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立·儿时》盛大的聚会

在我为数不多的黑胶唱片收藏里,夹杂了几张戏剧唱片。遍布的划痕,将黑胶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时光外套。

打开唱片机,轻轻将碟片放好,缓缓将唱针搭上,“嗒”的一声,轻微的哔哔啵啵声响起,胡胡、三弦、板鼓,紧锣密鼓地跟上。

时光,又流淌回那个年代。


画龙旗

“头戴上翡翠双凤齐,身穿上绫罗锦绣衣,我公爹今日里寿诞期,众哥嫂拜寿都去齐……”,晋剧皇后王爱爱的声音清冽甜美。

初春的日头温度不高却明亮异常。窗户纸春节刚换,白崭崭地新。阳光扑到上头透过来,形成柔和的泛光,把窑内照得亮个堂堂。父亲画画的时候爱听个响,秦腔、晋剧、陕北民歌的磁带挤满了一整个抽屉。窗棂上钉个钉子,钉子上挂个收录机,磁带咝啦啦转着,父亲跟着哼着,手里的画笔在墙上描着。

窑内西墙上钉满了一层拆开的鸡皮袋,机制袋外是六面白布裁成的旗子,紧贴墙面,绷得平平整整,旗面就是父亲的画布。沿着墙根底下,摆一排排敞开口的颜料瓶,深深浅浅,花花绿绿。

用了十数天的功夫,母亲赶集扯来白布,划线剪裁,踩缝纫机锁边,定出形制后教给父亲。父亲先以白乳胶漆处理布面,使其定型且容易着色,然后用铅笔勾出轮廓,再用颜料分层上色,金粉勾边。六面旗子上的中国龙逐渐显现,利爪踏云,金鳞隐雾,或盘或卧,矫健雄奇。

纸窗户也不隔音,街畔上扛镢头过的人,远远听见了歌声,好奇着走进来。看到父亲挂了一墙的各色金龙,嘴里啧啧啧称赞个不停。

一个说,“哎呀你说二田的手咋那么巧!你看这龙,跟真的一个样样介!”

另一个笑道,“你则不要羞人了,你见过真龙?”

“咋没见过?”他还要争辩,“梦见多少回了。人家说梦见龙有当皇帝的命了!”

“不吃蒜,不想算?哪兀捣眼窝(瞎眼的)要你个拦羊小子当皇帝了。”二人吵吵嚷嚷,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前硷去了。

为什么要画龙旗呢?这事还得从头说起。在沟壑纵身的黄土高原,村村落落间分部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庙。大寺庙里有佛祖菩萨,大道观里有三清真武,这级别就像综合性三甲医院,虽然什么愿都能许,什么病都能治,但往往几个县共用一个,路远门槛高,“挂号费”也贵。

跟底层老百姓更为亲近的则是十里八乡田间地头的小庙。因为庙小,供奉的神神(陕北把供奉在庙里的佛道儒各路神仙,统称为“神神”)也比较接地气,多以“专科大夫”为主,妙用也不尽相同。有求子的娘娘庙,有求财的财神庙,求官的文昌庙等等,专业领域划分非常细致。

在一众的实用主义小庙里,常家沟是独辟蹊径的。沟沟里峁峁上星罗棋布着各色小庙,在村子最中心,供奉的是关云长和孙大圣二位。小时候并未多想,都是长辈领着,进庙纳头便拜。长大后偶然回味起来,原来家乡这自古以来的边关小村,竟尚“忠”、“勇”二字。

父亲所画大圣像

中国内陆的神仙谱系是非常复杂的,山海经是一家、封神榜是一家、西游记也有一家,拜佛、拜道、拜祖先的又各有说法,相互穿插谁也理不出个叔伯子侄来。就算同一尊神仙,各地拜法也不同,单就庙会的日子,有定临凡日的,有定悟道日的,有定飞升日的,莫衷一是。到最后,大家都听孔子的,君子和而不同,各拜各的,也就相安无事了。

这几面大龙旗,就是村里庙会托父亲为六月六的庙会准备的。彩绘完毕,刷一层清漆,静静阴干。一面龙旗就像打了浆的衣服似的,韧劲十足,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展出。

