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从未忘记·第6章 失去身体,失去自我

图片发自简书App

第6章 失去身体,失去自我

对于你心里一切的疑难要多多忍耐,要去爱这些“问题的本身”……现在你就在这些问题里“生活”吧。或者,不大注意,渐渐会有那遥远的一天,你生活到了能解答这些问题的境地。

——里尔克,《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1]

雪莉走进我的办公室,双肩下垂,她的下巴几乎可以碰到前胸。在她开口说话之前,我就知道她不敢面对这个世界。我留意到她的长袖几乎遮不住她前臂的痂。她坐下后,用尖锐又单调的声音告诉我,她不能停止抓自己的手臂和前胸的皮肤,会一直抓到流血直流。

自雪莉记事开始,她的母亲就办了一个寄养院。她们家常常挤满了多达15个陌生的、捣乱的、可怕的和被吓呆了的孩子,他们常常突然到来,又突然消失。雪莉一直都在照顾这些来去无踪的孩子,她感到这个家里没有自己的空间,也无法实现自己的需求。“我知道我不被需要,”她告诉我,“我不确定我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但我想我母亲告诉过我,而且到处都是痕迹。她过去跟我说过,‘我觉得你不属于这个家。医院把你抱错了。’她是笑着这么说的,但你知道,人们在说严肃的事情时总是假装他们在开玩笑。”

多年来,研究不断发现长期的情感虐待和忽视可以造成与身体虐待或性虐待同等严重的后果1。雪莉正是这样的一个例子:不被看见,不被理解,没有办法感到安全,这对于任何年龄的人来说都极为可怕,但这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尤其可怕,因为他们仍然在试图寻找他们在世界中的位置。

雪莉大学毕业后,从事着一份毫无乐趣可言的文书工作,和她的猫一起生活,没有亲密朋友。当我问及她是否有过男朋友时,她回答说,她唯一发生过的“关系”是她大学在佛罗里达度假时,被一个男人绑架。她被关在一个地方,5天之内被连续不断地强暴。她记得她大多时候都蜷缩着,惊恐万分,无法动弹。直到她发现她可以离开。当绑架她的人上厕所时,她轻易地走出了被绑架的地方。她试图打电话给母亲求助,但她母亲拒绝接电话。雪莉最终在一个家暴庇护所的帮助下回到了家。

雪莉告诉我,她开始抓皮肤,是因为这样可以让她从麻木中解放出来。抓破皮肤的痛感让她感到活着,但也让她感到深深的羞耻。她知道这是病态的,但她无法停止。她在见我之前已经向无数精神卫生专业人士求助。她被反复问及是否有“自杀意念”,甚至被强迫住进过精神病院,因为精神科医生拒绝治疗她,直到她保证不再抓自己的皮肤。然而,从我的经验来看,那些割伤自己或者像雪莉一样抓自己皮肤的病人几乎都不会自杀,他们自伤的原因是,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知道的、能让自己好一点的方式。

然而,很多人很难理解这一点。我在之前的章节讨论过,应对压力的最常见方式是向我们喜爱和信任的人求助,给予我们勇气去克服困难。我们也会在参与体育活动后重获平静,例如骑自行车或上健身房。我们之所以会学会这些自我调节的方式,是因为在我们饥饿时有人喂我们、寒冷时有人给我们盖上被子、感到痛苦或害怕时有人摇晃我们。

但如果从来没有人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或微笑着看着你,如果从未有人急急赶来给你帮忙(取而代之的是说“别哭了,不然我就给你好看的”),你就需要找到别的方式照顾自己。你很有可能会用其他方式来让自己好过一点,例如毒品、酒精、暴食,或自伤。

虽然雪莉每次都按时来接受治疗,也很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我仍然感到我不能与她建立必要的、关键的联系以确保治疗生效。为了打破她的戒备和紧张,我建议她去见利兹,一个我从前认识的按摩师。在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利兹让雪莉闭着眼躺在按摩台上,然后走到按摩台的另一边,轻轻地握住雪莉的脚。雪莉合着眼躺着,突然间惊恐地大叫:“你在哪儿?”雪莉突然无法感知到利兹,尽管利兹就在这里用手握着雪莉的脚。

