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23边缘人

                      边  缘    人

                        前      言

      农村和城市——截然相反的空间,两者之间的距离有多远,不是度量出来的距离,而是你走进一座山村,或进入一座城市,度过了一年,十年,忽然有一天你发现——融不进那座村那个城。当一个人只能在农村和城市间徘徊,意味在不同空间转换。时过境迁,莫过如此——边缘人。

      农村的风是直的,尖的,如一把锋利的枪,刺着你的肤,割着你的肉,你躲无处躲,藏也无处藏,咬着呀忍着。直到有一天,你不在了,风一吹,连灰都不见。

      比风更直的是农村人的性格,说话直来直去,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行动起来也直接了当。

      人唯一不能改变的就是生而为人,他出生在农村,赤脚在田野里奔跑,迎面的风吹着他黑红的小脸蛋。他喝着泥沙的水长大。他有个毛病,喜欢做梦,离谱的梦他都当真。他一旦认真要……

  目录

第一章          从农村来!

第二章          回农村吗?

第三章          留城市吗?

第四章          又进城了!

第五章          回农村吧!

第一章        从农村来!

      韩冰和我一样都是从农村考出来的,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

      韩冰很漂亮,短发、欧式眼里总有快乐的光在闪着,白纱衣上衣黑色裤子很朴素。

      我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她想了想说:“白色。有一次,我和爸爸去买衣服,我看好白裙子,爸爸不同意给我买,我就买了黑裙子。后来,穿习惯了,慢慢地喜欢上了黑色。黑色我第二喜欢。你呢?”

    我说:“我喜欢彩虹的颜色。”

      “快,别说了,教官来了。”李丽丹说,她是我们的班长,扎着马尾,爱笑的她牙齿天天晒太阳。

      一片橄榄绿呈现在我们面前,他个头大约在1.7米,小眼睛肿眼泡,小嘴,皮肤晒得黝黑。

    “我叫张超,是你们的教官,从今天起,你们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兵,时间是十三天,早上六点起床,中午十一点半吃饭,休一个小时。晚上五点吃饭,七点上晚操。晚八点半收操,九点回宿舍睡觉。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们的回答,像海浪一样,跌宕起伏。教官很不满意,他大吼:“喊齐了,重来。”我们齐喊:“记住了。”

    到了中午吃饭时,韩冰买了二张饼,接了一点凉水喝。

      我看着惊讶地问:“能吃饱吗?”

      韩冰说:“能。”她就这样吃了五六天,终于有了一天吃了一份米饭和土豆片。

      回到寝室,我们讨论减肥。韩冰自鸣得意地说:“你们看我多瘦。”

      李丽丹笑说:“我看也就一尺九的腰。”

        我说:“别光减肥,减出病来就完了,营养不够人会生病的。”

      韩冰说:“我生病有数的,小时候吃点土霉素喝点汽水,捂上大被,出一身汗病就好。”

      栾希影说:“你没打过吊瓶吗?”

      韩冰说:“什么是吊瓶?”

      栾希影投来羡慕的目光,在她小时候遭遇一次车祸,经抢救保住了命。不过,身高停留在一米多一点,容貌也毁了。她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我们叫她小小。

    “小小”说:“韩冰,我们一起去洗澡。下完操出一身汗黏黏的洗个澡回很舒服。”

      韩冰穿着四角内裤洗澡,我奇怪地问:“脱呀,你怎么不脱呀?”

      韩冰说:“我不好意思,大家都看我。”

      我说:“你不脱大家认为你有病呢。”

    韩冰终于脱下四角内裤洗澡。

      在花丛中,我问她:“你没洗过澡吗?”

      韩冰说:“没有。听妈妈说过浴室里的女人都光着,也不知道羞。”

      我说:“洗澡是讲卫生。走,我们去卖点吃的吧。”

      我们在超市里买了许多水果和巧克力,韩冰在我身后跟着学。我家在市郊,家境比她好多了,所以总分些好吃的给她。

      韩冰起初接受,后来就拒绝了。

      我问:“为什么?”

    韩冰说“不好意思总吃你的。”

      我说:“同学之间,这算什么呀?”

      韩冰说:“我不想要,怕你破费。”

    我们笑了。

    有一天,教官说:“大家闭上眼睛,听我口令。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

      我偷偷地把眼睛睁开,免得转得七扭八歪就不好了。

      一圈下来,我看见前面的韩冰歪了,我想告诉她,又想不出办法,事后教官没有批评她。

      下了操,我说:“韩冰,教官偏向你,你都转成那样,他都不说你。她不会喜欢上你这个大美女了吧。”

      小小说:“我看差不多。”

      李丽丹也在旁起哄说:“美女配英雄。”

      韩冰难为情地笑说:“不要乱讲!”

      李丽丹说:“英雄来看美女了。”

      门开了,教官进来,例行每天的检查。我们停止说笑,想必说笑的话已经传到教官的耳朵里。

      从那以后,我们三个和教官更亲近了。教学楼里的灯光代替了天上的星星,教官的歌声让人想家。

      我看见韩冰的脸上挂着泪水,说:“你怎么哭了?”

      她说:“歌唱得太好听了,真感动人,我想家了。”

      张超说:“爱听,我天天给你唱。”话一出口,小伙子的脸上红了,不过在夜色里谁也没看见。

      从此,我只能和小小一起玩,韩冰成了张超的忠实听众。

      军训结束后,张超说:“十三天的军训结束了,我们成了朋友......”

      韩冰又哭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后来,开学了,我一连七天没看见她。听说,她病了。

      我买好车票,拿出红红的苹果去看她。

      韩冰还那么瘦,脸上写满了忧愁。

        我问:“为什么不开心?”

      韩冰说:“害怕。”

        我问:“怕什么?”

          韩冰说:“人。”

        我问:“人有什么好怕的?”

        韩冰欲言又止,摇摇头,不说话。

      我劝韩冰爸爸说:“让她跟我们念书去吧,农村孩子考出来,付出的心血比城里孩子多。”

      韩冰爸爸叫韩思友,四友的爸爸死得早,从小就挑起了家。他记忆力好,在村里当现金会计,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韩思友说:“孩子你先回学校念书吧。这事你管不了。我女儿会和你一样有出息的。”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回到校园,偶尔会想起她。

      寝室门被推开了,班主任关欣老师领着韩冰出现在我们面前。

        关老师说:“开学快半个月了,韩冰同学的功课你们帮着补一补,照顾一下她。”

        我帮她把功课都补上了,还夸奖她“真聪明。”

      韩冰说:“我不甘心念中专,我一直想上大学。”

        我说:“我们一 起念自考吧。”

        韩冰说:“好。”

      空荡荡的图书馆里有韩冰瘦弱的身影,夕阳的余晖里有他捧书的背影,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有她读书的影子。

      而当时的我呢,篮球场边有我的笑声,公园里有我的脚步,小酒馆里有我的消费记录。后来,我还交了男朋友。从此,我和韩冰成了两条不同路上的人了。

      有一天中午,我男朋友祝福和别的班男生打了起来,引起两个寝室的男生都参与了。

      祝福从教导处出来,我问:“没事吧。”

      祝福也不看我担心的样子,随口说:“没事。”他的眼里映着韩冰的脸。

    我说:“看着我,祝福,为什么跟人打架?”

      祝福说:“不为什么。”

      韩冰说:“别说了,走吧,上自习。”

      我说:“你去吧,我们在这儿坐会儿。”

      祝福看着韩冰远去的背影说:“孙小子说韩冰被人睡过。”

      我说:“谁说的?凭什么?他这就造谣。”

        祝福说:“孙小子说韩冰和张超抱在一起了,接过吻。他还说许多难听的话,我都听不进去。”

    我问:“他看见了?”

      祝福说:“我这么问他,他居然说‘你想不想看?’所以,我就打了他一拳,他旁边的朋友上来抱住我,让他打我。”

      我仔细看他的脸,说:“还好,只是青了一点。这事别告诉韩冰,她受不了。”

      韩冰继续学习,每学期成绩都很优秀,总拿三等奖学金,自考也是每考必过。

      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学姐学哥,迎来了一届又一届的学弟学妹,看着他们我有时想:快点毕业吧,毕业就能参加工作了。

      快毕业哪年的夏天,我们班又沸腾了,李丽丹说:“张超教官来了,大家快看呀。”

      我看到张超双手拿着橄榄绿的衣服顶在头顶上,光着健壮的上身,看样子刚洗完澡正往宿舍走呢。

        韩冰在我身旁说:“好帅!”

        我说:“一会儿,我们请他吃饭,好不好?”

          韩冰说:“我还要学习呢。”

        我们随着人潮往宿舍走,借着灯光看到张超正站在路边,正想着该不该说话,他已经跳到韩冰的左手边,我在韩冰的右边。韩冰从张超身旁走过,我忙招呼她说:“韩冰,这是张超。”她似乎没听见,继续往前奏。我对张超笑了笑说:“再见吧,以后请你吃饭。”

    我敢上韩冰说:“刚才为什么不跟张超说话?”

    韩冰说:“他在哪里?我没看见。”

      我说:“离你那么近,你怎么没看见?”

    韩冰转身去水房洗脸了。

    我和祝福、李丽丹、小小请教官吃了一顿饭,他把手机号码给我们留下了,方便联系。

      毕业时,大家互写同学录,照集体照,从四面八方聚在一起的同学,又要分散在五湖四海了。

      我和祝福手挽着手,走在校园的甬路上。耳边响起祝福的声音,他说:“毕业了,干什么?”

    我说:“当会计呀!”

    他摇摇头说:“谁用我们呀?”

    我说:“有人用。”

    他叹了一口气说:“我要回家了,你呢?”

    我说:“我舍不得你。”

    他说:“我会记住你。”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你知道吗?韩冰自考全过了,这四年人家中专、大专同时毕业,我们呢?我真后悔,我们这叫玩,不是谈恋爱,我们没资格说‘爱’,‘爱’是做的,是责任。我们现在都不能自食其力,有什么资格说‘爱’。”

      我困惑地望着祝福,说:“将来会有工作的,会有钱的,爱跟面包没关系。”

        祝福淡淡一笑,说:“现实点吧,没有面包都饿死了,还有什么?‘尾生抱柱’式的爱情是古董,不是现代人想要的。‘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这是班长写的毕业寄语,我们是学会计的,还是向钱看,向后赚吧。”

        我说:“不差钱。”

        祝福说:“她来的时候,我要和她交朋友,她不干,还用一张纸挡在我面前,说‘我要学习’所以,才找你。”

      我问:“她是谁?”

