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

在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好像从没和母亲好好地谈过心。

母亲是个家庭主妇,但好像比父亲还要忙。小时候,她总是在不大的几十平米的小屋子里进进出出,从早到晚,做饭洗衣,照顾年幼的我和妹妹,还时常招呼店里的生意,忙里忙外。母亲是个很传统内敛的人,她不像父亲那样跟我们谈笑风生,只是常常严肃地提醒我和妹妹,只有写完作业才能出去玩。通常这种时候,父亲总会出来打圆场:让她们玩去吧,回来我看着她们写。

这样的情况大概就是“慈父严母”了吧!母亲的严厉使得我不知道要怎样和她说些贴心的话。等到上了中学,青春期叛逆性格的我经常同母亲吵架。母亲有时会说些很伤人的话,事后她也从不宽慰我,为了这个,我常常向父亲抱怨母亲的不近人情,然而父亲总是那句话:你要多体谅她,她很辛苦。从前的我总是将这句话左耳进右耳出。

自我离家求学,已经五年多了。以前上中学时,一年到头,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吃到家里母亲做的饭菜,那时候的事情回想起来总是历历在目。我最忘不了的是一个车站,一个母亲送过我的车站。

2012年的冬天,我们全家从A市搬到了B市。我没有转学,继续在A市上学。200公里的车程,每次都是父亲送我,除了那个冬天。

那是2013年的冬天,开学的日子不知不觉就到了,父亲因为工作原因提前走了,只得让母亲送我。母亲那天起来的很早,做好早饭后,她就催促我抓紧时间洗漱吃饭,收拾东西…… 我一向最烦她的唠唠叨叨,只依照自己的速度慢吞吞的吃了早饭。待我去收拾东西时却发现,一个行李箱已经直挺挺的立在了我的卧室里,旁边的桌子上放的是我那被撑的鼓起来的书包。原来母亲已经为我收拾好了行李,我的心里不禁高兴起来。

有了母亲的帮衬,我顿觉轻松了不少,理所应当的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母亲。先是磨磨蹭蹭的换好衣服,再是慢慢悠悠的出了门。母亲拉着的行李箱走得很快,到了路口去拦出租车。此时,灰蒙蒙的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雪,母亲抬头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自言自语起来:不知道A市的天气怎么样。我却不担心A 市的天气,看着自春节后久违的雪,想着:要是再下大一些就更好了。就这样,等了好一会,终于,一辆空车停在了我和母亲的跟前。不过几分钟的路程,我们便到了车站。过了安检后,母亲再三嘱咐我,在售票大厅的一旁看好行李,她去买票。我漫不经心的听着她的话,心想:我来回这么多次,这么简单的小事自然知道。

临近上班、开学的高峰期,那天,车站的人格外多。在售票窗口处排队的人甚至已经挨到了大门口。母亲排在队里,一会儿被前面的人挤,一会儿被后面的人推,我看着这样的情形,恨不得自己去排队。便急切的叫了母亲一声,她却严厉的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只得乖乖的待在原地。买票的漫长时间终于过去了,母亲从两个人头攒动的队列中挤了出来,手里紧紧地攥着车票,我将那张还带着母亲手的余温的车票小心翼翼的装进了钱包里。在候车大厅里转了一大圈儿后,我们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位置。母亲放东西的时候并不让我插手,她叫我在一边看着,说着:行李要这样摆才好拿。我不愿听,便走到一旁的商店买水去了。

候车大厅的播音又响了,我也该上车了。母亲把我安顿好后,叮嘱我到了一定要给她打电话,又在车上同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大抵是让我照顾好自己,不要感冒了等等小事。我那时认为这些事都是小事。只是在初春时,我行我素的脱了厚衣服,得了感冒,难受的时候才会想起母亲说的话。

好不容易,那载满了人的,笨重的班车才缓缓的驶出了车站。可能是堵车的原因,车又停靠在了路边。雪越来越大,从窗外看去,整条街都银装素裹。看着这样的雪景,即使没有蓝天,心情也是好的。忽然,余光里,一个人影急匆匆的穿过了绿化带,朝着这辆车的方向跑了过来。我转过头看去,竟然是母亲!此时的母亲,头发上是一片片的雪花,盖住了她原本的黑发,脸冻得通红。临近我了,她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我的窗前,大声跟我说着什么。前后的人都看着窗外的母亲,我也怔怔的看着她。母亲连说了几句话,隔着窗户的我一句都没听清。不敢让她看出我的茫然,便装作明白了的样子,点着头。眼睛却酸了,心,是涩的。车再次发动了,母亲挥着手向我说再见,大雪中,我看见了她红彤彤的脸,和那双小小的,带着裂纹的手。我也慢慢的对她摆着手说再见,固然难受,却仍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也没用手擦眼睛,不想让旁人看见,更不想让母亲看见。

车再次缓缓的开动了,母亲在我靠着的那扇窗外跟着车走了几步,她的鞋面上是雪,鞋帮上沾的从绿化带中踩的泥染到了裤脚上,显得那么狼狈。渐渐地,我离母亲远了,她目送着我。最后,只看的见漫天的雪,如同一层层厚厚的帘子,将我与母亲隔离。我似乎忘了只有短短两百公里的路程。车上的两个小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睡觉,而是回想着母亲的话,不禁留下了泪。

高中离家住校的几年中,我时常趁着节假日的短暂假期回家。母亲总是做好我爱吃的面等着我。待我到了家,她端上那碗我想了很长时间的面,我在一边吃着,她就在一旁看着我,周围安静的只有我吃面的声音。一顿饭就这样过去了,母亲并不问我在学校的种种,我也不对她倾诉。这种沉默,在我看来胜过千言万语。

她也时常絮絮叨叨,我却不感到烦躁。她对我和妹妹不再那么严厉,她也喜欢唱歌,看电影,刷微博。慢慢的,我发现我们竟然趣味相投。上了大学后,母亲更像是一位比我年长的朋友。她不再常常教导我要这样或是那样,而是在我难过时发一条短信安慰;我感到无助时,在我的空间小文下评论;时不时发给我一篇“鸡汤”长文鼓励我。这样的温暖不同于那种深沉的不言喻的爱,它好像可以被看得见,摸得着。

今年开学时,我依旧从那个车站出发,只是已不再需要母亲相送。班车再次缓缓驶出了车站,我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天空像一张纯蓝色的画板,没有一丝白云。冬日晌午的太阳,虽没有多少热度,但只要看着它,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不知不觉的,车又驶快了,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号码:“喂。妈,车已经开了.......嗯!好!我知道了.......拜拜!”

冬阳正好,睡意顿起,小憩无梦。

2017年3月26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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