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


我守在这奈何桥旁,瞧着这忘川河水已逾千年。千百年来,不计其数的人被那黑无常与白无常引着从人间踏向地狱,从今生踏向来世,每每经过我这奈何桥,我都会悉心递上一碗秘制汤药,好使这众生忘却所有牵绊,了无牵挂的进入六道,或为仙,或为人,或为畜。

我没有名字没有来世更不记得往生,所有的记忆皆在这座奈何桥上,旁人都唤我作孟婆,把我的汤唤作孟婆汤。但是,说句真心话我是真真很不喜欢孟婆这个称呼,我虽在这奈何桥上呆了许久,但奈何青春常驻,容颜依旧,比起那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们一点也不差。不明白为何要给我起个这么老土的名字,尤其是那黑白无常每每叫我都一脸欠揍模样,让我好生不悦。

这不,说曹操曹操到,白无常牵着地狱里专用的寒冰链锁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在黄泉路上大声唤我。

“孟婆,你的汤药备好了么?”白无常扯着他那大嗓门真真是辜负了他这一脸细皮嫩肉的书生相。

“早备好了。”对于这个称呼已同那黑白无常吵了百年,早已懒得再理会。

踏上奈何桥的小娘子长得是标致的紧,看样子也不过二八芳龄,不过这如花生命早已不值得我感叹。千年来在这奈何桥上什么样的人物我没瞧见过,论美貌眼前的女子及不上飞燕合德,论年轻怎比得过还未出生便夭折的胎儿,论地位,这我倒还不知晓,不过也无意知晓,我早不是那个刚瞧见世间百态,初出茅庐的小孟婆了。

“喝吧。”伸手递上碗孟婆汤,语气冷淡的开口。

“孟婆婆,奴家能否不喝这碗汤。”眼前的女子泫然欲泣。

“不喝?不喝你就得跳进这忘川河中,受水淹火炙的折磨千年方得轮回。”我语气森然恐吓道。不愿喝我这碗汤的人多了去了,早些年我还耐着性子劝慰他们,这些年早乏了,爱喝不喝,能扛过这忘川河水千年折磨的人我倒还真未见过几个。

小姑娘被我吓的一愣一愣,犹豫着还是乖乖饮了我这碗忘却今生的孟婆汤。

白无常在一旁取笑我:“你这老婆子,越来越冷血。”

我一脚重重踹在他膝上,嚷道:“你才老,别逼我踹你进这忘川河中,让你生生世世上不来。”

白无常猛地往前踉跄了一下,牵着铁链慌得下了桥,边走边嚷:“最毒妇人心。”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瞧着这彼岸花开的真真是好。

黑无常唤我的时候,我正对着这彼岸花出神。回过神瞧见他手里牵着的眉清目秀的男子时,心下紧了紧,我暗骂自己没出息。这么些年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竟会对个毛头小子心跳加速,可耻啊可耻。

见我一脸悲愤,黑无常颇不识趣的开口:“孟婆,你莫不是瞧上我手里的小哥了?老牛吃嫩草,你也忒老了些。”说完竟还啧啧了两声。

我若是死了定是被这黑白无常活活气死的,我死瞪着他,磨牙道:“你若再多说一句,我便丢你进这忘川河,下辈子同那天蓬元帅作伴。”

不理会我的恐吓,黑无常贱气如常,牵着那男子踏上奈何桥伸手向我讨汤药。我正要递上一碗,不料那男子竟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喝。”

嘿,我这暴脾气,今日是冲撞了阎王老儿么?遇到的皆是麻烦事。被这黑白无常嘲笑也就罢了,偏偏一个两个都瞧不上我孟婆这碗汤是要作何?

“不喝,不喝你便……”

“便跳入这忘川河中受水淹火炙之苦千年,方得轮回。”还未等我说完,便淡淡开口,盯着我说的仔细。

微微愣了下,不曾想还有这么懂规矩的人,这倒是千年来不曾遇到过的。

那男子轻笑道:“千年前,倒不是你在这里。”瞧见他有些苍白的脸颊边因为笑容若隐若现的两个酒窝,我霎时懂了。不曾想这瞧着弱不禁风的男子,竟受得起忘川河水千年的折磨。

“既是如此你便走吧。”语气较之刚刚缓和了许多。

“怎可?孟婆是老糊涂了么?”黑无常在一旁跳脚道。

“你可瞧见他脸上的酒窝了?”我反问。

回身仔细打量身后的男子,黑无常冲我笑的尴尬:“先前没仔细看,怨我怨我,不麻烦您老了,我这就走。”说着便要牵着那男子下桥。

那男子忽又开口:“你可曾见过这彼岸花花叶同生的景象?”