雪莉是最早告诉我这种极端的身体割裂症状的、众多曾遭受忽视和创伤的病人之一。我发现我的专业训练集中于理解和思考,几乎完全忽视了这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身体是我们的基础。雪莉知道她不能控制地抓破自己的皮肤与她早年被母亲忽视有关,但知道这一点并不能让她控制自己的行为。

[1] 译文来自冯至译,里尔克著,《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94。——译者注


6.1失去你的身体

一旦我注意到这个问题,我就发现,许多病人都会告诉我他们无法感觉到他们的整个身体。有时候我会让他们闭上双眼,然后让他们告诉我把什么放在他们伸出的手里。无论我放的是车钥匙、一个硬币、还是一个开罐器,他们通常都猜不出他们拿着什么。他们的感知系统完全不能运行。

我和我在澳大利亚的朋友亚历山大·麦克法兰(Alexander McFarlane)谈起这个问题。他也观察到这一现象。他在阿德莱德的实验室研究着这样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不用看就知道我们拿着车钥匙?通过手心辨认物体需要感觉到它的形状、重量、温度、质地和尺寸。每一种感官体验都被储存在我们大脑的不同地方,但我们需要将它们拼合成一种单一的感知进行判断。麦克法兰发现,患有PTSD的人通常很难把感官碎片拼起来2。

如果我们的感觉是模糊的,我们就很难真正地感到活着。美国心理学之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在1884年发表的文章《什么是情绪?》中描述了一个令人震惊“感知障碍”的案例。他的一位女病人在访谈中说道:“我好像……没有了人类的感官,”她告诉他,“(我)现在被一切可以让生活变得愉悦的事物环绕着,但我那负责感觉愉快的感官仍然在寻寻觅觅……我的每一个感官、每一个自我的部分,都好像和我割裂了一样,无法再向我提供任何感知;这种‘感觉不能’可能和我脑中的空洞感有关,也有可能和我不能感觉到身体表面有关,对我来说,我似乎不能感觉到我触摸到的任何东西。这些问题似乎很小,但它们造成的可怕后果是,我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有任何快乐;但我仍然需要,而且渴望这些感觉和快乐。这让我的生活变成了普通人难以理解的折磨。”

这些创伤的应激反应向我们提出了一个严肃问题:创伤幸存者如何才能学会组合日常生活中的普通感觉,来帮助他们以一种自然的方式感受生活,同时感觉到他们的身体是安全和完整的?

�浅,变得像僵尸,你会失去与你自己和环境的关联感。你会解离、晕倒或崩溃。


6.2我们何以知道我们是活着的

很多早期的有关创伤幸存者的神经影像学研究都和我们在第3章看到的一样:他们关注被试如何回应特定创伤的线索。在2004年,我那扫描了斯坦和乌特·罗伦斯夫妇的同事露丝·拉尼厄斯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当创伤幸存者没有在想以前的创伤时,他们的大脑是怎样工作的?她的研究针对空闲状态下的大脑,也叫作“默认状态下的神经连接”(DSN),这打开了一个新的方向,让我们明白创伤如何影响自我意识,特别是自我意识的感觉4。

拉尼厄斯博士召集了16个“正常”加拿大人,让他们什么都不想地躺在大脑扫描仪里。“什么都不想”是很不容易的,我们只要醒着,我们的大脑就会不断翻腾。她让被试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尽量清空大脑。之后,她在18个曾经遭受过严重的,或在儿童时期受过长期虐待的人身上重复了这个实验。

当你的脑子里什么都不想的时候,你的脑子在做什么?通常来说,你会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自己身上:这个默认状态激活了的脑区,一起构成了你的“自我”的感觉。

当露丝看着她正常被试的扫描结果时,她发现了DSN区域的激活与此前研究者的发现相同。我喜欢把这个叫作“莫西干自我意识”,因为大脑激活的区域从双眼上侧开始,从大脑内侧一直穿过大脑中间,到大脑后部。所有沿着内侧分布的结构都与我们的自我意识有关。最亮的地方在大脑后部的后扣带回,这部分负责感觉我们在哪儿,相当于我们的内置GPS。这部分区域与内侧前额叶皮层(MPFC),也就是我在第4章所称的“瞭望塔”,有强烈的联系(这一联系并没有在扫描结果中显示出来,因为fMRI不能够测量到这一联系)。后扣带回也连接着其他负责身体感觉的脑区,例如脑岛,负责将内脏感觉信息传送到情绪中枢;例如枕叶,负责整合感官信息;例如前扣带回,负责协调情绪和思维。所有的这些脑区都一同形成我们的自我意识。

