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好学生(三)

                                6

        早晨的电铃声特别刺耳,郝雪昏昏沉沉睁开眼,看到其他人都在匆忙穿衣和洗漱,顿时感到莫名的烦躁。

        “她们还是一样的快乐,一样的生活,就我一个人痛苦,一个人这么难受,没有人关心!……”

        楼下已经响起了宿管的口哨声,操场上也奏起了国歌。郝雪慢腾腾地欠起身,靠着墙壁,偎着被子,有气无力地穿着衣服,感到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当她一切洗簌完毕后,天已经大亮,宿舍里只剩她一人了,她又突然感到特别的懊悔。于是夺门而出,朝教室跑去。

        教室里早已是人声鼎沸。她低着头灰溜溜地钻进这一片乱七八糟的读书声里,有那么一下,她差点又走向自己原来的座位,只是突然看到严曲曲那张兴奋的脸,她才想起自己是在后面。

        整个早读,她都打不起精神像以往那样朗诵,而她前头的严曲曲却几乎要声嘶力竭了。她听得特别心烦,恨不能上去掴几个耳光,叫这家伙闭嘴。而这家伙自此无论上厕所还是吃饭,只要外出,都挽着她的新同桌(这位新同桌这次第三名)一块。郝雪对此恨之入骨。后来转念一想,其实这样也好,不会再被她缠着了,还能结余出不少的时间来。

        下午的物理课上大家都拿到了试卷,郝雪第一时间就查看各大题的得分有没加错,但一直没查出。盯着那个大大的74分,她真想一下子撕碎它。

        接下来的几天,各科试卷陆续到手,但直到全部评析完,郝雪也没能找出哪怕有一分少加。除了个别题她觉得评分不公外,总体分数还竟多算了4分。这真叫她哭笑不得,那个耻辱的14名,她竟还没资格得到。

        “哼哼!真可笑,你真可笑!……”她痛苦地抱住了头,“怎么会这样,我到底怎么了?!……”

                                7

        两三天过去了,郝雪还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而学校里却在大张旗鼓地举行这次期中考试的表彰大会,要在各个班级评选出一到两名校三好学生,然后递交市里参加市甚至省三好学生的竞选。这对郝雪无疑是雪上加霜。

        自打进校门以来,哪次的‘三好学生’会少了她,家里两边的墙壁上,奖状成了贴画,连后堂本来挂牌匾的位置都给霸占了。对此亲朋好友无不交口称赞,都以此勉励自己的孩子朝她看齐。

        除了高一得的是班三好学生,其余都是校级的,初中还得过一次县级的,中考还因此加了十分。可是,高中她连校级都没有,自然感到耻辱,所以,她立誓期中要进入前三,这样才有机会晋升校级。只是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她很早就明白,什么德智体全面发展才能评为‘三好学生’,那都是扯淡,只要智力(实际是成绩)这一项拔尖,你品德再差只要听老师话,你体质再弱只要还能活着,就绝对符合‘三好学生’的标准,而且众星捧月,没有异议。要还与老师沾亲带故的话,那几乎就是铁定的了,谁也撼动不了。

        然而,现在的情形是,她在唯独‘一好’的智力上栽了跟头,如今连班三好学生的边都沾不上,这实在叫她无法原谅自己。

        下午开大会时操场上人山人海,趁着还没有正式开始,郝雪便溜出了校外,独自一人晃荡在街上。这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来县城上学都一年半载了,她却从来没有逛过街,即便要买辅导资料,也只在校门口的书店买了就回。外面的世界似乎与她毫不相干。

        但这回却不同,她已经陷入到这个纷扰的世界,嘈杂的鸣笛声、叫卖声和争吵声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她觉得像掉进了马蜂窝一样,被成千上百只蜂子蛰咬。她低着头、捂着耳朵,快步穿过人群,朝西边走去。

        时候已经是初冬,呼呼的北风刮得郝雪直打哆嗦,她竖起领口,将拉链拉到顶端,缩进去半个脑袋,然后双手插进口袋里,佝偻着身子,走出城外。

        这里有成堆的稻秸在焚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糊焦味,两边空旷的田地里,大大小小的草垛星罗棋布,有几个小孩穿梭其中,相互追撵着,愉快地叫喊。在他(她)们的上方,夕阳红得像流了血,被风吹得摇摇欲坠,背后的天空一片粉红,由深到浅席卷了半个天空后逐渐变为青灰色,这青灰色又由浅到深席卷了另半个天空。在这整个天空里有一道白色的由粗到细的裂缝像支利箭一样直射到天际,而与它并行的是两条交叉的白色裂缝像把剪刀一样的正要剪开这片粉红色和青灰色的布。一架白色的飞机在这利箭和剪刀之间安静地飞着,像只鸽子。

        道路两侧的杨树、柳树和槐树都几乎掉光了叶子,有那么几片还死死地拽着枝子不放,在风中瑟瑟发抖。沿路的落叶被风卷带着飘到一条积满塑料袋、饮料瓶和动物尸体以及这些叶子的臭水沟上,然后有些又被吹着翻滚到河中间的一湍急流中。有只水鸟正在这急流中奋勇向前。

        郝雪痴痴地盯着水鸟,直到它爬上岸,消失在一片丛林里,才掉转眼神,望着远处绵延不断的群山,看着山上那些摇摇晃晃的草木,想起儿时对它们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幻想。

        太阳正悄悄在下去,四周渐渐黑下来,山顶上空只剩下一片淡黄色的霞光。路上来往的车辆都打起了灯。成群的乌鸦从山那边飞来,‘哇哇……’地叫着,足足飞了十来分钟才消失在一片黑乎乎的树林里。有几只乌鸦大概是掉了队,先是停在电线上凄厉地叫着,而后又落在一颗老槐树上,对着下面的郝雪叫个不停。这叫声让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她知道这晦气,于是掉转头,急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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