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此生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

“白天是高高在上的女神,夜晚竟是男人身下的玩物,真没想到。”

洋子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别太难过,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被一把摁住。

“兄弟,我记得你不抽烟的。”他抢过烟撕开一角,揪出一根含在嘴里。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伸手想要一根烟,却遭到拒绝。

“别特么扯古诗,我不是良沁,不懂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默不作声,看着台阶下来来往往的人。

“这样的女人就忘了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走我们上课去。”

大二下的政治课,教室里座无虚席,不是教授讲课人气高,而是挂科的人太多。

“还在想那个婊子,你看你发呆的样子。”洋子趴在课桌上。

“你这样睡觉不怕又挂科?”我反讽道,因为他刚看穿了我。

“像你这样的学霸不还有毛概没过,我这种学渣学不学都没差。”

洋子转过头去,教授的声音随即落了下来,我也无心听课,满脑子都是同事小陈姐说的话。

“这个女的,是我们这的常客了,大概一个月来一次,每次都和这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来的,你们认识?”

我右手抓着胸口,耳朵里嗡嗡作响。

“淡民。”

下课铃响,我刚走出教室门口,便被教授叫住了。

“教授,您找我有事?”

“一会到办公室来一下。”

我点了点头,示意洋子食堂见,然后朝办公室走去。

“坐吧。”

十分钟后教授进来,拿着一些书和一个水瓶。他示意我坐在他对面,我看着地面,像是小学时候被老师训话。

“最近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没敢抬起头看着他,洋子说能教政治课的人都不简单。

“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关系,你上学期的成绩很优秀,虽然这个学校没什么名气,但是努力的话,也不比那些名校的毕业生差。”

“谢谢教授,我只是……有些……”

“这个学期我的课不能再挂了,不然很影响你后面的专业课的。”

我点点头,对于像我这样极其普通的人来说,知识是惟一可以改变命运的筹码。

“对了,你这几天有见过良沁吗?她好几天没有来上我的课了。”

我一震,把头低的更低了,生怕教授看到了我的表情变化。

“没……没有。”

“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了呢。”

教授喝了口水,水瓶与桌面碰撞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仿佛进入了时空隧道,穿越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

(二)

“因此,我方认为新生谈恋爱是利大于弊,从古至今留下了许多与爱情有关的词句,比如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由此可见,如果谈恋爱是弊大于利的话,又怎会留下这些诗篇呢。”

“反对对方论据中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

一个女生从选手席上站了起来,一身白色长裙,一头丝丝分明的长发。

“此句出自杜牧的《寄扬州韩绰判官》,诗中的玉人不是指女子,而是作者的好友韩绰,此处诗人以玉人为名与其好友开玩笑,并非正方所说与爱情有关的词句。”

评委席上几位老师相互讨论着什么,其中一个老师问道:

“这位同学,请问你这么说的依据在哪里?”

女生转身正对老师,鞠了一躬,然后回答道:

“我一直以为玉人何处教吹萧的教字,是教习传授的意思,直到我读到了李斗的扬州画舫录,其卷十五中称廿四桥是因古二十四美人吹萧于此,故名二十四桥,玉人本己会吹萧,又何来教字一说,所以此句中的教应是令、使的意思。诗人调侃韩绰为玉人,表达了他与韩绰深厚的友情。”

老师微微一笑,向麦克风靠近了些,问道:

“你叫什么什么名字?”

“老师您好,我叫萧良沁。”

“如果你是正方,你会用什么样的句子来形容爱情?”

萧良沁低下头作思考状,坐在台下的我看着她的侧颜,突然想起了一个句子。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老师愣了一下,便鼓起掌来,三位老师也接着鼓起掌来,一时间热烈的掌声响彻整个礼堂。良沁红着脸低下了头,慢慢地坐了回去。

辩论赛结束后,我便把这个名字记住了,不完全是因为她的美貌,还因为全唐诗里那么多写爱情的诗,而她竟然记得卢照邻仅有两篇之一的《长安古意》。

(三)

“淡民,你没事吧?”

教授的声音在耳边如雷炸起,我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对不起教授,我最近打工打的有点累,所以……。”

我挣脱掉教授抓住我胳膊的手,满头的大汗。

“你先回去吧,勤工俭学是好事,但不能因此而耽误了学业。”

我扶着墙逃离了办公室,在食堂里转了几圈也没有找到洋子,正要打电话给他,就看见他从门口进来,手里拿着几个快递。洋子把其中一个快递甩到桌子上,然后坐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我:

“你哪来的钱买苹果手机?不要告诉我这个手机是给那个婊子的。”

我也坐了下来,看着快递盒没有说话。

“你疯了吗?你生活费一个月才一千出头,一个月打三份工才一千五,剩下的五千哪来的?”

“问你话呢!”见我没有回应,洋子重重敲了敲快递盒。

“校园贷。”

“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高利贷你都敢碰?来你告诉我下个月有钱还吗?”

我确实没有钱还,校园贷借五千还七千实际到手四千,分六期每期要还一千一百多,是我全部的生活费。

“我知道她的生日快到了,但你也不能碰校园贷呀,没看过新闻吗?”