“赶快走吧,别误了时辰。”还未等我回答,便被黑无常扯着进了轮回之道。

定定的看着这黄泉路两旁大片大片开的旺盛的花朵,宛如满地鲜血流淌。这千年来红花盛开,妖艳如血,知晓这花是千年一个轮回,一千年花开,一千年叶展,同枝而生的景象倒真未瞧见过。被这小哥一问,我倒是对这花有了兴趣,想要问问这小哥怎的能让这花花叶共生。只是轮回之路不晓得何时才能再见。

没想到的是很快我便又见到了那男子,这次是白无常牵着他来的,依旧是一身蓝袍,青丝未束,眼底竟有着些许笑意。我问道:“小哥,你这一世待的也忒短了吧。”

“已有三年之久了。”淡淡开口。

“三岁自杀身亡,只是这小子跳过忘川河,按照规定再轮回他既可以守着前世记忆,也还保持着千年前的模样。”白无常一脸无奈道。

“三岁?小哥儿,你是怎的想不开,三岁就寻死?”我亦是满脸不敢置信。

“上次我问你的可还记着?”那小哥答非所问。

“记着倒是记着,只是你等了千年不就是为了去寻前世之人,三岁便寻死莫不是你找到了?”我对于这小哥儿三岁便寻死的事特别感兴趣,无暇顾及其他。

“恩,找到了。那你可否告诉我你可曾见过花叶共存?”执着的想要问出答案。心下觉得这小哥甚是可怜,我便摇了摇头算作回答。正寻思着怎的开口问问他要寻谁,谁知那白无常真是个无趣之人,拉着小哥便走了。那小哥回头冲我微微一笑,我看到他的唇一张一合,无声的在说些什么。随即也冲他嫣然一笑,见他微微愣神,我竟笑出了声,瞧着他又进轮回之道,许久未有波动的心竟微微泛痛。

忘川河水忽的汹涌了起来,彼岸花在风中摇摆的厉害……

不过两年便又见到了那男子,这次依旧是被白无常引着进来的,只是手上未再覆着那铁链。刚踏上我这奈何桥,白无常便兴奋的冲我嚷:“老孟婆,你心仪的小哥又来了。自杀啊又是自杀。”

一记白眼送了过去,我问道:“小哥,你要寻之人莫不是畜生?”

那小哥竟瞪了我一眼,口气也不善:“你怎的这般说话?”

“若不是畜生,你又怎的三天两头往地府跑,凡人寿命岂有那么短的。”我说的一本正经,不理会一旁白无常憋笑憋得痛苦。

“我要寻之人……”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小哥,你若是活的这么凄惨,倒不如待在我这奈何桥上,莫折腾了。”

“当真?”黯淡的神色忽的放出光彩,我心下一惊,赶忙摇了摇头。见那小哥惊喜的神色转瞬即逝,我竟有些心疼,慌得开口安慰:“你瞧瞧那黑白无常,再瞅瞅那牛头马面,地府可真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完全无视白无常一脸要揍我的表情。

那男子竟笑了起来,脸颊上的酒窝若有似无,轻声道:“我瞧阿孟姑娘便很好。”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叫我姑娘,我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没出息的跳得厉害,不知是为了这一句阿孟姑娘还是为了……

白无常在一旁揉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怪里怪气的说:“阿孟姑娘,我们上路了,您自个在这偷着乐吧。”说罢又扯着那男子进轮回之道了。我还在努力安抚自己跳的欢快的小心脏……

一晃竟又过了三五年,这小哥与我倒也熟络了起来,他告诉我他叫阿七,也讲过些他在阳间的趣事,更甚至带过一朵阳间之花于我看,只是只字未提过他要寻之人,我便也不问。只是日日盼着他从阳间而来,与我在奈何桥上说一会话。虽说轮回之道万般苦楚,但是阿七好似乐此不疲,每每踏上我这奈何桥总带着笑意。我虽是有些心疼,但对于他的到来还总是充满期待……