      祝福甩开我的手,说:“你真笨!她是你的好朋友韩冰。我还要告诉你个秘密,班长唐晓飞暗恋她。他一个女朋友一个女朋友地换,最后毕业时,他给韩冰照像,他们现在已经好上了。”

      我这才想起,最近韩冰和唐晓飞总出双入对的。

      我说:“他们都能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

        祝福说:“我玩不起,尤其是感情。唐晓飞家里有厂子,钱不是问题。我连人家的边都敢不上。凭什么说‘我爱你’,你找个有钱人嫁了吧。”

      我说:“钱买不来感情。”

      祝福冷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时间长了就知道了。钱能卖来感情,孩子跟养父母亲近,还是跟生父母亲近?女人嫁夫,跟重新找父母差不多,找个唐晓飞那样有钱的多好。”

      我说:“他就是个骗子,韩冰什么时候和他好上了,我早知道早不让他们好了。”

        祝福说:“自己事都没弄明白,不要管人家的事。”

      我想了想说:“我们先这样吧,想我给我打电话。”

      我哭了,一转身泪就下来了,我怕让他看见,怕他伤心。

      韩冰正打点行李。

      我说:“毕业你有什么打算?”

      韩冰说:“没想好呢。”

      我说:“听说,你和唐晓飞好上了?”

        韩冰放下手中的活,说:“这是我的私事,你不要管。”

      我焦急地说:“他是什么人,你不清楚,我们班他是最花心的。”

      韩冰说:“他家有钱,他说让我去他们家上班。”

      我没有说话,看着她把一切东西都收拾好。

    我忍不住说:“张超你爱过吗?他总打电话问你怎么样了?”

      韩冰长长地叹息一声,说:“他再给你打电话,你转告他,把我忘了吧,比我好的女孩儿有的事。”

      韩冰哭了,我抱着她,让她的泪淋湿我的发,我也哭了,在泪中我们分手,曾经的相聚是多么快乐。


            第二章          回农村吗?

        同寝室只剩下我和李丽丹了,我们同时应聘一家公司的技术员,条件非常苛刻:试用期三个月无薪酬。

      我们每顿饭吃馒头、菜是生黄瓜蘸酱,我们说这是减肥,其实,我们都有点营养不良了。后来,我跟家里要了五百元,买了件一百二十元的裙子。包装一下自己,结果,我应聘上岗。李丽丹只好另找了,三个月无薪试用也不一定用啊!

      我给祝福打电话,惊喜地说:“我上岗了,三个月试用期,月薪四百二十元。”在此之前的丹个月无心试用没敢告诉他,怕他说我贱。

      祝福说:“好好上班吧。我也上班了,在大众集团当统计员,月薪一千四百二十元。”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多少?一千四百二十元,那么多?”

    祝福说:“有关系上的。”

    我说:“私人企业也要关系?”

    祝福说:“关系网比法网好使。”

    我说:“祝福,你成熟得太快了,我有点跟不上。”

      祝福笑着说:“在新公司勤快点,少说都做。跟老板处好关系,和同事打成一片。”

    我说:“是呀,我们聚在一起就是为了挣钱。”

      祝福说:“有些东西挣也挣不来,还是看淡些。”

    我说:“等我涨工资了请你吃饭。”

      老板叫于常德,我很尊重他:三十出头的年龄有三十来个人为他打工,真了不起。

      公司有个女孩比我入职时间早一年,头发又一米多长,鸭蛋型的脸上一双美丽的眼睛总含着笑。

      我笑着和她打招呼说:“你叫什么名字?你和我同学长得很像。”

      她说:“梁清,你叫什么?”

      我说:“海空。”

    梁清笑着说:“‘海空’真有意思,大海的海,天空的空吗?”

    我点点头。

    她又说:“像男孩子的名。”

    我说:“我是老大,父母一直想要儿子,我是空的,儿子是实的。”

    梁清说:“你有弟弟吗?”

    我说:“有啊,你猜叫什么名字?”

      梁清摇摇头说:“猜不出来。”

      我说:“再想一想,刚才我都说出来了。”

    梁清说:“海实。”

    我说:“是,海实。”

    梁清说:“挺有意思的。”

      门被推开了,于常德走了进来,除我喜悦的目光迎接她外,其余的人都把头低下了。空气顿时紧张得要结冰了。

      于常德对我们进行了培训,晚上又给我们买饺子吃。

      我数着日子,熬过了三个月,我不敢跟经理说转正的事,就跟会计说让她帮着问问。会计说:“你自己问吧。”我给经理打电话,他说转正。我心里很高兴,把这事跟会计说了。

      梁清说:“我的工资一直没有涨,一直是四百二十元。我都快急死了。我奶奶瘫在炕上了,急着用钱。”

      我说:“给经理打电话,说一声。”

      梁清苦笑一下说:“他每次都说给涨,一到发工资是就是三百三,扣九十元作抵押。”

    我说:“不会吧?看他不像那种人。”

      梁清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你看他的名字叫于常德,‘鱼肠得’鱼肠子里能得到什么?无非是大粪!”

      我说:“工作这么不开心就换一个工作吧。”

        梁清哭丧着脸说:“我不想换了,换累了,出一家进一家跟扒层皮似的。”

我笑着说:“有这么严重吗?”

      梁清说:“现在是时间问题,奶奶从小把我带大,我要给奶奶买好吃的,这点钱不够我吃饭的。出一家进一家都需要时间,我怕奶奶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我们各想心事,谁也不说话了。

      时间飞逝,在第四个月时,我领到三百二十元的薪水,我有些害怕了。我不知道第五个月是多少。我想到学习,从此,《注册会计师》的课本我一有空就读,像韩冰一样刻苦学习。我联系不上她,她是没有手机、呼机、电话机的。我不知道她家“穷”到什么份上,记得念书时她家有二处洋房,一处北京平。

      “叮铃铃......”我手机响了,一看是祝福。

        我说:“您好,我叫海空,你找哪位?”

          祝福说:“就找你,跟我开什么玩笑?什么时候请我吃饭呀?”

        我说:“等等吧,我还没转正。”

        祝福说:“算了,过我这里来吧,我养你。”

我说:“我又不是猫狗,凭什么让你养?你不是唐晓飞,我也不是韩冰。”

      祝福说:“她呀!让唐晓飞玩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说:“她的联系方式你有吗?”

      祝福说:“有,手机是唐晓飞送她的。听唐晓飞说还给她二万元分手费,我看姓唐的对她还算不错。”

      我说:“手机号码多少?”

      祝福说:“1594074****。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帮你找工作。”

      我说:“再等等吧,也许他忘了给我涨工资。”

      我挂了手机,忽想起毕业前最后的晚餐。我们互留手机号码,朱文成说:“韩冰,你的手机号码?”韩冰低着头说:“1425678****。”朱文成说:“哪里有这个号码?”韩冰说:“是我二姐的,我没记住号码。”

      现在,她终于有自己的手机了,我拨通了她的号码,很长时间才有人接听。

      我说:“我是海空,你现在好吗?”

      韩冰说:“还行,我嫁人了。”

      我说:“谁?”

        韩冰说:“唐晓飞,他对我很好。”

我心里想:揭穿他的谎言吗?还是先问问她再说吧。

        我说:“怎么好法?”

        韩冰说:“他送我手机,还给我二万元。”

      我说:“你现在干什么呢?”

      韩冰说:“看电视。”

      我说:“什么节目?”

      韩冰说:“没什么好节目。”

        我说:“韩冰,你不要这么爱慕虚荣,好不好?”

      韩 冰在手机的另一头久久无语。

      我猜想她可能无声无息地哭了,我说:“唐晓飞为什么跟你分手?”

        韩冰说:“我不能生养。”

        我说:“医学这么先进,你去大医院治疗。”

      韩冰说:“治不好的,这就是我没选择张超的真实原因。”

      我说:“虐爱。例假多长时间来一次?”

      韩冰说:“来是有数的,长这么大也就七八次吧,还是多说。”

      我说:“真替你着急,为什么不治?”

      韩冰说:“治了也不来。”

      我说:“在哪里治的?”

      韩冰说:“在家治的。”

    我恨得想骂她,我说:“太糊涂,家能有什么好大夫,你去大医院看看。”

        韩冰说:“算了,反正是没人要的,我活一天赚一天。”

      我说:“大爷还好吗?”亲情点燃她生的希望。

    韩冰说:“他一直很潇洒,饭我妈做,他吃完饭就打麻将。小时候,他们总吵架,我和妈吵架,和弟弟打架。”

      我吃惊地听着,说:“这不像你的性格。”

      韩冰说:“我妈脾气特暴躁,又很偏心弟弟。上次回家吃鱼,她让弟弟吃,不让我吃。”

      我说:“不就是鱼吗,又不是鲍鱼。”

    韩冰说:“一天夜里,我爸对我妈说‘有钱给媳妇儿子花’,没有我的份。”

    我说:“正常。我家也是农村的,男尊女卑的思想比城里严重。红白喜事大操大办也是陋习。”

      韩冰说:“红白喜事大办很正常,毕竟人生就一回吗?有钱人占有许多优势,可以吃好穿好住好的。可以享受美人,多生孩子,我们穷人只能看着。”

      我忽然想起祝福的话“我连人家的边都赶不上。”

      我说:“我们算是幸运的,毕竟看见了,像我们父母看都没机会看见。我们是边缘人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也是边缘人。”

      韩冰说:“我耳朵不舒服,有点疼。改天再说吧。”

      我们挂断了手机。我煮了点粥,吃点腐乳,就学习 了。我很困惑:当初吃二张饼一顿饭的韩冰没有了,我又成了当初的韩冰,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财政局买我们的软件,我们去做售后服务。中午的食堂是自助餐。我看着红烧芸豆、油炸黄花鱼、肉段,眼馋得很。我的营养全来自午餐。我很喜欢我的客户,细心热诚地为他们服务。

      我和梁清吃完饭午休。

      梁清说:“如果有人想欺负你,你怎么办?”

    我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梁清说:“我奶奶走了,在200*年11月27日,我要离开这个伤心地。‘鱼肠得’骗了我,我奶奶没有了他也没给我转正。我要报复他,你瞧着吧。”

      我说:“算了,他是商人,奸是正常。我们是打工妹,押金还在人手里呢。”

        梁清说:“我有办法。”

        我说:“有位名人说过这样一句话‘那些恨你的人永远不会战胜你,直到你也恨他们。但同时你也因仇恨而毁了你自己。’”

      梁清说:“有些事没放在你身上,你不明白。”

      我安慰她说:“人老了自然要死,每年车祸死的、抢险救灾死的、医疗事故死的、自杀死的有多少呢?人老死了是件很幸福的事。我姥姥、姥爷死了,我都没有去参加葬礼。死了什么都没有了,讲那些排场走那些形式有什么用?还不如活着多和老人说几句话,给他们买点穿的、吃的更实际。我有时想:给老人办丧事的钱均分到他生前的每个月,他们的生活质量比原来好得多。你说是不是?”