“我只是想给她一份能配的上她的礼物。”我玩着衣角,完全不敢直视洋子。

“她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女神了!是一个被包养的婊子!现在的她根本配不上你。”

洋子拍了下桌子,周遭的目光很快聚集在我们俩上。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回轮洋子沉默了,他收起快递盒,一手把我拉了起来。

“走,我们去吃顿好的。”

我们在学校旁边的拉面馆坐了下来,点了两碗加肉加面再加肉的牛肉面,热腾腾的面模糊了我的视线,也红了我的眼眶,我不知道是因为洋子,还是因为她。

“手机你要怎么处理?”

我大口大口吃着面,没有回答。

“你不会还想给那个婊子吧?”

我摇摇头。

“能帮我卖掉吗?你路子广,我给你三百当酬谢。”

“算了吧,这样,手机呢我给你卖掉,你先把校园贷还了,剩下的就拿来当生活费,我能拆开吗,看看红色的好看不。”

我点了点头,洋子用指甲划开胶带,内心仿佛像快递一样暴露在眼前,悲伤、愤怒、自卑一时间涌了出来,来势汹汹却又巧无声息地淹没我身体的每一处。

(四)

我赶到酒店的时候,离夜班打卡还有十分钟,一起上夜班的小陈姐,己穿着正装在柜台了。我换好衣服来到大堂打卡,正好十一点整。

“小陈姐,你有查开房记录的密码吗?”我把电脑屏斜向她一侧。

小陈姐摇摇头:“开房记录是客户隐私,只有经理才有密码,你要干嘛?”

“没,想统计下这几天的入住人数,我在学校有一个关于酒店的调查。”

受不了小陈姐疑惑的眼神,我站了起来想要离开,抬头间看到了摄像头,愣了一下,调头朝后台走去。

监控室没锁,但是进入监控系统需要密码,我试了几个简单的密码发现都不对,只好放弃。我没法再问小陈姐密码是多少,只能回到柜台,看着电脑发呆。

“淡民呀,你是不是认识那天那个女的?”

我转过头去,看着小陈姐:“为什么这么说?”

“自从那天你看见那个女的之后,就一直怪怪的,老实说你刚才问我密码就是为了查那个女的开房记录吧?”

“一个学校的。”我双击鼠标,不停地刷新着桌面。

“这个样子呀,我和你说。”小陈姐往我这边移了移,“每次都是有人在网上预订房间,然后那个男的就会带她来。”

我借口检查卫生来到了楼道里,手机在此时响了一声,我看了一下,是她发来的信息:

“明天下午有空吗?我想找你谈谈。”

我像是突然被抽出了全身力气一样跌坐在墙角,手机掉落在地上锁了屏,屏保正是我们几个爬山的合影。我待坐了好一会儿才捡起手机,回复框里打了删,删了又打,打了又删。

再回到前台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情了,看着大堂外的夜幕,我第一次希望夜晚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

离开酒店已是早上五点,天边开始露出鱼白,夜幕还在城市的西角挣扎着,我却已经被迫面对朝阳。

进宿舍的时候洋子还没醒,我把灌汤包放在他的鼻子下面,他扭动了几下,睁开了眼。

“让我再睡一会。”

“今天你不是有课么,还睡?”

我换上拖鞋去洗漱,上午没课,可以睡到下午再起来。

“我去,你要不说我都忘了。”

洋子一个激灵爬了起来,伴随着其它舍友的不满。我爬上了床,很快睡了过去。

(五)

辩论赛之后能和萧良沁见面,要得益于同宿舍的小方。小方喜欢的女孩和良沁是一个宿舍,两个人关系不错。那天是周末,前一天小方就约人家去爬山,人家叫了良沁和另外一个女生,小方觉得难以招架,就叫了我和洋子过去。洋子一听有美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我则是碍于小方的热情邀约而不得己前往。

洋子遇见像萧良沁这样的美女就特别能说,两人一路上聊着天,我和另一个女生在最后面,边走着边看她的背影、看她苗条的身材、看她长长的头发。

“怎么样,我们家良沁好看吧,在我们系追她的男生可多了呢。”同行的女生打趣道。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心想还好她没有听到。

“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淡民,你呢?”

“我叫图南,图书的图,南方的南。”

“你父母是希望生一个男孩吗?”洋子突然回过头来。

妹子苦笑了一下,脸似乎有愠色,良沁也转过身来,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我连忙打圆场道:“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天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图南,南飞也,喻志向远大,想必你父母一定是老师吧,才会取如此高雅的名字。”

妹子一下子就愣在原地看着良沁,然后笑了起来。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不是,当时认识良沁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我当时还和她开玩笑说要是哪个男生也像她一样有才,就介绍给她当男朋友。”

我看了眼良沁,她避开了我的目光,把头扭向一旁。

“都说是玩笑了,哪能当真,我们继续走吧。”我说道。

后半段的路程变成了我和良沁一起,洋子和图南一伍。我们借庄子的逍遥游聊了起来,到达山顶之后,我们在公园里合了张影,大家彼此加了微信以便日后联络,我注意到她用的是玫瑰金色的苹果,而我用的则是红米,599的红米。

之后几天我们一直在微信上聊着天,话题逐渐从诗词歌赋到人生理想,我喜欢她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才气,如同她那容颜一般令人惊异。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五一前,假期的临近让饭馆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老板为了少雇一个人,硬是把我从后厨拉了出来。

“淡民,三号桌客人要壶茶。”

“服务员,你这里有儿童座椅吗?”