自上次阿七说要带阳间的小玩意儿与我把玩已隔了七八年之久,按理说每两年他便从阳间坠回地狱,踏入轮回之道。这次竟隔了这么久都没有再回来过。我站在奈何桥头,巴巴的望着黄泉路,被黑白无常笑话也浑然不在意。只是等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也没个踪影,心下颇为落寞。想着阿七莫不是找到有缘人了?越想心里越不舒服,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脾性也一天天大了起来,黑白无常也很少再敢取笑我。那过往的鬼魂瞧见我便赶忙喝尽碗里的孟婆汤,慌慌去投胎了。生怕多留一秒便被我踹尽忘川河中。我也无意顾及他人,日日瞅着那开的无垠的花朵,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日,我正拿着手里的彼岸花撒气,从黄泉路上过来个身形曼妙的女子,正欲踏上我这奈何桥。仔细的打量着这女子,周身仙气环绕,瞧那样子在天庭之上大抵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倒也不是未见过天上那些仙人,只是眼前的女子显然来者不善。

抬步堵在奈何桥头,双手叉腰,近些时日我这恶婆娘的名声可是越打越响,我也做的越来越顺手,语气颇为不善:“仙人若不是赶着投胎,便换条道吧。”

“你这无赖模样同当年真是一模一样。”仰头瞧着我,冷笑出声。

“当年?”我确信千年来我并未见过这女子,自是十分疑惑。

“阿月,你倒是在这里自在了千年,既是如此你为何还不放过他。”见那女子面色突然狰狞了起来,我更是糊涂了:“仙人在说些什么,我一小小孟婆而已。”

“小小孟婆,亏你说的出口,自是如此,我便让你想起来。”看到那女子忽又笑了起来,迅速出手,一掌竟把毫无防备的我拍进了忘川河中。

身子猛地坠入水中,溅起了许多水花,周遭的水皆往我口里耳里猛灌进来,挣扎着想要施法,奈何水势太猛,我手脚渐渐无力,意识也变得模糊。断断续续听到桥上女子大笑之声:“忘川河水最折磨人的不是水深火热之苦,而是往事的折磨,这苦他尝了千年,如今也该你了……”

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被这忘川河水淹了下去,伸手胡乱的抓着,气力越来越小,缓缓的全身都没了感觉,窒息的痛苦也变得微弱,模糊的意识变得混乱起来。隐约间我好似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他说:“我于月圆之夜捡到你,你便唤作阿月吧。”我又好似瞧见了一个女娃娃在笑……

费力的扯了扯嘴角,不曾想处在这地狱也有一死,死之前竟是这般样子么?好像有什么在用力冲撞我的脑袋,痛觉忽地回来,感觉自己脑袋要炸裂般。有什么东西要倾斜而出,脑海里的景象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师父,你便教阿月法术嘛。”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扯着身前一袭墨黑袍子的男子的手撒娇。

“小姑娘家学这些作何。”虽是语气有些严厉,却由着少女揪着自己的袖子胡闹,眼底有盈盈笑意。

“可是,那头呆鹰取笑我。”说着不满的撅起嘴,指了指男子身后的小妖。

“阿月若是乖乖听话,师父便带阿月去人间过乞巧节。”伸手抚了抚少女的青丝,语气温润。

“真的吗?师父说话算话。”少女笑的一脸灿然,男子轻轻点了点头。

欢呼雀跃的奔向一处屋子去,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些什么。

我忘掉了周遭的水势之猛,自己濒死的处境。脑海里全是一些奇怪的陌生的片段,一个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她常常偎在那墨色长袍男子身旁撒娇,我瞧见那男子轻抚她的发丝,有时对她严厉有时对她温和,但很多时候都是眉眼含笑的爱怜的瞅着她。教她读书教她写字,教她一些防身的小法术。时常送她一些小玩意儿。那姑娘每天都“师父师父”的唤,扯着那男子衣袖撒娇,还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吃食与他,每次都难吃的紧,少女呸呸的叫着难吃,男子却眉目不动的吃的认真……眼前全是那男子和少女欢笑的景象,开心的让人羡慕。

忽的又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阿月,阿月”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唤。她看到一身月白牙袍子的男子挡在那被唤作阿月的女子身前,一把剑生生的刺穿了他的身体,拿剑的却是那女子,鲜血蜿蜒的顺着剑留下。我痛苦的皱着眉头,想要看清那男子模样,竟是阿七?越来越多的片段向我袭来,一串串的记忆倾泻而出……