      梁清说:“是这个理。可大家都大办丧事,你特立独行会让人说你不孝顺。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我说:“是啊,你想吃吗?别想着恨、报复,多想想感恩、爱。这样才快乐。快乐是一种很那得的品质。”

      梁清说:“我们一起辞职,让他乱摊子。”

      我淡然一笑,说:“我家在外地,公司为我提供住的地方,我知足了。你家在这里,找新的工作也方便。”

      梁清说:“好吧,以后常联系。”

      没过几天,她就辞职了,押金也没给他。

        经理找我谈话说:“有什么特别要求吗?”看他的样子很腼腆,感觉怪怪的,我说:“没有。”

      第五个月我的工资仍然是三百三十元。我忍不住了,走进经理办公室说:“你答应我的事为什么不兑现?”

    “鱼肠得”头一歪,斜向上的三角眼冷冷地看着我。我没有害怕,我习惯了那种冷漠。我迎着他的目光,他避开我的眼光说:“我没答应过你什么?”

      我说:“过三个月要转正的。”

    “鱼肠得”说:“没有啊!不愿意干就滚蛋,人有的是,看!”说完,手一指厚厚的简历,对我说:“里面的硕士博士一大堆,我想用谁就用谁,不想用谁就不用谁。我掌握着你们的命运。”

      我说:“我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我要辞职,结清工资。”

    “鱼肠得”说:“去会计哪里领吧。”

        会计说:“客户反映你工作水平差,经理说你影响公司名誉,扣押金四百五十元。”

      我说:“胡说八道。”

      会计说:“你去问经理吧。”

      我去问他。他说:“干活慢腾腾的,直到中午也没干完,刚在人家吃完午饭,活就立刻完工,人家怎么想?”

我哑口无言。

      “鱼肠得”又说:“你太小了,有些事你不懂。过了......”他伸手拉我的手。

      我说:“别碰我!尊重自己的人,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

      我没有要押金,结了工资就走人了。



            第三章        留在城市吗?

      我花了近百元买了好多水果和巧克力,想让妈妈开心。

      没想到,妈妈数落我说:“买这些干啥!大手大脚的,别买这些,习惯了就不好了。”

      我说:“就这一回,下次不了。”

      妈妈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也是生产合作化的小队长,我从小就在妈妈的口令中长大。依稀记得:“一切行动军事化!”“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艰苦朴素!”

      我妈是手终年是深褐色,我说她几回,让她讲究个人卫生,洗洗手,像爸爸一样有双白净的手,妈妈每回都应着,可就是不见效,手依然是褐色的。

        妈喊我说:“有个女同学打电话找你。”

      我接过电话,是梁清。她说:“你也不干了,我在一家鱼饵公司上班,现在缺人你过来吧。”

      我又带着行李奔向城市。

      公司的老板叫原万信,看样子老实厚道。办公室里挂着一幅水墨画,很有书香味。

      他把公司交给我和梁清管理,一个人成了甩手掌柜。公司来订单,让他发货,他也不积极。我和梁清也没办法。

    有一天,他对我们说:“这个给办一下。”

      我们看到一张绿色的小本上,写着《死亡证明》,首页上的名字叫‘韩冰’。 梁清说:“这么年轻就死了,真可惜。”

      我也凑过去一看,吓了一跳,说:“怎么会是她?”

      原老板说:“你们认识她吗?”

    我说:“她是我同班同学,也曾在这里上过班?”

      原老板说:“是啊。当过文秘,听说考研没考上,男朋友跟她吹了,所以一时想不开就自缢了。唉——”

      我沉默没说话,眼泪掉下来,滴在了遗像上,我后悔没有多关心她。给她多打几个电话,也许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

      梁清说:“退社保我办理,海空有些情绪不好。”

      原老板点了点头,她去办理退保。

      她回来说:“社保局查完账说不欠,退不了。”

      原老板说:“怎么可能?海空去一趟。”

      我去了社保局,和管理人员一起对账,结果是“不退。”

      我把结果告诉原万信,他什么也没说,又继续钓鱼,当甩手掌柜。

      梁清神秘地对我说:“害怕吗?这屋子阴森森的。”

        我说:“别自己吓唬自己,不知道这事之前你怎么不觉的这屋子阴森森的?”

    梁清说:“她用过的大宝我用过,她不会找我吧?”

      我笑着说:“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宇宙飞船都上天了,还迷信。”

      我嘴上这么说,心理却总想她,我试着拨通韩冰的手机号码,听筒里传来男声,我说:“还好吗?”

    他反问我:“你找谁?”

    我说:“韩冰吗?”

    他说:“打错了。”

      我又打电话给张超,说:“韩冰死了。”

    他听了很久没说话,手机就挂断了。

      到了夜里,张超给我打手机说:“她什么时候走的?”

    我说:“200*年10月3号,自缢。”

    张超说:“我、我、我算了。”

      手机又断线了。张超把这些年的日记翻出来,里面有她的影子,他一遍又一遍地阅读,泪水流下来,静静的。他又拿起笔,写了一篇日记:

爱人韩冰:

    现在,我可以这样大胆滴向你表白了,我爱的人是你。

      你的心像冰山一样,我越热情似火,你越伤心,每次我一想你了,就给你写一封无处投递的信。爱有错吗?当初的爱有罪吗?如果,非要追究错与罪,我宁愿承担这些。当时,害得你差点辍学,我没想到你爱得那样痴狂。我有些怕了,生活不能没有爱情,可生活更离不开事业,在这两者之间,我选择了事业,那片橄榄绿。

                                          爱你的人:超

                                      2002年6越24日

        张超从此对韩冰死了心,父母亲朋介绍的对象也都认认真真地相处。后来,他跟一个叫韩玉的女孩儿结婚了,她有点象韩冰,说不出哪里像。

      一天艳阳午后,我和梁清正说闲话,一个帅气的小伙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一下认出是韩冰的弟弟韩杰。

      原老板接待了他,自掏腰包五百元给了韩杰。临走时,韩杰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原老板把我们叫进去,说:“现在生意不好做,你们自谋高处吧,公司解散。”

    梁清说:“找个合伙人,融通一下资金。”

      原老板说:“话好说,事难办。都说做生意赚大钱,也有赔钱的,总之,是国家受益。你们是好员工,离开我这里到别处也是一样的。”

      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比平时多三百元,原老板说:“这是误工补贴。”

          我和梁清从未遇到过这样的老板。我说:“老板,守诚信。现在,像这样的老板不多了。”

    梁清也说:“我们会记住您的。”

    我的第二份工作没干上二年又没了。

      我又得去人才市场推销自已,看到的是一把大锁。后来才知道:全国非典疫情猖獗,公共场所禁开。那年是2003年6月。

      我又回农村老家充电。看着爸妈被风沙侵蚀的肌肤,吃着清汤寡水的饭菜,听着“一切行动军事化!”“跟天斗、跟地斗、跟人斗!”“艰苦朴素!”就有了力量。

    我也实行农村包围城市的方针政策。

    妈说:“你都二十四了,该处对象了。”

    我说:“等等吧,等我有了房子,把新郎娶过来。”

      妈说:“那得等什么时候?”

      我说:“按我现在状况,大约在四十岁左右有一间三十多平米的房子。”

    妈说:“哪有女方卖房子的?”

    我说:“城里女方卖房很正常。”

      妈摇摇头说:“我不信。你当回事,你不结婚你弟弟没办法结婚,你别把你弟弟耽误了。”

      从此,妈托亲戚、朋友给我介绍三个农村的一个郊区的,出于礼貌我都看了。给大家一个面子,看一面就吹了,我听爸爸说:“丫头,念这么多年书,在农村找白瞎了。”我心里就有了主意。

    祝福打电话说:“海空,在哪里?”

    我答:“在家充电,我要考助理会计师。”

    祝福说:“来我这里吧。”

我说:“考完再说吧。”

      祝福说:“你还相信考试?你看看韩冰的下场就知道了。你知道每年全国中考、高考、考疯的、考傻的、考死的有多少吗?即使考上高等学府没有疯傻,有几个是有钱人?有钱人又几个是清华、北大、哈佛毕业!现实点吧。”

      我说:“现在非典,人才市场不开门,怎么找工作?”

      祝福说:“你好自为之吧,人生路上长呀,别一棵树上吊死。”

      我说:“谢谢你关心我,我考上再去找工作。”

      祝福笑问:“我等你请我吃饭呢,等得花儿都谢了。”

    我说:“你来吧,我在家请你吃饭。”

      祝福下午就来到我家。我约梁清一起来,我家旁边有千山风景区,我充当了一下导游,陪他们玩了一下午。

      刚入千山风景区,梁清就大喊:“天然氧吧啊!”看她笑得如此灿烂,真想给她照像,只可惜我们三个都没相机。她当时兴高采烈的样子成为我脑中的一张底片。

    祝福说:“你城里人什么好玩没玩过,至于这样吗?”

      梁清说:“你听,这哗哗的溪水声伴着阵阵松涛的沙沙声,还有一两声鸟鸣,让我想起王维的《鸟鸣涧》,其中一句‘时鸣山涧中’,真是那么回事。”

    祝福说:“学文科的?”

    梁清说:“是,古典文学。”

    祝福说:“什么毕业?”

    梁清说:“北大。”

    我们三都笑了,她又笑着补充说:“下辈子吧。”我们听着自然的合奏,拾着陡峭的石阶向上攀登。

    在一块突出的夹扁石下,我介绍说:“这是蛤蟆嘴。”

      梁清低着头走过蛤蟆嘴,说:“还真有点像。”她在一棵树前停下,那是一棵横卧在我们路前的松树,上面写着“卧龙松”。

    祝福说:“黄山有‘迎客松’,千山有‘卧龙松’。”

      梁清说:“没法比的,同样是松树,黄山那棵世界瞩目,千山这棵名不见经传。”

    我说:“为什么要比啊?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祝福说:“人活着总有目标吧,否则,活着跟死了差不多。”

      我说:“攀比和目标是两个概念,跟你真没法沟通。”

      梁清在一旁说:“走吧,前面还有好风景。”

    我们终于登上了主峰“天外天”,看着周围山峦叠嶂,松树姿态万千,心中顿感释然。

      祝福说:“我们照像吧。”花了五元照了张合影。

      现在,偶尔翻看影集,看到那时的自己,谁会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

    在主峰短暂停留,我们又出发了。在一块平地我们三吃着面包,喝着矿泉水当午餐。

    祝福说:“我听姥爷给我讲,他年轻时去过朝鲜战场。”

    梁清双目一瞪,说:“真的?”

      祝福说:“我骗你干嘛?我姥爷是军医,当年在朝鲜战场上领养过日本小孩儿。”

    梁清说:“现在,日本小孩怎么样了?”