捏花花

六月六庙会,顾名思义,正日子在初六。但我们家,自初四便开始铺排忙碌起来。因为庙会有一个压轴环节,散花花。也就是将预先蒸好的花馍馍,沾沾“神气儿”后散给各家各户。自打我记事起,家中就承担着村里庙会捏花花的场地保障工作。虽然是纯义务付出,全家却深以为荣。能为神神服务,往往意味着这家人祖德厚门风正、子孙贤。

初四晚上,窑檐底下的枣木桩上,挂上了一盏一百瓦的白炽灯。四口黑底白边的大瓷盆立在碾道。“噢,快让给哈!”一声嘶声吼叫,几袋白面被庙会的帮事叔伯扛了进来,转身卸到碾盘上。婆姨们早已将老面酵子捣碎,泡在水碗里。村里最会和面的几位好把式,撸起袖子摆开阵势,圪蹴在缸前,扛起白面袋倒个半缸,徐徐加水,青筋暴起地和起面来。一顿揉、一顿醒,一边控制酵母的量,反复揉搓,抬到半热的炕上,开始“起”面的过程。

翌日清晨天未亮,揭开发面盆,面已变得柔软,蜂窝样的小眼眼里,散发着面粉特有的发酵酸香。下一道流程是搭碱,那才是个技术活儿,碱少的馍馍又酸又硬,碱多的馍馍则发黄开裂,按理说有一定的重量比例,可是咱中国的厨房又何曾用到了量具,全凭经验,一抓准。为了试试碱量,率先赶来的师傅会在揉面的过程中揪出核桃大小的一个面圪团团,丢到锅里蒸熟看成色。

就是这一只玲珑小巧、晶莹圆润的小馒头!每年出锅的时候,我必是在旁等着。几百斤面里的第一口,几千个花馍里的第一个,因为我这近水楼台的关系,可以行使一个小小的特权。蒸馍的叔叔将它取出来,晶莹白亮,白白胖胖。掰开一看,蓬松劲道,眼眼稠密,连声道:“可以可以可以”,递给我,“则吃克!”。回身大手一挥,“来把面盖上!”

全村的婆姨女子们,远道而来的女客们,穿着新衣服,带着洗得亮锃锃的梳子、筷子、剪刀等物件,穿过树林,越过山峁,聚齐几孔窑洞。期间不免几声讶异:“哎呀,你今年回来咧?”对方答道:“去年这不是忙得没回成,就想咱庙上这几个花花!”说话间手底不停,早已挽起袖子洗罢手,分工按默契而定,你来切面、揉面,我来捏造型、点花花,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捏花花是黄土高原上的婆姨女子们难得的几种艺术创作之一,也是一个无声的竞技场。只见她拽过一团面,掌心揉一揉,擀面杖撵一撵,三折两叠,包进两颗枣,举起来,一刀剪出耳朵,四刀剪出脚掌,一只小兔子跃然手上。案板上撒一把面醭,小燕子、卷卷、桃子等各色造型的花花竞相摆上。无论是何造型看,总是精巧细致、大小匀称的。看似随心所欲地捏着,其实全是凭着婆姨们熟稔经验。

“快看人家这个!”人群里不时会有一阵骚动。

不知谁家手巧的婆姨自创了一个新样式,引得众人惊叹:"再来一个嘛!我们也照着捏捏!”婆姨人难却盛情,半推半就再扯一团面下来,同样是用了普通的剪刀、梳子和筷子,人家就是一揉、一捏、一切、一挑,翻出一个新花样来,那叫一个漂亮。众人探头看着,手里的一团面学着捏着,口里喊着“诶~慢慢介!则慢慢介!跟不上咧!”到最后多半学出个非牛非马的四不像来,相互一看,不免相对大笑,一哄而散各归各位了。

