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邪西毒》篇:人生的语录

【东邪西毒】

《东邪西毒》不像一部电影,而像一本人生语录。你越长大,越能体味其中的百味参杂。

我很喜欢这部电影,前后看了数十遍,而今,终于鼓起勇气要为它写点东西。

【随处可见的沙漠,就像现代化的都市,荒芜、虚假】


沙漠的隐喻

王家卫拍《东邪西毒》,是因为《东方不败》之后,香港非常流行武侠片。那个时候只要有“武侠、金庸、林青霞”三大元素,赞助商都会积极投资。

一天,有人来找王家卫,想要邀请王导拍一部武侠片,王导想了一下,很快答应了。

既然武侠片已经成了一种风向,那他没有理由倒行逆施。

但是王家卫和徐老怪、吴宇森不同,他是那个时代文艺片的标杆,要他去拍打打杀杀的快意恩仇,显然是不合适的。

王家卫考虑了一下,他决定借古道今,借由《东邪西毒》这部电影,来表现当下男女在畸形社会的压迫下,孤寂、冷漠、逃离的生存实态。

因此,电影里的每一个角色,也都被他赋予了一定的现代元素,比如说精神分裂的独孤求败,还有自卑到自负的欧阳锋。

“我们曾经想过把《东邪西毒》拍成一部现代化的电影,一张海报是三个女主角穿着古装,手拿可乐,另一张海报是四个男主角穿着古装,手拿香烟。”

从2008年《东邪西毒终极版》上映时,媒体对王导的采访中不难看出,他的用意还是非常明显的。

那既然要拍一部可以借故道今的电影,选择拍摄的地点,自然就非常重要了。

王家卫最后把电影的拍摄地点定在了陕西榆林。

那里是沙漠,贫瘠、一片荒芜。

沙漠代表死亡,毫无生机、没有希望。沙漠中有海市蜃楼,那是建立在死亡牢笼中的繁华假象。

就像现代都市一样,繁华的背后隐匿着一片黑暗:在这里,人心失离,孤独与荒芜成为了一种群体实像。城市的希望渺茫,人人都想逃离,但是这里又像沙漠一样广袤无垠,一旦踏进,绝难脱困。

王家卫把《东邪西毒》的江湖定格在这里,让一群迷失在欲乐园中的江湖人,苦苦挣扎在生命的荒漠里。


二、角色剖析

《东邪西毒》里的大多数角色,都是逃避者。

【东邪】

——东邪。

“虽然我很喜欢她,但我始终都没让她知道,因为我知道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最好。我很妒忌欧阳锋,我很想知道被人中意的感觉是怎样的,结果我伤害了很多人。”

黄药师喜欢欧阳锋的大嫂,但他亦深知大嫂对欧阳锋的感情是难以撼动的,所以他才会说,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最好。他之所以不愿说出自己的心声,只是安静的坐在大嫂的身后,为她削梨,听她诉苦,偶尔再说一说欧阳锋的消息,是因为他害怕自己一旦表露真情,连陪伴的权利,都会被无情的剥夺。

黄药师一直陪着大嫂,直到她死去。他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反而自私的将它转嫁到别的女人身上,结果伤害了很多人。

黄药师的逃避,虽然给他换来了陪伴,却也给别人带来了伤害。

【盲剑客】

——盲剑客。

“每年春天,家乡的桃花都盛开的很灿烂。我想在我看不到东西之前,回去再看一次。”

盲剑客三十岁,因为家族怪病,失明。

在他死在左手出刀很快的马匪刀下前,没有人知道他在外面的世界自我放逐了多久。

盲剑客说自己喜欢看家乡的桃花。欧阳锋却说,在他的家乡并没有什么桃花,桃花,只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而盲剑客深爱着这个女人。

盲剑客曾吻过小栈外那个拎鸡蛋的女人,那时他已经不能见物,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只想借那个女人的嘴唇,和自己家乡的桃花,做个最后的告别。

“我走的时候,那个女人的眼泪在我面上慢慢干了。不知道那个女人会不会为我流泪呢?”

