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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区门口新开了一家面馆，生意红火。

别的饭馆经常在街上发传单招揽顾客，她家什么活动没有，仍顾客盈门。

舞蹈队的张姐去了一次，回来连声夸：“汤真鲜，面真筋道，量足，附送的小菜也不错。”因擅长面食在小区闻名的我，忍不住要去见识见识。

面馆不大，二十来平米，门口是收银台，后部为操作间。操作间和收银台之间摆着四五张桌子，为节省空间，靠墙支了长长的通桌。人头攒动。

我先点餐，收银台的姑娘递过来一张彩打塑封的菜单，有单点、有套餐，价格适中，我点了一个套餐。

五六分钟后，服务员端上来，附赠小菜，白菜丝拌红萝卜丝，浇点辣椒油，颜色鲜亮，嚼在嘴里生脆，我给拌小菜的人点了个赞。

先喝一口汤，味道果真鲜美，不知道里面是牛肉、还是鸡肉，尝着还有点鸭肉的味道，不错；再吃一口面，嗯——不像外面的面有掺了其它东西的感觉，和我擀的手工面几乎一样，但又比我擀得更香。

一顿饭下来，从头暖到脚，感觉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大冬天，来这样一碗，再好不过。

2

看来大家都体会过她家面的好处，连清洁工都闻风而动，店里有两张桌子，坐了八九个穿着工作服的清洁工。

面还没上来，他们一人捧了一碗面汤在喝，边喝边笑眯眯地和服务员聊天。

清洁工们已经很注意和别人保持距离，但仍有人对此不满。

门口有人等座，其中一个穿皮衣的年轻女人，脸上浓妆艳抹，腥红大嘴一张，下巴点着清洁工们说：“诶——还有那种人也在这吃饭，太脏了，老板咋让这些人还坐在店里吃呢，多影响生意啊！”

收银台的姑娘眼皮一抬，收钱的手停住，只听她说：“开门作生意，来的都是客。我们这店，童叟不欺，哪怕要饭的上门，只要人家付钱，也得招待。您看，还点不点？”

哎哟，这小姑娘，口气够冲啊！不过，话说得挺对！我平生，最恨戴有色眼镜看人的。

被小姑娘一怼，皮衣女涨红了脸，瞬间转过枪口对准收银姑娘就是一顿狂喷，见此情况，正在端饭的一男人跑过来，满脸堆笑，连声赔不是，好说歹说，才把皮衣女安抚下来。

后来我发现，自那次之后，到这家店吃饭的清洁工更多了。他们每次来，和收银姑娘说话都很亲热。他们也很注意，尽量不在用餐高峰来凑热闹，吃完饭，自觉把桌上收拾干净。平时打扫卫生时，这家店也被重点关照，不久就成了街道评选的“卫生标兵”。

3

老头返聘回厂，儿子单住，白天就我一个人，没有做饭的热情，我成了这家店的常客。

一个月里，我把她家所有面食全部尝了一遍，总结出两个关键点：一是面货真价实，没掺杂任何不明物质，和面时加了不少鸡蛋，所以筋；二是汤，肯定是老汤，而且由不止一种骨肉熬成，很可能还有熬制秘方，所以香。

这两样东西单凭学是学不来的。老板在这上面显然下了大功夫研究。

听说这是她家第三个分店，还上过当地小吃排行榜，凭人们口耳相传，怪不得生意蒸蒸日上。

就是店里的人，有点层次不一。那天劝说的男人像是老板，操作间有两个主厨，另有一个服务员兼打杂，再一个就是收银姑娘。

男人很适合做生意，天生一张笑脸；服务员是个漂亮姑娘，盘靓条顺，笑语俨俨，会说话，吸引了不少年轻人来这里用餐；就是那个收银的，影响形象。

“妈，你咋这么说？”

“你一见就知道了。那姑娘长相一般，关键有只眼还是斜的。每次点餐，你以为她在看别人问别人，其实是在看你；有时候你以为她在看你，其实是看别人，经常闹误会。而且，年纪轻轻，脾气挺冲！非常不利于面馆的长远发展。”

儿子发出一连串“啧啧”声：“妈，你咋也犯常规性错误了，你不是经常教育我，看人不能只看外表，要看本质看品格吗？说不定那姑娘面冷心热呢！”