“淡民,这盆菜给七号桌的客人端去。”

我忙前忙后,直至下午时分,饭店才闲了一会,大家轮流吃饭,我和另外一些店员还在忙碌。

“淡民,九号桌有新来的,你去招待一下,我这里已经有六桌了实在走不开。”

我喝了口水,拿着点菜机就直奔九号桌。

“小姐你好,请问你们要点些什么。”我点着屏幕准备记录。

“淡民?”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暂停了我的动作,我抬头一看,是良沁!

“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了她一眼,注意到还有一个女生。

“哦,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前一阵子我帮了她一个大忙,出于感谢她今天请我吃饭。”

良沁笑了笑,脱下了外套,白色的无袖上衣露出了雪白的手臂,搭配她的红唇显得十分的好看。

“我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哦,我在这里打工,以前在后厨打杂,这几天人多,就被叫我出来帮忙了。”我挠了挠头,小退了一步。

“勤工俭学呀,真好。”

良沁歪了歪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的笑容驱散了所有的炎热。

回到了宿舍,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天下来腰酸背痛的,我请洋子帮我带份快餐回来,洋子说等他把对方水晶灭了就去。

手机在裤兜里作响,我拿出来一看,是良沁发来的微信:

“早就听洋子说你在打工呀,没想到今天能遇见你,勤工俭学是好,但要注意身体。”

还给我发了一个厉害的表情,我手一抖,手机砸到脸上,火辣辣地疼。

“挣点钱改善下伙食,见笑了。”

“淡民,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吓了洋子一跳。背抵着墙,想着怎么样才能把卖瓷砖说的高大尚一点。

“家里做建材的,你呢?”

“我爸妈开了间做金融的公司,在上海。”

我想起她朋友圈里那些旅游照和各地美食照,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洋子起身准备出去,我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七点多了。

“萧大小姐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失敬失敬。”

“不要取笑我了啦,今天其实我一进门就发现了你,但是没敢叫你,怕你觉得不好意思,没想到会是你过来给我们点菜。”

我攥着手机,看着右脚穿着的破了一个洞的袜子,皱了下眉。

“谢谢,不过我并没有觉得什么,职位不分高低贵贱。”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马上回了过来,“我只是怕伤到你的自尊心。”

“认识我的基本都知道我从大一就开始找兼职,我不觉得有什么丢人,有钱任性,没钱认命。”

这次良沁很久都没有回我,我以为是生气了就给她发了个笑脸,仍旧没有收到回复。洋子开门带着快餐走了进来,我把手机扔到一边,向他扑去。

(六)

醒来已是十一点多了,每次梦见她,睡眠时间都会被无限延长。离上课还有几个小时,便利店那边晚上七点才上班。我给洋子发短信说十二点食堂见,然后走出宿舍楼,在大学里散起步来。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操场,我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看着稀稀拉拉的人群。手机响了一下,我点亮屏幕,是她的信息。

“下午四点,我在向阳咖啡店等你。”

“我晚些时候有课,晚上也要去便利店打工。”

我把手机放在一旁,抬头看了眼天空,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那明天呢?”

看着她的回复,我摁下了电源键,看着锁屏界面我们爬山的合影,她在中间,向镜头比了个V,我则在最右角,微笑着。

饭馆遇到她之后,直至学期结束我们都没有再见过面。第三次见到她就在这个操场,那是大一下的某个清晨,我晨跑完坐在看台休息,有人从背后递了瓶水给我,我一回头,是良沁。她穿着黑色运动背心灰色短裤,一双和她腿一样白的跑鞋。我接过水,眼睛顺着她的脖子滑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

“你也有晨跑的习惯?”

她坐在我的身边,我感到脸颊微烫,呼吸有些不匀。

“没有,起的来就跑一圈,起不来就接着睡。”

“听说上学期你是你们系的第四名呢,真厉害。”

“哪里哪里,你不也拿了你们系的第二名。”

“看不出来你了解的挺清楚的呀。”

良沁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我看着她纤细的腰肢,竟有些想入非非。

“我觉得你很诚实,不像那些追我的男生,太做作了。”

“男生嘛,总想在女孩子面前表现的好一点,特别是在你面前。”

她向前弯了下腰,手撑在膝盖托着脑袋,盯着几个跑步的人。

“可我一点也不喜欢做作的男生。”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淡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我避开她的目光,看着还没有朝阳的天空,几片流动的云彩。

“像我这样长的丑又没钱没势的,怎么会有女孩喜欢。”

“我觉得人品是最重要的。”

余光中,我知道她仍然在注视着我,我低下头看着下几级的台阶,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是她头发的味道。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良沁。”

这回轮到她低下头了,我转过头看着她,干净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橙色的发带上有个蝴蝶,栩栩如生。

“我喜欢,”她顿了一下:“认真的男生。”

有风不知从何处来,朝阳一跃而起,照亮了整片天空,也照亮了我。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和洋子在食堂里吃着饭,洋子平常话很多,今天却只埋头吃饭,而且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吃过饭了。

“怎么了你今天,一副饿死鬼投胎样子。”我夹起一片肉准备往嘴里送。

“我见到良沁了,在我们的公共课上。”

手一抖,肉片一下子掉进米饭里。

“她、还好吗?”

