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丝劫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我坐在忘川河畔,喜滋滋地看着奈何桥上哭哭啼啼的一众新鬼。

白无常坐在我身边瞅我乐得太开心,他那万年冰块脸上禁不住也有了点笑容。

“梵音,你和倬云上神这是第几世轮回了。”白无常说话还是这么慢悠悠的。

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原来已经九世了。

当年天帝应允,我如果能经过十世,且每一世都能在倬云上神对我动情的时候杀了上神,他就赐婚给我。

都说神仙无情,可我在月老身边,日日帮他老人家翻弄那姻缘簿子,也许是看了太多凡人情爱,所以痴心萌动。

我也没见过什么大神,就觉得时常来找月老下棋的倬云上神生得甚好。

我求月老给我和上神一根红线。

可他老人家说,神仙无情,他的红线拴不住倬云上神。

可我偏不死心,日日叨念此事。月老无法,把这事告诉了天帝。

于是我和倬云上神有了这十世孽缘。

如今已经历九世,再经一世我便能和上神成就一段佳话,想想就喜得忍不住笑。

我在这忘川河畔和白无常聊了很久,才看见上神气定神闲地来到了奈何桥边。

白无常与上神行过礼后,悄悄地退了下去。我知道他不喜欢倬云上神。

“梵音,你真打算把天帝说的十世都经一遍吗?”倬云上神眉若远山,目似朗星。看谁都是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

“梵音与上神既已有九世之缘,也不差这一世。还望上神成全梵音。”

我的凡心驿动,禁不住又偷偷多看了几眼倬云上神。

倬云上神看看我,无奈地摇摇头。

“也罢,只是这九世我都死在你的手里我心有不甘,这最后一世你我也换换可好?天帝那里自有我去回复。”

我倾慕百年的倬云上神高高在上,他说话我自然是要听的。

于是与上神一前一后又走上奈何桥。

“梵音,过了桥你我就要忘却过往,你可有悔吗?”我身前的上神突然问。

“梵音无悔。”

倬云上神回身牵住我的手,

“梵音,倬云是个无情的,即使天帝赐婚你我,往后余生你恐怕也是长灯孤伴,你可无悔?”

“梵音无悔。”

上神叹气,转身不再理我,大步就往前走,我小跑着紧跟在后面。

奈何桥头,风雨雷电。

02

我第一次见到穆云拙那年我十岁,他也十岁。

作为番邦的质子,他从遥远番邦被送到京城。

父皇顾念他年幼,把他放在我母妃的宫里,同我一起养育。

那天我正在宫里逗着御猫,父皇身边的高公公引着一乘软轿进了宫门。

他弯腰下轿,一双美目正对上我的眼睛。

我愣愣地放开了抱着御猫的手,

禁不住感叹,这世上还能有比大皇子和三皇子好看的人。

“你就是思弦公主吗?我是穆云拙。”他上前拉住我的手。

穆云拙的手和我差不多大,却比我的温暖许多。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了羞涩。

高公公看罢,乐地拍着手对母妃说:“皇上真是圣明,把这穆小公子送到娘娘的宫里,娘娘您看和咱们的思弦公主多投缘,哪里像是头次见面。”

母妃脸上并无喜色,和高公公道过辛苦后,便拉着我和穆云拙进了后殿。

他住左厢房,我住右厢房。

看得出,母妃很是疼惜穆云拙。当晚就让御厨房做了极香的十宝鸭,那天我和穆云拙都吃得没有个皇家的样子,母妃破例没有训斥我。

第二日我与他一起坐着软轿去书院听学。

书院里穆云拙和大皇子,三皇子坐在一起。皇姐和我只能坐在屏风后面。

太傅在讲学,穆云拙比大皇子和三皇子听得都认真。我喜滋滋地偷瞄着他,离不开眼。

甚至觉得那天太傅讲的《左传》和《春秋》都格外动听了。

穆云拙生得好看,性子也好。周身上下,清冷中透着尊贵,可与人说话时面上总是含笑三分,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父皇夸他敏而好学,比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强。还赏了一方刻有永安二字的小印。

晚上我问穆云拙:“父皇夸奖你,还得了赏赐高兴吗。”

他只是微微笑笑:“公主觉得我该高兴就高兴吧。”然后收了永安印,转身回了自己房里。

他就是这样,总让我看不明白。

就这样过了四年。我长到了十四岁,他也长到了十四岁。

我的将笄之年,生辰这天母妃的宫里收了很多贺礼。我第一次带着满头珠翠在大殿上向父皇和母妃行礼。

回来的时候看到穆云拙拿着一柄木剑站在宫门口,清风吹起,他衣袂飘飘,犹如院子里紫色的蔷薇花落英缤纷。

“思弦公主可是累了?”我低头下轿子,他扶住了我的手。“你带着满头珠翠,美则美,可也着实累人。”

我白了他一眼:“从今往后我就是大人了,大人自然是要累的。”

他看看我,没说话。

我看着他手里的木剑好奇。

“这么精致的东西你这是要送给谁的?”