对儿子的说法，我抱着不以为然的态度，却没想到，没多久，自己就亲眼目睹了那个姑娘的“面冷心热。”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跳完舞，张姐说今天面馆搞活动，一碗面原价13，今天10块，干脆都别做饭了，她请客。

几个人说说笑笑来到店里，活动显然深得人心，店门口的队排得十几米长，我们几个排在队尾，不一会儿，后面又续了几米。

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我们不着急，有人着急，着急就加塞，加塞就吵架。没过一会儿，因为排队，两队人马吵了起来，越吵越激烈，眼看就要动手。

男老板一溜烟跑过来，双手合十向这边拜拜，向那边拜拜，凭一双巧嘴，加上承诺每方各送一份面才了事。我们都看见，男人进门后，被收银姑娘叫住，姑娘脸拉着，指着吵架的人说着什么，男人双手合十又拜。

“小姑娘还挺把自己当回事！能作老板的主！”老张说。我嘴上没说，心里也觉得这姑娘厉害。

“唉！这么厉害的姑娘，管头管脚，谁娶了要倒大霉。”老王说。

几个人捂着嘴笑起来。

4

好容易落座，等饭的功夫又出了一件事。

我们旁边坐了几个男女，开始我没多注意，后来老王一个劲向我挤眼睛，我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这几个人竟然不会说话。

座位紧张，他们被分开了，几个人隔着走道，比手划脚，嘴里发出呜呜声，有人看戏一样看着他们，哑巴中有个漂亮女孩，被看得脸涨红，她的同伴生气得和对方瞪视，对方却毫不在意，仍对着他们指指戳戳。

哑巴中有个年轻人，噌地一下站起来，指责对方，怎奈不会说话，比比划划更惹得对方大笑。

包括我们，所有的旁观者虽心里觉得不合适，但没人敢上前劝阻。

男老板在操作间里摆碗，漂亮的女服务员在门口维持秩序，只有那个收银员一边收钱，一边注意着这边。

哑巴女孩的脸越来越红，拉住朋友的衣角拼命想让他坐下，对方的笑声更大了。就在这时，“啪”的一声响，震动全场，男老板伸着脖子才朝这边看，收银姑娘已经动身。

只见她走到双方中间，对着狂笑的那几个说：“不好意思，小店不允许喧哗，如果不能保持安静，请您出去，我退钱。”

这姑娘硬气，我在心里对她竖大拇指。

笑的那帮人不服气，非要在这吃，姑娘说：“那就请您尊重别人！尊重别人也是尊重您自己！请问您还吃不吃？不吃我把钱如数退还！”

这时，男老板过来了，也有顾客帮腔，那几个人嘴上咕哝着，终于消停。

我和老张几个对视几眼，对这姑娘的看法有点改变了。

老张说：“家里有个厉害姑娘也好，不受人欺负！就是这眼睛，唉！可惜了。”

5

那件事后不久，我突然听说，面馆关门了。

听到消息，我们不信，还跑到面馆门口看了一回，门真锁着，玻璃门上贴了一张纸，说老板有事，休假几天。

能有什么事呢？这么好的生意，关一天门就少收入几千块呀！大家心里纳闷。

没用多长时间，我们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有天营业时，有个客人的钱被偷了。奇怪的很，包就放在客人身边，拉链被拉开，少了皮夹。这家面馆是先付款，吃完饭直接走人，要不是拉链开着，客人还发现不了。

客人一喊“我钱被偷了”，全店的人都警惕起来，收银姑娘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关了门，刚走出店门的几个，也被她执意“请”了回来。

顾客纷纷抗议，质问她：“难道你要搜身？”

姑娘镇定自若，说：“地方这么小，谁拿的我大概心里有数，现在给你个机会，请把东西悄悄放下，随便放哪都行，客人清点无误，就让大家离开。做为补偿，现在在店里的客人，我会每人送一张免餐券做为补偿。”