图片发自简书App

图 6-1

注:自我的大脑定位。莫西干自我意识。从大脑前段开始(图示右边),这里包括的结构有:眼眶前额叶皮质,内侧前额叶皮质,前扣带回,后扣带回和脑岛。有过长期创伤历史的人,上述脑区的活动性大为降低,让人更难理解内在状态,也更难评估外在信息中与个人相关的信息。

那18名罹患PTSD并且在人生早期受过长期严重创伤的患者,他们的扫描结果令人震惊。他们的大脑中负责自我意识的部分几乎没有任何活动:MPFC、前扣带回、枕叶、脑岛完全没有变亮;唯一一处有微弱活动的脑区是负责基本空间定向的后扣带回。

这一现象只有一种解释:为了应对创伤,以免自己长期处于恐惧中,这些患者学会了将大脑的一部分关闭,以缓解那些随着恐怖而来的内脏感受和情感。但在日常生活中,这些大脑部位也负责产生我们自我意识的情绪和感受。于是,我们就见到了这悲剧性的大脑适应:为了不再有可怕的感觉,他们也失去了生命力。

内侧前额叶的活动消失可以解释为什么创伤幸存者失去他们的目的感和方向感。过去有很多病人向我询问一些稀松平常,但他们却几乎不能做到的事情。我现在才明白,这是因为他们与内在真实的联系受损了。如果他们不能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或更确切地来说、不能确认他们的身体感知和情绪的来源,他们又怎样能做决定,或实现任何计划呢?

在童年时长期受到虐待的人可能会严重缺乏自我意识,以至于他们几乎不能在镜子中认出自己。大脑扫描表明这不仅仅是注意力缺失的结果,他们负责自我认识的大脑部位也很有可能和自我意识的部位一起关闭了。

当露丝·拉尼厄斯给我看她的研究结果时,我想起我在高中时听到的一个经典故事。数学家阿基米德在教杠杆原理的时候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起整个地球。”或正如20世纪的著名的康复治疗师摩谢·费登奎斯(Moshe Feldenkrais)说过的那样:“你只有在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你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这些故事其实都在说同一个道理:要感觉到现在,一个人必须要知道自己在哪里、觉察到自己到底怎么了。如果自我感知系统受损,我们就要想办法重新激活它。

6.3自我感知系统

看到雪莉如何在她的按摩治疗中受益相当令人着迷。她现在能在日常生活中感到更加放松大胆,也能更自在地对我敞开心扉。她变得真正投入到她的治疗中,而且对她的行为、思想和感觉感到由衷地好奇。她不再抓她的皮肤,夏天来临,她开始在她的门廊外乘凉,和她的邻居聊天。她也加入了教堂合唱团,这种美好的集体活动的体验。

正在这时,我在哈佛大学心理学系主任丹·薛克特(Dan Schacter)组织的一个专家小组里遇到了安东尼奥·达玛西奥(Antonio Damasio)。达玛西奥写了一系列文章和书,清晰地描写了身体状况、情绪和身体系统之间的关系。作为一个治疗过各种脑损伤的神经学家,他希望找到那些有关自我意识和自身感觉的大脑部位。他把自己的事业献身给建立找到“自我”的地图。他最重要的著作《感受发生的一切》(The Feeling of What Happens),对我而言,完全是革命性的5。达马西奥在书中一开始就指出我们严重地分离了我们的自我意识和我们对身体的感知。他诗意地做了一个比喻:“有时候,我们运用心灵不是为了发现事实,而是为了把他们隐藏起来……这道屏障最有效地隐藏起来的东西之一就是身体,我们自己的身体,我的意思是指身体的内部,它的内在性质,就像是为了显示端庄而盖在脸上的一块面纱,但盖得不太好,这道屏障把身体的内部状态与心灵部分地分离开,这里的身体内部状态是指,当生命在每一天的旅程中漫游时构成生命流动的那些状态。”6[1]

