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惯夜跑，不习惯晨跑。

我不擅早起，早起跑步，肚子饿，睡眼迷蒙，各种器官还没苏醒，能量不足，步履沉重，呼吸不顺，跑完之后必须要补一觉，否则整天疲惫。晚上跑步，能量充足，气温适宜，身体处于最佳状态，跑步途中，诸多积累的烦心事都不过脑，坏情绪统统抛在身后，跑完之后的疲累有助于睡眠，诚吾之所爱。

我的夜跑，开始于大约五年前。那时我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工作和生活逐渐安逸下来，身体慢慢发福，吃饱了晚饭没事可做，又不想早早睡觉，看着自己日渐隆起的啤酒肚，我感到厌烦，我不想自己不到三十岁的身体这么快变成四十岁的模样。

我决定跑步。

跑步是最经济有效的减肥方式，但这种方式需要付出太多的汗水和体力。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到操场跑步，刚开始是5公里，后来身体慢慢适应，逐渐加量，加到每天10公里。每次跑完之后整个人都累得近乎虚脱，似乎全身的水分都要散发出来，肺部涨得像要炸裂开。虽然每次跑完都能得到极大的满足，但是在跑途的后半段，心里只是想着再撑一下，就快结束了，体力已经跟不上想法，只凭毅力在苦苦硬撑。跑了不到一个月，我的右脚踝肿胀，没法再跑下去，我去医院开了药。

那段夜跑的经历太不科学，我只追求速度和跑量，却没有考虑身体能承受多大负荷。每次跑步我都用跑步软件规定我跑步的距离和速度，不达到目标誓不休息。我曾被我自己的毅力感动，甚至觉得再练一练就能去参加马拉松了，后来才明白，感动自己的行为不一定是真的感动，在别人看来，可能是愚蠢。我的脚用肿胀向我抗议，目的不纯和盲目自大的做事情，到头来适得其反。

从那以后，我好长时间没有跑步。今年的疫情把我困在家中几个月，线下的工作全部移到线上，繁杂琐碎，每天还要面对随时出状况的孩子，内心的烦躁快要喷薄而出，情绪异常，时常控制不住火气。长年低头久坐引起的颈椎痛又来找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们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对于我来说，这座山不算大，也足以把我压垮。

父母返回家乡后，我又开始夜跑。内心的无名邪火必须要找到一条发泄的途径，决不能让它在家里燃烧，烧了自己，又烧了家人。鉴于上次夜跑的教训，我端正态度，实事求是，一切以舒缓心情，锻炼身体为目的，不唯快，不图量，找到一个疲惫和舒适的临界点，让病痛和烦闷随着身体的新陈代谢一起蒸发。几次试验之后，我发现五公里是一个合适的距离，不仅身体吃得消，而且心情也似源头活水般的畅快，没有了强忍的坚持，只有水到渠成的得意。

人总是有意无意给自己做着加法，在适当的时候，该给自己做个减法，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主动的减少，饱满的刚好，比满溢的溃散更美。

学校的住宿生活已成过往，夜跑的路线随之搬到人行道上。小县城的空气质量着实不怎么好，灯光照射下的夜晚，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雾蒙蒙一片，那不是雾气，是尾气和烟尘。夜晚的人行道上，行人不多，不用担心路线拥堵，不用担心空气质量，唯一的目标就是到达终点。左边的三两行人，右边热闹的广场舞，前方的万盏灯火，此时，都成了奔途中的点缀。我仿佛跑在一个巨大的黑色布景中，周遭的景物似真似假，如梦如幻，统统向身后奔驰而去。面前的一切终究被甩在身后，奔途中超越的快感，纵情的惬意，忘情的洒脱，随着微微的风扑面而来，停下来，那种酣畅淋漓的满足感，充盈全身。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是免费的，比如空气，果真如此，我要比很多人富有。

5公里是一个舒适的临界点，对于真正的跑者而言，这个距离可能只是热身，对于我足够了。我不再想用跑步证明什么，它只是人生的选项之一，并不能决定命运的轨迹，把它培养成一种习惯，当作一种生活方式，既能强身健体，又给单调的生活增加一点乐趣，何乐而不为？

人生实苦，有的事情没得选择，有的事情尽可掌握。在我们能支配的有限之事中，多给自己一些“五公里”，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别让自己终日苦楚，放松紧绷的心，抬起久弯的腰，抬头看看，也许会看到不一样的天空。

希望自己能坚持下去，到老的年纪，我仍精神矍铄，有足够的力气逍遥在家乡的天光水色之间，那是我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