花馍上锅蒸之前,有人专职点上红红绿绿的食品色,在白白的花花上面做最后的彩妆。隔壁窑洞里,风箱拉得“吭吭”作响,白雾从小小的天窗口上喷涌而出,一盘盘捏好的花花端进去,一盘盘蒸好的花花再端出来。另一孔窑洞里,能识文断字的老先生们,在白麻纸幡儿上写上“有求必应”,写上“忠义参天”,斗大的文字混着墨香四散摆开,引得众人一阵赞赏。在黄表纸上,用红朱砂印上各类山路弯弯的字符。婆姨们带来的一堆小娃娃们,爬上爬下在后畔上溜马马(陕北小孩的土玩法,在土坡坡上滑滑梯),或者掏出倒擦擦(口袋)里装的一塌纸玩掼宝,不时有那摔到荆棘丛的、输了不服的,突然嚎哇哭叫起来,家长听闻,举着两只沾满了面粉的手冲出来,对着自己的娃就是一顿吼叫……

庙会上一应用到的物件,都会在初五这个捏花花、蒸花花,人声喧闹的日子里全部准备妥当。

正日子

丝丝缕缕的唢呐声,是沿着沟底反射了几次,被六月六日清晨的风送进来的。看来是吹鼓手,已经在庙会食堂吃完了烩面、馍馍,攒足了劲儿,要卖一整天的力气了。

寺庙在前沟,而我家在后沟,如何将这蒸好的花花从我家搬到庙里呢?这个专业的名词叫“迎献果”。听到唢呐声响,前街后沟的娃娃们都从街畔上冲进来“通风报信”:“迎花花的来咧!”“晓得咧!听见咧。”父亲一边应着,一边在院里准备着西瓜、葡萄、香蕉各色水果。

鞭炮声越来越响,其中还不时夹杂着铁炮声,犹如机关枪里夹杂了几枚迫击炮,远处听来已然是撼天动地。那时节,村子里还是可以放铁炮的,所谓铁炮,顾名思义为生铁铸造,必须由“老炮手”现场灌注火药,用黄土填充打实。装量、封土、充填松紧都是很有讲究。最要紧的是,点炮也不用捻儿,直接按一点火药在炮眼上,引出个半尺来。“老炮手”直接就圪蹴在铁炮边,点炮、转身、捂住耳朵,登时一声霹雳巨响,火光冲天,尘土飞扬,宛如置身战场。

迎献果的队伍好似一条长龙。龙头是几个小伙子,每人扛着一根长木杆杆,举着父亲画完的龙旗和其它各色彩旗。尤其是举着六面龙旗的小孩儿最为精神,昂首阔步向前,六条神龙映着初生的太阳,好一个金鳞灿甲,怒目圆睁,威风凛凛。队伍长龙的龙脖子是鼓着腮帮子、轮着鼓槌的吹鼓手们,龙身是彩扇翻飞的秧歌队,龙尾则是看热闹的人。队伍从大门鱼贯而入,不一会儿的功夫,七孔窑洞的大院子已经站得摩肩接踵。儿时的我立在院子一隅,捂着耳朵躲炮声隆隆,放开耳朵听锣鼓喧天,踮着脚尖看父亲给队伍切西瓜、剥香蕉。一阵短暂的修整过后,人们顺着院子绕啊绕,几声铁炮炸响,队伍便又从大门鱼贯而出了。与来时不同的是,几十位叔婶端着饼盘,盘里堆着小山一样的花花,一路鼓乐喧天慢慢迎到庙里。

一大早没来看热闹的人家,多半是早早地就到庙里磕头点香上布施了。常家沟的中心小庙,位于草窑沟和进村大路的交叉口,从戏台处跨过小河,沿石阶拾级而上,来到庙院外,进得一座硬山垂花门,眼前两孔石窑内,左坐关圣帝君、右居齐天大圣。右侧小窑还有黄土高原庄稼人的命脉神神——龙王爷。窑外飞檐画栋,窑内彩塑金身,也均出自父亲之手。庙里摆着香案供桌,供桌上放签斗、烛台、布施箱,供香客供奉求拜,另外就是堆满的花花和各类瓜果贡品。相亲们知道大圣爱吃桃,这十里八乡能摘到的最大个的粉嫩桃子,此时已然呈到了供桌上。无论男女老少进得神神窑窑,点香烧纸纳头便拜自是一气呵成。每次看到几乎双目失明的奶奶都能准确走上台阶,踏进门槛,心中难免感慨岁月和习惯的巨大力量。