      祝福说:“在我们村呢,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了。”

      梁清说:“中国的土地就是比日本的好,他在这里一定会生活得比日本强。”

      祝福说:“当年,日本侵华额出于这方面考虑。日本是个大海岛,两极冰盖融化,海平面上升五六米,他们的国土自然就缩小不少。土是人之本,没有土人何存?”

      梁清说:“你也酸上了,咳,海空,你也说两句,你准备什么把日本沉到海底?”

      我说:“有那一天,我国的沿海城市也好不了,尤其是东三省更惨。别嘲笑人,有些事情好晚会轮到自己身上。”

      祝福说:“你怎么踢小日本说话,当年侵华,我姥姥的爸爸让他们倒掉了门牙。我姥姥亲眼看见的,顺着嘴角流血。”

      我说:“那你姥爷为什么领养日本小孩?”

        祝福说:“姥爷是大夫,是人,是爸爸。”他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合适,就用手搔着头发,歪着头,看着远处的山峦。

      梁清用崇拜的目光欣赏着祝福,笑问:“姥爷叫什么名字?”

      祝福说:“王恩田。姥姥没名字,解放后上户口,姥爷给个名字叫马英。”

        我们三在太阳西斜时,又回到山角边,一片碧波尽显眼底,湖面水烟笼罩,一群群红的、白的、黄的、花的鱼在水中游着,吐着泡。

      祝福请我们在湖边栏杆上照像。梁清曲线玲珑,让我羡慕起来。

      我半嫉妒半羡慕地说:“梁清,你看起来娇弱,没想到能爬完全程。”

      梁清说:“喜欢看风景。”忽然,她脚一歪,人就跌到了。

      我说:“累了,歇歇就好了。在同个地方跌倒两回的人是蠢货。”

      梁清说:“不会的。”刚说完,他又差点跌倒,多亏祝福扶住了她。

    祝福说:“我背你。”

      梁清说:“不用,我自己能走。”

      回到家里,妈妈已经准备好菜饭。主菜是家吨排骨、猪肝,副菜是鸡蛋西红柿、花生米。

    、祝福说:“跟我回城吧,我打工挣钱供你学习,比在城郊强。”

      我说:“那算怎么回事?”

    梁清说:“住我家吧。”

    我说:“不方便。”

        梁清说:“我家就我一个,我把你当姐姐。”

      我说:“想一想再说吧,你们在这里再住一晚上吧,明天我们去本溪水洞玩。”

    祝福说:“好。”

    梁清说:“昨天都住一晚上了。”

    我说:“朋友吗,这算什么?”

      当天半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一直下着,看来没有停的意思了。我们外出游水洞的计划只好取消。计划没有变化快呀。

    祝福说:“城市的便是城郊,城郊的边是农村,农村的边上土地,土地的边是路。”

    梁清说:“路的边是什么?”

    祝福说:“路边。”

    我说:“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祝福说:“你跟我进城吧,公司提供房子,放心吧,老同学,我不会打你坏主意的。”

    我眨眨眼睛,说:“去就去,有什么不敢。”

    妈妈说:“别去了,哪都没有家好。”

    祝福说:“城市里有辅导班,老师当面授课,比在家里自学强。”

    妈妈被祝福说服了,我又进城了。


          第四章        又进城了

      祝福将我安排在一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单身宿舍里,一张大大的双人床上,铺着淡绿色的床单,窗前的桌子上放着“香水百合”。

    我说;“这是什么意思?”

    祝福说:“欢迎我们在一起。”

  我说:“分开睡。”

    祝福说:“好。”

      一张双人床被他分成了两张单人床。

    没过几天,梁清好一个叫成明的人一起来看我。

    梁清介绍说:“我男朋友成明,居委会主任。”

    我看成明面带凶相,当晚给梁清打电话说:“你们一点都不般配。”

      梁清说:“他有工作,嫁高郎不嫁高房。”

      又过六个月,梁清和他又来了,说要选日子结婚。

      祝福说:“什么时候结婚,在哪里办啊?”

    梁清说:“还没定呢,先领结婚证。”

    祝福说:“结婚是大事别太草率了。”

      成明是个特内项的人,我和他见过五次面,一共没说上三句话,大部分都是梁清在说话。我一直怀疑:他们将来会幸福吗?

    我正做题,祝福惊恐地说:“你上网了吗?成明杀死两个小学生,重伤了三个,轻伤四个。网上说他失业了,女朋友又跟他分手,他负面情绪集中发泄,才导致这场悲剧。”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梁清知道这事吗?”

      祝福说:“你先别告诉她,你听听她怎么说。”

      我说:“梁清,你和谁在一起?”

    梁清说:“和周卫红在一起,我们要结婚了。”

    我一听就愣了,心想:梁清怎么了,她到底爱谁?

    梁清说:“卫红和我已经登记了,他在中石化上班,今年五.一举行结婚典礼。”

    我说:“成明怎么办呀?”

      梁清说:“他是谁呀,我早把他忘了。我的小红回来了,改天再聊。”

      我关掉手机,上网查看成明的相关信息,确信是我认识的成明后,心跳加速。

    夜里,我辗转反侧睡不着,吵醒了旁边的祝福。他说:“想什么呢?”

    我说:“成明有今天梁清有责任,她怎么脚踩两只船呀?太不道德了。成明也真倒霉碰上了她,偏偏又失业了。”

    祝福说:“他要说话,用这种方式说。”

    我说:“他心里有问题吧?”

    祝福说:“有,早就有了,不过,现在没有了。”

    我说:“为什么?”

    祝福说:“对于一个死人,什么都不是问题了。”

    我说:“人死了,精神不死。心里问题就是精神问题,人脑子里的思想。网上说他有神经病”

    祝福说:“后来又说没有。”

    我说:“他到底有没有病?”

    祝福说:“他有没有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说:“神经病很可怕呀,是思想偏激到极点,近于崩溃后的状态。人活着都有点。许多政治家、军事家、文艺家都有点神经病。要看你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向好的方向阳光敬礼,像向日葵一样,每天跟太阳打招呼。”

      祝福说:“睡吧。”

      我说:“最近怎么了?总有些特案。大多数是一人杀死数人,这个社会怎么了?警察干什么了?国家安全局停业了?”

      祝福笑说:“有我在不要怕,我就是你的安全局。换个角度想,警察为薪水,嫌犯为自由,那个更有动力?现在刑侦技术发达,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还不如多杀几个。这类人给他们特训,送到战场上,肯定好使。”

    我说:“给他们武器,他们就是法西斯。”

      祝福说:“刑侦专家、社会学家会分析研究那些边缘人的。”

    我说:“他们是兽。”

    祝福说:“谁把他们变成兽的?”

    我说:“…….”

      祝福说:“书看得怎么样?”

    我说:“考上了能有工作吗?”

    祝福说:“能!”

      我说:“我们从农村爬出来的,看上去像城市人,物资上、精神上都不是城市人。”

    祝福说:“海阔天空小姐,别再说了,大半夜的,睡吧。明天我还要上班呢,你也要学习,还有二十多天就要考试了。”

    我说:“睡不着,看见那些血我就害怕。我不认识成明就好了,我总觉得他在看我,让我替他说话。”

    祝福说:“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

      我说:“我就是想他,一天想一遍,都连着想五六天了,折磨死我了。有没有办法让他从我的大脑里删除?”

      祝福闭着眼,不说话,看样子很累了。我也睡着了。

      第二天,祝福悄悄起床,从食堂买来豆浆和包子,吃完自己的一份就上班了。我和他同住一间屋子里,已经快三四个月了,像兄妹一样。

      五.一我和祝福参加了梁清的婚礼,她一袭婚纱,高挽着头发,一朵朵粉色的玫瑰花含笑迎着亲朋。她早把成明忘了,人就这样。

      回到宿舍,我懒懒地倒在床上,说:“梁清不想他吗?”

      祝福笑着说:“她会很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否则,她会死在成明手里,也说不定。”

      我说:“有时,人拐个弯想问题就不一样了。”

    祝福说:“书看得怎么样了?”

    我无奈地爬起来,继续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考场上如鱼得水,很快交卷。

    成绩下来,我二科全过。拿着证书应聘到一家公司当出纳。

    我说:“我上班了,是一家中富粮食有限公司,月薪八百。”

    祝福说:“公司规模多大?”

    我说:“大小我不管,按月开工资就行了。”

    祝福说:“来,庆祝一下,我请你吃饭。”

    我们在‘金桥饭庄’吃了一顿,还喝了红酒,刚喝一杯就反胃了,全吐了。

    祝福说:“怎么样?”

    我说:“没事,我和红酒无缘。”

      祝福说:“空腹喝红酒容易吐,下回我们吃点菜再喝红酒就不会吐了。”

      我怏怏不快地说:“下回,我涨薪水,我们再喝。”

      祝福笑说:“怎么请我喝酒不开心?看你那脸色?”

      我强颜欢笑。

      祝福说:“算了,笑得太假,不愿意就别强迫自己。人为自己活,大家都为自己活,社会自然就好。”

      我说:“像梁清那样我做不到。”

    祝福说:“你知道她丈夫曾经想追求有男朋友的女孩儿被拒绝了,后来他又被女朋友甩了,那女孩儿没过多久就跟别人结婚了。周卫红没有像成明那样处理问题。”

      我说:“周卫红事业稳定,而成明是感情、事业双重打击,二者没有可比性。周卫红的事你怎么知道?”

    祝福说:“他自己说的,他很感激拒绝他的女孩儿,他现在还记得她的名字叫梁玉。”

    我说:“听起来好耳熟,好像在那里听过?”

    祝福说:“天下重名的多了。”

    我们吃了点炒菜和米饭,他把余下在红酒全喝了,我们就回宿舍了。

      到宿舍,他说:“我有些迷糊,红酒这东西开始甜,让人忘记后劲大。”

    我帮他把上衣脱了,看见他光洁凝脂的肌肤,有些难为情。以前,我们中间隔着布帘,谁也看不见谁的身体。

    祝福说:“脱呀!傻愣着干什么?”

      我解开他的裤带,脱去藏青色牛仔裤,又给他盖上被子。

      他的身材很棒,呈倒三角型,没有啤酒肚,也没有多余的赘肉,一块块的肌肉像香肠一样,在我眼里他就是食物。那一夜,我总想着他的身子,很有罪恶感,越来越对他有感觉了,不知道他对我怎么样?

    第二天早上,祝福说:“头疼。”

    我说:“休一天假,别去上班了。”

    祝福说:“不行,会扣工资的。我昨天没说什么吧?”

