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女提着铝制饭盒在树下等人，她穿着的确良的白裙子，裙摆随风摇曳，白皙浑圆的臂膀露在外面，一张白的透明的脸，像被绷直的扇面，长着炯炯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透着粉色，看上去像极了良家女子。她是一朵未开放的花。
夏日的午后，她背着手，无聊的用脚在地上反复画着弧。她等的人在对面的洋行里上班，那的男职员居多，素女经常到那里办事，恰巧每次都遇见李家明上班，彼此眉来眼去就认识了。洋行旁边就是素女上的是女高，学院和洋行挨得近总不是好事。
李家明中午下班后直径走到树下吃着素女为他准备的午餐，素女心满意足的看着他吃，像看见了以后的生活。好在这个年代开放了很多，满大街都是自由恋爱的年轻人，素女也很大方的来见家明。
周末看了一场晚点的电影，李家明提出要送素女回家，素女迟疑了很久说道：“那就难为你送我到家附近吧。”
李家明以为素女羞于让邻居知道他们的关系，能送她到家附近已经是没想到的意外之喜了，连忙答应。
夜里，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他们行至一间药房素女止步了，“就送到这里吧。”她指了指身后远处的阁楼，“我家就在那边了。”
身后是一条幽暗的小巷，路灯泛黄，毫无生机，远远看着像隐藏着某种勾当。
家明不放心的说着：“这条路上已经没人，我还是送你到家楼下安全。”
素女着急反驳道，“怎么就不安全了，我住这儿一直好好的，你快回去吧，你倒是小心点，现在世风不好的。”说完转身跑向黑暗里，没留下任何机会给家明。李家明看着素女的一袭白裙慢慢消失在小巷里。家明直到看不见素女便离开了。
素女到了家楼下，还没推开吱呀叫的木门，就感觉有一股强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她厌恶了这种味道，甚至害怕自己身上染上的香水味让家明感到厌恶，但似乎家明没有因此远离自己。素女的母亲穿着黑色丝绸的旗袍，披着披肩，正一手提着水壶上开水，这画面显得极不协调，因为她母亲有着比别人细长的雪白脖子和一张刻薄的脸，扑满了粉和着香水的味道。
“姨娘呢？”看着母亲自己上着开水，素女问道。
“遣走了。”素女没再说话。
母亲顿了顿，扭头问道：“生活费还够不够。”
“够。”素女发着呆似的盯着她上开水。
“省着点用。”
“嗯。”素女点头道，某些时候素女感觉她还是一位好母亲。她回答的很安静，似乎怕打破这种平静的对话。
母亲总是很晚才回家，素女习惯了在阁楼的阳台上看着母亲归来，那黝黑的小巷里，总会在夜晚飘来一抹妖魅的红色旗袍，母亲身上的香水味随着她扭曲的身姿散发。
那晚素女依旧等着，却看见母亲搀和着一位陌生的男人回来了，她急忙跑下楼开门，那男人看了一眼素女，跟着她母亲上了楼。素女很识趣的在楼下睡着，她睁着眼，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她听见天花板发出的吱吱摇晃的声音，从天花板上落下的灰尘放佛停止在空间里。
中午素女放学回来，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母亲也刚从床上醒来。
“睡得可好？”素女问道。
母亲没有回答，起身整理床单，抖落了满地的黑色羽毛，那都是母亲披肩上的。
素女轻蔑的笑道：“看样子真激烈。”
“你已经瞧不起我了。”母亲没有在意素女的话，捡起地上的羽毛还想着插进披肩里，可惜徒劳。
“你说过不往家里带的。”素女靠在窗边看着她。
“昨天太晚了。”母亲放下披肩，“真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了，污染了你的眼睛。”
素女以为跟母亲说过以后，便不会再有下次，可是，连续几日素女都看到那个男人搂着母亲上了阁楼，临上去时还不忘了看素女一眼，那亵渎的眼光令素女感到毛骨悚然。
接下来的一个晚上，素女以为母亲还会像老样子带着那个男人回来，但这次她看到的是母亲散开的头发独自走在那条深巷里。她仍然穿着黑底红花的旗袍，站在楼底偏头看着阁楼上的素女，那张惨白脸上的红唇嘲讽的朝素女笑着，她同样看不惯素女穿着的一袭白裙。
素女没有去开门，她靠着床边等母亲上来，高跟鞋的声音一步一步清晰，逼近，有种刀割着喉咙的血腥味。
“失恋了？”素女看着站在楼梯边的母亲。
“真想不到你还算是有点姿色。”母亲似乎在嘲笑素女，但更像在可怜自己。
“可是你的风情万种我是学不会。”
母亲突然像发疯了似的将自己身上的黑色羽毛披肩撕扯着，满屋子的黑色羽毛纷飞着。
“别被甩了就乱发脾气，我最烦的就是你这样。”素女很是看不下去，眼前的女人不再柔情似水，只是一个发了疯的泼妇。
“别在我面前装纯，你永远要知道，你有一个做皮肉生意的母亲，别人也不认为你能有多干净。”母亲生生的钳着素女的肩膀，素女吃痛半句话说不出，“我被甩了也是因为你，我告诉你，王先生看上你了，哈哈，你危险了，自己小心点。”母亲的笑声，更让她想起王先生的眼神，让她直想吐。