他继续描述这个“屏障”如何帮助我们抑制外界的问题,但这样做是有代价的:“它倾向于阻止我们感受到我们称为自我的这个东西的起源和本性。”7[2]从威廉·詹姆斯在一个世纪前的研究开始,达马西奥强调,我们自我意识的核心在于我们躯体内在状态的感觉:

“原始感觉让我们直接感觉到活生生的躯体,这是一种无须表达、不加修饰、直截了当的彻底的存在感。这些原始感觉反映了身体各种各样的感受……和快乐与痛苦的程度。而且,这些原始感觉起源于脑干而不是大脑皮层。所有的情绪都是原始感觉的变奏曲。”

我们的感官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开始塑造我们了。在子宫中,我们的皮肤感到羊水的流动,我们听见血液流动和消化道工作的声音,我们随着母亲的移动而颠簸。出生之后,我们通过生理感觉来界定自我以及自我和环境之间的关系。这一切都从感受到我们的潮湿、饥饿、饱足和困倦开始。刺耳嘈杂、难以理解的声音和图像不断刺激我们尚未开发的神经系统。即使我们获得了自我意识和语言之后,我们的身体感觉系统仍然时刻给予我们重要的反馈:沟通内脏感觉、面部和躯体的肌肉动作,强化痛苦和舒适的信号,以及产生食欲或性欲之类的欲望。周围发生的事情都会影响我们的生理感觉。看见我们认识的人、听见特定的声音(例如音乐、警报),或感觉到特定的温度变化,在我们的思考和行动之前,我们的注意力已经在我们没有觉察到的时候转移了。

正如我们看见的那样,大脑的工作持续模拟和分析我们身上和周围发生的事情。这些分析会转换为我们血液中的化学信息和神经电信号,让我们的身体和大脑发生或微小或剧烈的变化。这些改变通常在我们意识到之前就发生了:大脑的下皮层区可以以惊人的效率调整我们的呼吸、心跳、消化、激素分泌、和免疫系统。然而,这些系统在面临长期的威胁,甚至持续的危机感时,都有可能不堪重负。这解释了为什么创伤幸存者往往遇到各种各样的躯体问题。

但我们的自我意识也在保持自我平衡中起到关键作用:我们需要记下我们的躯体感觉并对此做出回应,来保证我们的人身安全。意识到冷会让我们多穿一件衣服;感觉到饿和晕眩意味着我们血糖降低、迫使我们去吃点什么;膀胱胀满的感觉让我们上厕所。达马西奥指出,所有在下意识地记录下我们感觉的大脑结构都肩负着我们最基本的生存机能,例如呼吸、食欲、排泄和睡眠周期:“这是因为情绪和注意力会与我们有机体维持基本生存息息相关。如果不知道躯体目前的生理状态,躯体的基本机能就无法维持。”达马西奥把这些负责基本生存的大脑区域叫作“原我”,因为这部分负责创造的“非语言信息”是我们自我意识的基础。

[1] 译文来自杨韶刚,达马西奥,《感受发生的一切:意识产生中的身体和情绪》,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7,第23页。——译者注

[2] 同上。


6.4危机下的自我

在2000年,达马西奥和他的同事在世界最尖端的科学刊物《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论文,报告负面情绪会严重影响大脑区域接受来自肌肉、内脏和皮肤的神经信号,而这些受影响的大脑区域对于基本的躯体生存是极端重要的。他们研究小组的扫描结果表明,回忆过往的情绪性经历会让我们体会到与原本事件相同的情绪感觉。每一种情绪在扫描结果上都呈现出独一无二的形态。例如,脑干的一个特定区域“会在悲伤和愤怒时激活,但不会在愉快和恐惧时激活”10。所有的这些脑区都在边缘系统(这个一直以来被认为是掌管情绪的脑区)之下。我们的日常表达中都包含情绪与身体的关系,例如,“你让我感到恶心”“这让我起鸡皮疙瘩”“我被噎住了”“我的心沉下来”“他让我毛发倒竖”。

大脑中最基础的自我系统和边缘系统会在人们面临灭顶之灾时充分激活,让我们感到压倒性的恐惧和强烈的生理唤起。创伤重现时,其他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他们陷入了生死关头,充满了令人瘫痪的恐惧和盲目的愤怒。思维和身体如同面临真正的危机一样持续不断地处于激昂的状态。他们会被最轻微的噪声惊吓,或被细微的刺激招惹。他们的睡眠长期有问题,也无法从进食中感到愉悦。进而,他们会极力试图希望通过人格解离和情感麻木来避免一些感受。

当人们的动物脑被困在生存斗争中时,应该如何帮助他们恢复自我控制呢?如果我们进一步通过研究我们的动物脑来理解我们的感受方式,如果我们的身体感觉是大脑的下皮层结构的精心策划,我们应该怎样重新获得对它们的控制呢?


