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好比待在一个明亮却狭窄的房间里,让人只觉得门窗紧闭、空间局促,施展不开拳脚、没有行动的自由,我们是不是不应只归结为思想上受到了束缚,也要问一问是否也是因为方法造成了局限?是不是因为方法不当,我们才失去了欢乐,觉得心胸狭隘,只以自我为中心?尽管这个自我感觉敏锐,以至于浑身颤抖,可对于超出自身之外的世界,他却不理不睬,更不用说去刻画描写了。
——在谈到作家的思想为何贫乏时,弗吉尼亚·伍尔芙在《一间自己的房间》里说道。
当我读到伍尔芙《一间自己的房间》里的这段话时,内心被深深地击中,感到很不可思议。当时每每深夜看完电影独自在阳台,我的“自我感觉敏锐,以至于浑身颤抖”,可是我的感受却无人可以分享。
但是接下来,我却在一位125年前出生的作家那里,分毫不差地读到了这种感受的描述,这是我的不可思议。我的不可思议存在一个矛盾,一方面我想,竟然有人能分毫不差地写出我的感受?不可思议!这是以自我为中心。另一方面,我却是在一个距离我一个世纪的世界里感受到了理解,我从一位作家的一本书里得到了理解。
可是我们的感受和经验只能是个体的,自我的,以自我为中心不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吗?婴儿饿了就哭,哭了就被喂饱,他觉得世界就是为他而转的,难道不是很自然吗?
对此,大卫·福斯特·华莱士在《生命中最简单又最困难的事》说:
有一个例子,足以说明我不假思索便确信了某件事,结果证明这完全是个错误。我所有的切身体验,都让我对一件事深信不疑:我绝对是宇宙中心,是世界上最真实、最鲜明、最重要的人物。虽说他人的思维和情感也以某种方式与你相交融,但你自己的思维和情感才是最直接、最迫切、最真实的。我们很少去思考这种自然而然出现的自我中心意识。这种意识,是我们自出生起就存在的默认设置。
他并不否认自我中心意识是很自然而然的,但他也提醒我们,这是一种默认设置。固然,我们自己的思维和情感是最直接最真实的,可是我们却发现,世界远远不是只有我们那一片天。就像伍尔芙所说,对于超出自身之外的世界不理不睬,会以至于心胸狭隘。而改变这种默认设置,我们就不至于守着一片天窗,就以为是全世界。伍尔芙带给我的感同身受,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
我又想起杨德昌在《一一》里通过洋洋说的话。
“爸比,你看到的我看不到,我看到的你也看不到,我怎么知道你在看什么呢?我们是不是只能知道一半的事情。我只能看到前面,看不到后面。这样不是就有一半的事情看不到了吗?”
“所以我们有照相机啊。”
“婆婆,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你知道我以后想做什么吗?我要去告诉别人他们不知道的事情,给别人看他们看不到的东西。我想,这样一定天天都很好玩。”
我告诉你你不知道的事情,你告诉我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给你看你看不到的东西,你给我看我看不到的东西。
突然间,我开始理解克里斯托弗·诺兰《尾随》里的那位作家。
“我独自生活了好一阵子,日益感到孤单和无聊。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于是我开始尾随。尾随,就是跟踪,我开始跟踪别人。跟踪就得找人,任意的一个人,完全陌生的人。然后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做,就是看看他们去了哪,干了什么,然后回家。怎么说呢,你有没有过,去体育场看球,却不看比赛,只是漫无目的地扫视观众。然后某个人会吸引你的注意,突然间,他就不再属于人群了,而成了独特的个体。就是这种感觉,让我无法抗拒。”
我们全都需要有人注视我们。根据我们生活所追求的不同的目光类型,可以将我们分成四类。第一类追求那种被无数不知名的人注视的目光,换句话说,就是公众的目光。第二类是那种离开了众多双熟悉的眼睛注视的目光就活不下去的人。那些不知疲倦地在组织鸡尾酒会和宴会的,就属此类。第三类人必须活在所爱之人的目光下,一旦所爱的人闭上眼睛,其生命殿堂也将陷入黑暗之中。第四类也是最少见的一类,他们生活在纯属想象、不在身边的人的目光下。这类人是梦想家。
——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一席讲者,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向帆说:
“我最焦虑的时候就是上课的时候,学生们都看着我,就像你们现在都看着我一样,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对他们一无所知。我前两天发了一条朋友圈,有6个人点赞。也就是说有6个人愿意告诉我,他们经过了我的窗前。那我实际有多少个好友呢?1366个。如果微信告诉我,只有6个人理我,我还该不该发呢?”
如果一条朋友圈发出之前,你知道没有人会理睬你,你还会发吗?
马未都在《晓说》节目里说,以前年轻时淘到好宝贝,欣喜若狂,赶忙跑朋友屋里给人看。他说现在这时代叫做分享,其实我就是嘚瑟,显摆呗。换句话说,他需要别人知道他淘到了宝贝。不然,冲那股兴奋劲,不得把人憋死?
回想大一的时候,那是我发朋友圈最活跃的的时候,也是我刷朋友圈最活跃的时候。一条朋友圈发出,守候在微信朋友圈页面的右上角,等待着带着数字的红点浮现。按照米兰·昆德拉所说,我很需要微信好友们的注视。转眼现在大四,我的朋友圈功能长时间停用,我需要的注视跳动在一个爱人和一群朋友之间,理由是我既不想把生命全部的重量压在一个身体上,又不愿让它飘。
你追求哪种注视?
一旦失去了你需要的注视,生命会不会变得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