盲剑客的自尊心极强,这样的人一旦触犯到他的底线,他就会决绝的离去。

一个男人的底线,往往就是自己的女人爱上了自己的朋友。

一边是朋友,一边是女人,他不能选,也没得选,他只能逃避现实,选择离开。

没人知道,在那些自我放逐的日子里,这个男人有多少次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涌起“想要回家看桃花”的冲动,而又始终碍于自己的自尊,最终却步了。

盲剑客的逃避什么都没有换来,只是让自己输得更加彻底。

【独孤求败】

——独孤求败。

“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最喜欢的人是谁,请你一定要骗我,无论你心里有多么不情愿,也一定要说,你最喜欢的人是我。”

人们经常说:因爱生恨。

假如太爱一个人,却得不到他的时候,爱,就会生恨。

独孤求败和黄药师在姑苏城外的桃树下喝酒。黄药师同她开了个玩笑,说要娶她的妹妹为妻,她记在了心上。化成女儿妆的独孤求败却没有等来黄药师,心碎的依靠在桃树下,歇斯底里的呐喊。

受伤之后的独孤求败,在精神上分化为慕容嫣和慕容燕两种人格,分别代表着爱与恨。慕容燕是恨,代表理智、强势与自我保护,所以他化成男装,去找欧阳锋,要他杀掉黄药师;慕容嫣是爱,代表盲目、疯狂与自我否定,所以她一边让欧阳锋放弃追杀黄药师的念头,一边让他杀掉自己的哥哥。

离开欧阳锋的小栈之后,独孤求败逃离了这片江湖,往后,她变得只喜欢同自己的倒影练剑。

在金庸的原著中,独孤求败是一个剑术高超,一时无二的剑客,而在这里,却被王家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因为得不到爱,而自我封锁、自我隐匿,独孤求败是一种绝对自闭的状态,是害怕受伤,只能彻底斩断情丝的无奈。而她喜欢同自己的倒影练剑,又何尝不是一种顾影自怜呢?

独孤求败的逃避实属无奈,因为得不到的人,总有一天要学会放弃,又因为不想再受伤害,所以只能封锁自己。

【大嫂】

——大嫂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赢的,直到有一天看着镜子,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好的时候,我最中意的人都不在身边。”

欧阳锋的大嫂是传统的女性,她美丽、温柔、妩媚、细腻,但骨子里却有着小女人的叛逆。

“最初都由着他,渐渐的也就不想迁就他了。他太自信了,以为我一定会嫁给他,没想到我嫁给了他哥哥。”

欧阳锋有大志,是注定腾飞的蛟龙。也许怀揣远志的人,注定不会停止脚步,学会珍惜身边已经拥有的一切。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失去了自己的大嫂。

这也是许多男女最终分道扬镳的原因。

男人想要在自己年轻的时候出去打拼,因为可以无拘无束,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女人却想要在自己最好的时候,把最中意的人留在身边,执手白头。

欧阳锋想闯,大嫂想留,也许两个人,根本就不适合。

欧阳锋后来离开了白驼山,只留大嫂一个人呆在了西域。

后来黄药师会在桃花盛开的季节来到这里,陪伴着她。大嫂知道他和欧阳锋熟稔,就想让他告诉自己有关欧阳锋的消息。

年年如是,可见情根深种,又可见大嫂的内心,有多么悔恨!

既然悔恨,又为什么坚持逃避,始终不去找欧阳锋呢?

因为她不能。大嫂是传统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必须忠于自己的选择。她可以封闭自己的感情,也不能再去沙漠找他,若不然,就是背德,要被他人唾骂千世万世。

其实大嫂的逃避,伤害最深的还是她自己。因为女人一旦输给了时间,就真的什么都输了。

【欧阳锋】

——欧阳锋

“其实醉生梦死,不过是她和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就记得越清楚。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在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

欧阳锋是一切都源头。

这个极度自卑的男人,被自己的大嫂拒绝之后,毅然决然的逃离了白驼山,来到了茫茫沙漠。

欧阳锋之所以离开,当然是为了忘记。但就像他所说,你越想忘记一件事情,有时就会记得越清楚。

欧阳锋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大嫂。

他站在小栈边望着那个手拿鸡蛋的女人,就会想起自己的大嫂。他不愿意为一个鸡蛋而去得罪太尉府的刀客,表面看起来是利益熏心,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同样有种不舍的情感。

再多看那个女人两眼,或许就可以再多记起那个女人几次。

大嫂的死讯传来,王家卫突然给了一个鸟雀惊飞的镜头。那隐喻了欧阳锋的内心,同样的震惊、躁动。

“可能因为是孤儿,我从小就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我知道如果你不想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拒绝别人。”

欧阳锋当然也想回去,他也知道大嫂的心意,但他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让大嫂冲破传统思想的束缚,勇敢的和他在一起,他一再选择逃避和遗忘,没成想遗忘不成,却错过了缘分,终于抱憾终身。