6.5拥有自我能动性

“能动性”是一个术语,用来描述一个人对于生活的掌控感。这意味着:你能明白你的立场、能改变事情发生、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周围的环境。退伍士兵在诊所的墙上打出一个个拳印,也是为了重获他们的能动性——让一些事情发生。但他们最终依然感觉失控。他们中的很多人曾经充满自信,然而,他们现在却处在暴跳如雷或无法动弹的循环中。

科学家们认为,能动性源自“内感觉”,也就是我们的身体作为一种微妙的感官感知到的内容。这种内感觉越大,我们就越能控制我们的生活。了解我们产生感受的原因,首先需要了解我们感受的内容。如果我们能意识到我们不断变化的内在和外在环境,我们就能主动地控制他们。但做到这一点的前提是我们的瞭望塔,MPFC,学会如何观察我们的内在环境。这就是为什么正念所练习是创伤康复的基础,因为它强化MPFC的功能。12

看了电影《帝企鹅日记》之后,我想起了我的一些病人。这些企鹅是如此坚忍不拔又令人喜爱。它们自古以来就保持着一种近乎壮烈的繁殖习惯。它们长途跋涉,到达距离海边70英里的繁殖地,忍受着难以形容的艰辛,损失了无数可以孵化的卵,然后饥肠辘辘地回到大海。如果企鹅有我们的前额叶,它们就可以学会用它们小小的前肢建造冰屋,进行更好的劳动分工、更好地寻找食物来源。我病人中那些创伤幸存者,大部分都有惊人的勇气和耐力,但他们总是不断地陷入同样的麻烦中。创伤让他们失去了内在的方向,也夺走了他们更好地应对状况所需的想象力。

自我和能动性的神经科学基础证实了我的朋友彼得·莱文(Peter Levine)13和帕特·奥登(Pat Ogden)14所建立的躯体治疗法。我会在本书第五部分讨论躯体治疗法和其他感觉运动治疗方式。但这些治疗方式的关键目标都包括以下三点:

·帮助病人提取出那些被创伤关闭的感觉信息。

·帮助病人与他们的内在体验相处(而不是抑制这些感觉)。

·帮助病人实现那些被恐惧抑制的自保行为。

我们的直觉告诉我们什么时候是安全的、有助于生存的,或是危险的,尽管我们不太能解释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们的内在感官不断告诉我们躯体的需要。直觉也帮助我们评估周围的状况,例如警告我们对面走来的那个人是不是很奇怪,也告诉我们那个沐浴在阳光下的、朝西的房间让我们感到宁静。如果你和你的内在体验联系得很好,你相信你的内在体验是正确的,你就会觉得你很好地掌控着你的身体、你的感觉和你自己。

然而,创伤幸存者长期内在地感到不安:过去一直在啮咬着他们的内心。他们的身体频频不断地接收到危险信号,所以,为了控制这些信号,他们必须学会忽视他们的内在感觉,或者使他们的内在感觉麻木。他们学会隐藏他们的自我。

他们越是忽略他们的内在感觉,他们就越有可能因为这些感受而困扰,而迷惑,而羞耻。那些不能自如地感知到内在的人,会更容易因为感觉的变化而受惊吓或陷入惊恐——他们害怕陷入恐惧。

我们现在知道,惊恐的症状的维持,主要是因为这个人恐惧于惊恐发作过程中的身体体验。惊恐发作有可能由一些发作者自己也明白的非理性恐惧引发,但惊恐发作中感受的恐惧令他们的症状加剧,发作到全身。“吓呆”或“冻结”(崩溃及麻木)这两个词形象地描述了恐怖和创伤的感觉。这些就是恐惧的内在基础。这些恐惧反应的原因是无法逃跑,对威胁的原始反应无法实现。如果这些内在反应不发出改变,人们就会一直被恐惧裹挟。