正日子可有太多看头,大戏小戏,买卖生意,耍把弄戏,抽签算卦,香烟缭绕,目不暇接。旧时道路闭塞,物资匮乏,要吃点带甜的、要看点好玩的,总是在大小庙会上。人是真多呀,平日里求神许愿,遂了心的,送红绿旗匾,还愿,上布施。没有许愿的,也借庙会机会来拜拜,求个风调雨顺、人口平安、择门好亲,上些随心布施。出嫁的女客,在外的游子,久别的亲朋,也都香烟缭绕里聚一聚,站在庙外的巷道里,边看热闹边拉家常。趁着人多,十里八乡的小贩也在庙会四周摆起小摊。小孩玩具零食,日常生活百货,时令农副产品,很快就抢购一空。

既是庙会,自然少不了求签问卦环节,贫瘠的黄土地上,穷苦受累的人们将希望寄托给那些超自然的存在 。抽签也是一神奇事件,善男信女抱着签筒愁眉苦脸地絮叨半晌,求神神给出指示。摇啊摇,一支签落地,捡起来定睛一看,第二十五中平,名字叫“芙蓉镜下及第”。“状元及第”可是个好词,可是“芙蓉镜”又是何物?不免希望中生出一丝忐忑。赶紧翻开签书,曰“寅午戌年多阻滞,亥子丑月渐亨嘉,待逢玉兔金鸡会,枯木逢春自放花。”看完解签都似懂非懂,赶紧请教庙院里认识的老先生,先生见签一乐:”这有甚担心的,神神说你们到冬天就转运咧!”具体什么时候?也给你写清了,玉兔金鸡会嘛。庄稼人家里都是有本老黄历的,能看节令、算日子,这日子可能是十月十五,也可能是某个初一。心下听了,便能开心离去,哪个管你玉兔金鸡会说的是人还是日子,从来不作一些读书人“虎兔相逢大梦归”的猜想,只要有希望,总是好的。

同样的道理,家有家势,村有村运。全村运势如何,则要靠着抬起楼子来,由庙会会长发问。“抬楼子”应该也是陕北地区特有的庙会风俗之一。与其说是“楼子”,更像一架“轿子”,轿子内是父亲彩绘的齐天大圣,一手上举搭凉篷,一手斜提金箍棒,有着随时准备澄清万里埃的气势。楼子由四个年轻后生各执杠子一头,随着铁炮雷动,楼子抬起,先是静而不动,随即原地打转,那楼子真如得了生命一般,抬楼四人仿佛不由之主,任凭楼子东奔西跑。旋即楼定(庙会俗语,意即在某人面前站定)会长,会长即时跪下,替全村发问一年运势,是也不是,全凭楼子前进后退予以应答。此时围观人群已水泄不通,会长问完,楼子在人群内左突右奔。楼到哪里,人群即闪,人潮就此涌动起来。时而庙前点头,时而跨桥过沟,梯田圪台,黄土街畔,纵上跳下,如履平地。四后生表情似笑非笑,尽管气喘吁吁,但集千百人于一身的荣耀之感还是溢于颜表的。众人不懂这背后缘由,只看得心惊。

一阵热闹停当,另一阵热闹又起。到下午三四点,全村人便聚向庙院一侧。所有的花花,盛放在几个可以装下十余岁小孩的大笸箩里,按照每家12个全数点好,一家不漏。专有执事朗声喊名上前领取,众人翘首以盼。领回家中一般不舍得吃,晾在家中,等干透了,上学时装一个到兜里,吃起来嘎嘣脆,能得到无限的欢喜。

唱大戏

大庙会是常伴着大戏的,小庙会唱戏是隔三差五才有的。陕西虽以秦腔为著名,但在陕北地区多流行晋剧、道情与说书。不管什么剧,咿咿呀呀,我也看不甚懂,早年间也没有提词器,我估摸台下坐在小板凳上仰着头的爷爷奶奶们,也应该看不甚懂。