洋子把筷子摔在桌子上,筷子应声断成两截。

“这特么是你应该关心的吗?给劳资好好吃饭!”

“她问我挂朋友圈的手机是不是你的,说是想买,被劳资回绝了。”

我默不作声,大口吃着米饭,不加咀嚼地咽下去。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吃完饭。

(七)

“先生您好,一共是三十七元,您是扫码还是现金?”

我将东西装进塑料袋并递给顾客,晚高峰这个时候,人特别的多。九点过后没什么顾客,我和另一个店员抽空整理着货架。

“淡民,今晚我值班到天亮,你可不可以和我调一下?我妈今早动了手术,我晚上想再去看看她。”

“经理知道吗?这样临时调休,按规定是要报备经理的。”

“我这个月调休的有点频繁,我怕他不同意。”

“对不起,不报备经理的话我帮不了你,我只是个兼职的。”

他久久地盯着我,不一会儿便转身走开。

让我改变主意的不是因为他的母亲,而是因为良沁的短信。

“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临下班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店里已经没有顾客了,我擦着门店的玻璃。

“抱歉,我今晚在便利店值班,要明早才能回去,改天吧。”

我回复完,给洋子发了一条今晚不回去的微信,然后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要去的话你现在可以去了,不过我只帮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我背对着他,听到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谢谢你,淡民,改天我和你换回来。”

很快地,整条街只有便利店还开着,我坐在熟食区的椅子上,翻着手机里的相片,目光很快停留在一张她手持奖杯的相片上,后面的布景有着知识竞猜赛几个字。我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看着橱窗里的自己。

“淡明,多校知识竞猜赛你确定不报名,你这么有才,不去可惜了。”

晨跑遇见她不久后的某一天,洋子在宿舍打着游戏,我温习着功课,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才没那个闲功夫。”

“那你会去看吗?有良沁哦。”

手突然一歪划到别的地方去了,我快速瞄了眼洋子,他正专心推着塔。

“看看吧。”我把那页翻了过去,生怕被洋子看见我划歪的线。

决赛那天我还是去了,良沁三战三胜,博才多学的她加上不俗的颜值,吸引了很多人前来。中途入场的我坐在仅剩的几个靠后的座位上。场上赛程过半,她作为正方比分稍落后反方,双方进入问答环节。

“反方请听题,位于葡萄牙境内有一个海岬,叫罗卡角,是欧亚大陆的最西点,上面有一句著名的话,请问是什么?”

反方也是一个女生,白白瘦瘦的,穿着白衬杉牛仔裤,头发束成一个马尾。台上传来倒计时的声音,反方扶着额头,久久不作答。

“好,时间到,正方如果你能答上来的话,不仅可以赢得双倍分数,如果此轮胜利你就可以进入前三强。你目前用到的特权有排除错误答案和一次跳过,你还有一个场外求助的机会。

良沁低着头,嘴里呢喃着什么,倒计时的声音开始响起。

“我选择场外求助。”

“好,请将电话号码告诉后台,稍后工作人员将为您拨打。”

不一会儿台上便传来通话的声音,我很好奇她这个时候会打给谁。十来秒过去了,电话始终没有人接,良沁咬着嘴唇,双手攥在胸前。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很遗憾,对方并没有接听,你可以选择放弃回答。”

“我……”她转过头看了眼台下。

“兄弟,这是你的手机吗?”我的胳膊突然被人碰了一下。

我一看,正是我的红米,点了下头正准备去接,对方却又拿回去了。

“解锁密码多少,说对就给你。”

“4437。”

对方把密码输了进去,屏幕应声而开。我接过递过来的手机,发现有一个本地号码的未接来电。我担心是工作电话,便回拨了过去。

台上的一侧,不久出现了一位工作人员,主持人走了过去,两个人说着什么。

“观众们,我们接到正方选手刚求助人的来电,经委员会研究,我们允许正方选手接听,正方选手,你要接听吗?”

耳边正传来嘟嘟声,我看着台上的她点了下头。

“喂,是我。”良沁扶了下耳边的麦克风。

当这句话通过手机传到我的耳旁时,我失手把电话摔落在地上,台上的音响立刻传来了东西落地的声音。

“喂,您好,能听的见吗?这里是多校知识竞猜的现场,我们正方的选手萧良沁正在向您求助一个问题的答案,请问您听的见吗?喂。”

我愣住了,一时间竟忘记捡起手机,

“喂,请问能听见吗?”

“喂,这里是多校知识竞猜的现场……”

“淡民,是我,你在吗?”

良沁的声音响起,直击我的内心。我连忙弯下腰去捡手机,起身太猛竟一不小心跪在地上。

“我在,我……”

“是这样的,我在…”她打断了我。

“我知道,我在台下。”我也打断了她。

我的声音通过台上的音响传出来,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声,有人站了起来,环顾着四周,陆陆续续有人站了起来,很快就遮挡住了我的视线。

“呃,”主持人接过话茬,“淡民同学,您是说您就在台下吗?你看台下观众这么热情,不如你上来回答一下。”

台下又爆发出了一片欢呼声,音响通过手机的麦克风放大了欢呼声,高涨了观众的热情。

“我、我……”

“你可以上来吗?”