忽略或扭曲身体信息的代价是,不能够真正地体会到危险与伤害,而且同样糟糕地不能体会到安全与丰盛。自我调节仰赖与你和你自身的友好关系。没有这种关系,你只能依靠外界调节——从药物、物质(例如酒精),或他人的反复保证,或强迫自己服从他人的意愿。

很多向我求助的病人应对压力的方式都不是察觉或者叙述,而是偏头痛和哮喘发作15。桑迪是一个中年访视护士,她告诉我她在童年的时候被酗酒成瘾的父母忽视,长年感到既惊恐又孤单。她的应对方式是顺从她依赖的所有人(包括我,她的治疗师)。无论何时她丈夫说了无情的话,她都会哮喘发作而病倒。当她感到不能呼吸时,使用吸入器已经太晚了,她只能立刻被送往急诊室。

抑制我们内心的哭喊不能阻止我们的压力激素继续对我们的身体产生作用。尽管桑迪学会了忽视她的亲密关系问题,也屏蔽了她的压力信号,但这些压力最终变成哮喘发作来获得她的关注。她的治疗集中在发现她的身体感觉和她的情绪之间的关系,我也建议她报名参加拳击课。在她找我治疗的3年内,她没有再进过急诊室。

没有明显生理基础的躯体症状在受过创伤的孩子和成年人之间很常见。他们也包括长期背痛和颈痛、纤维肌痛、偏头痛、消化问题、肠痉挛和肠易激综合征、慢性疲劳和一些类型的哮喘。创伤后的儿童得哮喘的概率比非创伤后的儿童高50倍。很多研究都发现,很多经历致命性哮喘发作的成人和儿童在发作之前都没有任何呼吸问题。


6.6述情障碍:无法描述感觉

我有一个寡居的姨妈,她有过痛苦的创伤史,但她现在成了我们孩子的和蔼的祖母。她经常来我们家做很多东西,例如制作窗帘、重新布置厨房的架子、缝补孩子们的衣服,但她很少说话。她总是渴望让我们开心,但我们很难知道她喜欢什么。通常经过几天的寒暄后,对话就中止了,而我必须要很努力去填补这之间漫长的无言。她来访的最后一天,我载她去机场。她给了我一个僵硬的告别拥抱,泪水顺着她的脸流了下来。紧接着,她不含一丝讽刺地向我抱怨起洛根国际机场的冷风让她流泪。她要离开她最亲近的亲戚、离开我们这个年轻家庭了,她的身体感觉到悲伤,但她的思维无法觉察这个情绪。

精神科医生把这个现象叫作“述情障碍”(alexithymia),这是个希腊词,意思是无法表达感受。很多受创伤的孩子和成人都不能明辨他们的躯体感觉。他们可能看起来气急败坏,但他们拒绝承认他们在生气;他们可能看起来吓坏了,但他们可能坚持说他们很好。不能识别他们身体内部的状态让他们不能理解他们的需求,他们不能很好地照顾自己,无论是定时定量地吃饭还是睡足够的觉。

和我姨妈一样,述情障碍让我们无法用语言行动来表达我们的情绪。当被问到“如果你看到一辆货车以每小时80英里的速度冲向你,你会有什么感觉”时,大多数人会回应,“我会被吓到的”或“我会被吓呆的”。如果一个人有述情障碍,他可能会回答:“我会觉得怎样?我不知道……我会跑掉吧。”18他们习惯性将情绪以实际问题的方式记住,而不是某些需要他们注意的信号。他们不是感觉生气或悲伤,而是感觉到肌肉酸痛、肠道异常或其他毫无来由的症状。大约3/4有神经性厌食症的病人和超过一半的暴食症病人,都不能理解他们的情绪感受,而且在描述他们的情绪感受时感到十分困难19。当研究者给述情障碍的患者展示带有生气或悲伤的脸的图片时,他们不能搞清楚这些脸的主人到底感受到什么20。

首先教会我述情障碍的人,其中之一是精神科医生,亨利·克里斯塔尔(Henry Krystal),他治疗过超过1000名大屠杀幸存者,并从中极大地了解了严重精神创伤21。克里斯塔尔他自己也是一名集中营幸存者,他发现他的病人很多都取得了职业上的成功,但他们的亲密关系惨淡而疏远。压抑自己的感受可能可以让他们取得商业上的成功,但这是有代价的。他们关闭了自身难以承受的感觉,结果,他们不再能感觉到他们的感觉。他们之中几乎没有人有兴趣接受治疗。