但热闹总是有看头的。起戏的前一天,拖拉机载着一只只黑色的大箱子,镶着银色的边,一箱一箱卸在了戏台后。几个精明能干的小伙从车上跳下来,爬高上低开始装饰戏台。平日里光秃秃只有一个平台三面墙的戏台,突然间有了钢架顶棚,拉上许多纵横的电线。戏台前空地木杆上绑起一只高音喇叭。一群长相各异,外地口音的男男女女,走进了少有外地人来的村庄。人们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遇到了就会直勾勾地看着。

终于等到起戏,也是看热闹大过于看门道的。中途来的人,圪蹴下问一句:“而刻,演甚着了?"对方答:“解(读害,明白,了解之意)不开,快看,一气翻了二十三个跟头,太足劲了!”人们数林冲甩梢子,看徐策闪帽翅,看七郎耍翎子,笑三花(丑角)拌鬼脸,都可以当杂技来看,当稀奇来看。依稀记得奶奶讲过一出戏的名字叫“打金枝”,只识个大概,对于朝代、人物一概不知,当个家长里短的婆媳剧来讲。后来读《红楼梦》才发现,原来那就是“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的名剧《满床笏》。看来自古帝王家事,无论是在钟鸣鼎食之家还是穷乡僻壤之处,都是深受人们喜爱的。

对于小孩子来讲,那戏台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只要一搭起来,分为前场后场,就形成一个神秘的空间。出将入相,数不清的装扮人物都自后场变化而出。眼看着一个常人模样的演员进了后台,不一会儿就挂髯登靴,油彩粉面,完全认不出来了。所以多年以后,当我读到《百年独孤》,看到那个让当地人非常新奇的吉普赛人梅尔基亚德斯时,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哪个山沟沟的孩子还没有一点新鲜记忆呢?但戏班子于我而言,影响也仅限于此了。

儿时作玩伴的一个叔叔,长我四五岁的样子,胆子总是最大的那个,有一天兴奋异常对我耳语:“你敢不敢跟我去戏台后场?”我毫不犹豫地说:“不敢”。也不是不敢,就是儿时过于内向,基本不与人言,更别说做此“出格”之事了。他说,那算了,等我。屁颠屁颠跑去戏班子的后台,让人家在眉心点个红点,仿佛戏里的哪吒,一路跑着回来,神气活现,让我羡慕了许久。后来跟母亲说起此时,母亲告诉我,原来我也是进过后台的。只不过那是在尚未形成记忆的襁褓岁月,母亲曾抱我进去,请戏班在我脸上画一三花(丑角)彩妆。因为母亲听民间传说,被戏班画点彩妆,是一种莫大的祝福,孩子能健康长寿。听闻此言,我也就不甚羡慕了。俗话说三岁看到老是不假的,后来这位叔叔成了一个专业乐手,吹拉弹唱样样得来。

在庙会正日子的晚上,天色将暗,就有邻居过来,“走了嘛走了嘛,再不走就开始了!”在声声催促之中,拎起折叠小马扎,揣好手电筒,锁好窑门,牵起小娃,穿过长满枣树的小道,沿大路聚集到戏台底下,占一个有利的坡坡地带,扎好马扎,等着晚会开始。戏台上梨园布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射灯和彩灯。戏剧演员们卸掉彩妆,纷纷登台献唱几首流行歌曲,完全听不出那戏曲的腔调。更有那村中的好嗓子,按耐不住,翻身上台,喊一句“提起个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全场顿时陷入沸腾,有击掌而笑的,有随声而喝的,一首首陕北民歌在山谷间震天介回荡。

晚会最终散场,往往是以小孩子的精力决定的。玩闹了一天,入夜不需多久,便在父母的背上、怀里,沉沉地睡了。夏夜蚊虫繁多,天气闷热,大人们难以久持,便陆续打开手电筒,拎起凳子打道回府了。道路曲折环绕,渐行渐远还能听到歌声在山间反射,回声荡漾。

初七一大早完戏钱(交每家均摊的请戏班子费用),往往是

自愿多给一些,结后尚有盈余,就留作庙宇修葺之用了。

远方的客人们,也背着花花,踏上了远行之路。

一场盛大的聚会就此落幕,唯有庙前墙头上的几面龙旗依然鲜亮,猎猎作响,呼唤着下一次的相聚。这一响,就是二十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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