    我说:“说了。”

    “说什么了?”他紧张地说。

    我说:“晚上回来再告诉你,我上班来不及了。”

      在班上,我重新跟一个叫杜邦的人学会计业务,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下午5点。

      富昀君经理走过来,说:“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说:“很好。”

    富经理说:“杜邦要回农村老家结婚了,你好好跟他学,将来会有出息的。”

    我说:“好的,放心吧。”

      忙了一天,下班的路上买了巧克力回宿舍,发现靠窗的桌子上摆了一株盛开的“香水百合”。

    祝福系着围裙围着一个电饭锅转。

我吃惊地说:“祝福你居然会做菜?”

      祝福说:“会呀,跟妈妈学的。”

    我说:“尝尝,真好吃。给!”我把巧克力放进他嘴里。

    祝福的嘴含着我的手指,吸吮着,目光含情脉脉,我的手指随着他嘴里的巧克力一起融化。

      他把我抱起来,放在单人床上,俯下身,吻。我晕晕的,初吻就这么没了。我的心跳得厉害,也很慌。祝福像没事人一样,一如既往地做事。

    我们仍隔着帘子。

    师傅杜邦带我半个月就回家结婚了,我在公司成了独挡八面的会计富昀君爱人张晓婉成国出纳。

      有天我正上班,梁清给我打电话说:“让我陪她上医院。”

      我和富经理请假就去接她。她疼得直不起来腰,双手紧抱小腹。

      我们到医院挂完号,在分诊科排队。终于轮到我们了,梁清弯着腰像个老太太一样艰难地爬上诊床,记得前天她还和我们一样蹦蹦跳跳的。

      医生是个老头,面带微笑,那种笑是仿佛凝在脸上一样,对待每位患者都是那种友善的、慈祥的笑,我头一次见过这类医生。

      他到梁清身边,右手按压右侧腹部,梁清肌肉缩紧,反抗他的按压。他抬起手拍了一下梁清左侧腹部,像一位老爷爷逗孙女玩一样,梁清笑了,他趁机迅急地按压右侧腹部,转身说:“妇科。”

      我看见妇科急诊上贴着“男士止步”,便对祝福说:“等着。”我搀扶梁清走进接诊室。梁清在空椅上坐下,护士急喊:“王皓!王皓!”

      医生从帘后急走而来,当他看见我们时,低下头放缓脚步,在梁清侧面在空椅子上坐下。他拿起笔,接过病历本,头也不抬地问:“姓名?”

      梁清咬着下唇一字一顿地说:“梁——清。”

      “年龄?”他仍低着头,手中的笔在纸上飞走。

      梁清说:“二——十——九。”她呼吸都觉得肚子疼。

    “疼多长时间了?”王皓冷冷的眼神斜睨着我们,那种冷能让人心结冰。

      梁清说:“从——昨——天——这——个——时——候——到——现——在。”

    王皓说:“怎么才来?”

      梁清说:“我——以——为——正——常。”

    王皓说:“有小孩吗?”

    梁清说:“没——有。”

    王皓说:“月经什么时候来的?”

    梁清说:“十——七——八——个——月——没——来。”

    王皓写了个单子,让我们做三维彩超。

      梁清做完彩超,我们把化验单给王皓看。他看着单子说:“进去把。”

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过去,梁清看到妇检床停住了。

      王皓说:“脱裤子。”

      梁清说:“全脱吗?”

    王皓说:“全脱。”语气坚决。

    梁清又说:“全脱吗?”

      王皓说:“全脱。”语气坚定。

      我在旁边急死了,心想:梁清呀梁清,他是医生,还有我在你怕什么?医者父母心,你就当他是你哥哥。

      梁清艰难地脱下裤子,慢腾腾地上了妇检床。

    王皓以九十度的蹲姿验体。梁清不放心,挣扎着抬起头,见王皓身后有女护士,就放心地又躺下。王皓左手食指、中指插入阴道,上提。梁清跳疼,左腿从松动的妇检床上滑下。惨叫声过后,她大骂:“破玩意!破玩意!”抬起腿,连砸松动的妇检床支架。

      王皓说:“下来吧。”

      梁清正穿裤子,忽听王皓说:“性生活怎么样?”

    我听着很刺耳,流氓医生不好好看病问这个干什么!

      梁清忽想起和老公一场场火辣热情的床恋,心中充满柔情,说出的话也比刚才温柔多了,她说:“还行。”又赶紧补充说:“我有病,有阴道炎、宫颈糜烂、多囊卵巢综合症。”

      她已穿上裤子,又站在医护人员面前,王皓示意我们在靠墙的床躺下。他的手刚碰到梁清的裤腰,梁清捂住了他的手背。他一层层揭开裤子,露出她纤细的腰。

      王皓像分诊科的老医生一样,按压腹部左侧说:“总这么硬吗?”

    梁清说:“一紧张就硬。”

    王皓说:“为什么紧张?”

    梁清想了想说:“不知道。”

    他的眼虽小,可里面充满爱,那种爱超越爱情,又与亲情无关。

    他的声音如春风一样送进我们的耳朵里,让我们永记不忘。

    他说:“放松!放松!”

    梁清歪了一下头,右嘴角微翘,视乎在说:“看你紧张的样子,还叫我放松呢,我知道我没事儿。”

    他转身走了,她才放手。

    他说:“验血。”

    梁清居然把头扭到身后,不敢看女护士给她抽血。

    验血结果出来了,我们交给医生看,他说:“没事,没有长子宫肌瘤、宫颈癌。别太焦虑了,走吧,走吧。”

    梁清说:“不用住院吗?”

    王皓说:“不用。”

    梁清又说:“真的不用住院吗?”

  王皓说:“不用。”

    梁清说:“能不能给我开点止疼药。”

  王皓说:“bài字怎么写?”

      我当时听了就想打他,给我们开药居然不会写药名!不一会儿,他自己写出来了。

    王皓说:“到对面药房买。”

    梁清说:“多钱?”

    医生大声说:“可贵了,八九百呢。”

我从;医生手里接过病历本,他居然笑着说:“这人是谁呀?”他边说边看着我,那双眼像孩子一样纯真,什么都真真实实地展现在你的眼里。

      梁清说:“朋友。”

      我们离开医院,又各忙各的。

      忽然有一天,我接到周卫红的电话,他说:“梁清被拘留了。”

    我惊讶地说:“为什么?”

    周卫红说:“他把哈医大的王皓砍了。”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卫红说:“我们一起去看看她。”

    在派出所,我们看见梁清。

    我说:“为什么砍他?”

    梁清说:“占我便宜!强奸犯!他应该坐牢。”

  我说:“他是医生。月经来了吗?”

    梁清说:“来了。”

      我说:“来了好。他的作用就是‘触情剂’,如果是女医生给你治,是治不好的。”

    梁清说:“讨厌他,砍死他!”

      我说:“他毕业哈医大,医学博士,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周卫红在一旁忍不住了,插了一句:“人品不能用学历衡量,学历只能证明一个人的学习经历,别的什么都不能证明。”

    祝福说:“王皓住院了吗?”

      周卫红说:“住院了,我去看过他。想让他撤诉,他什么也没说,不理我。我这次真没办法了。”

      祝福说:“如果有医学鉴定梁清有精神病就可以让王皓撤诉。”

      我说:“你出的是什么主意?”

      梁清在一旁也不参与我们的说话,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我说:“你想什么呢?你要蹲大牢了!”

    梁清说:“王皓。”

    我说:“问题的关键在王皓哪里,我这就去找他说说。”

      我到医院直接进妇科,“王皓”正低着头,笔在纸上写画。他对面的女医生有五六名患者,她却一个没有。

    我说:“王浩。”

    他扭头说:“你找他干什么?”

      上次,我光照顾梁清了,没有记清他的相貌,只记得王皓戴眼镜,眼前这个“王皓”不戴眼镜。

    我说:“我想谢谢他。”

    他说:“不在。”

    我说:“他上哪里了?”

    他说:“出差了。”

    我说:“为什么出差?”

    他直直地看着我,旁边的女护士说:“不知道。”

      我说:“借人一下纸和笔,我想写封感谢信。”

王皓大夫:

      您好!谢谢您在上次对我的救治,让我摆脱病魔的折磨。真不巧,今天你不在。我在手机号:158420854**,我还有许多心里话想跟您说,希望您帮帮我,我会用一颗感恩在心记住您的。此致

敬礼!

您的患者:海空

                                          200*年10月2日

    我回去把这事跟祝福、周卫红他们说了。

    周卫红说:“算了,等法庭开庭再说吧。”

      法院最终宣判梁清赔偿王皓医疗费13405元,精神损失费2元,有期徒刑2年。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藏了过去,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

      我和祝福在一个秋日的午后,听着这首歌,享受着暖暖的阳,依偎在简陋的小出租屋里,我们结婚了,七年后知道我们的婚礼叫“裸婚”。

      祝福神秘地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哥们周卫红又结婚了。”

      我说:“这算什么好消息,梁清可怎么办?”

    祝福说:“梁清罪有应得。周卫红长时间不过性生活会变成性冷淡的,慢慢的会有病。”

      我说:“还有那种人?”

      祝福说:“三级演员算一类,台面之间很随便,像我们吃饭一样,时间长了就想换换口味,越换越没性趣;妇科男医生、男科女医生算一类。”

    我说:“不说这些了,婚礼你去吧,我不去了。”

      祝福说:“你别跟梁清好了,她因爱生恨才砍了王皓。后来,听人说王皓帮了她不少忙,替她说许多好话,才轻判。”

      我说:“王皓说什么了?”

      祝福说:“他说梁清有失忆症,是精神疾病的一种。他分不清是喜欢还是同情梁清。他去监狱看过梁清。”

      我的眼中有惊诧。

      祝福说:“我也不信,不过,事情确实发生了。周卫亲眼看见的,还有假。因为这个他们两口子才离了。”

      我说:“周卫怕人家说他背信弃义才造的谣吧。”

      祝福笑了,说:“可能是。梁清长得像天仙,也是让人睡过的,还有暴力倾向,蹲过牢。有什么喜人的地方?”

      我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说他们了,我们去公园玩一会儿吧。”

      大片的湖水,被三座桥分成三个小湖:冰清湖、玉洁湖、真爱湖。听说,冰清湖总有少女溺死,大多是以身殉情;玉洁湖总有中年男子溺死,大多是不堪生活压力。真爱湖是最美的,总有一对对男女在垂钓。三湖上有三座桥,分别叫“落红桥”、“遗蓝桥”、“双子桥”。

      在“双子桥”上往下看,朵朵随风摇曳在粉荷、嫩绿的荷叶,十二三只白天鹅在湖里游弋,吸引过往游客驻足欣赏。

    我们正高兴地游玩时,祝福的手机响了,他放下电话,神情慌张地说:“我又要找工作了。”

      我没有问为什么,我知道:在城市里,我们是无根的枯草。

      我伪装成不在乎的样子说:“每天都从零开始,分清圈里圈外,慢慢地就圆了。”

      祝福闷闷不乐,脾气也越来越坏,不明原因的发火,他总说找工作,找到了过一个月就被开了。

    我说:“什么原因?”