她的声音回荡在台上,剩下一些坐着的观众,一时间纷纷站起来,朝四周张望着。

“好吧。”

我站了起来,走出座位的那一刻,全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我小步跑着,想要快点结束这一切。

“淡民同学,您知道答案吗?”

我站在主持人的旁边,看了眼良沁,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她,涂了口红,化了淡妆,长发垂在胸前,美极了。

“是的,我弯下腰靠近话筒:“罗卡角位于是葡萄牙境内一个靠近大西洋的海岬,有一座灯塔和一个面向大洋的十字架,上面用葡语写着“onde a terra acaba e o mar começa” ,直译为海开始在陆地结束的地方,可翻为“陆止于此,海始于斯”,另外罗卡角并不是欧亚大陆的最西角,而是最西南角,葡萄牙最西边是亚速尔群岛。”

“回答正确!恭喜正方选手赢得双倍积分。”

“淡民同学,有个问题我想替台下的单身男同学问您,您和正方选手是什么关系呢?”

台下沸腾着,欢呼着,面对黑压压人群,有点不知所措,我回头看了眼良沁,她避开了我的目光,低下头看着面前的麦克风。

“朋友关系。”

我的回答并没有扭局势,但良沁却越战越勇,几番下来,终于进入了前三强。由于无法面对下台后观众对我的眼神,我离开了礼堂。两个小时后,我知悉了她获胜的消息,她约我在会场门口见面。

“多亏了你,我才能赢得这次比赛。”

她晃了晃手中的奖杯,满脸都是笑容,像是小孩找到自己心爱的玩具。

“哪里,你是用实力取胜的,后面我可是没有再帮忙的。”

“还是要谢谢你,为我赢得了关键的两分,帮我拍张照好吗,我要发个朋友圈,改天请你吃饭,以示感谢。”

“拍照可以,请吃饭就免了吧。”

“好吧。”她朝我吐了吐舌头。

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了眼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多,还有三个多小时才下班。我回到柜台,本想眯一会,瞄了眼身后的监控,只好拿出值班日记填了起来。

(八)

“你晚上要去工作吗?”

几天后的一天,我刚下课,发现洋子在教室门口。

“没有,有事?”我想起了今天调休。

“我们去喝酒吧,我觉得你需要发泄一下。”

“复习就是我最好的发泄。”我紧了紧书包的背带。

“我失恋了,你特么陪我喝下洒会死吗?”

洋子瞪着我,眼睛充满了血丝,脖子上青筋突起。

“定好地方和时间给我发微信,我得去趟图书馆,回见。”

晚上七点,离大学不远的烧烤摊。我和洋子面对面坐着,桌上摆了两道菜,两箱啤酒。

“我吹瓶,你随意。”洋子一口气喝了一瓶。

“你这样喝伤身。”

“我对她那么好,凡事有求必应,可她还是选择了别人,我哪里不好?”洋子一抬头,又干了一瓶。

“感情讲究相互吸引,你这样放低自己只会被她看低。”

“你特么不要给我讲这些,”洋子用桌边开了第三瓶,“我最讨厌这些大道理了,来,干!”

洋子不再和我说话,只是一瓶又一瓶地喝,直至喝光整个箱子。

“差不多了,我先趴一会,你喝完了叫我。”

说完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我喝完手中的啤酒之后便把剩下的退了,当我想扶起洋子回宿舍时,已经扶不动他了。无论怎么叫他,他都口齿不清地说给他二十分钟时间醒洒。我背不动他,也不能把他扔在这里,只好坐在一旁等着。

我盯着洋子,想起他上一次喝醉是在大二考试后的寒假,我们几个在KTV里的时候。从大一下的知识竞猜赛后,我和她的见面变得频繁起来。

那天我心情很好,因为我拿下了全系第五,良沁心情也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拿下她们系第二的缘故。

“你什么时候回去?”她坐在我的旁边。

我叹了口气:“我想趁放假多赚点钱再回去,你呢?”

“我呀,还不知道。”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酒,“你对会喝酒的女生怎么看?”

“我不希望你喝,但我也不禁止。”

“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她向我举起杯子,“祝你能够多赚点钱,干杯。”

我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看着洋子小方和图南她们玩着骰子。

“你们两个要不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你玩吗?”她问我。

我摇摇头,她便向他们喊道:“我们不玩。”

歌没唱几首,我们男生就喝的都差不多了,一个个的虽然还坐着,但已经连手机都拿不起来了。良沁站了起来,向我们表示有事要先回宿舍,众人以时间还早苦劝无效后只好随她。

“淡民,你能送我回宿舍吗?”她转过身来。

我喝的有多,便答应了下来。走在路上,路灯像流星一样一个一个地划过,我们的影子忽长忽短,却始终保持着距离。

“你是不是喝多了?”她问我。

“嗯,有点。”

“那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

“没事,我也想早点回去休息。”我晃了晃头。

她没有说话,我们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我脚下一滑摔倒在雪地上,良沁伸手将我扶起。

“丢脸了,不好意思。”

“我扶你去那边坐坐吧,你现在走路都是歪的。”

我们在路边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先前的摔倒似乎打破了胃里的平衡,此刻的我已经吐的胆汁都要出来了。良沁不停拍着我的背,递给我一包纸巾。缓了一会,终于止住了呕吐,我拿出手机,看了半天也看不清时间。

“你还把我们那次爬山的照片设成屏保呀?”她看着我的手机。

我点点头,其实我有她赢得竞赛的那张照片,可始终没有勇气将它设成屏保。

“淡民,你喜欢我吗?”过了一会,她问道。

“喜欢,从大一那场辩论赛、辩论赛开始。”手机掉在了雪里,我弯腰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

“那为什么不和我表白?”