“你是受伤了么?”趁着师父不在偷溜下山的阿月回山路上瞧见一个少年,白袍上皆是血渍,那少年脸色苍白,表情痛苦,声音微弱的说:“救我。”说完便昏了过去。

阿月有些纠结,但还是吃力的架着少年朝山上走去。趁着师父不在,悄摸的把他安置在自己屋内,偷来师父的药喂给他吃。

坐在床头定定的瞧着这少年,眉目如画,比自己师父竟也不差多少。秀眉微蹙,只是不晓得这少年经历了什么。

受伤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迷蒙的眼睛里满是疑惑。见那少年醒来,阿月惊喜的笑道:“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还像样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你是?”轻轻摇了摇脑袋,挣扎着半坐起,少年虚弱的问道。

“我叫阿月,我在半山腰见你昏倒在路山,便把你带到我家里来了。”一双眼笑的像月牙,好似自己是怎地了不起。

“谢谢。”

“不客气,不过你叫什么名字?怎的受这般重的伤?”满是关切的口吻。

“你叫我阿七便可,咳咳……只是咳咳……”由于受伤,阿七说的断断续续。阿月赶忙轻拍他的背:“你先好生歇着吧。”

“谢谢”说罢被阿月扶着躺下又沉沉睡下了。

阿月坐在院内,满脸愁容,出神的想着什么,连师父站在她身后许久都未曾发觉。伸手拍了拍阿月的头,语气温和:“谁惹阿月不开心了?”

慌得回了神,心虚的说:“怎会,谁敢惹我。师父没吃饭呢吧,阿月这就去准备。”赶忙起身往灶房去了。没注意到墨色衣袍的男子有些担心的面容。

一连几日阿月举止都很奇怪,很容易被吓到,战战兢兢的。还老是在自己房里呆着,不似往常那般粘着自家师父。连自己喜欢倒腾的吃食也不做了,从灶房里端过饭食便回屋了,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终于过了几日,阿月被男子唤到屋内,紧张的望着自家师父,手心里都是汗水。

“阿月是带了个凡人回来吧。”薄唇轻启,淡淡开口。

阿月吓得慌了神:“阿月只是见他受伤严重才……师父莫怪罪”

走上前轻轻抚了抚少女的发丝,语气依旧温和:“既然阿月开心便让那凡人呆着吧,阿月也需要个玩伴在。”

“当真?”少女的眸子忽的绽放出光彩,男子轻笑着点头。

“谢谢师父。”说罢,开心的蹦跳着回屋去告诉阿七这个好消息了。

墨色衣袍的男子满脸担忧的瞧着女子欢快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推开房门,瞧见阿七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执笔写些什么。走到他跟前,开心地说道:“阿七,我师父同意你留下了。我就说我师父很好的,真的。”

“知道了,这几日你已经同我说好些你师父的好人好事了。”微笑着开口,打断少女对自己师父滔滔不绝的夸赞,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纸条塞进袖中。

自打有了师父的允许,阿月便放肆的带着阿七在这山上四处转悠,巴不得什么都同阿七讲。炫耀似的向阿七介绍自己生活的这片地方。尤其是近些时日师父说去远方有些事情不在山上,阿月更是日日都同阿七待在一起……

“阿月这些是什么花?”看着站在大片鲜红花朵里的阿月,阿七疑惑的问。

“师父说这话叫曼殊沙华,是不是很好看啊?”眯着自己月牙似的眼朝阿七说。

“好看,等我伤好全了,我也要为阿月种下一大片这样的红花。”忽的认真的说道。

轻弹了一下阿七光洁的脑门,叉腰道:“才不要,师父说这花是开在黄泉路上的,是死亡之花。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师父说这花触怒了玉帝,使得花叶永不能同枝而生,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永世不得相见。”突然压低声音道。

“那为何还……”阿七更是疑惑了。

“师父说他想瞧瞧这花枝叶同生的景象,只是这许多年了都未曾见过。”满是遗憾的口吻。

“无妨,山下有很多好看的花,等日后我要把各式各样的花都给阿月种上。”阿七脸色有些微红,盯着阿月说的仔细。

“说话算话。”微风拂过少女的发,青丝扫过少年的眸,有什么在微微悸动……

阿七知晓人间好多玩意儿,每次都有新奇故事讲给阿月听,阿月开心的跟在阿七身后,好似一个小跟班。

更重要的是阿七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更是变戏法般能做出许多好吃的东西,阿月便粘着他要他教给自己。