    祝福说:“没钱,有钱自己干。”

    我说:“先打好工在说吧。”

      祝福说:“等我有了钱,买个大房子,再买辆车,养五个孩子。”

      我说:“停止幻想,家里没有米了,买点米。”

      过来一个小时,他才回来,两手空空。

    我说:“米呢?”

    祝福说:“钱丢了。对不起。”

      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啊?我们一起去买米吧,就这精神头能做卖卖吗?把你买了,还得帮人家数钱。”

    他在一旁听着,不说话。

      我们买好米,吃完晚饭,他对我说:“我们回农村吧,打工挣的钱包地。土地厚道。”

      我伸手摸摸他在额头,仔细看他的眼睛说:“亲爱的,你没事吧,包地我们的书白念了。”

    祝福说:“我们这样,将来有孩子怎么办?”

    我低下了头。

    祝福说:“回农村挣到钱再进城。”

      我说:“行不通,我们是学会计的,只能为有钱人服务。”

      祝福苦笑一下,把头深深埋进两个臂弯之间。

      我说:“我们一起学习吧,明年,我们一起考中级,将来考注册会计师。”

      祝福头也不抬,在玻璃茶几上,有两滴清泪,我详装没看见。

      “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祝福接听手机,说:“哥们又要找工作了,你的婚礼哥们去了不吉利。”

    周卫说:“来吧,散散心,礼钱欠着。”

      祝福说:“不行啊。好好待媳妇。”

      他挂断手机说:“我要闭门修行,等我开门……”

    我说:“说呀,开门之时会怎么样?”

      祝福叹口气,说:“开门之时再说吧,现在说也白说。”

      我们很少逛街,除非到非去不可的时候,那时我们的鞋已经不能再修了,衣服已经洗的缩水穿不了。

      我们很少在外面吃饭,总认为自己做的比外面省。为了满足自尊心的需要,我们说“外面的食物不干净”。后来,我们就习惯自己做东西吃,就像习惯性运动一样。

    我跟富经理说:“我考上中级了,给点奖励吧。”

    富经理说:“好吧,学费给你报了吧。”

    我说:“谢谢。”

      我把事跟祝福说了,他笑说:“你们老总没有我老总大方,他听说我考过中级,给我工资涨三千。”

        我笑问:“真的吗?我想换个工作,也许工资比现在高。”

        祝福说:“换吧。”

        我说:“刚跟人家要完奖金,又跟人家辞职,有点没人味。”

      祝福笑着摇摇头说:“傻妹妹,私企老板最没人味,我们不要跟他们讲人味,讲不通的。”

        我说:“谁说他们没人味,没有他们办企业我们得饿死。要不就回家种地!你是看人家有钱眼红吧。”

        祝福说:“你看吧,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利让亲戚办企业,挪用公款,还不交税,分内外账,不给的员工上保险。男老板想招几个漂亮的女职业养眼,老板娘肯定给开了。漂亮女孩问‘为什么不用我?’简直太幼稚了,有些事不要问‘为什么’。人家有权有钱,当然可以说一不二了,人家还想制定制度呢,人家是玩人的行家,我们小心别被人家玩了。”

      我说:“说得对,按照现在的房价每平三千元,八十平最少二十多万。我们两目前每月是二千五,去掉生活费一千二,半年买回衣服六百,大约十六年的时间能卖得起。人生有几个十六年,我们为了生活必须的房子要节衣缩食十六年!将来,有了孩子,吃、穿、托儿费、学费、婚费都要埋单。我们这辈子都为了吃穿活着,多可怜。”

      祝福冷冷地笑了,望着天空说:“想有钱吗?”

    我说:“想有。”

    祝福凝望着我,说:“我有办法,我们回老家包地,听说免农业税,还给补贴。”

      我边笑边流泪,表情很矛盾,祝福看傻了。我说:“我们是边缘人,回农村我们受不了那份苦,你看你的手多细嫩,能扎根在泥土里吗?虽然在城市里我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可是,我们的精神世界和他们是一样的。”

      说完这些话,我再也笑不出来了,我哭了。在祝福的肩膀上我哭了。祝福拍拍我的后背,对我说:“我们和他们的精神世界是一样的,我们也渴望被尊重、被理解,我们不回农村了,我们在城里拼命。”

    第二天上班,富经理说:“海空,眼睛怎么肿了?”

    我说:“没事,昨晚没休息好。”

    富经理说:“为什么?”

    我说:“为了房子,我和祝福结婚三年了,还没有房子。”

      富经理说:“房子是房子,家是家,有爱才有家。想开点,房子会有的。”

      我点点头开始一天的工作。

      中午,富经理说:“走!今天我请大家吃饭。”

      我们六人来到中餐厅,点了排骨芸豆、带鱼土豆条、家常豆腐、雪绵豆沙。

    富经理说:“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

      小易说:“四月一号,能是什么节日?”

    小段说:“愚人节。张国荣就是愚人节自杀的。”

    小袁说:“经理在愚人节请我们吃饭为什么呀?”

      富经理笑着说:“这个问题你问张国荣吧。”

    小池说:“他都死了,怎么问他?”

    我说:“张国荣告诉我们,他被导演愚弄了,我们被他愚弄了,这种愚弄在他死后继续循环。”

    富经理笑着看了我一眼,说:“海空聪明,你猜猜我为什么在愚人节请你们吃饭?”

      我说:“你是想告诉我们别耍小聪明,当个愚人有饭吃。”

      我一说完,富经理开怀大笑,其余四人都随着笑。

        当天晚上必须把报表出来,我们加班至夜里十点多,富经理开车送我到楼下,直到我走进楼洞,才转身离去。

        我一进门,祝福就阴着脸说:“怎么才回来?”

    我说:“加班。”

    祝福说:“谁送你回来的?”

    我说:“老板。”

    祝福把自己的被子搬到沙发上去。

    我说:“干什么?”

    祝福说:“自己干什么自己明白。”

我说:“今天加班,经理开车送我回来。我一不是处女,二不美丽,三不知性,四不含金。除了你没人要我。”

      祝福说:“不三不四。他比我有钱、有车、有房,你跟享福。”

    我说:“他有是他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祝福说:“有关系,凭什么他那么年轻就拥有那么多资源,而我们连基本的住房都没有。”

      是呀,出租屋里除了破旧的衣柜还有什么呢?

      刚结婚时,屋虽破旧,可里面盛满了笑声,现在,旧屋仍是旧屋,笑声却没了。

  我说:“离婚吧。”

    祝福说:“为了他你跟我离婚?”

    我说:“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你不相信我们的爱情。”

    祝福说:“爱情需要玫瑰花,我买不起,你跟他要吧。”

        我气愤至极,抓起枕头向他砸去。他一下接住枕头,反砸向我。我没他幸运,被枕头砸中。

      我委屈地哭了。

      去办离婚手续那天,正下大雪,一朵朵的雪花满天飞舞,笼罩着我们。我的心被雪花融化了,我说:“不离了。”

      祝福说:“离吧,我们在一起穷对苦,你、还不如找个有钱人算了。”

      我盯着她的眼睛,目光交融在一起,我们的心又融合在了一块。

    我说:“有钱人是一个圈,我们进不去。他们也不傻,有钱人更知道钱好用。”

      祝福说:“你很漂亮,我担心你被别人拐跑了。”

      我笑了,拉着他的手说:“只有你认为我漂亮,我自己都没觉得。”

    祝福说:“我们吃饭吧。”

    我说:“好,我们还要一起喝红酒。”

点好菜,他特意叮咛:“先吃点菜,再喝红酒。”

      我照他的话做了,可还是吐了。

      回到出租屋,打开二大爷给的二手彩电,正播放:“我弟弟从小跟在我后面,我做饭他烧火,把小脑袋伸到灶坑里。”

      我看了一下荧屏,讲述人眼熟得很,没有换频道。荧屏出现一张照片,橄榄绿的军装,板寸的头发。

    “这不是张超吗?”我喊出了声。

      祝福说:“他怎么上电视了?”

      我说:“看着,别说话。”

      旁白:我们的英雄追赶上小偷,从后面抱住他。同伙手持尖刀连刺我们的英雄。经医生全力抢救无效。英年三十六岁。

      祝福说:“他和我们的教官长得一样。”

      我没理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荧屏。画面切换到张超生前的生日宴会,我认出这个张超就是我们的教官张超。

      祝福说:“他真傻!捉小偷干嘛,他们是一个团伙,斗不过的,再说了,小偷也不容易。”

      我昏昏的,刚吐完身体发虚,话也懒得说。

      在一间有八扇门的房间里,我一扇扇门推开,想找到张超,可是每一扇门的后面都是虚空。我又回到八扇门的屋中间,怎么才能找到张超?

      我呐喊:“没了命,后悔吗?”

    张超不知道从那扇门转出来,说:“圆梦不悔。”

        韩冰站在他身旁,俩人牵着手消失在第七扇门里。

      我惊醒,原来是场梦。枕边人祝福睡得正沉。我翻来覆去捉摸着梦,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祝福半梦半醒,我说:“回农村吧。”

    祝福说:“想通了。”

我说:“通了。”


              第五章 回农村吧!

      我将辞职报告递给富经理,他看了一眼,说:“想回农村创业。”

      我说:“是呀。记得上初中时,我的班主任考上研究生了,她临走时问我们的梦想是什么?”

      富经理说:“什么?”

      我说:“开着拖拉机在这片土地上耕耘。”

    富经理说:“研究生说什么了?”

    我说:“她只是看着窗外笑了一下,让我坐下。”

    富经理说:“这是你当时的想法还是现在的想法?”

    我也笑着说:“现在。当时,我的想法是像她一样,靠考上大学,离开农村。”

    富经理笑着说:“你走了,我找谁当会计?”

    我说:“我给你带个成手再走。”

    当我离开富经理时,他对我说:“以后有困难找我。”

      我和祝福从城里回到出生地——农村,感觉很亲。

      祝福把想法跟父母说了。老人们说:“书白念了,念来念去还是种地的。”

      我也回娘家把事跟父母说了。妈妈拉着我的手,放在掌心,另一只粗糙的黑手抚摸着,说:“这只手哪像干农活的。”

      爸爸说:“丫头,别胡闹,地我都包不着,更轮不到你了。就算你丫头有本事包着了,外一有个水涝旱灾的,你就完了。再说,邻居会笑话咱们的。”

        我把头一歪,眉毛一挑,说:“笑话什么?我没偷没抢没赌没卖。”

      妈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行了,救你这张嘴人就受不了。人家会说我们白供你读书了,城里多干净,活又不累。回农村种地祝福同意吗?”