我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咻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朝她大喊:

“我用什么表白?从认识你到现在那么多有钱有势的追你你都没有看上,又怎么会看上像我这样的人?”

我一拳打在一旁的树干上,震下来一阵积雪,发泄完后,突然觉得清醒了不少。我捡起了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十七。

“我们走吧。”我深吸了一口气。

“淡民,我说过我喜欢认真的男生。”她叫住了我。

“有钱长的好看才叫认真,像我这种没钱又长的丑的,大概只能叫一根筋吧。”

我听见了脚步声,随后右胳膊被她挽住,虽然隔着厚厚地羽绒服,但还是能感到一股温暖。

“我扶着你吧,别又摔了。”

“你学习这么好,又勤工俭学,知识还挺渊博的,虽然家境一般但有时候还蛮可爱的。”

“大一场外求助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你一开始不接电话我还很害怕,不好后来你打过来了,不然我就输了。”

“很少有男生像你这样在女生面前展现真实的自己,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很喜欢你的真诚。”

我把她送回了宿舍,分别前她问我:“我说了这么多,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我看着她有些微红的脸,借着酒意凑上前去,闻到一阵清香。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她睁大双眼看着我,双手捂着嘴,突然吻了一下我的脸颊,随后头也不回地冲进宿舍楼里。我伫立在宿舍楼前久久没有动弹,任凭风雪呼啸。

(九)

第二天酒醒,对昨晚的记忆有些模糊,我摸着脸颊,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阿!!!”在厕所洗漱的洋子突然发出一声哀嚎。

“手机掉厕所了吗?”我拧开牙膏盖,给牙刷挤了点牙膏。

“淡民,你要出名了!快过来看这个。”

他朝我晃了晃手机,我给牙杯倒满水向他走去,看见良沁在朋友圈刚发了条动态。

“淡民,我追定你了!”

手中的牙刷与牙杯同时滑落,水洒了一地。我用自己的手机确认了一遍,突然觉得今天的洋子格外的帅气。电话在此时响了起来,我一看是她的来电。

“喂,你起床了吗?”

“吃了,哦不,起了。”

“我在学校旁的早餐店,快点来。”

“哦,好。”

洋子在我的旁边像个小孩一样跳来跳去的,嘴里不停地欢呼着。

“洋子,你的摩丝能借我一下吗?”

“送你了,快去吧,我看好你哦。”说完,重重的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在早餐店见到良沁,她穿着墨绿色的羊毛长袖,黑色的打底裤搭配着咖色包臀半裙,脖子上围着一条藏蓝围巾,美到窒息。

“你早餐吃什么呀?”她笑着问我。

“随、随便,都,都行。”

“我好看吗?”她笑了一笑,歪着头。

“好、好看。”我低下头,看着桌底下的花砖。

她捂着嘴笑了起来:“好了,不逗你了,看你把脸红的。”

“那个朋友圈里的那个动态,你的,是、是什么意思?”我把脸扭向一旁。

“就是字面意思呀,傻不傻你?”

寒假开始几天,洋子和宿舍其它人先后买到票离开,我还没抢到回去的车票,良沁订了大年二十四的飞机票,说是要过过二人世界再回。然而我的休假一直得不到批准,她也忙着学校里的事情,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

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因此我努力地把每一次见面都变得有意义。我陪她一起吃小吃,一起听音乐会、一起逛街、一起堆雪人,爱情的甜蜜让我觉得突然拥有了她的世界,可每当自己一个人吃快餐的时候又会觉得与之格格不入。

我们始终手牵着手,也只是手牵着手。

“今天陪我看场电影吧。”

我正在饭馆门口发着传单,收到了她的消息。

“我今晚还有个班,九点半才下班,能等吗?”

“可以呀,下午我也有事,那十点影院见。”

她发了个笑脸,我回了个好,看着手里厚厚一沓传单,心想着要是人民币该多好。

我们光顾着电影的剧情,等手牵着手站在紧闭地校门前才发现已经回不去了,她看了下我,问道:

“怎么办?”

“保安室应该还有人,我和他们说一下应该没问题。”

“那还有宿舍楼呢。”

“联系下舍管,应该也没问题。”

她走到我的面前,手背在身后,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你,就没有想过住外面?”

我睁大了双眼,抿了抿嘴唇,上身不自主地后仰。

“没、没呀。”

她踮起脚,脸慢慢地向我凑了过来,“真的吗?”

