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轻声说道:“要不我们先去面试吧!”

我松开她,为她擦去再次流下的汗水,笑道:“不去面试了,我想转行,不做焊工了。”

“转行?做什么?”

“做律师!”看着她惊愕的表情,我作怪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你认真的?”她怔怔地看着我,像是刚认识我似的。

“嗯,认真的。”我点点头,说道:“我已经在搜集考律师资格证的资料了,过些日子就要开始奋斗了。”同时握紧拳头做了个奋斗的动作。

“嗯!”她如花般的笑容绽放开来,也举起拳头,做奋斗状。

23

“怎么样?这个忙你帮不帮?”她说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他?你们在一起七八年了,孩子都两个了,他又没有对不起你......”

“不是这样的。”她打断了我的话,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人心都是肉长的,难道你也以为我是铁石心肠吗?他对我的好,胜你千百倍。”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特别后悔当初遇到你,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你,而是遇到了他,我想一切都会不一样吧。我们应该会像大多数家庭一样,有一处自己的房子,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平日里,他开车接送我和孩子上班上学,等到周末的时候,一家人开着车去郊外游玩,那是多么开心啊。”

“可是一切都在遇到你的那一刻变得不可能了。你是个恶魔你知道吗?就算我们身处天南海北,我仍然无法忘记你,而他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地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还是无法感到满足。”

“所以,我想离开他了,他应该有自己的幸福,而不是像现在每天都经受地狱般地折磨。”她说到这里,抬头看着我,问道:“你怎么想?”

“好,我帮你!”我想了想,最后决定帮他们这一次,“不过在帮你之前,我有个疑惑需要问你。”

“嗯,你问吧。”听到我同意了,她如释重负,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得胜的笑容。

“既然过得这么艰难,你们完全可以协议离婚......”

“他不同意。”她说道:“当初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提过了,他说除非他死,否则绝不和我离婚。”

听了这话,我对阮海峰的印象又加深了。

“那么走法律程序呢?可以去法院起诉......”

“他说他绝不会离婚的,如果法院判决离婚,那么他就死在那里。”

“嘶!”我不禁吸了一口凉气,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的内心到底是如何想的?作为律师,心理学是必修课,可是以我这么多年的经验,竟然对他这种行为的心理活动捉摸不透,难不成真的是受虐狂不成?

24

大三的时候我们又搬回了新校区,我也顺便搬回了学生宿舍。

现在宿舍里只剩下我和刘海,不过他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直到夜里才爬起来写小说,按他的话说,深夜里,鬼怪与写手同在。

我几乎听成了“深夜里,鬼怪与写手做爱”了,后来才慢慢琢磨过来,我说呢,即便你是写网络小说的,也不能将性取向发展地这么宽广吧。

在刘海惊讶的眼神中,我搬来了足足一后备箱的书,占据了宿舍的大部分面积。

他问我:“你跟谁有仇?”

“怎么说?”我被问的莫名其妙。

“你难道不是想让谁谁谁看到这么多书郁闷致死?”他说完就逃出去了。

从此我就在宿舍里扎根了,有时候肖薇也会来,不过这是男生宿舍,又有刘海在,终归不太方便,所以有时候我们还是会出去过夜。

有一天我们在食堂吃饭,肖薇犹豫了很久才跟我说,她签约的公司让她去实习了。

“那就去啊,这里离北京又不远,我现在闲的很,想你了就坐车过去看你。”我说。

“你希望我去吗?”她用勺子一下下地戳着饭盒里的饭菜,满脸哀怨地问我。

“当然不愿意啊,”我给她夹了一块瘦肉,说道:“你是我媳妇儿,我怎么舍得你走?也就北京离得近,要是再远点,我就让你放弃这工作,跟我一起考律师得了。”

“嘻嘻!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她顿时喜笑颜开,不过她很快就有些沮丧道:“其实听到要实习,我都不想去了,那么远,坐车都要好几个小时,听说实习期连假期都没有,去了就真的需要很久才能再看你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吃不下去了。晚上没有看书,拉着她在校园里散步,走着走着就到了运动场。