转眼阿七已经在山上呆了一个多月,整整一个月阿月都是笑眼盈盈,连师父训斥她都不似从前那样掉眼泪了。嘴里唤的更多的也不再是师父而是阿七。

师父从远方归来那日,唤正同阿七抢糕点的阿月过来。伸手拂掉阿月唇边的碎屑,眼神撇过远处的少年,微笑着开口:“阿月同那少年下山去吧。”

听到师父的话,阿月急急的说:“师父是不要阿月了么?阿月可是做错了什么?”眼里都蓄满了泪。

“阿月乖,只是阿月长大了,不能总是待在师父身旁啊。”抚着少女的发丝安慰道。

“阿月不要,阿月就是要永远待在师父身旁。”揪着男子的衣袖不松手,泪水流满脸的嚷着。

轻轻擦掉少女脸上的泪水,抬手召那少年过来:“阿七,以后我便把阿月交给你了,你要好生待她。”

“我不要,我就要跟着师父。”用力的摇头。

“阿月听话,你也知晓师父身子不大好,刚好寻到个好地方得静养。”好声好气的哄道。

“那阿月更不能走,阿月得照顾师父。”呜咽着说。

“师父身旁有人照顾,阿月你还得让师父照顾,师父需静心修养,你便同我下山,等师父好了我们一同去寻师父,可好?”拉过少女的手,认真的说。

阿月想了想,好大一会儿,轻轻的点了点头。眼里的泪还是一直流。

下山的路上,阿月还在一直哭,哭着说着,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阿七好脾气的一直哄着。走了一半,阿月干脆蹲在地上,使劲哭,一步也不走了。

阿七无奈的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温柔的哄道:“等师父好了,我们便把师父接到山下好生照顾好不好?”

阿月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弄得阿七哭笑不得。转过身蹲在阿月身前:“阿月累了,阿七背着阿月走。”

趴在少年肩头,泪水浸湿了少年的肩,哭累了沉沉的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在一处干净的农院里。阿月揉了揉胀痛的眼,四下打量了这间屋子同自己在山上那间竟一样若不是院里那些开着的各样的花,肯定以为自己还在山上。没有寻到阿七的身影,阿月掀起被子下床,走到院里,瞧见阿七正在院子追着只鸡子跑。看到阿月,直起身子,笑道:“你醒了,等会我给你熬鸡汤喝。”

阿月看着被一只鸡子弄得如此狼狈的阿七,轻轻笑了。

“阿月,以后这便是我们的家。”

阿月点头。

山下的日子同山上一样清闲,只是多了很多人间的味道。阿七带阿月逛集市,给阿月买漂亮的衣服,每日都给阿月做好吃的饭,阿月自是很开心,只是想起自家师父的时候不免难过……

不知不觉在人间已呆了许久,三月初的时候自家师父答应要带自己过乞巧节,眼下竟快到了。想要同阿七说这件事,阿七却抢在她前头:“我得出去些时日,必定在乞巧节前回来,阿月好生在家里呆着,一定要等我回来。”还未等阿月问些什么,便急匆匆出门了,只剩给阿月一个背影。

待在家里的阿月,眼皮跳的厉害,伸手重重的在自己手臂上掐了好几把,但是心里还是慌慌的,不知是何缘故。直到那个仙气缭绕的女子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阿月跳了好几日的眼皮偏巧的停了。

“你是何人?”语气很是不善,像被惹毛的小猫。

“你便是阿月?”女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阿月,让阿月很是不舒服。瞪着眼睛刚要开口,那女子竟大笑了起来:“阿月,哈哈,阿月,当真是好笑,你知道穷七是何人么?你师父快要死了,你却在这里悠闲自得,哈哈”

女子的笑声越来越大,阿月脸色越来越苍白,颤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月感觉脑袋胀胀的,晕乎乎的,耳边全是那女子的大笑之声,她说,阿月你怎的这般蠢,你可知你怎的遇上的穷七?又怎的那么巧穷七在的日子你师父不在?你师父为何要执意撵你下山?阿月你怎的这般蠢,就这样,穷七竟想退了我的婚事,与你成婚,他若杀了你师父,你倒还与他成婚去?

