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山学校

——我想对世界做个回访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自然界是奇妙的,当你身临其中,被一瞬间的美所深深吸引,灵魂被神秘的声音唤醒,自然而然地融入到里面去,获得一股强大的神性力量。徐志摩曾经在康桥的落日万丈余晖里,像面见上帝一样,跪下双膝。人的一生真正被自然的神性之美感召能有几次,而那片风景注定永久留在心间,感召之地被蒙上神奇的色彩,时时被怀念。

我天生蒙昧顽劣。童年,曾经偷偷地把手伸进邻居家装苹果的竹篮里;曾经摘过别人家菜地里的黄瓜、果园里的桃子;曾经受人唆使偷过邻居家的铁钉;曾经受人蛊惑拿出家里银元和铜钞给人家。我少年时,孤僻自卑,逞强好胜爱打架,谁要是出言不逊,对我蔑视,我就会和谁干上。有次,竟然跟一位对我颐指气使的大人动起了手,当然,受伤的总是我自己。我这样一个冥顽不化的人,是什么引诱着我渴望摆脱愚昧粗鄙的自己,在荆刺丛生的人世间,寻找美,寻找通往伊甸园的路径?

我无数次回想这种转变,每次回忆总会带我回到一个叫“谢山学校”的地方。那是一座建在山岗上、连绵的杂树林中四合院式的学校。

从平畈到山岗像一层台阶,是我从懵懂迈向知识第一层阶梯。由于穷困,开学时,祖母出面向校方求情,一百多块钱学费分几次付。我几乎无钱可缴试卷教材费,常常被班主任叫起,站里在全班同学火辣辣的目光中。有次,班主任喊:“谁的考试费没交”。我耷拉着脑袋站起来,像一个等待判刑的犯人。“操基群交了!”。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环视了四下,班主任重复第三次后,我才如释重负地坐下,像刑满释放的人重新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世界。后来,我私下打听才知道,是班里一位女同学暗中相助的,此等义举坚持到我初中毕业。当一颗善心像火焰发出光辉温暖另一颗心灵,必将催生另一颗心中善的种子,当它发芽伸枝,必将渴望更大更美的空间。正是有同学的帮助,我才得以安心读书,才能静心沉醉在校园的风景里,接受知识的洗礼。清晨,乘着旭日未升、草木间蒸腾气白色薄雾时,拿着书本走进竹林,在晶莹的露水嘀嗒声中,朗读课文。偶尔,眺望塘埂上踩着湿漉漉的青草逡巡的同学,守候着红日从远处树林里冉冉升起,万丈晨曦把世界照亮。黄昏,我们拿着书本,三三两两地走进枞树林,或依树,或坐地,或漫步,阅读课文,枞林里不时传来爽朗的打闹的笑声,余晖收尽,暮霭渐浓,我们相约蹀躞回到教室。

石基红砖墙外,是个斜坡,青草茵茵,我喜欢坐在草地上,眺望邈远天际,俯瞰前方美丽的田野,春天油菜花开,金色盈野,耀眼芬芳,蜂飞蝶舞,穿梭其间,成世间最艳丽的画卷;夏天,绿色的稻禾疯长,像广阔的草原;时光轮换,到了秋季,稻子熟了,叶子黄了,田野成了金色的海洋……四季变换,风景不断更新,永远有新发现、好心情。

这片田野有幅最美的画面永久地烙在我心间:日在天庭,撒下和煦的光辉。一位少年站在树下浓荫里,痴痴地凝望着田畈。一位少女着向日葵色的格子衣服,从对面村庄出来,走在田间蜿蜒的小路上,走在油菜花金色的世界里。少年思忖着:是什么让她走的如此缓慢,花?还是蝴蝶?

田野生长庄稼、青草和花朵,也生长纯真的友情、青涩的爱情和不知所云的故事,随着月儿圆缺,随着花儿盛开凋谢,座落在田野上的学校美丽之中充满善意和真情,孕育着无限力量,像庄稼一样向上生长。

回望我的人生,我感激有这座美丽的学校,感激帮助我的善良的同学,也庆幸我的人生之中有那个独特的黄昏。

那天,晚饭后,我和同学们在学校大门前打篮球,无意间,我看见场地上落着一层橘色的余辉,我转身向西眺望,夕阳即将在沉入天柱峰,霞光漫天,一种光辉像一团铺天盖地的雾气,从天柱峰上喷薄而出,淹没了所有山丘、树木、乡村、田野.……一切都在橘色的氤氲之中,如此恢宏的美,像从宇宙深处绽放出来的奇异花朵,我心中不由地发出惊叹:哦!天啦!须弥之间,心中所有的痛苦和自卑消失得无踪无影,只有莫名的幸福满溢。村庄里的牛、鸡、狗、归家的农民、人世间苦难,都消失在奇幻的色彩之中。大地寂静,天地之间,只有神性的美,万物的主宰在弹指之间一挥而就,而在我心里却成了永恒。多年以后,读到泰戈尔的散文,我才醒悟,自然界的光影变换,对人的心灵会产生巨大的震撼,忘我地沉醉其中时,心灵被洗礼。他在一次沐浴晨光中,感知万物的主宰,从此褪去狭隘的世俗观念,灵魂得以升华,从更高的层面热爱世间万物。我多么希望再次走进我的母校,再次沉醉在从宇宙深处涌出的浪花之前,获得力量,把自己带到更大的空间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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