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大猴子急匆匆去了医院，以最快的速度办理了住院手续，住进了消化内科，主任姓张。

这是大猴子生完孩子第二次住院，也是大猴子今生第二次住院。这两次住院的心情完全不同，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大猴子八个月前住院的情景：

老曹，我见红了，应该快要生了。

接到这个电话，我欣喜若狂，十个月的期待终于有了结果，有一点紧张，我当爹了，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

马上丢下手头的工作，陪大猴子去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而这一次住院，我同样紧张，也有一种期待，却是不安的期待，这种期待之中，还夹杂着忧虑与害怕，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们都默默祈祷，希望检查出来的结果不会太糟糕。

大猴子躺在床上，我坐在她身边，我们的话很少，偶尔会看一会手机。

住院第一天，做了一个腹部 CT，抽了血和腹水。

当大夫抽出腹水的那一刻，我有点懵了，是红色的，而且还有很多絮状物。我马上跟着大夫走出去，着急地问：红色的腹水能说明什么？

大夫不太肯定地说，正常的腹水是淡黄色的，很清，血色的腹水，应该考虑是恶性的。

恶性的什么？

考虑是恶性肿瘤的可能性比较大。

听到这句话，我身上凉了半截。怎么可能是恶性？我们之前一点症状都没有，只是春节之前感觉有点肚子疼，根本一点症状都没有！

我再次找医生确认，医生只是很委婉地说，现在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没有出来，谁都不敢盲目下结论。等明天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们才可以确诊。明天再约一下胃镜和 PET－CT。做一个全面检查。

PET－CT 做一次需要一万来块钱，这个不报销，你们做不做？

当然要做。

跟医生简单地沟通完，我并没有返回病房去见大猴子，而是独自跑到厕所里，失声痛哭了一阵。

为什么会是我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可能是恶性肿瘤。

我努力让自己不往坏的方面想，但我做不到，无论睁开眼，还是闭上眼，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往坏处想。

或许，我越往坏处想，结果会越好。因为以往的经验告诉我，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对于我的这种想法，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自我安慰。

过了好一会，我才恢复平静，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病房，默默地坐在大猴子身边。

老曹，你去哪了，医生怎么说？

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要等所有结果出来之后，才能确诊。

老曹，你的眼睛怎么那么红？是不是不太好，医生说什么了？老曹，你不要骗我，我现在内心很平静，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

别说些没用的，我怎么可能骗你。现在结果都没有出来，谁都不敢下结论。不允许你胡思乱想。相信我们吉人自有天相，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逢凶化吉。医生让我拿了一个接便器，从现在开始，每天要测量小便。医生还给我们约了胃镜和 PET－CT，明天再做进一步检查。

嗯，老曹，我听你的。你也别上火，我也觉得我应该没有什么事。

尽管大猴子嘴上这么说，但她内心深处肯定很沉重，那种渴望得到真相，而且渴望得到一个正面的真相，还夹杂着一些威胁，却又需要等待，对一个人来说，真是莫大的煎熬。

我的话，又打破了之前的沉默。要不要让你爸妈过来一趟？

先不用惊动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免得让他们担心。

大猴子一向好强，不管什么事情，都喜欢独自承担。

下午没什么事了，要不咱们回家？

先不回了吧，我想在这里静一静。家里有孩子，太吵了，老曹，你回家陪孩子吧。

不行。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病房里。我必须留下来陪你。

老曹，你听我的。你回家陪孩子，我一个人在这，没事。儿子已经八个月了，要不趁机给他断了奶吧。

想到儿子，我的眼泪马上夺眶而出。一家三口的人生就此彻底改变了，再也跟幸福无关。当然，麻豆还小，尚不懂事，依然可以天真地快乐着，只是，不得不以这种残忍的方式突然断奶。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大猴子总是一个人抗着。我尊重大猴子的选择，将大猴子独自留在医院。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大猴子跟我一样，需要冷静地思考。

我们都属于那种有点自我又能自我开导的人，在面临想不通的问题时，别人越是劝说，越不容易从困惑中走出来，自己想通了，内心便慢慢平静了。

我一直陪着大猴子，直到晚上八点，才不得不离开。将她一个人留在病房里，虽然于心不忍，但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妻子！