      我说:“这事他张罗的。”

    爸妈什么也没说,又各忙各的。

      祝福和我选好地之后,请村干部进城吃喝玩乐三天,那片地以低价包给我们了,共计五十亩。

    四月天,一群雁排成人字型飞过我们的头顶。

    祝福说:“在城里总看电脑忘记头顶还有天。”

    我笑着说:“看,这是什么?”

      嫩绿破土而出,冲破冰雪,散发着幽香。

      祝福没有笑,忧虑地说:“今年气候反常,四月了还下雪,要是涝了可怎么办?”

      我说:“年青不怕从零开始。我们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怕什么?”

    祝福浅笑了。

      空旷的土地人可放飞思想,找回本能。

      隔着粉红色的窗帘,银色的月光洒进我们的土炕上。我们依偎在一起,双唇黏在一起。他有力的舌头缠住我的。他融进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有他。他像狮子一样发出低沉的吼,他伏在我的肩头,用力地冲锋,他攻下我的城堡。

      我们早上起来,看着玉米苗似乎又长高了,一点心情很好。它们一天一个样,黄褐色的土地穿上绿装,一片绿色的海就在眼前。我的眼里跳动着希望。

    妈说:“你脸色怎么难看?是不是有了?”

      妈一提醒,我忽然想起,例假已经三个月没来了。

      我给祝福打手机说:“老公,我们要为人父母了。”

      祝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真的吗?我们结婚快五年了,终于有了。”

      我说:“是啊!亲戚邻居还以为我们哪地方有毛病呢。”

      从此,我过上“女皇”的日子,好吃的我是第一个吃,好穿的也是第一个。直到宝宝出生,我由第一位变成倒数第一。

      办满月那天,三姨说:“真羡慕哄弟有儿子命,抱弟也生个儿子,就我二丫头生个丫头骗子。”

      抱弟是我老姨家的大女儿,招弟是我四姨家的三女儿,三姨家的大女儿叫进弟,二女儿叫来弟。终于第三个是儿子,否则,三丫头可能就叫唤弟了。

      抱弟的爸爸说:“儿子在农村能干活,女儿是脸朝外。在城里,女儿儿子都一样,人家只认老头票。”

    招弟的爸爸说:“城里条件好,也愿意多生一个,就想要儿子。我以前在城里开车,城里有钱人一次就生龙凤胎,听说是做试管婴儿。”

    来弟的爸爸说:“试管婴儿多钱?”

    抱弟的爸爸说:“一二千吧。”

    招弟的爸爸说:“那么贵?”

    祝福笑说:“一二千能干什么,至少二三万。”

      儿子属小鸡的,那年的收成很好,我们赚了八九万,大家都说是儿子带来的福气。

      第二年,祝福扩大包地面积。不料,雨水来得太多了,我和祝福祈求苍天不要再哭了,无奈天若有情天亦老。我们刚刚起步的事业,被一场大雨冲垮了。

    祝福说:“怎么办?”

    我抱着七个多月的儿子,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四万五千元的外债吗,我们跟银行贷点款就还了。”

      祝福说:“贷款利息多。你在家照顾孩子,我进城打工挣钱还吧,城里机会多。”

        我说:“不,我要和你一起进城。这债不还了。”

      祝福说:“人死债不烂,况且我还没死。”

      我深深地叹口气,望着儿子,说:“活着为什么累?”

        祝福低着头说:“我们是农民的子女,心埋在泥土里,自然累。无论走到那里,在记忆深处总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

      我说:“当初,我们不多包地就好了。”

      祝福看着儿子说:“儿子,后悔药在哪买?”

    儿子懵懂地看着我们。

      我想:将来我给儿子什么?好饭好菜?好人品?好习惯?我默默地流泪,望着这片曾哺育过我们的土地,我怀疑:当初,我曾经拼命学习,是很优秀的学生;现在,我拼命生活,可还是没有收获。虽然是非农户口,但在城市里无住房;虽是农民的女儿,但在农村无土地。我处在社会边缘,可我没有放弃希望。将来,儿子在什么样的教育体制下成长?他将来面临怎么的社会体制?

      祝福说:“我进城去看看,听说,现在有小额贷款,我们再贷点款,缓解一下。”

      我摇摇头说:“借新债还旧债,风险太大。”

      祝福看着儿子说:“老子打天下,儿子坐天下,没有高风险哪来高收益?”

      进城似乎成了唯一的出路。

      在一个绵绵细雨的早晨,我怀抱娇儿和父母一起送祝福乘车远去。

      祝福不在身边,一个人照顾孩子确实很累,妈妈有时过来帮忙。爸爸帮着收拾院子,儿子在不知不觉中长大,我的容颜也一天天老去。

      年来了,我到小卖店给祝福打电话说:“过年什么时候回来?”

      祝福说:“春节不放假,我这有两万三,给你汇过去,两万还村里,三千留着年用。”

      我笑着说:“你在哪里上班?我也想去,孩子让父母带吧。”

      祝福说:“别来了,孩子看不见爸爸就够可怜的,在看不见妈妈就可悲了。”

      我也舍不得离开儿子,似乎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方式。不过,感觉让我必须过去。我说:“想你了,想过去看看。”

      祝福说:“来吧,到长芦给我打电话,我接你。”

    长芦站很大,人来人往,车流不息,我有些害怕。

      祝福站在我面前,穿着黑色竖条西装,头发蓬松,根根柔顺。他面色白皙,水晶镜片把小眼睛显得很妩媚。

      祝福说:“等很久了吗?”

      我如梦初醒,他换成了另一人,这是我的祝福吗?

    祝福的声音没有变,他牵着我的手,到“加州牛肉面”吃快餐。

      祝福说:“结婚时买的衣服还穿呢?过时了,一会儿,我们去逛商场,给你买件衣服。”

      我心里高兴,嘴上说:“不用了,不用了。”

      祝福伸出白嫩的手,摸了一下我的脸说:“晒黑了,你要好好保养自己。”

      我心一动:他嫌弃我了,不行,我要留在他身边,我要在城里打工。

      他领着我去了商场,买了件红色羊绒大衣,有买了件中灰色毛衫。

        我穿上衣服给他看,他面无表情,不像从前穿上新衣冲他笑时,他脸上有种惊喜,似乎在说:“好漂亮的身材!”

      我说:“好看吗?”

    他说:“还行。”

      我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言不由衷。

      我说:“我想在这里打工,把欠村里的钱快点还上。”

    他说:“住哪里?”

    我说:“租房子。”

      他摇摇头说:“不行,太贵了。一个月房租就一千多。”

    我笑着说:“你住哪我就住哪。”

      他说:“我住的地方不适合你,是六个爷们合租的地下室。”

      我说:“我们是夫妻要在一起。”

      他说:“生存是前提,你在这个城市能干什么?要体力不及农民工,论学历不及本硕,身材相貌都成过去时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很不高兴,可他说的都是事实。

    我们沉默了。

    夜来了,华灯初上,像老家的星星。

    他说:“祝愿好吗?”

    我说:“儿子很好,已经隔奶了,爸妈带着呢。城里的夜景很美,我喜欢这里。有种蛊惑在这里,我不回农村了。我在这里打工。”

    他斜睨了我一眼,轻轻摘下眼镜,说:“打工!打一辈子又怎么样?我想当老板。”

    我说:“我给你打一辈子工。”

    他说:“这么晚了,我们住旅馆吧。”

    我说:“好吧。”

    我们来到一家旅馆门口,看门的中年妇          女说:“人满了。”

    他说:“换一家吧。”

    我说:“她看我们的眼神好怪呀。”

    他说:“她以为我们是哪类人。”

      我说:“前面有一家,我们去问问。”

      “合家欢旅店”为我们敞开了门,在一间有霉味的房子里,我们抱在一起,祝福说:“分开快十个月了,我都不敢碰你了。”

      我说:“我也一样。”

      祝福和我脱下光鲜的衣服,赤裸相见。我们融为一体。他如一朵粉红色的桃蕾,我如一朵白荷,相互眺望,终于桃蕾随风与荷相遇,互诉相思之苦。荷瓣飘离枝头与桃蕾一同葬于池底。我们的腿缠在一起,湿漉漉的,出了许多汗。他在耳边低吟:“放松,放松。”温柔至极,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完全沉在温柔乡里。忘记了娇儿在农村和父母一样受着风沙的侵袭;忘记了自己一文不值;忘记了两万五的债要还;忘记了这是不隔音的旅店。我娇喘连连,最后的防线让他攻下……

    “当——”有人边敲门边说:“我们是警察,开门!”

    我说:“祝福,去开门!”

    祝福说:“快穿好衣服,我去开门。”

      两个警察一个矮胖,另一个高瘦。矮胖说:“出示结婚证、身份证。”

    我说:“结婚证在老家呢,身份证在这里。”

      高瘦说:“出门要带结婚证。”

      我们连连点头。他们把身份证还给我们就走了。

    我说:“吓死我了。”

    祝福说:“没事。”

    他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

      第二天,我到人才市场应聘,空荡荡的大厅只有一家用人单位,大多应聘者围着看。条件就很高,旁边有报社记者采风。

      我沮丧地回到旅馆,等祝福回来。

      祝福很开心地进门,手里拿着报纸说:“看,你上报了。”

      我接过报纸,报上的自己藏蓝色上衣,扎着半尺长的马尾,挤在一群人中间,和他们一样用充满祈盼的眼神,看着那高高悬挂的招聘条件。图片下有这样的文字:1月23日,人才市场现场火爆,用人单位数十家,应聘者积极踊跃……。

      我没有看完,就气愤地说:“报纸骗人,现场就一家用人单位,条件很高,我都没敢写表格。”

    祝福说:“你不写表格去干吗?旅馆一天就50元,你先回农村吧,这钱先还给村里。我给你买了中级教材,在家考完中级再出来应聘。”

    我低着头,叹息一声。

      我坐上回家的火车,站台上的祝福向我挥手道别,我的心里酸酸的,眼中的泪流下来,城市的繁华离我渐行渐远,农村的萧条向我迎来。

      祝愿已经会走了,会吃东西了,会说完整的句子了。

      我给祝福打电话说:“中级成绩过来吗?”

    祝福说:“我考过了,你又一科会计差六分。”

      我哭着说:“为什么呀?我努力了!我太笨了!”

      祝福说:“哭什么呀,我给你汇五万了,把债都还上吧。”

      我到银行取出钱,还清了村里的债,手中宽松了。买台电脑,报了网校,继续考中级。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考上了。

      祝福平淡地说:“你来一下吧。”

        我笑着说:“这回可以在城里找份工作了。”

    祝福说:“祝愿好吗?”