“我今天是来和思弦公主辞行的,你我已成年,穆云拙不能再住在宫里,皇上赐了我番邦的府邸,明日就搬过去。以后见一面就难了,这木剑是我儿时的心爱之物,我想留给思弦公主当个念想。”

我摸着那柄木剑,剑身油亮温润,剑柄上的回字纹已经被主人摩挲得不甚清晰。

这柄木剑我向穆云拙讨要过很多次,他说从番邦带来的奇珍异宝,我想要什么都可以给,唯独这柄木剑不能给,为此我和他没少吵架。

“你的番邦府邸不是也在京城里,又不是隔着千里万里的。你想见我,来宫里就是了,何必把你心爱的木剑给我,好像要生离死别似的。”我把木剑放还到他手上。

“公主是看不上我的东西吗?这木剑是我周岁时母妃所赐,这些年从未离开过我。今日是你的芳辰,我将它赠与公主,是盼着以后思弦公主能看到它,就好像我还在这院子里一样。”

穆云拙有些急,说话声音都高了许多。

我赶快接过木剑,手敷在他的胸前。隔着袍服,掌心里都是他的心跳。

“那我想你了,能去你的府邸找你吗?”我小声儿问。

穆云拙笑了,笑得眉目生情。

“当然可以了,只要思弦公主想来,我府门大开,随时恭候。”

我想说,他笑起来真的好看。大皇子与三黄子同他比起来,天上地下的差别。

“过几日在演武场我与几位皇子和武将们要比试弓马骑射,公主可愿意来看看?”穆云拙看着我说。

他的眼神温柔如水,情深似海,一点都不像个少年。

我吓得我慌忙点头应允,抱着他的木剑逃进房里。

03

几日后的演武场上,旌旗猎猎,战马嘶鸣。

这本不该是让女孩儿家来的地方,父皇拗不过我,勉强允许我和皇姐只可坐在屏风之后观看。

我抱着他的木剑,瞪大了眼睛,盯着演武场里穆云拙。

在众多人里,我看见穆云拙一身银甲,手持弯弓,背上的箭囊里插满了白羽箭。身材虽然没有武将们魁梧,可也是气度不凡,英气逼人。

烈烈风中,穆云拙第一个催动战马疾驰而去,远远望见他搭弓射箭,那挂在树上的红花跟着一一落地,引得将士们连连叫好。

那时阳光正好,他的银甲在阳光下炫得刺眼。

我在屏风后高兴地叫出了声,吓得皇姐赶紧捂住我的嘴,埋怨差点失了我大月氏的礼数。

我看见观礼台上番邦的使臣高兴地频频点头。父皇更是夸穆云拙骁勇,还把珍藏的流光宝剑赐给了他。

穆云拙跨马而来,朝我观礼的方向使劲儿挥动着流光剑。

我也兴奋地朝他挥着手里的木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

父皇起身看向我。不知为什么,刚才还笑容满面的父皇竟然没有笑容。我在父皇的眼神里看到了杀气,吓得我赶紧坐回到屏风后面。

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弓马骑射虽然也十分了得,可总不如穆云拙那样耀眼如星。

一场演武过后,京城里的百姓都在议论这番邦质子如何英武,生得如何俊美,简直把穆云拙说成了神仙下凡。

我兴奋地向母妃讲了好几遍那天演武场上的情景。母妃却拿着穆云拙给我的木剑,叹了口气。 

我盼着穆云拙什么能进宫来,跟他好好说说话,可父皇一直不准。

没过多久,我听三皇子说朝堂上的言官说父皇对番邦质子太过偏爱,致使质子穆云拙骄奢无度,有失我大月氏国的体统。父皇自罚在宗庙里跪了一个时辰。

穆云拙则被罚禁足府邸。

“什么狗屁言官,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在宫里把言官骂了千百遍,可无济于事。

可母妃说禁足也挺好,起码还能活着。

我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母妃搂着我说,皇家的事情不明白也罢。

自从穆云拙被禁足后,我有很长时间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过他。

转眼就快到了中秋节,听高公公说番邦的质子染病多日,太医院的太医去看了好几次,可一直都没见好。

我抱着穆云拙给我的木剑,想起他在这宫里的时候,和我一起在书院里听学,晚上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情形,禁不住眼泪噼里啪啦地掉。