素女怔怔的看着母亲，等着她平静下来。
母亲又重新开口说话，“我以为这次交了好运，遇上了他，我都快为了他改邪归正了，偏偏那日看到了你。”母亲看着素女的眼神充满了无可奈何。
“他说他想要你，然后就跟我结婚。”母亲轻笑了一声。
“你同意了？”素女问。
“你就这样想你母亲？”不过母亲不在乎她怎么说。
素女没有说话。
“多么可笑的话，如你所言，我跟他分了，我怎么也是位母亲。”
“我把你拉扯大不容易，我可不想把自己的杰作毁在一个男人手上。”
虽然这话让素女仍然觉得瘆的慌，可心里对母亲的鄙夷少了许多。
母亲在风月场已经没落了，又没了王先生的金钱来源，素女和母亲日子过得紧了，上女高的素女退了学，暂时找了一家店帮店主做销售，可惜那些钱供不起母亲在风月场所的消费。
李家明那日约素女去河边玩，同行的还有家明的同事。天黑了，他们一起送素女到家附近的药店后离开。
家明和他的同事一道，同事说道：“原来她家就住那附近啊。”
家明点头，尴尬的笑道：“不过具体是哪个弄堂我也不是很清楚。”
“上次去买药，我就在那家店看到过她，不过我听药店老板说她可不算好人家的女孩，总之你留心点。”
李家明虽然因此留心，倒是也觉得不可能，可他还是亲自去验证了。
午后的巷弄里，老人家们相约出来歇凉，家明正向她们打听着素女的家。
一位老人家告诉他，“你说的素女住在巷弄最里面的阁楼上。”
家明道声谢准备离开，却被问住：“不过，小伙子，看你是好人家的孩子，你找素女做什么呢？”
李家明尴尬的站在她们中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傻笑。
“吴奶奶你就别管年轻人的事了，整的人家孩子都不好意思了。”另一个稍微年轻的妇女说道，“小伙子你快去吧，只是路远，自己小心点。”
看着家明走远了，这个午后女人们又有了谈资了。
“素女倒是个好女孩，只可惜了她的身世，说出去总是不好。”
家明走进了拐角处，听着她们的对话，心有余悸，也没有再去最里面的巷弄找素女了。
素女去找家明，可是一连几日家明都推脱不见，这样素女感觉到了不安。第二日，素女说有几句话说完就走，家明才勉强同意见面。
此时家明站在她面前，像极了受训的学生，那么的不安面浅。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所以开始生疏我了，但是相处那么久你也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来只是想把话说清楚，如果你是因为你听到的已经做出了选择，你也不必觉得对不起我，我不怪你，也不会纠缠你，我只当自己看错了人，我走了。”
素女的身世让她维持着清纯的外貌，却有着一股子的韧性，相比之下，李家明显得相形见绌。
回到了家，母亲见素女一脸的不高兴，反而很乐意跟素女说话。
“你也分手了？“
“你满意了？“素女一脸的埋怨，”你毁了我一生。“
母亲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我毁了你？当初若不是我收养了你，这世上还没你。“
“当初你就不该收留我。“
说着，素女就开始收拾衣物。
“你想走？“母亲说道。
“难不成我大好的一个人以后的日子因为你名声就不在了？“素女说道，”你放心，我每个月都会寄钱给你，你把我养大，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今后你也别去那种地方了，不然我也不保证能不能养得活你。“素女没停下来。
母亲一把抢了她的东西，说道：“你不能走，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说了我不会不管你，只是我们大家分开，各自照顾各自的名声。我已经因为名声和家明分手，我不想以后都这样。”素女夺过衣服。
母亲知道素女的个性，恐怕现在真的留不住了，开始嘤嘤的哭泣，像被抛弃的婴儿，让素女顿感心软。
“我还是会回来看你的。”
母亲哭了好一会，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以后住哪？”
“我随时可以走，房子还没找到，可以现住在店里。”
“住店？你不怕店老板污了你名声？”
“他人目前不在上海，等他回来我也找到房子了。”
“先留下来，再留几日好不好？”母亲开始哀求素女。
素女可怜母亲，答应再留几日。
晚上母亲习惯性的拿着烟杆抽了一口，素女说道：“你抽烟我不说什么，只是最近世风不好，别买错了烟。”
“我知道，别像说小孩子一样，不过这是好东西，袁先生给的，烟丝都是国外的。”
“你又交往了？”
母亲点点头，顺手把烟递给了素女：“你也尝尝。”
素女也没怎么犹豫，就抽了一口，国外的烟丝确实好，让人飘飘欲仙。
后来素女再没有搬出阁楼，留下来陪着母亲。
最后一天，素女梳妆好了，仍旧穿着她的白色，可这次她穿上了旗袍，在阁楼上等母亲回来，暗红的血从她的嘴角流出，她歪坐在了藤椅上。
第二日，母亲站在阁楼的阳台上，看着素女的尸体被运走，转身走向屋内，屋里的水烧开了，发出“嘶嘶”的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