“你喜欢我吗?”她仰起脖子看着我。

“喜欢啊。”我低头在她额头吻了一下。

“喜欢我哪里?”她笑眯眯地看着我,问了个似曾相识的问题。

“哪里都喜欢,你是我的。”我说道,将她抱在怀里。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再去其他地方,我们坐在运动场的看台上,看着身边走过的一对对情侣,看着他们在运动场的草地上打情骂俏,好像看到了曾经的我们,一转眼我们已经成了这个大学里最大的一届了。

25

肖薇最终还是去了北京。

走的时候她没有哭,从学校到候车室再到站台,她始终对着我笑。但我知道,等车开走后,她一定哭得很惨。

下午三点多,她给我发QQ,说她到了,还给我发了张她站在公司办公楼前的远景照片。那时候手机像素不好,离得又远,不过我还是看到她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

送走了肖薇,我重新扎进书堆,在考取律师资格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而肖薇也在北京开始了她的实习生活。

没有了她在身边,生活变得乏味而枯燥,吃饭都懒得去食堂,除了偶尔让同学帮我带份外卖,大部分时候都是泡面。肖薇在的时候,我从来不知道洗袜子是那么艰巨的一项工程,索性一次买了五十双,两天一换,够用很久了。

考取律师资格证,看似只是应付几场考试,而当我真的全身心投入的时候才知道里面的艰辛,不说那些专业名词条条框框,就是每天背诵几千条法律条文,就能把人折磨得疯掉。我向来惫懒,那一年多的时间竟然都能坚持下来,后来想想还心有余悸,我对自己说你创造了一个奇迹。

我和肖薇每天都要视频一会儿,有好几次她都说我瘦了,问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我说:“你看我是那种对不起自己的人吗?”

她想都没想就说:“是!”

猜的这么准,真是让我无言以对。

我连忙转换话题,询问她在那边工作生活情况。一开始她遮遮掩掩不说实话,问的次数多了总有马脚露出来,在我的穷追不舍之下,终于说出了实情。

“你别着急啊。”她在电话里说:“我也问过其他同学了,跟我的情况都差不多,我这边的情况还算好的了,在办公室里,最多就是加班多点,总不会真的累坏。我听在工厂流水线上的同学讲,他们每天要站着工作12个小时以上,手上还要一刻不停地做事,等下班了胳膊酸得抬起来都困难,即便这样,拿到手的工资比那些工厂直招的农民工还少。”

“所以啊,你不要担心我了,等实习期过了就好了。我们组长对我挺好的,他说了,等我过了实习期,就可以每个月拿到三千块钱。哦,对了,你啥时候来啊?这边的小吃好多啊,全国各地的都有,前几天和同学,哦,不是,是和同事一起去吃了米粉,特别香,咱们那边都没有......”

挂了电话,我心里怎么琢磨都不是味儿,凭什么学生累死累活的,实习工资还要给学校一半啊,教书育人的话都让狗吃吗?我想起正在南方实习的王星星,于是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

“我曹,咱们的大律师亲自给我打电话,这感觉简直了,说吧啥事?如果不着急你就先等会儿,我把这几个件儿焊完给你回过去。”没变的大嗓门有些沙哑,周围不断传来滋滋轰隆的刺耳声音。

“没事,你先忙吧。”我说完,就挂了电话,看看手表,已经夜里九点了。

26

2010年的十一,我是在北京度过的。

相隔月余不见,我心里就像长草似的,学校一放假就马不停蹄地杀到了北京。转了三条地铁线才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出站口走了出来,看着旁边孤零零的路灯下行人稀落,我几乎以为走错了地方。

肖薇没能来接我,我打了车直接去了他们公司。站在她第一天拍照的地方,我等了半个小时才看到她从很远处跑过来,来不及问候,直接扑进了我的怀里。

当晚她带我去吃了米粉,然后在附近一家旅馆里开了房间。

她趴在我怀里,紧紧抱着我的胳膊,笑道:“还好今天你来了,不然我可就惨了,你知道吗?我们设计小组今晚加班最少得到夜里两点,临近放假,各种方案都催得急,人手就那几个,有时候真是恨不得让爸妈再给自己多生一个脑袋出来。”

“其实这已经算好的了,刚来的时候看哪里都糊里糊涂的,天天被我们组长骂笨蛋,明明在学校里老师讲过的东西,可是当真要用的时候,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课本上的很多东西都是理想化的,现实里根本实现不了,也不知道那些编课本的人是怎么想的?如果我们学生也算消费者的话,这些教材绝对是虚伪假冒产品,非得去消费者协会告他们,让他们赔偿我们的经济损失和青春损失......”