母妃看我为穆云拙太过伤心,就以惦记番邦质子安危为由,向父皇请旨,去往质子的府上探病。没想到父皇竟允了。

那日,母妃和我大轿到了质子府门口的时候,我扒着轿帘看见府门大开,穆云拙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内。脸上不喜不悲。

母妃埋怨穆云拙身子不好,不应该站在风里。

穆云拙对母妃笑笑说:“无妨,无妨。看见娘娘和思弦公主来,病好了一大半。

我发现多日不见的穆云拙,虽然清减了不少,可长高了许多。

母妃在正厅里看几个太医给开的药方子。

穆云拙领着我去看番邦送来的新鲜玩意儿。他一件一件地给我讲那些东西的用处,我正听得兴起。

穆云拙突然问:“若是可能,公主可愿意跟我回番邦?”

“我是大月氏的公主,为何要跟你回番邦?”我把玩着手里的东西,没在意地回答道。

穆云拙尴尬的笑了笑:“也是,思弦公主怎么会跟我回番邦。”

“那有一日穆云拙不在了,公主可会想我?”

“你在这京城住得好好的,怎么会不在呢。你要真不在京城了,我就看看你的木剑。”穆云拙说的话我又听不懂了。

穆云拙的府上真的有不少新奇东西,我看了半日,他就给我讲了半日。直到他说话有些气短了,我才想起他是个病着的人。

我想着穆云拙是被父皇禁足才生了病,等过些时候自然就没事了。

谁知道,自从那日同母妃去探望过后,他的病竟然愈发沉重。

以至于后来番邦的使臣上书,请求带他回番邦养病。送新的质子过来代替穆云拙。

穆云拙离开京城的那天,下着漫天飞雪。我站在城楼上目送他的马车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尽头。

母妃对新来的质子依然很疼爱,可我心里只有那个演武场里向我挥着流光宝剑的少年。

那以后的很长时间,我经常做梦。梦到穆云拙红衣白马来迎娶我。

我有时侯会笑醒,有时候会哭醒。

04

我再次见到穆云拙是三年后,那一年母妃宫里的蔷薇花开的格外娇艳。

宫里人心惶惶,都在议论边关战事。京城似乎已经岌岌可危。

番邦的铁骑一路攻城拔寨直奔京城而来。父皇送走了大皇子和三皇子,他要留下和这皇城共生死。

破城的那夜,皇城里火光冲天。宫里乱哄哄都是四处逃窜的人。

母妃她换上一身番邦的打扮,端坐在大殿上。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母妃会如此疼爱番邦的质子。原来我身上流着一半和穆云拙相同的血。

我抱着木剑立于宫门口。听着墙外不绝于耳的哭喊声。

等到宫门大开之时,我第一眼便看到流光剑冰冷的杀气。

他坐在马上,鲜血染红了身上的银甲。

“思弦!”火光中,穆云拙错愕地看着我。

“是我,多日不见穆云拙一向可好?”我看着他,眼里蓄满了泪水。

穆云拙屏退了跟随士兵,兴奋地上前要拉我的手。

我后退了半步,用手里的木剑隔开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

“思弦,随我回番邦可好?”他眼神急切。

我扯动嘴角,苦笑了一下:“我是大月氏的公主,如今国破家亡,如何能随你回番邦。”

我举起手里的木剑刺向穆云拙。这剑法还是当年穆云拙教会的。

这木剑坚硬异常,虽不能致死,但我招招都打向穆云拙手里的流光剑,他不得不挥剑抵挡。

我看准时机,在他挥起流光剑的时候,猛地撞向宝剑。

流光剑寒光划过,我看见剑身上有红红的血流过。那是我的血,从我心里流出的血。

“思弦!”穆云拙大叫一声,丢了宝剑,一把抱住我瘫软下去的身子。

院子里的蔷薇幽香,和当年他在的时候一样。

这五月的风为什么突然这么冷,我搂住穆云拙的脖子,像是多少次在梦里的样子。

“思弦血是要留在大月疆土上的,我心随你回番邦可好?”