【拎鸡蛋的女人】

——拎鸡蛋的女人。

拎鸡蛋的女人与情爱无关,她逃避的是原本属于自己的责任,是个极端自私的女人。

欧阳锋告诉她,没有人会为一篮鸡蛋得罪太尉府的刀客,如果要卖,她会比鸡蛋值钱很多。

可她不听。

她不愿意为别人牺牲自己,却自私的想要得到他人的帮助。

盲剑客没有理会她,洪七却因为够简单,傻傻的帮助了她。

为此,洪七断了一根手指。

拎鸡蛋的女人又去求欧阳锋,让他请大夫帮洪七治疗,结果再一次遭到拒绝,欧阳锋站在她的背后,用一种戏谑的眼神望着她——

“我记得你讲过,你不愿意为别人牺牲自己,我看你这次,是不是说到做到。”

结果,她真的说到做到了。

洪七帮她杀了太尉府的刀客之后,这个女人就再也没有在小栈出现过。

这样自私自利、逃避责任的人,无论身处于哪个年代,都是招人厌恶的。

【洪七】

——洪七

“这个沙漠的后面是什么?”

“沙漠后面”不是另一个沙漠,而是一种想要探究世界的踌躇远志。

王家卫似乎有些偏爱这个角色。

如果说《东邪西毒》里的每一个角色都影射出了人性的不同阴暗面的话,那么洪七,就是王家卫对于善念的最后一点寄托。

洪七很简单,他喜欢的事情就会去做。

初来乍到的时候,洪七想要在江湖上做个杀人不见血的刀客,他杀了那帮马匪,又解决了太尉府刀客。后来他丢了一根手指,从此做不成刀客了,但他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因为他还喜欢这样的生活。他望着远方的沙漠,坚定的眼神从未改变过。

洪七最终还是带着自己的老婆去闯荡江湖,因为欧阳锋说过一句似有心又若无心的话,——

“事在人为,没有人说不许带着老婆闯江湖。”

他觉得欧阳锋说的对,于是就这么做了。他有勇气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且不受任何的约束,这是欧阳锋没有的。所以欧阳锋也嫉妒他,他原本有机会带着自己的大嫂闯荡江湖,可他不敢这么做。

洪七走的那一天,沙漠吹南风,他故意逆风而行,去了北方。这是一种敢于抵抗命运、相信事在人为的美好隐喻。


幕后花絮

【剧照】

为什么想给《东邪西毒》写一点花絮呢?是因为它的幕后故事,也很精彩:

1、王家卫拍电影很慢。最初开拍的时候,纠结了很久,也没有拍出多少内容。有传闻墨镜在角色上也有很大变更动。不靠谱的版本说,最初是由林青霞饰演西毒,王祖贤饰演东邪,但是后来墨镜突然变卦,又让张国荣饰演西毒,梁家辉饰演东邪;较靠谱的一版,也是得到王家卫认可的一版说,原本由梁家辉饰演西毒,张国荣饰演东邪,但墨镜觉得让张国荣出演潇洒磊落的东邪完全没有任何挑战,反而是自卑孤僻的西毒是张国荣没有挑战过的,所以临时让张梁角色对换,所有拍好的戏份删除,仅仅只留下首尾呼应的那段生意戏份。

2、角色变动后,剧本的变动也很大,已经写好的剧本被刘镇伟拿去拍后来的《大话西游2》了。陈勋奇经典名曲《终曲:世事苍茫成云烟》也被借用到了《大话西游2》中。

3、王导拍戏太慢,原本分为上下两部的《东邪西毒》也像《阿飞正传》那样流产了。为了避免再出现《阿飞正传》那样的票房惨剧,同在剧组的刘镇伟带着八大巨星又匆忙赶制了一部番外篇——《东成西就》。

4、王祖贤因为档期到了,所以离开了剧组,后来由杨采妮代替加入。王家卫说,王祖贤只拍了一组定妆照和宣传片,但其实在旧版中,是有两秒钟的出场镜头的,在台湾的放映版本中,甚至出现了八秒之久。但是在《东邪西毒终极版》中,王家卫彻底的删除了这一镜头。

5、东邪西毒的拍摄非常碎片化,当时,每个角色都是趁着档期空闲的时候,来赶拍一段镜头,然后就告别剧组。唯一跟着剧组拍完电影的,就只有张国荣。

6、电影镜头太过零碎化,很少有完整的对白,王导决定让每个演员配话外音。张国荣的配音是在黄山完成的,那时候他在拍《风月》。王导让人带着台词去找张国荣。张国荣以为只要配上几个小时就可以搞定,没想到却配了整整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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