那晚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大体都是抱怨的话,也不知道这一个月她都经历了什么,后来她睡着了,竟然打起了呼噜,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第二天她六点多爬了起来,给我买了早饭就匆匆去上班了。我独自留在旅馆里看书学习。直到晚上八点多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出来。

我在旅馆楼下等了两分钟,就看到她一路奔走过来,拉着我去了附近的一家川菜馆,点了玻璃烧麦,灯影牛肉和夫妻肺片几个特色菜。

菜上来以后,她吃得很快,然后就坐在那里看着我吃。

“有事吗?”我看她表情不自然,就问道。

“没事啊,你吃吧,呵呵!”

“是不是晚上还要加班?”看她表情,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说道:“你先去吧,我吃完自己回去,早点回来。”

“嗯,你真好!”她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就如蒙大赦匆匆走了。

那晚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直到半夜起来喝水才看到她睡在我的旁边。

接下来的几天大概如是,等到十月六号我买了回程票坐车回了学校。

27

“我虽然是律师,也只能按照法律程序办事,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也没什么能帮忙的。”我说道。

肖薇眼神依旧坚定,并没有因为我说的话感到失望,只听她说道:“这件事,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帮忙,那就只有你了。”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我不解道。我也想帮她,可是情况如此棘手,一时间我也感到束手无策。

她侧过身看着我,说道:“因为我爱过你。”

“因为他知道我爱过你,所以只要我们重新见面,重归于好,那么他不会再有怀疑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会在第一时间选择放手。”

“当然,我们是假的重归于好,你不要多想了。”可能是察觉到我气息变化,她又补充了一句,嘴角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你真残忍。”我说道。

“你觉得这是我的残忍,可我觉得我开始变得善良了。”她说道:“他是个好男人,如果不是遇到我,如果不是我遇到你,我想他一定会过得特别好。说出来你可能都不相信,我曾经为他找过其他女人,那天他气得抽了我一巴掌,那是他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一次,我虽然脸上很疼,可是心里真的很痛快。”说到这里,她抚摸着如玉般的脸颊,似乎还在回味那一刻的感觉。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你帮不帮我?”她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我心里纠结地就像一团乱麻,如此狗血的剧情,怕是那些编剧和作家也想不到吧?以前总希望平淡如水的生活多点波澜,却没想到突然来了一场四级海啸,真是够猝不及防的。

28

秋意渐凉,寒冬又至。

十一月的那天早上,裹了两层被子的我再次被冻醒,拉开窗帘才发现外面已经一片雪白。

我拍了张照片给肖薇发过去,一个小时后收到她的回信:“好美啊!难怪北京昨晚那么冷呢!你记得多穿点衣服,别冻着了。”

“嗯,放心吧,我今天哪儿都不去,就在被窝里。你也多穿衣服,可别嘚瑟得美丽冻人了!”我在被窝里回道,然后发了个坏笑的表情。

“呜,我也想在被窝里......”她可怜巴巴地回道,连续发了好几个哭泣的表情。

“要不你回来吧,那工作咱不干了,我去找工作,我养你。”想到她独自一个人在北京,我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哈哈,还是别了,你好好学习吧,不许偷懒,等你当了大律师,我就啥也不干了,在家当孟太太。”她回道。

“嗯,谨遵孟太太谕旨!”我还没发出去,就见她又发消息过来了:“组长过来额,不说啦。”我似乎能看到她被组长抓住偷偷吐舌头的表情。

放下手机,正要拿本书来看,才发现刘海还没睡觉,依旧趴在电脑上写他的小说。

“我说你还不睡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亏了本儿!”我朝他说道。

“你也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本钱放久就会贬值,还不如趁着现在通货膨胀小,努力一把,至少也要保值不是?”他头也不抬地说道,十指有节奏地敲在键盘上,有股特别的韵味。

“我曹,你啥时候说话这么有哲理了?”

“那是因为你心里在想,所以才会觉得有道理,你要是心里没事,这话就是狗屁,跟你吃了吗一样没营养。”他继续说道:“哦,对了,你吃了吗?”