感觉风越来越冷,我听见身后母妃的哭喊,我看见穆云拙眼里的爱与不舍。

我感觉身子越来越轻,扯扯嘴角,笑着与他分别。

05

皇城,母妃,穆云拙离我越来越远。

我身入混沌,不知道方向。黑暗中有只手把我轻轻扶起。

“梵音,随我来吧。”这声音如此熟悉,我听过很多遍。

忘川河畔的白无常,我记起了过往。

“白无常,我已经历经十世,可以让月老把我与倬云上神拴上红线了。”

我心里高兴,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喜悦。

白无常默不作声,闷头拉着我的手往前走。

远远地,我望见倬云上神端坐在奈何桥边等我,禁不住加快了脚步。

“倬云上神,你我已经历十世,天帝可赐你我姻缘了。”我向上神深施一礼。

倬云上神笑笑,抬手指了指石桌上的两个杯子说:“这是孟婆才送过来的汤,了完这一世再去复命不迟。”

我听话地接过倬云上神递过来的杯子。

“这汤怎么和以往不同呢?”我心里疑惑,抬头望了望上神。

倬云上神并未理我,端起桌子上的另一个杯子一饮而尽,起身离去。

我看见白无常欲言又止,可心里已经被上神装得满满的,也就顾不得许多。

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汤。这汤醇香甘冽,饮过四肢百骸顿觉舒爽。只是这头却晕晕的。

在我闭上眼睛的一刻,我看见倬云上神回身将我揽在怀里。

“上神给梵音喝的不是孟婆给的汤?”白无常拦住了倬云上神。

“当然不是,那是天帝所赐的灵药。吃了灵药才能忘记所有过往,神仙也是一样”上神苦笑了一下。

“梵音所遇情劫,需历劫十世才能飞升,月老说我无情,所以求我助她渡劫。”

倬云上神叹了口气:“十世情劫,九次都命断她手里,最后这一次,她死在我的剑下,不知为何,我的心疼得像被挖出来一样。我爱过她十次,到头来却不能让她记住我一次。”

“我看您的杯子刚才是空的。”白无常试探地说。

“因为我不想忘了每一世梵音的样子。”说罢,上神带着我离了忘川河。

06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依旧是在我自己床上。

我手上攥着姻缘簿子出了房门,院子里月老和倬云上神在下棋,一切还都是老样子,只是为何上神看我满眼情深。

“梵音仙子好。”倬云上神指间夹着一枚棋子的手停在半空,朝我微微一笑。

月老在一旁捋着白胡子,满脸慈爱地对我说:“梵音啊,听闻今日你得飞升,倬云可是备了厚礼,一早就过来道贺了。”

我脸上一红,虽然在月老府里经常见倬云上神。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上神,总会让人心神飞乱。

倬云上神莞尔而笑,看了看棋盘,落子之后从袍袖里摸出一把精巧的桃木短剑,托在手掌上。

“梵音仙子,我那府里也没啥奇珍异宝,我看了半天,就这把桃木短剑还能勉强拿出手,仙子若不嫌弃就送予你全当贺礼。”

我见月老惊得慌忙站起来,拦住倬云的手。

“倬云那,这礼物太贵重了。梵音她飞升确该道贺,可这桃木剑却是受之不起。”

倬云上神满不在乎地推开月老的手,把桃木剑放在我的手里。

“小小贺礼不成敬意。”

我双手接过桃木剑仔细端详。剑身不长,虽是桃木材质,却泛着幽暗的温润光泽,仿佛能装进天地。

月老吓得赶忙扶住我,紧张地说:“赶快收好,妥帖安放。上神这是把半条命……”

倬云拍了拍月老的肩膀,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今天这棋没下痛快,明日我们再继续可好?”

说罢,上神迈着四方步,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我摩挲着手里的桃木剑,问月老:“这桃木剑看着也没什么新奇,有什么特别吗?”

月老看看我,又看看出门去的上神背影,摇了摇头,没再理我。

我不明白他们二人打哑谜的对话,只知道飞升以后日子并没有什么变化。我依旧忙碌地记录凡间的每一段情缘,孽缘。

闲的时候我还是会帮月老整理他包袱里的红线,偶尔埋怨他包袱里的红线怎么总是乱糟糟的,理也理不清。

月老他还是不以为然地看我忙活,他喝着茶慢条斯理地说:“梵音,我都说过多少次了,这包袱里的红线是理不清的。所谓剪不断,理还乱说的就是缘。”

我不理月老,从一团红线里捡出一根褪色的旧线,举到他老人家眼前。

“您看看,一定是您老眼昏花,新裁剪的红线里怎么混进了旧的,莫不是已经用过的了?”

月老接过那褪色的旧线端详了半天,叹了口气,而后小心地揣进怀里。

我发现一整天月老都在无聊地看我收拾他的包袱,桌上的茶也喝了一杯又一杯。

原来是倬云上神没有来下棋。

第二天上神还是没有来。

第三天我早早地摆好棋盘,月老说我多事,没人下棋,摆着棋盘碍眼。

第四天月老叫我收了棋盘,说以后不再下棋。

月老不再下棋了,那倬云上神呢?他去找谁下棋。

我追着月老问,从早问到晚。月老没有办法,从袍袖了掏出那跟旧红线递给我。

“倬云他以后不会来下棋了。那日我见他把桃木剑给了你,我就知道,到底还是我害了他。”

月老说得我一头雾水。上神,红线,桃木剑,我听不懂月老的话。

难道这红线是倬云上神的?