她的脸停在一个可以感受彼此呼吸的距离,我看着她,脸火烫火烫的,想要推开她却觉得有些不妥,被这样盯着也特别尴尬。我只好伸出双手抱住了她,她啊一下,也抱住了我。

我们说了半天好话,保安才放我们进去,她在宿舍门口提议去操场走走,我们便手牵着手在操场上走着,灯光将我们置于明处,我看着暗处,如同我们的未来一团漆黑。

“良沁,你不后悔和我在一起吗?”我低下头,看着她依偎在我肩旁。

“不后悔呀,你虽然不帅,但是我觉得你很真诚。”

“可我什么都没有,钱、车子、文凭,我家境也一般,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会委屈你的。”

“那又如何?”她问道。

“我们生活质量不是一个层次,在一起这么久你穿的、用的都是一些我叫不出牌子的东西,我不想你因为我而降低你的生活水准。”

“水准不同,不是我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重要的是你有多少,又愿意给我多少。”

“我怕我倾全力给你的,还不及你的下限。”

我停了下来,有风从我的耳后溜走,除了一声呼啸,什么都没有留下。她踱着步走到了我的面前,双手捧起我低下的头:

“不要为此自卑,我选择了你,就要与你一起走下去,无论生老病死,富贵贫穷。”

“其实我家在上海开的并不是公司,而是……”她看着我,“而是、算了不说了。”

我很想很想这样亲吻她,一想起发传单的自己,只能上前一步,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不确定能走到多远,就不要太过地占有她。雪地上,我们俩紧紧地拥抱着,我突然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

“呐,我生日那天给我表白吧。”她贴着我的胸膛。

“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我们女生需要一个仪式感啦,笨蛋。”

怀里的她捶了下我,我把她抱的更紧了。

回到宿舍的我,一边算着日子一边想着买台最新的苹果手机当生日礼物,还有三个多月,那是大二下的事情了。送她回去的那天,漫天的大雪,我们在安检口紧紧拥抱着,仿佛生离死别。我答应她寒假我每天会她视频,她才红着眼睛进入了安检口,一个右拐消失不见了。

整个寒假几乎都是在视频聊天里度过的,她用手机撕开了她日常生活的一角,我却通过网络,看到了我们之间满满的差距。

酒店的工作是在大二下学期开学不久饭馆老板介绍的,三星级,我负责前台收银和住宿登记,离学校有些远,但每周只上三天晚班。碰到她和那个男人来酒店的时候,我己在酒店工作了四十二天,那晚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衣,外套一件鹅黄色的昵大衣,黑色的裤袜,穿着高跟鞋还拎着一个包,挽着那个男人的胳膊,有说有笑的,有着我和她之间的甜蜜。看见我的那一瞬间,她的笑容凝固在精致的妆容下。

我接过男人递来的身份证,发现男人并不姓萧,身份住址也不是良沁身份证上的,年龄比她大了十岁。

“先生您好,这是您的房卡,三楼304,豪华套房。”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双手不颤抖着。

男人接过房卡,发现她忤在那里,直盯着我。

“怎么了?”他靠近她的耳旁。

“没,没事。”她低下头,转了过去。

两个人进了电梯之后,我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吓了旁边的小陈姐一跳。“淡民,你没事吧?”

我看着电脑上那个男人的名字,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

“小陈姐,我刚才忘录那个女孩的身份,没事吧?”

“没事,这个女的是我们这的常客了,大概一个月来一次,每次都和这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来的,你们认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虽然穷,但也有尊严。

直至我离开酒店前,两人都没有下来。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明明是熟悉的街景,此时竟变得像异界一般陌生。我在路边坐了下来,周围安静到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而又粗犷。我双手抱头,想把自己撕成两半,一半给未认识她的自己,另一半给她。

(十)

我费了很大劲才把洋子从烧烤摊扶回宿舍,把他扔到床上之后也早早地钻进被窝里。第二天一早,便被一阵包子的香味弄醒。

“正要叫你呢,来你的早餐。”洋子把包子挂在我的床头。

我揉了揉眼睛看着床头的包子,凑上前去闻了闻,说道: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这是感谢你昨晚背我回来,没想到你看着瘦弱,还挺有劲的嘛。”

“昨晚是你自己走回来的,我可背不动你。”我咬了口包子,是我喜欢的猪肉白菜馅。

“我说你一个书呆子哪来的力气,快住口那是我的包子!”

政治课上,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因为考试马上就要到来。我正在专心听课,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我掏出一看是良沁的来电,愣了一下便挂掉了。不一会儿又震动了起来,我再次挂掉,紧接着我就收到了一条微信。

“是她吗?”洋子凑过来问道。

我没有说话,看着她发来的微信——“晚上六点,我在向阳咖啡馆等你,我知道你有空。”

“不是。”

“你有问过她为什么这么做吗?”

我把手机收了起来,继续做着笔记,洋子没有再问,转过头去继续玩着手机。

除了钱,难道还特么的因为爱情吗?

午饭我要了份鸡蛋面,洋子要了红烧肉、狮子头和糖醋里脊。

“你这两天发财了?”我坐在他的对面。

“没有呀,”说完夹起一块红烧肉,往嘴里送去:“手机我卖掉了,拿了一点改善伙食。”

“快给我住口,那肉是我的!”我抄起筷子向肉夹去,扑了个空。

“我觉得你应该和她有个了断,”洋子突然收起笑容,“总是这样逃避,是解决不了什么的,况且大考在即,你这样不怕挂科?”