姑娘想得对，怎么拿的怎么还回来，至于怎么还又不让人看见，拿者自会想办法，这样既拿回失物，又不撕破脸，对双方都好。

她说的也的确没错，店里就那几张桌子，谁坐在哪她心里都有数，何况，她家的面，几乎人人都嫌不够多，前面走的那一桌，竟然每个人都剩了半碗，肯定有鬼。

最后，顾客丢的皮夹在门口的垃圾筒里找到了，姑娘如约给每人发了免费餐券，不用惊动警察，事情圆满解决，谁都以为这是最好的结果。

却万万没想到，当天晚上，回家路上，姑娘就遭到了报复。她被人套了麻袋打了一顿，对方只狠踢猛踹，没说一句话，但姑娘心知肚明。

关门这几天，就是姑娘在医院养伤呢。

姑娘伤好得七七八八时，面馆重新营业。客人更多了。

这世上最不缺“热心”的闲人，托了这些闲人的“热心”，姑娘的正义、仁义、仗义等美名才被传扬出去。

有人对姑娘说应该报警，姑娘却说，她是开店做生意，不是拉仇人，要是报警，估计对方争起来，会没完没了，生意别想做了。算了算了，顾客的钱拿回来，她挨了打，对方出了气，想必能安生了。

年轻的说她没骨气，对恶势力低头，我们这些老家伙却觉得这才是老成之言。

我对这姑娘，印象更好了。

6

儿子自己也开了个小店，修手机，时常也有人找茬生事，我便常把听到的或看到的面馆的故事讲给他听。

“你不知道，这姑娘，竟然就是面馆的真正老板娘！”我对儿子感慨，“怪不得她这么厉害呢！啥事都敢站出来，有魄力！”

儿子觑我一眼，笑着问：“咋了？妈，你羡慕了？”

“羡慕倒不至于，我就是想呀，要是你以后能找这么个厉害媳妇，她能这么帮着你、护着你，我和你爸以后就是不在了，也放心！”

“妈，你不嫌人家的眼睛了？”

“唉——就是这眼睛斜有点不好——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人家啥都好，又会挣钱，又长得好，眼头肯定高，能看得上你、看得上咱这种普通家庭吗？人啊，还是要有自知知明！”

到现在，我都没觉得那天的几句闲聊，是儿子在给我下套。

没几天，儿子就告诉我，他有女朋友了，周末上门，包我满意。

我特地和老头卷起袖子精心准备，拿出看家本事做了一场“盛宴”，督促老头换新衣，自己还涂了据说是“未来儿媳”听说我爱跳舞，“特意”为我挑的新口红。

门一开，我傻了眼。

站在门口的不是生人，正是儿子和收银姑娘。

儿子笑嘻嘻，姑娘还是一张冷面。

我这个尴尬呀。

那顿饭也不知道是咋吃完的，整个过程，老头都在桌子下面扯我袖子，用嘴型告诉我：“笑、笑。”

饭桌上，儿子和老头唱双簧。

中途，我借口弄水果跑到厨房待了一会儿，返回身时脸总算不那么僵了。

送走他们，我心里的膈应劲还没完全下去。儿子当晚回家告诉我，他决定下个月和这姑娘领证。

现在是1月，第三年的1月。我在面馆门口抱着白胖的孙子招呼客人。

不时有熟人路过，停下，逗弄孙子，顺便说一句：老孙，你真有福气！儿子媳妇都这么会赚钱，还给你生这么个大胖孙子，好福气啊！”

是啊！

看着在店里忙忙碌碌的媳妇，我心里想：谁知道呢，谁知道当年她把面馆开到我家楼下，是“另有所图”呢——她，是盯上了我儿子了呀。

那次吃过一场不尴不尬的饭，儿子通知我他要和收银姑娘领证。我倒没觉得什么“重大打击”之类的，就是觉得那姑娘要是眼睛不斜就更完美了。

“哼！人家眼睛不斜，眼睛不斜还能看上你娃！”老伴说我，“你就知足点吧！”

好吧，我儿子是有那么点小问题，一次车祸留的残疾，但在当妈的眼里，总觉得自己的娃是最好的，舍不得他受一丁点委屈。

既然儿子说自己不委屈，说能娶到小秦（收银姑娘）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我还能说什么呢，认了吧。哪个真心为儿女好的父母能拗过孩子的。

他俩就这样结了婚。第三年，生了个让人疼不够的胖小子，我一下便心满意足了。

而且，我还发现，结婚后，小秦也不再面冷心热了，她的脸上时常挂着笑容，面热心更热。

她说今年要开第四家分店，等分店运营走入正轨，她就开始准备，给我添个孙子。

哎呀呀！你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有多高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子孙满堂更让父母乐呵的吗！

有些人说这媳妇啥都好，就是眼斜，他们这都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眼斜怎么了，心正就行。

我看我媳妇内心的善良比那些外表完好无损、但内心阴暗、人格缺失的，可是好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