麻豆一直被母乳喂养，从未喝过奶粉，我回到家，麻豆饿得哇哇直哭，给他冲了一瓶奶粉，第一次放进他嘴里，麻豆根本不感兴趣，一连试了好几次，麻豆终于坚持不下去，才勉强喝了一点，那时，已经僵持到晚上十一点钟，又哭又闹之后，麻豆才在不安中勉强睡去。

之前，麻豆一直跟我们睡，麻豆睡右边，大猴子睡中间，我睡左边。每天晚上，麻豆会起来一次要奶喝。而今天，第一次离开妈妈，他有强烈的排斥感。深夜两点来钟，麻豆要奶喝，翻过来翻过去，找不到妈妈，麻豆开始嚎啕大哭。

那哭声，让我心焦、心疼、心痛。我在手忙脚乱中给儿子冲了一瓶奶，但麻豆不肯喝，双手直抓，双腿直蹬，一心只想找妈妈。

我的心碎成十万八千块，心烦意乱。许久之后，不知僵持到几点，麻豆才在疲惫中慢慢睡着。

看着麻豆泪花遍布满脸，再想想独自一个人留守在病房里的大猴子，我内心有种千刀万剐的滋味。

今后，我该怎么办？

不敢想未来，万一正如医生所言，真的是恶性肿瘤，麻豆和大猴子应该怎么办？

麻豆这么小，大猴子这么年轻，我们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和大猴子的幸福生活才刚开始，还没有来得及享受拼搏过后的安稳生活，还没来得及陪麻豆一起成长，竟遭受如此不堪的结局，让我如何面对未来？

真想狠狠地抽自己几个嘴巴，肯定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吉人自有天相，相信我们定能逢凶化吉。

我在这种矛盾与纠结的胡思乱想中渐渐睡着了。或许，这几天身心俱乏，疲惫不堪，我睡得很沉，感觉躺下之后就已经天亮了。

麻豆还没有醒，交代并叮嘱母亲照顾好麻豆，便匆匆赶往医院。

来到医院，大猴子睡醒了，她正在病房里溜达。估计她一夜又没有睡好，脸上的表情依然沉重。

所有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的，我只祈祷检查的结果不会太糟。

见到我，就像久别之后的恋人，有点开心，但这种开心马上消失了。老曹，你听听，我感觉肚子里真有水，怪不得这几天感觉肚子越来越大，而且，昨天的小便也不是很多，还不到五百毫升。

没事的，大猴子，我们现在在医院，医生肯定有办法，千万别着急，也不能上火，相信医生，我们只管听从他们的安排。

嗯，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咱们就可以出院，天天陪儿子玩。

儿子昨天还行，哭没哭？

放心吧，大猴子，咱们的儿子很坚强，只哭了几声，刚开始的时候，麻豆不喜欢喝奶粉，但慢慢就好了。

唉，我对麻豆倒是放心，只是太可怜他了，这么小就让他离开妈妈。大猴子有点哽咽。

别说些没用的，这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相信我，大猴子，只要有我在，一切都会过去。

嗯。我相信你，老曹。你去帮我买个抽奶水的吧。我这两个乳房涨得太难受，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一阵辛酸涌上心头，何尝麻豆可怜，大猴子更很可怜。饱受精神上的折磨也就罢了，乳房涨、肚子疼、小便排不出来，还要提心吊胆地等待着未知的结果…

真的要将我们逼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心疼大猴子，却无能为力。

此时，我深深地体会到做人的无奈、无助与痛苦，而这种遭遇，任何人都代替不了，当事人内心的那种挣扎与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和远离，任何人都无法体会，包括我在内，尽管能够强烈感受到大猴子内心的痛苦，也无法完全体会到痛苦中蕴藏的期望与无奈。

在去母婴店的路上，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此时，痛哭好像是最好的方式，我也只能痛哭，因为住在医院里的不是我，我无法代替大猴子承担一切。

真的希望躺在医院里的那个人是我，大猴子可以开心地陪在麻豆身边，陪他健康成长，因为我始终觉得，大猴子比我善良，她不应该遭受这样的不公，我情愿承担所有不幸，毕竟，我的承受能力要比大猴子强一些，而且，我们的孩子，更需要大猴子的陪伴与照顾。

但事与愿违，世事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