“没吃!”我有些嫉妒地说,然后一下子坐起来,穿上衣服就出门了。

“哎,给我带一份煎饼果子,要俩鸡蛋,别放辣,最近火气大!”出了宿舍,远远听到刘海的声音。

“啊!啊!啊!”站在宿舍楼下,我连喊三声,寒冷也无法缓解刚才所受到的刺激,刘海说的没错,我正在让自己的本钱贬值,而且是一贬再贬,贬地一塌糊涂了已经。

“神经病啊,一大早鬼哭狼嚎地,下雪天也不让人好好睡觉!”三楼一扇窗户打开,一个披着羽绒服,下身只穿裤衩的男生探出头来骂道。

“傻逼!”我骂了一声,在他认出我之前赶紧闪人,一溜去了食堂。那谁说的,吃饱喝足好做事,从今天开始我孟睿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29

人一旦认真起来,恐怖得连自己都害怕。

当大三上学期结束,我在宿舍整理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我才发现,当初那一后备箱的书竟然已经看了大半了,笔记也做了厚厚的四本。

我惊讶得无以名状,如果当时有人站在我的旁边,一定会被我吓坏,那绝对是见了鬼才有的表情。

“这还是我吗?”我带着满脑子的问号给肖薇发消息。

这回肖薇回的很快:“怎么了?”

我把情况跟她说了,很快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第一句就问:“你是谁?”

“我是你老公啊!”我略带调侃地说道。

听到确实是我的声音,她那边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我以为你的号被盗了呢。”

“没有,我告诉你的就是真事,刚才我自己也吓得不轻,真没想到,我这么厉害!”我得意地自夸道。

她嗯嗯地应和着,然后低声说道:“老公,我想你了。”

从学校出来,我回了趟家,然后就再次杀向北京。当天晚上我们在当初的那个小旅馆里,再次经历了人生的狂风暴雨。

“你们什么时候放假?”我问道。

“听组长的意思,按照法定节假日走,得腊月二十九呢,不过他后来又跟我说,如果手头的工作不急,可以提前请假.....”

“你们组长男的女的?”我皱眉道。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组长这两个字,心里就觉得别扭。

“男的啊。”她一点没察觉到我情绪上的变化,依旧趴在我的胸口说道:“人挺好的,对我也挺照顾,就是人太冷了,隔着三四个办公桌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冷气,绝对是夏天乘凉的必备。哦,对了,说了你别生气啊,他有点小帅哦。”

“他没结婚呢吧?”

“啊,你咋知道的?”直到此时她都没有发现房间气氛的异常,依然自顾自地说道:“听我们办公室的云姐说,他前两年相过几次亲,都没成功,后来干脆就不去了,三十大几的人了,也有房子有车,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你说急人不急人?云姐说......”

“他对你这么好,有车有房的,你又这么替他着急,你怎么不去跟他好?”我气愤地说道。

“你说什么呢?什么我跟他好?”她听我这么一说,立马急了:“他就是我们组长,没别的……”

“是啊,是你组长,天天组长长组长短的,干脆跟他相好得了。”我愤愤地说道。那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就是觉得特别气愤,好像她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一样。

“你......你怎么这样?”她听我说完,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以前没做过,不代表以后不会做。”

“你......你无耻!”那时候她气得嘴唇都哆嗦了,双手支着床,肩膀一耸一耸的。

“是啊,我无耻,跟了我三年你才知道啊?是不是后悔了?现在后悔还不晚,你们组长不无耻,你去找他啊!”我冷笑着,恶狠狠地说着刻薄的话,那时候只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男性荷尔蒙发作所引起的嫉妒作怪罢了。

三年来,这是我们第二次吵架,也是最后一次,当晚她没有再解释,只是不停地哭,嚎啕大哭,似乎要把这三年里所受到的委屈都哭出来。

我穿起衣服坐在她的对面,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将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我看着身处烟雾中的她,越来越模糊。

后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她的影子。当时没有多想,以为晚上她还会像往常一样回来找我,可是直到夜里九点,还是没有看到她回来。

我意识到不对,急忙给她打电话,电话已经关机了,又登录QQ,发现她的头像是灰色的,没有在线。我给她留了言,就去他们公司大门外等着,可是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再看到她。

我拦住他们公司上班的好几个人询问,才终于问到一个和她在一个办公室的同事。

“你是她什么人?”那个同事小心地问我。

“我是她对象,前天晚上吵架了,昨天她来上班,一直没回去。”我心急如焚,急忙问道:“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是不是在宿舍?”