月老看我发愣,叹气说道:“孽缘啊,孽缘。天界都知倬云无情,可与梵音你却有了段孽缘。”

说罢拉着我的手出了府门,直奔倬云的府邸。

07

上神的府邸青烟袅袅,松翠草绿。风里隐隐带着草药香。

我是第一次进倬云上神的府邸。要不是这次飞升,我是没资格进来的。

月老跟我在正殿门口遇到正在煎药的仙童,原来这草药香是来自这里。

仙童见月老,扔了扇子哭着扑进月老怀里。

“你家主上可醒着?月老低声问。

那仙童抽抽噎噎地说:“这些日子主上总念叨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一直在画画,说是要记住那画上人的样子。”

那仙童看我忽地破涕为笑,高声喊着转身朝屋里奔去。

“主上,主上,那画里的仙子来了。”

我跟月老迈腿进了正殿,眼前的场景把我吓得一头冷汗。

殿里到处挂着画,那画里的人都是我,可又是我从没见过的样子。

书案后面的倬云上神形容枯槁。

我被吓得失声叫了声:“上神!”

画画的上神抬眼看见我,眼神依旧是情深似海。

“梵音仙子。”

上神笑得心满意足。

“倬云有违天命虽已时日无多,上路前还能见梵音一面,甚好!

“上神!”我握着桃木剑眼泪涌出眼眶。

月老在身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都说倬云你无情,恐怕天帝也没想到原来你最多情。多情到有违天命,竟敢倒了天帝所赐灵药。留着与梵音的十世之情。值不值得啊?”

原来我飞升所历情劫是和倬云上神。我脑子一片空白。

我见倬云上神莞尔一笑:“倬云无悔。”

“梵音你看,这满屋子的画像,就是十世我见你的模样。天帝说神仙不能有情,所以罚我退了神位,

罚我像凡人一样变老,一样只有百年的寿命,所以我画了这些画,我要带着这些画走。

月老拍着脑袋,长叹一声,掩面而去。

我紧紧握着桃木剑,看着那些画上的女子。

“上神,可否给我讲讲这十世情缘?”我泪眼婆娑地说。

倬云上神住了笔,艰难地走到我身边,轻牵着我的衣袖。

“梵音,我已经没了神位,可否叫我倬云。”

面前这个人,我唤了千百年的上神,倬云二字我却叫不出口。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上神。

倬云眯着眼睛走到一副画跟前,手指轻抚着画卷。

“这是第一世的你,那一世你是侯府貌美的千金,我是与你有世仇却偏偏要娶你的将军。

上神似是想起了过往,我看他脸上浮起笑意。

“这是第二世的你,那一世你是敌国的刺客,我是皇帝的侍卫……”上神指着另一幅画。

我一张一张地看过去,画上每一世的我手里都有握着一把桃木剑。

上神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拿过桃木剑在手里轻轻擦拭着。

“这桃木剑是母亲留下的唯一之物,我飞升那日,母亲离我而去。”

上神苦笑一下,眼中泛着泪光。

“做神仙有什么好,这偌大的神仙府邸,在我看来,不过是个冰冷孤单的盒子罢了。”

“求上神饶恕梵音。”我预下跪请罪。

上神一把扶住我的手。

“梵音何罪之有,倒是倬云应该谢谢梵音仙子。你让心死的倬云知道,原来我还可以爱一个人。”

上神拉着我继续看画,继续给我讲每一世我和他的故事。

走不动了,就坐下,坐不住了,就躺下。

他把这十世轮回中想和我讲,把想说却未说出口的话都说了。

天光亮起的时候,上神在我怀里安静地睡着了。桌上有他没画完的半张画。那画上银盔银甲的少年,正对着一个女子挥舞着手里的宝剑。

08

忘川河畔,我喝了白无常从天帝那里求来的灵药。

白无常说倬云上神已经过了奈何桥,再晚些怕是要赶不上了。

我扔了杯子,几步上了桥,却被白无常一把拉住。

“梵音,你真要这么去吗?”我看白无常眼里满是不解。

我望望奈何桥那头,对白无常说:“十世之缘都是我辜负了他,你说我不应该去还上这份情吗?”

白无常摇摇头,松开了手。

奈何桥那头彤云飞散,一道天光照亮了前面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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