西安大略大学的保罗·弗勒旺(Paul Frewen)对有述情障碍的PTSD患者进行了一系列的脑扫描。其中一个实验参加者告诉他:“我不知道我现在感觉到什么。我觉得我的头脑和我的身体是割裂的。我好像生活在一个隧道里,或是迷雾中。无论什么事情发生,我觉得它们都是一样的——麻木,空虚。我的脑袋没有感觉。”弗勒旺和他的同事露丝·拉尼厄斯发现,人们越是不能感觉到他们的感觉,他们的大脑中负责自我意识的部分活动就越少22。

因为受创伤的人经常很难感觉到他们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他们对挫折缺乏细致入微的回应。他们面对压力时可能会变得魂不守舍,或气急败坏。无论他们对压力的反应如何,他们几乎都不能说出是什么在困扰他们。正是因为他们无法与身体达成良好的联系,他们常常也缺乏自我保护行为,有较高的概率成为受害者,也极难体会到快乐、感官的愉悦和生活的目的感。

正如色盲只有学会区分灰度之后,才能进入色彩的世界一样,有述情障碍的人只有学会觉察他们的身体感觉和情绪之间的联系,才能好转。正如我姨妈和亨利·克里斯塔尔的病人一样,他们不愿意这么做。他们大多都无意识地觉得,不断因为一些无法治疗的小病去看医生,也好过痛苦地面对过去的恶魔。


6.7人格解体

进一步忘记自我的方式是人格解体,这是一种失去自我的感觉。在第4章,乌特几乎一片空白的大脑扫描,正是人格解体的生动地呈现。人格解体在创伤性经历中非常常见。我曾在我家附近的公园被抢劫,那时是晚上,我好像飘浮在现场上空,我看见自己躺在雪地上,头部受伤,周围环绕着三个握着小刀的青少年。我脱离了被刀刺伤手的疼痛,没有一丝恐惧,我冷静地和他们商量,让他们把我空空如也的钱包还给我。

我没有因此而产生PTSD,我觉得部分原因是我很好奇拥有与我的病人相近的体验会怎样,另外部分原因是,我觉得我能把抢劫者的画像呈现给警察。当然,最后这些抢劫者都没有被抓,但我幻想中的复仇让我的能动性得到满足。

受过创伤的人们没有那么幸运,而且仍然感到与躯体的解离。有关解离有一段特别好的描述,由德国精神分析师保罗·希尔德(Paul Schilder)在1928年写成:“对于人格解体的人来说,世界是奇怪的、陌生的、怪异的、像梦一样的。物品有时候好像变小了,有时候是扁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情绪也好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病人们抱怨说他们既感觉不到痛苦,也感觉不到愉快……他们好像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一群在日内瓦大学的神经科学家在用电流刺激颞部顶骨连接部位时,引发了类似的体外体验。我被这吸引住了。一个病人表示,这个刺激让她感觉自己好像被挂在天花板上,看着她的身体;另一个人说她感觉好像有人一直站在她后面,十分诡异。这一研究确认了病人告诉我们的现象:自我可以远离躯体、可以像一个幽灵一般独自存在。类似的,拉尼厄斯和弗勒旺以及一组格罗宁根大学的研究者26对一组声称与无法感觉到恐惧的人进行扫描时发现,他们在回忆事件时,他们大脑的恐惧中枢是关闭的。


6.8和身体做朋友

创伤幸存者只有在重新熟悉、与他们的身体友好相处之后,才能够康复。被惊吓意味着你总是生活在一个时刻处在防守状态的身体中。愤怒的人生活在愤怒的身体中。遭受儿童虐待的身体总是很紧张、很防卫,直到他们可以找到一个方式感到安全。为了改变,人们需要了解他们的感官,以及他们身体如何与周围的环境互动。在躯体上的自我觉察是从往事的暴政中解脱的第一步。