不知道那女子是施了什么法术,阿月有片刻失去了知觉,再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竟是自家师父倒在地上的身子,带着血的唇角,紧皱的眉,发丝也变得凌乱……阿月连滚带爬的到师父跟前,扶起师父放在自己怀里,手上湿湿黏黏的,白色的罗裙之上也是鲜血。阿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师父,你怎么了,师父,你瞧瞧阿月啊,师父”

“阿月”怀中的男子抬了抬眼皮,虚弱的开口,吃力的抬起胳膊,伸手抚上少女总是弯弯的眉眼,轻声道:“师父,不是,不是说了,让,阿月,下山去,阿月,怎的,这般不听话。”声音轻的好像风一吹就会散。阿月拥紧男子,哭着道:“师父骗人,师父说了好好养病,师父你骗人。”

“妖女,你便同这魔尊一道去死吧。”手里拿着长戟的粗狂男子施法,长长的戟朝着阿月而去。“哐当”一声,竟应声落了地。

“不许伤她。”那个曾经唤作阿七的温和男子,此时眉眼间皆是愠色。

“可是……”粗狂男子正欲说些什么,都化作了一声惊呼“将军!”

阿七唇角带笑,语气温和:“阿七说过会保护阿月的。”

阿月手都在颤抖,那个背对着自己的温和少年的血顺着剑蜿蜒了阿月满手,烫的阿月心疼,猛地收回了剑,阿月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用剑撑着自己方才未倒下。

蓄满泪水的眸子恨恨的瞪着少年,牙齿都在打颤:“为何?为何骗我?”

“阿七说过要保护阿月的,阿七说过不叫阿月再伤心的。”伸手想要抚上女子的脸,可是距离却那么远……

“穷七,哈哈,穷七将军”少女笑的夸张,有泪从眼角飞出。

“阿月,是,我,对不住,你,只是”少年费力的吐出话来。

“从今往后,上穷碧落下黄泉,直到彼岸花花叶相连才作罢,否则你我世世为敌。”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彼岸花啊”少年喃喃着跪倒在地。

那日微风和煦少女神神秘秘的同他说:“这花我师父养了千年都未曾见过枝叶同生的景象呢。”

转身的决绝,扑到躺在地上的男子身旁,背起他高大却瘦削的身躯,一步一步吃力向前走。四周围着的天兵天将看着跪倒在地的少年皆不敢轻易出手,小心往后退着,那少女仿佛什么也看不到,自顾得走着,边走边说:“快要到乞巧节了,师,父,不是,说,带,阿月,下山玩”哽咽的厉害。

“阿月,乖,放下师父,下山去。”背上的男子虚弱道。

“师父骗阿月,阿月,再也,不要信师父了。”哽咽的厉害。

背上的男子倏地紧闭眸子,薄唇轻吐着什么,腾地一声,阿月被一团真气撞飞了出去,伸手去拽那男子,泪眼婆娑间是那男子温柔的笑……

心好痛,快要不能呼吸了。忘川炙热的河水往我嘴里,耳朵里灌着,关于那个叫阿月女子的记忆一遍又一遍撞击着我的大脑,我怕是要死了罢。

“阿月,阿月”耳边又响起这样的呼唤,一字一句锥心刺骨。我想我大抵又窥探到了那个女子的记忆了。却未在感受到忘川河水强灌而来的窒息感,我以为我死了,睁开眸子,看到的却是许久未再见的小哥,本想勾起嘴角朝他笑,心却痛的难受。

“阿月,你可还好?”这般焦急的面容和语气我似是在哪里见过。

“魔尊孟术已伏诛,已伏诛……”遥远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我手握成拳一下一下重重击在脑袋上,我猜我的面容定当是狰狞的紧,手腕被一股力量阻挡,我头痛的紧,那些声音还在响……

我一巴掌重重呼出去的时候,那男子却在笑,笑的很温柔。

“穷七将军,今日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字字诛心。反手重重一掌拍在对面男子胸口,气力大的我一时没稳住,往后撤了两步。