“怎么突然说这个?”我边吃着面边问道。

“其实她并不是你说的大户人家的千金。”

“很少有男生像你这样在女生面前展现真实的自己,我很喜欢你的真诚。”我突然想起她对我说的。

“是我告诉她你今晚有空,抱歉没有经过你同意。”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想起那天在操场,她对我说她家在上海开的其实不是公司。

“对不起。”洋子也放下了筷子。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我想起她那些我叫不出牌子的衣物,想起视频里上海的繁华,想起那个在酒店见到的男人。

“没关系。”我拿起了筷子。

“那你今晚去吗?”

“去,你说的对,我们是要有个了断。”

“来来来,这个狮子头给你,这个里脊也给你。”洋子露出了笑容,连夹三块里脊给我。

“滚犊子!。”

三月的天还是有些寒冷,我到咖啡馆的时候,她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长袖,画着淡妆,搭配着黑色吊带裙,下身仍旧是裤袜。

“你来了?喝点什么?”她看我走了过来,连忙起身。

“我不懂咖啡,你点吧。”

“您好,两杯拿铁,谢谢。”

服务员转身离去,不一会儿桌子上多了两杯热腾腾的咖啡。

“对不起。”她终究开了口。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你做什么是你的自由,不用道歉。”

“我不应该欺骗你的。”她低下头。

“是背叛!”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眶有些微红,我喝了口咖啡,苦到难以下咽。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乞求你的原谅,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你的背叛也是真的。”

良沁把脸扭向窗外,抿住双唇,豆大的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

“淡民,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着颤抖的右手,手中的杯子与盘子不停地碰撞着,让人心慌。

“我虽然穷,但也有尊严。”

良沁捂着嘴小声地啜泣了起来,眼泪滑落跌入咖啡里,激起一个个涟漪。

我见不得这个样子的她,因而把脸转向一旁,我有尊严,也有感情和眼泪。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有些泣不成声,“是我背叛了你。”

我抬起头闭着双眼,事关男人尊严的背叛,无法原谅。

她抹了抹眼泪,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淡民,下星期我生日,可以陪我一起过吗?”

我盯着面前的咖啡,摇了摇头。

“可是,你的生日礼物我已经收到了,你看。”

她拿出一台红色的苹果手机,我咬着嘴唇,想起了付款后我因为兴奋而把发票弄皱。

“当洋子和我说,你为了这个手机去借了校园贷,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你。”

“你不应该拥有这部手机。”

良沁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她闭着双眼,任凭眼泪花了她的妆。

“那你能以朋友的身份来吗?”

“对不起,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她的眼泪流的更加汹涌了,我一口一口咽着咖啡,苦到仿佛尝到了她的眼泪。

我站起身来,向吧台结了帐,然后几乎是逃命般地在大街上跑了起来,不能让她看到我的眼泪,不能让她知道我还爱着她,我全力奔向学校,像是会丢了性命一样。我不停地撞在路人身上,眼泪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即使摔倒在地,我也没有停下来。只有像这样奔跑,我才能正常的呼吸,才能感到自己的心跳,才能暂时忘却我对她的爱。

我摔倒操场边的草坪上,心痛到久久无法动弹。我在黑夜的掩护下嚎啕着,不顾形象地、声嘶力竭地。

(十一)

良沁成了我的忌讳,是绝不可提起的名字,但我还没有将她从我的联系人里删除,我需要一个体面的道别,男生有时也需要一个仪式感。整个大二下学期我都没有和她联系,一同不联系的还有图南。

很快就进入了六月份,校园又变成郁郁葱葱的样子,我往返于图书馆、宿舍与食堂之间,专心为期末考做准备,陪伴我的只有一撂又一撂的书,一本又一本的笔记。

六月中旬,各个系的考试陆续开始,每考完一门,无论考的好与不好,我都会跑回宿舍复习下一场考试。考试对于我的意义除了成绩,还包含我对过去告别的仪式,我想要带走的,是一个全新的自己。

六月下旬,考试全部结束,暑假也随之来临,大家沉浸在考完试的喜悦中,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洋子临行前一天,成绩单发放,我虽然没有拿下第一,但破天荒地拿到了第二。洋子挂了三门,放假的喜悦被一扫而光。宿舍几个人提议聚一下,我以上班为由婉拒,怕他们提起她。

我突然格外地想念父母,电话里传来母亲咳嗽的声音,极力地向我表示身体没事,我告诉他们这个暑假我会回去陪他们,母亲说要给我做一大桌好吃的,五十多岁的人,笑声竟像孩子般。

我踏上了返乡的列车,用成绩告诉自己是时候放下了。看着玻璃上的倒影,不知道有没有带走全新的自己,我渴望改变,却又舍不得改变。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交付他人可。”

我把这首《卜算子》发给良沁后便将她删掉了,感谢她曾经给过我温暖,但我仍然无法原谅她,这一生都无法原谅她,对像我这样穷的只剩尊严的人来说,这样的背叛,无疑是对我极大的否定。

火车呼啸着,飞快地逃离那个城市,两旁掠过我来时的景象,一个突如其来隧道,收割了所有风景。

愿此生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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