    我说:“好,到那边,我给你讲他的事。”

      下了火车,祝福请我在一家“富鑫饭馆”吃饭。

      他点了糖酥小黄花、西芹百合、松仁玉米。

      我说:“太浪费了,够吃了。”

      祝福说:“还有一个人要来,单不好,双好。”

      我说:“谁啊?”

    祝福看都不看我一眼,说:“来了就知道了。这个她爱吃。”他又点了雪绵豆沙。

      门开了,大波浪进来,屋中有一股淡淡的香,我预感到不好。

      祝福、她、我默默地吃完饭。

      大波浪从黑色女包中拿出文件夹,从中取出两份材料,分别放在我和祝福面前。

离婚协议书

男方:祝福

女方:海空

男方与女方长期分居,夫妻感情破裂。家中债务已还清,儿子祝愿已三岁,归女方。由男方每月付五百元的抚养费至年满十八周岁。

男方随时有探亲权。

男方:          女方:

天缘律师事务所

                                          201*年7月20日

        我头昏目眩,接过大波浪的笔,说:“为什么?”

        大波浪浅笑一下,右脸的酒窝显现出来,说:“傻妹妹,结婚、离婚很正常,往‘钱’看,别问为什么。”

      我的目光一直盯着祝福,他不敢看我的眼睛,低着头,握着半杯残酒。红色的葡萄酒,他和她对饮。我无缘。

      大波浪说:“全国离婚率是30%,很高呀,很正常呀。现在,朋友见面就问‘离了吗?’如果说‘离了’,朋友会马上说给你介绍个比她(他)好的。如果说‘没离’,朋友会说‘什么时候离?’”

      我说:“你离婚了吗?”

      大波浪笑着说:“我老伴死了,给我留下一大笔遗产。”

      我说:“他怎么死的?”

      大波浪说:“老死的,我十八岁跟了他。那年他都58了。”

      我鄙视地看着她说:“你真爱过吗?”

        大波浪喝了口红酒说:“爱,我不敢想。当年的自己太爱慕虚荣了,死老头爱美女,他老伴被他活活气死的。人活着就开心,死了就全完了。”

      我冷冷地说:“当年的你是个杀人犯!今天,你还想再杀人吗?”

    大波浪收起笑容说:“我杀谁了?是她自己气量不够,人得往钱看。”边说边从黑色女包中取出九万,推到我面前。

      我说:“谢谢你,这字我不签。”

      大波浪得意地笑了,说:“看到了吧,这才是真正的女无赖。”

      我也笑着说:“真爱在她心里就是九万,我不签字因为真爱连城。”

      祝福一直看着红酒,说:“你签不签字不影响我们离婚程序的进行。我们分居三年,法律视为自动离婚。”

    我说:“法律可以判我们离婚,可管不了我继续爱他。祝愿才三岁,他如果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中长大会影响他一生的。我们有点责任心好吗?”

      祝福说:“三年我都没回家过年,你还不明白吗?祝愿一直在你身边,他已经习惯没有爸爸的生活了。不要拿儿子当砝码,爱是相互的,我已经不爱你了。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

    我说:“好吧。”

    我签上了,七年的感情结束了。

      我又坐上回家的火车,心潮起伏:九万把我的爱情、婚姻、家庭全部收购了,可我是怎么把这些拍卖的?

    耳畔响起熟悉的男中音:“海空,你这是上哪?”

    我从万千思绪中回过神,侧脸一看,原来是富经理。

      我说:“长芦,看个老朋友。你干什么?”

    富经理说:“谈生意。包地怎么样?”

    我说:“还行吧。”

    富经理说:“公司缺文员,想过来吗?”

    我说:“我先回家拿点东西,再过去吧。”

      回到家,我把钱存在银行,拉着儿子来到屋后的小路上,望着绿油油的稻田,一浪一浪向我这里涌,我的泪也涌出来了。儿子昂着小脸,看着我说:“不哭。”说着抬起胖嘟嘟的小手要给我擦眼泪。我蹲下身子,让他擦。

    祝愿说:“不哭。”

    我说:“妈妈没有哭,风沙太大了,沙子进了妈妈的眼睛。”

    祝愿说:“妈妈,回家。”

      我和祝愿回家,妈妈已经做好手擀面,爸爸边看电视边吸烟。

    我说:“爸妈一起吃饭吧。”

    妈说:“你和孩子先吃。”

      我和儿子先吃了,饭后祝愿玩一会儿,大约在下午两点哄他睡着了。

      爸爸说:“离了?”

    我说:“离了。”

    爸爸说:“王八蛋,不是玩意!”

      他把手里的烟头很很地摔在地上,用脚使劲碾压,仿佛要将祝福和着烟头一起粉碎。

    妈妈说:“别生气,摊什么事办什么事。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刘家的二丫头也离婚了。没过多久又嫁人了。听说人家待她挺好的。”

        爸爸气愤地大骂:“当年,我女儿嫁个他们家没有拜天地,要房没房,要车没车。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就这样嫁过去了。有他们家这么干的吗?”

      妈妈说:“老头子,气糊涂了。你说那些没用。我们让他们家算计了。”

      爸爸眼睛一瞪,里面布满血丝,说:“这孩子不是老祝家的,有孩子就好好过日子。”

      妈妈说:“离了说这些有用吗?咱儿子结婚、办满月他小子都不来,就是先兆。”

      我在一旁听着,什么也没说,打点行李。

    妈妈说:“这是干什么?”

      我说:“进城打工,孩子小我没进城,丢了丈夫,现在我要进城挣钱给儿子花。”

      爸爸气愤地咆哮:“我供你念书,到头来没工作!老商家闺女初中没毕业就教书了。什么世道!”

      我慢声细语地开导爸爸说:“爸,别总想这事,她爸是教育局的,有特殊待遇。再说,他也许到外地念的初中,考上师范也不一定。”

      爸爸不说话了。

      妈妈说:“你女孩子一个人进城多孤单,别让人骗了。”

      我笑着说:“妈,我已经被人骗了,已经不是女孩子了,我不怕了。”

      妈妈看着我,眼神里充满忧郁,语重心长地说:“正因为如此,才更要照顾好自个。”妈妈哭了,倔强的我没有哭,我告诉自己:再也不要为祝福哭了,他不配!

      我又重新回到城里,在富经理手下做文员。我的心总想着祝福。那天,他的眼里有留恋、不舍、仿佛有许多话要对我说。

      我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吃饭很随意,不饿就行。

    “海空,我要走了。”祝福仍穿着那身黑色竖条的西装,苍白瘦削的脸满布凄苦的表情。

    我拉住他的手说:“去哪?”

      祝福淡然一笑,说:“天堂。”

我看他向门口走去,忙追他。门开了,他上楼了,我跟着上楼。他总在不远的地方等我,每当我停下,他就站住,回眸浅笑,招呼我跟上。

      在一片白杨林里,他消失了。我一棵树一棵树地找,终于,他躺着一棵树下,我飞奔过去,他融入泥土里。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我大声呼喊:“祝福回来!祝福回来!祝福回来!”

      一着急,我醒了,发现是一场梦。外面天色发白,我起床梳洗、吃早餐。

      休闲服来到公司,和富经理谈了很长时间。近中午了,富经理喊我:“海空,上来一下。”

      富经理说:“海空,他是警察,你要挺住。”

      我想:我债都还上了,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呀。

      警察说:“这个人你认识吧。”

        他递给我十几张照片,我一看全是祝福,越往后看越害怕,过度的紧张让我的手抖得厉害,不能自控。

      警察说:“祝福在201*年2月14日死了。”

    我说:“真的吗?”

    警察说:“真的。你跟我走一趟吧。”

    我说:“我们已经离婚了。”

      警察说:“他父母都是农村人,年龄也大了,怕受不了打击。”

      在警察局里,女警察说:“祝福死了,很惨啊。这是他在临死前写的QQ日记,你看看吧。”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爱妻海空:

      我要先走了,在不远的地方保护你,你要好好的。

      如果,我们刚毕业就结婚生小孩,在老家种地多好啊!

      我们太贪恋城里的浮华了,忘记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的泪模糊了双眼,字迹也不清了,我努力地睁大眼睛,看清了下面的文字)

    我一直深爱你。

        祝愿不要让他读书了,让他老老实实在家种地,当个农民多幸福啊!

      你还是那么可爱,一定会找个好男人的。

      父母是我最对不住的,我不敢奢望你能替我尽孝,只能寄希望于苍天。

      我不怕死了,活有时比死更痛苦,当尊严在一块面包前丢失时,觉得自己就是一条狗。狗的死活没人去关心的,对吗?海空。

      我不想写出这些文字,可是,不写出来又觉得心里委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

      我那么想看祝愿一眼,上次看见他时还不会走路,我想在走之前,先看看他。

                                        201*年2月14日

        女警察说:“他把自己卖黑社会,我们破案时他已经死了。”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还有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女警察说:“尸体怎么处理?”

    我说:“火化。”

    女警察说:“在他死前给你多少钱?”

    我说:“九万。”

    女警察说:“要返给国家。”

    我说:“为什么?”

    女警察说:“法规。”

    我说:“还债三万,零花两万,还剩五万给他父母了。”

      我抱着祝福的骨灰盒一起回家了。在那片孕育生命的土地上,又长出新绿,那绿色经过漫长寒冷的冬季,缓缓地呈现,我将祝福的骨灰盒埋葬在这生机盎然的春天,儿子祝愿哭闹着喊:“爸爸,我的爸爸。”

    我冷冷地说:“我就是你的爸爸。”

      祝愿想挣脱我的怀抱,拼命扭着,踢着,喊着,终究无济于事。他太小了,还不知道我和他的力量差距太大了。

      我哭了,祝愿也哭了,乡里乡亲组成的发丧队慢慢地移动,如一条白色的带子,连着生与死的带子。

      天空是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了,到了中午时分,果真下起了毛毛细雨。

      “春雨贵如油”,小苗需要雨水,我的儿子需要爸爸,他爸爸为什么这么傻呀?

      我又向富经理递交了辞职报告,他看了看说:“哎——,人各有命,我给你多开二个月的工资,当路费。人生路长着。”

        我哭着接过工资,望着钢筋水泥的森林,终于明白:这里不属于我,我的家在那片有生命力的泥土里。

    “泪水是廉价的,”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哭泣。”

    我让自己的心情静下来,试着微笑。

      不远处的地里,一人弯着腰,背上的干柴垛如山一样压着。

      祝愿也止住哭,望着移动的干才垛说:“那是什么?”

        我分辨不出干柴垛下压着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可我要回答儿子的问题,于是我说:“边——缘——人。”

        祝愿笑了,学着说:“边——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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