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沧烟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着大地。小毛完成了沉重的工作，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又骑了20分钟的自行车，终于回到了租住的地方。
骑车时冷风灌进鼻孔，她到现在还感觉鼻子酸酸的。脸蛋裸露在外太久，已经冻得通红。早上因为走得匆忙，忘了戴手套，此刻，她握车把的双手已像冰块似的僵硬了。她对着自己的手哈了几口热气，来回搓动着，想要获得一丝温暖。
破旧的公寓楼下，那一排不整洁的商铺大门不知何时早已紧闭。本可以借助铺里灯光照明的小毛，不得已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
锁好自行车后，小毛看了一下时间，已经9点了。肚子也开始咕咕作响，一想到老公小瓜已经在家为她准备了可口的饭菜，她瞬间觉得暖和了许多，便又加快了脚步。借助手机发出的光亮，她发现公寓的大门口的柱子上有一大片白乎乎的东西，便凑了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她匆匆浏览了下，发现这是一张告示，上面密密麻麻印着黑色的小字。大意是，应相关部分要求社区开始清退集体非住宅土地房屋租住人群，为排除安全隐患请租户趁早搬离公寓。告示上还用下划线着重标识着最后搬离时间：2017年12月15日前。
“呵，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小毛苦笑了一声，心里嘀咕着。
穿过黑暗狭窄的通道，拐了2个弯，来到那个狭小的楼梯，上了3层台阶，伴随着饭菜的香味和二手烟的呛鼻味混合着不知名的气味，小毛终于到了自家门口。
“终于轮到我们这边了。” 这是小毛打开家门的第一句话。
小瓜比小毛早一年时间来到北京，他在这边到目前为止已经待了3年了。而就在前不久，本以为换了个高薪工作的他，还没有半个月，就被那个公司辞退了。试用期辞退，没有任何补偿。适逢年底，其他用人单位也没有“坑”。截至目前，他已赋闲在家半月有余，只能整日洗衣做饭、伺候小毛，成了一个真正的“家庭妇男”。
而小毛也已在这边待了2年了，生活和工作的压力，她已病痛连连。初来时的那股拼劲，不知在何时已被日子冲刷得干净了。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如同一个只有血肉的躯壳，没有分毫的生气。那张密布着黑色文字的告示，无疑是在对她千疮百孔的心做一场最后的审判。
一个冰箱、一个洗衣机、一张沙发、一张床、一台写字桌、一个小餐桌、两个衣柜，还有散落一地的衣物……他们房间里的东西真是出奇的多，房内没有一寸可以活动的余地。
那白色的墙壁，因为腻子粉的脱落，早已变得斑驳。咖啡色的窗帘在微开着的小窗户前左右摇摆着，像是一个游荡着的幽灵。屋外的寒风，死命地呼喊着、咆哮着，仿佛不把那层冰凉的玻璃窗拍个粉碎，穿溜进来刺穿人的骨头，誓不罢休。房间内的暖气供给很不稳定，暖气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冰凉。
“归属感”，小毛不知为何，想到了这个词。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那白色告示，那刺目的白、那扎眼的黑，此刻都化作一盆冰凉的水，一下子就把她在这座城市中仅存的那一丝温存，彻底浇灭殆尽了。
“我们，终究不属于这里。” 小毛的心猛然一紧，一种苍凉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她用双手抱住膝盖，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以为这样就能使自己暖和一点。她低垂着头，眼睛呆滞地望着自己赤裸的双脚。
“宝儿，要不我们回家吧……” 小瓜望着蜷缩作一团的小毛，心疼地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后又伸出手臂，一把将她拦在怀里。
空气突然安静了。小毛没有抬头，而那饱含伤情的泪花，却早已在她的眼眶中摇摇欲坠。
因为大兴的一场火灾，政府开始全面排除安全隐患。有人说，检查的人都在夜里，拿着棍子敲门检查；有的人说，他们让租户把所有的行李堆积在一起以供排查；还有的人说，更多被排查的公寓中的租户，都是被命令连夜搬离的。
起初小毛和小瓜并不以为然。觉得那些说辞，或多或少都存在夸张的成分在内。他们竟然天真地以为，自己租住得地方是很正规的商业用地。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次清退的，恰恰就是他们自以为“安全”的这类租户。
在京生活的这几年，小毛和小瓜一直租住在公寓里，从未搬到过小区。不是不想搬，而是相比较小区里动辄几千月租的隔断单间，公寓相对来说，便宜了太多。有时候，小毛甚至以为也许公寓才是真正给了北漂的人一个可以栖居的家。
刚来这座城市时，小毛只是觉得这里人很多、路灯很暗、风很大、霾很重。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久了，却也渐渐产生了感情。
她购买了越来越多的家居用品。冰箱、洗衣机、沙发……她想以后就在这里待着吧，这边的发展机会多，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她想把他们的孩子也生在这座城市，让他也见识见识这座城市的熙熙攘攘和它的包容。她甚至感觉没有个十年八载的，自己是不会离开这座城市的。
她在这，这座城市就是她的家。
所以，当小毛的同事向她抱怨在这座城市里漂泊是多么孤独的时候，她很不以为是。
“爱人在身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小毛怼了同事，她甚至觉得对方很矫情。
没有经历就没有发言权，小毛曾经以为是正确的东西，此刻已被那一张张告示毫无保留地推翻了。
哪里有家？不过是一个栖身之所罢了……
电视剧《北京爱情故事》里面的石小猛带着她最爱的丫头沈冰，指着北京城，在天台大吼道：“北京你听见了吗？我们以后要在这儿扎根！” 和石小猛一样，小毛 “扎根”的想法也在心中愈演愈烈。不久前，他们已经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够攒到一笔首付款，在这座城市的周边地区买下一套房子，说不定他们也能扎根在这里。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她所有的计划，不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她所有的想法，此刻都显得那么的苍凉。
这座城市，不欢迎他们。
凌晨2点零5分，小毛打开笔记本，找到word文档，敲出了“辞职报告”这几个字后开始加粗、放大、居中……
“嘿，小瓜，把沙发、冰箱、洗衣机都卖了吧。”
“对了，把我的衣服从柜子里收拾出来，也给卖了吧。”
“那个吃饭的小餐桌也卖了，还有2把椅子看看能卖掉也卖了吧。”
“沙发的抱枕是我新换的棉花，你看看能不能多卖点钱。”
……
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8点半，小毛上班前跟她老公小瓜交待了一堆事情。
她走到大门外面，才发现，原来，每间商铺的门上都被贴着硕大的告示。那一张张白色的告示被胶水牢牢地粘着，在凛冽的北风中竟然也纹丝不动。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小毛想起了杜甫的这句诗。
无戒365写作训练营 第14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