我看到那男子嘴角沁出血迹,可是他还在笑,笑的那般温柔,一如初见。

我狠心要打下第二掌,却被拦下了,抬眸瞪上来人,那女子脸色有些狰狞,攥着我的手道:“当年孟术为救你,散尽最后一丝魂魄,保你气息存留在这奈何桥,你可知晓你徒留魂魄,气息却无,穷七为了你不惜对抗天庭,被罚在这奈何桥底受尽千年煎熬,一千年了,我等了他一千年,却未曾想过你却偏在这奈何桥上,阿月,你可知晓我有多恨你。”咬牙切齿的模样让我有些惊心,熟悉的气息扑在脸上时,那男子温热的血溅在我脸上,和当年掌心的温度一样。女子疯了般收回手,把我撞倒在一旁,拥着男子几近哀嚎:“你就这般护着她?为了她不惜受尽轮回之苦。”

我愣在原地瞧着那虚弱的男子,忽的想起早些年听那黑白无常提起过,说是阳间有种花唤作合花,携此花过彼岸,攒够一百朵,便能补心上人心之缺憾,全她百岁合欢。只是那花乃尽阳之花,与这彼岸相生相克,若要完整无缺带那花下来,必会损伤魂魄,更何况一百朵之多。当时只是当做闲谈笑笑罢了。今日想来,他频繁出入阴间……来不及细想,手用力攥紧胸口,心怎会这般痛。

觉察到我的不适,阿七挣扎着要起身,被那女子轻点额头昏过去了。

“呵,看来你是知晓了。”那女子瞧着我的眼神甚是厌恶,我无暇顾及,她自顾自说道:“合欢百岁,这合欢花乃至阳之花,他次次损着自己的魂魄带着花到彼岸,还差一次他便能凑齐这花了,可是三魂七魄早被他损的不成样子,好在我找到他了,幸好……”那女子声音越来越小,像在喃喃自语。

“呵,这是他自作自受。”忍着痛,我冷笑道:“我说过若再见他,我必杀死他。”说着便要出手。

“阿月,我说过不教你再难过,我又食言了。”空中飘着那微弱的魂魄,我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变得透明,握着的却是最后差的几朵合欢。他笑:“阿月,这样你便可以复活你师父了,阿七是个混蛋,骗阿月害阿月伤心。这下好了,阿月替师父报了仇,阿月又能回到师父身边了。”阿七从没有像如今这般说这么多话,唇边带着笑孩子气不少。

眼角湿湿的,眼睛痛痛的,我听不到身旁女子的声嘶力竭,空中那温柔的男子撇了撇嘴,委屈道:“阿月这彼岸花忒讨厌,我甚至用鲜血滋养,它竟都未枝叶同生”我扯了扯嘴角,想笑话他我师父用鲜血滋养了几百年都未曾成功过。却不忍心打断那男子,他眉眼轻弯:“阿月,你师父待你那般好,他甚至不惜以鲜血滋养彼岸花只为你本就缺失的一魂一魄。可是阿七却杀了你师父,阿七该死,害你那么伤心……”男子的眉眼越来越透明,声音越来越微弱,我伸手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却扑了个空。我想大哭,胸口憋着什么我好生难受,意识又开始不清醒……

“你瞧着女子一直嘴里嘟囔着什么?”

“好似在说梦什么?”

“孟姑娘?”

“大概是。”

……

我守着这奈何桥已逾万年,旁人都唤我孟婆,我轻笑允了。我时常盯着这如雪般的彼岸花发呆,给来往的每个人递上一碗孟婆汤,笑容浅浅。黑白无常时常同我说些好玩的事情,我但笑不语。阎王偶尔也会寻我说些话,不过是说黑白无常都换了好几拨人,说给我个飞升的机会。我笑笑不答。

阿七你可真傻,那样的传说也相信,若是百朵合欢那般神气,当初我师父又怎会在曼珠沙华上费那些功夫,你散尽魂魄也未给我个百岁合欢的结局。阎王偷偷告诉我说:在这忘川河底待过的人,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最痛心的事情,尤其是仙力强盛的人虽散尽魂魄,说不定却会寻回这忘川河。阎王不会骗人的,我守着这奈何桥,守着这浮生一梦,在这里等你归来。

阿七,你说过不教阿月再伤心的。

过往的人呐,无论你来世为人,为仙,还是为畜,劳烦你帮我问一问可有谁见过一个笑容温柔的男子,他叫阿七。若是见着了,你一定要告诉他,奈何桥上,忘川河畔,有一孟氏女子在等你,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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