人们是如何愿意敞开心扉、探索他们内在的感知和情感的呢?我开始试图让病人们注意到并进而描述他们身体的感受——不是例如愤怒或焦虑或害怕这种情绪,而是具体的身体感觉:压力、热、肌肉紧张、刺痛、屈服、空洞感,等等。我也试着让他们感觉那些与放松或愉快相关的感觉。我帮助他们领会他们的呼吸、他们的姿势和动作。我让他们在谈及那些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负面事件时,注意他们身体的微小变化,例如他们胸部的紧张,或他们腹中的啮咬感。

注意到感官是远离痛苦的第一步,它也可能触发闪回,让人们痛苦地蜷缩起来保持着一个防卫的姿势。这些动作是身体对于无法消化的创伤的反应,而且也很有可能是他们在创伤发生时表现的最真实姿态。图像和身体感觉的记忆可能会如洪水一般涌入,治疗师必须熟悉如何遏制情绪和感知的洪流,防止他们在过往的记忆再受创伤(学校老师、护士和警察大多知道如何安抚对恐惧的反应,因为他们在日常工作中都会接触到失控或痛苦狂乱的人)。

然而,人们多数只会被要求服用诸如阿立哌唑、再普乐和思瑞康等处方药物,而没有学会应对压力反应的技巧。当然,药物只会钝化感觉,而无法解决感觉麻木的问题,也无法把这些有害的感觉变成朋友。

对于人类来说,当他们感到不安,最自然的安慰方式是靠近另一个人。这对于曾经被躯体虐待或性虐待的病人们来说,意味着一个两难处境:他们极度渴望被靠近,但同时他们又极为害怕身体接触。他们的心智都需要重新学会感觉躯体感觉和需要,同时,也需要帮助身体学会容忍和享受触摸的舒适。缺乏情绪感知的人经过练习之后,可以将他们的生理感觉和心理事件联系起来。然后,他们可以逐渐与他们的自我产生联系。


6.9连接自我,连接他人

我会用一个有关失去与身体联系的案例来结束这一章。露丝·拉尼厄斯和她的研究小组结束大脑在休息时间的扫描时,他们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日常问题上:遭受长期创伤的人在面对面交流时会发生什么?

来我办公室的很多病人都不能进行眼神接触。我立刻发现,对他们来说,与我有眼神接触是多么难受。他们觉得眼神接触十分令人不快,同时他们不能让我看见他们是有多么可鄙。我从来不会感觉到和他们一样强烈的羞耻感,而这些强烈的感觉会反映在他们异常的大脑活动中。

露丝·拉尼厄斯又一次表明思维与大脑是不可分割的——发生在一方的事情必然会在另一方上有所反映。露丝买了一部昂贵的设备,可以用来呈现一个视频角色给躺在扫描仪里的被试看。在这个试验中,呈现的是一幅看起来和蔼可亲的李察·基尔卡通图像。这个角色可以直直地走向被试(直接看着被试),或者以四十五度角、带着回避的眼神走向被试。这样,就可以比较直接的眼神接触和回避的眼神是否会影响大脑活动28。

在创伤幸存者和正常被试之间,最惊人的区别是他们在回应直视时前额叶的活动。前额叶(PFC)一般只负责帮助我们评估走向我们的人,我们的镜像神经元帮助我们理解他的意图。然而,患有PTSD的被试不能激发他们前额叶的任何部分,这意味着他们不能对这个陌生人鼓起任何好奇心。另外,他们激活了位于更深的、更原始的情绪脑部分,例如中脑导水管周围灰质,这部分负责产生惊讶、过度警觉、畏缩和自我保护行为。没有任何一部分有关社会参与的脑被激活。仅仅是被观看,他们就进入了生存模式。

这对于他们的人际交往能力有何影响?这对于他们的治疗意味着什么?一个有PTSD的人可以在深深恐惧的同时相信他们的治疗师吗?要与他人建立真正的联系,你必须理解其他人是一个独立个体,每个人都有他特别的目的和意图。当你需要维护自己时,你也需要明白其他人有他们自己的计划。创伤会令这一切蒙上朦胧的灰色。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59,569评论 4 363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67,499评论 1 294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09,271评论 0 244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4,087评论 0 209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52,474评论 3 287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0,670评论 1 22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1,911评论 2 313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636评论 0 202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4,397评论 1 246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0,607评论 2 246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2,093评论 1 26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28,418评论 2 254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3,074评论 3 23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092评论 0 8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865评论 0 196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35,726评论 2 276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35,627评论 2 270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