她见我不像骗人的,就说道:“你别找了,她昨天辞职了,下午就走了,连这个月的工资都不要了。”

“辞职了?”我恍如梦中,急忙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个同事说道:“当时还有同事问她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辞职,她也没说,当时我还纳闷呢,平时挺爱说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她见我一脸沮丧,就说道:“你也别上火,年轻人小打小闹的,过几天就没事了,要不你去她家看看,或许能找到,以后多让着她点,多好的小姑娘啊。”

和我所料的一样,肖薇不见了,所有关于她的记录都消失了,就像她从没出现过一样。

许可听了我们的事,把我大骂一顿,然后再也没有理我。我像一只找不到主人的老狗,坐在黑夜里呜呜独鸣。

30

面对肖薇那祈盼的眼神,我发现我根本没有拒绝的勇气。

“怎么才能让他知道我们重归于好了?”我问道。既然她约我出来见面,肯定已经想好了所有的细节。

“只要我们一起走出咖啡厅就够了,哦,最好是这样走出去。”她用双手抱紧我的胳膊,一如当初那样。

“你确定只要我们一起走出咖啡厅,他就知道?”说得像是神话剧似的,阮海峰又没有千里眼的本事。

“这你就不要管了,听我的就行。”

“好吧!”我没有再做争辩,起身去服务台结账,却不料服务台小姐告诉我,我们的账已经结过了。

“你结的?”我转身问她。我记得她一直坐在那里,连卫生间都没去过。

她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一脸了然的表情,然后走上来,自然地挎上我的手臂,依偎着我向咖啡厅大门走去。

我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半天的晚霞将咖啡厅外的街道和对面的高楼都染成如血般的红色。此时正是下班时间,街道上行人很多,走起来并不容易,尤其是我们这样并排着走。

“有没有当年我们逛街的感觉?”她忽然问我。

“嗯。”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我真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嗯,我也想啊,可惜不可能了。”她的脸像红透的苹果,替我正了正衣领,然后抬起头望着我说道:“一晃都十年了,感觉还像昨天似的,那时候的我们,真好啊!”说完一把抱住我,不过很快就松开了,她转头望着前方,轻轻吸了吸鼻子。

“离开他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我问道。

“现在还没有,等离开了再说。”她对我笑着说:“怎么说我也是大学毕业的,总不至于饿死在街头......”

话刚说完,她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随即肌肉撕扯成了恐慌,她一把推开我,向我们刚刚走过的方向跑去。

“怎么......”我莫名其妙地转身,就听到嘭地一声,好像麻袋摔在地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啊!”几声凄厉的尖叫自前方响起。

随后便听到有人在喊,“死人啦,死人啦!”“有人跳楼啦!”

然后就看到人潮像是被人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忽然向四面八方涌去。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知道有大事发生了,连忙拔腿追了上去。

我们离事故发生的地方不远,不过等我挤过人群冲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一分钟之后了。

空旷的咖啡馆前,肖薇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肖薇......”我上前询问。

“滚!!”她朝我大声喊道,眼角的,额头的皱纹分毫毕现,一分钟不见,她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那个人已经死了,身体还在抽搐着,红的白的从脑袋里流出来,顺着她的大腿淌到地上,然后慢慢扩散开,在原本就是红色的街道上加上了更加浓重的一笔。

我站在那里,看着那个人深青色的衣服,瘦削的身材,以及张开的嘴里缺少的两颗门牙,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难怪肖薇说,只要我们挎着手臂走出咖啡厅他就会知道,原来他一直都在。

31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肖薇。

听认识的同学说,她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谁也没有告诉。

也有同学说,在南方的电子厂好像看到过她,不过不敢确定,那个人满头白发,怎么看都不像是才三十几岁的肖薇。

第二年我又谈了个女朋友,半年后就领证结婚了。

我结婚那天,王星星、丁吉、萧亮和刘海都来了。那天我们独占一个包间,喝了很久,最后却意外得都没有喝醉。酒席最后,我登台唱了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赢得了来客的热烈掌声,媳妇站在旁边又是哭又是笑。

结婚十个月后,我的女儿出生了,我给她取名孟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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