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的母亲还活着，今年整整80岁了。
三年前的冬天，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
母亲离开的那个寒冷的清晨，东方的天空洒满了朝霞。
我一直觉得那朝霞是为我的母亲绽放的。就好像母亲已经幻化成美丽的朝霞，去往遥远的天边。天上人间，母亲和我们永远在一起。
直到今天，每当我想起母亲当时得知自己得了重病的情形，就心如刀割。
那些日子，我们陪在母亲身边，母亲表现得非常镇定和坚强。但我知道她的内心有多孤独，又有多恐惧。
无助和绝望伴随着她，我们只能以泪洗面，却无能为力。
这也许就是人生的无情和残酷吧。
我的母亲年轻的时候是我们家乡那一带出了名的美人。高挑的身材，又大又亮的眼睛，一头乌黑的短发，加上母亲率真、直爽、干脆的性格，整个人漂亮而干练。
母亲高小毕业后，当了一名小学教师。我上小学的时候，她已经是我们这所乡村小学的校长了。
母亲熟知村里的每一位学生，甚至认识他们的父母，了解他们的家庭。村里的孩子们都管她叫大姨或大姑。
上个世纪70年代初，那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刻。各种运动和思潮一起拥挤充斥在我们的小学生活中。
我们写儿歌、写大字报、出黑板报、表演节目，口诛笔伐响应号召。
那时候有个黄帅站出来，公开反对师道尊严。一时间教师被轰下讲台，人人惶恐不安。
母亲作为一校之长，仍然在学校师生大会上大声呼吁要尊师重教。加上乡村学生对教育和教师那种质朴的情感，我们的老师始终站在讲台上，我们的文化课依然正常进行。
母亲也借助写儿歌、排练文艺节目等各种活动锻炼学生的能力，开阔学生的视野。那时的校园生活真是丰富多姿，热火朝天。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为了减免农村学生的书本、学杂费，母亲率领教师和学生勤工俭学，种田、打草、拾粪、编草帽辫。
母亲太拼了，她和大家一起割麦子、收水稻，把自己的腰都累坏了。
有一段时间，母亲的腰根本直不起来。我至今还记得母亲弯着几乎90度的身体在校园里行走的样子。那时，母亲才30多岁。
母亲的努力也有了回报，我们学校被教育局评为先进单位，母亲也被评为优秀教育工作者。
在表彰大会上，母亲作为先进代表在主席台上发言。那一刻，我美丽的母亲更加光彩照人。
我在台下使劲儿为母亲鼓掌，从心里由衷地为母亲高兴。那是母亲最辉煌的人生时刻。
母亲骨子里的刚毅和坚定，现在看来也是不合时宜的，她不逢迎、不媚上，给她的事业发展不可避免地带来影响。
恰逢改革开放的大潮袭来，喜欢求新求变的母亲调离学校，去了一家服装厂的工会工作。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去企业工作也是为了能多一些收入，供我和哥哥上大学。
那是一家出口创汇的企业，为了赶任务，母亲经常要和工人们一起上夜班，挣得也是辛苦钱。
我17岁离开家上大学，毕业后工作，结婚生子，日子就像流水一样。
母亲的年龄越来越大了，我与母亲朝夕相处的生活越来越少了。但母亲从不抱怨，她总是说，我和你爸都挺好的，不用惦记我们。你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我们就放心了。
母亲总是为我们着想，从不愿给儿女添麻烦。
那年春节我结婚，去了南方的婆家。母亲却在上班路上被撞伤了腿。
回到北京后，我见到母亲，埋怨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母亲只说，不是什么大事，怕你着急，影响了你婆家办事。
事后想来，母亲就是想告诉我，也没有办法通知我。因为，我根本没有给母亲留下婆家的通讯地址。这件事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母亲越是宽容，我越是无法原谅自己。
那时的我根本就不会想到，我的母亲也会老去，总以为她会一直守着我们，宽容甚至放任我们的所作所为。我们在母亲面前也会一直像孩子一样任性。
直到有一天我也做了母亲，有一天我的孩子也离开我展翅高飞了，我才体会到母亲那时的心情。
爱永远都是无法割舍的，母亲把对儿女的牵挂和不舍都深埋在心底，展现出来的是笑容和洒脱，为的是让儿女心无旁骛地征战自己的人生。
还记得我儿子出生那天，大雪纷飞。母亲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好，她却拖着伤腿来看我。风雪中，母亲在雪地上一瘸一拐的身影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那是世界上最伟大最无私的爱。
如今，母亲走了，恍惚间，我总觉得这不是真的，总觉得家乡的老房子里依然有母亲的音容笑貌。每次回家看父亲，总觉得母亲是去邻居家串门儿了，一会儿就会回来。
母亲弥留之际，我趴在母亲的耳边对她说，妈，我爱你，我们永远爱你。我想，母亲是能够听到的。我想让母亲带着儿女对她的爱，安详地离去。
世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你最亲的人永远离开了你。于是，关于生死、关于离别，也就有了最深切的体会和感悟。
我们每个人都会面对死亡，我们都是向死而生。在我们有限的生命中，只要我们有爱的付出，有健康而快乐的生活，有面对困难的勇气，无论何时，对于死亡，我们就会坦然面对，无所畏惧。
我一直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是没有母亲的孩子。偶然，一位朋友提起来，我说我母亲不在了。朋友说，她还在，她在你心里。
朋友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有一年，朋友去藏区旅游。一位藏族老阿妈问，你阿妈还好吧？朋友说，阿妈已经不在了。老阿妈说，她还在，她在你心里。这句话温暖了朋友很多年。
是啊，尘世间，我们母女永远无法相见了，但母亲就在我心里，今生和来世，我们永远不会分离。
母亲，我要感谢您，在共和国生日这一天，把我带到了人间，让更多的亲人和朋友记住了我的生日。举国欢庆的日子里，我收获了最多的祝福。
母亲，此时此刻，我想说，这一生，我最大的骄傲就是作您的女儿。
2017年10月1日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