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看那小男孩哭一次，可那倔强的眼神里透着冷气。</p><p>每次在转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总会被人质疑你在编小说吧。</p><p>这故事里的人，我都见过，他们那些留在我脑海中的记忆，或许被岁月磨灭不少，但重要的事我还记得。短短几千字，只是写了大概，我想终有一天，我要好好再讲一遍。</p><p>听完的人也总爱叹着气，说这是可怜的人。</p><p>01</p><p>已经不记得是这个月的第几次，听到警笛声。声音从镇子口远远传来，越来越近，急促刺耳，让听见的人心里发慌。起初还会有些害怕担心，后来便习惯了，反正它过不了多久就会走的。
警笛声消失的时候离家不远的一户人家，便会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喊声，掺杂着摔碗砸盆的响声，还有扯着嗓子的大骂。开始感到莫名的揪心，这时我总会站在路口远远看着，她可不要被欺负啊，却也只是敢远远看着。
后来，也不担心这个女人了，只是奇怪，怎么一次都没听到那个小男孩的哭声，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不该害怕吗？
大约半个小时，吃瘪的几个穿警服的公安，皱着眉头低声咒骂着出来。她，也会跟着出来。披头散发，手里举着平锅，一脸怒气。
不过，这些我都不再关心，我侧身躲到拐角的墙后面，探着脑袋想看看还有没有人会出来。 果然没有，不过回家这么久，也只见过那个小男孩出来一次，他手里提着妈妈踢掉的一只拖鞋，蹲下身子放在女人脚边，就回屋里了。
很可惜，他背对着我，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02
他是我们这群孩子里最被羡慕的，每天都穿着不一样的新衣服，有吃不完的零食。我们总喜欢聚在他身边，讨好他，也讨些零食吃，哪怕一点也好。
其实最羡慕的是他有一个像仙女一样的妈妈，一头长发，踩着高跟鞋的她，总会站在门口探着身子朝我们喊"浩宇，回家了哦"，温柔极了。不像我们的妈妈大着嗓门，仿佛整个小镇都能听见，而且还不给我们买零食吃。
经常会看见盛装的苏荷锦从身边走过，她摸摸被孩子包围的浩宇，温柔的说："浩宇，妈妈出去一下，回来给你带玩具。"仿佛看不见浩宇眼里的得意，我们都对他说着些羡慕的话。
我想，除了孩子们，镇子里的人都是不喜欢苏荷锦的。
三两个大人聚在一起，讨论指责这个女人。说她不是个正经女人，不干正经事，不工作，不养家，整天只知道乱花钱，只是欺负那个老实巴交的浩宇爸爸。
浩宇十三岁那年，和一帮男孩子在镇子东头的池塘里玩水，水很深。他被凸出来的利石割伤右腰，之后就少了一边的肾，多了一长条触目惊心的疤痕。
再之后浩宇就消失了。我不清楚他怎样消失的，又是什么原因，只是听见浩宇家里时不时传来吵闹声，还有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
镇子里的传言很多。 浩宇在大城市跟了黑社会老大，成了小混混。浩宇成了一个小偷，整天躲着警察逃窜。浩宇在路边乞讨，装着残疾人穿着最破的衣服。
浩宇，已经死了。
打破传言的一天，是我又看见他了，远远的。穿着满是破洞的牛仔裤，大花的衬衫，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手里拎黑色的小包，甩在肩头，走起路来颠着身子。
身旁的朋友拉着我往一边靠，有些害怕朝我们走来的他。朋友捏着我的手，加快脚步。快要遇上的时候，我突然想和他说说话，问问这么多年都去哪了。
"嗨，浩宇，你变黑了。"他明显一愣，我觉得应该是不记得我了。
"对，是黑了。"有些浓重的地方口音，但我不知道是哪里的。
重新把垂下的包甩在肩头，颠着身子转身走了。真好，他回家了。
03
每天浩宇都会骑着他爸爸的摩托车，加大油门，轰的一声飞驰而去，偶尔也会有他的许多朋友一起轰的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讨厌这样的浩宇，只是有些担心和同情。
苏荷锦躲到外地避难去了，原因是不知道哪家人举报了她，因为怀了二胎。本来这个事情在镇子里很常见，却被有心人抓到了把柄。虽然二胎不被允许，交些钱也是可以解决，不过估计那些钱是拿不出来的，而且也没有人会借给他们。
家里剩了浩宇和他爸爸，男人在工厂做着焊工，攒着钱。
第二次被举报是因为浩宇偷窃，镇子里的很多人家都被偷了，丢的大部分都是钱，他们怀疑是那个小混混浩宇。恰巧这个时候，他又消失了，或许是做贼心虚，只是我怀着一丝侥幸，那个小偷不是他。
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我家院子外面有一棵杏树，临近院墙，顺着它可以很容易翻过院墙进到院子里。打开大门的时候，正撞上从院子翻墙出去的浩宇，手里拿着一个包。我有些气愤，冷眼死死的盯着他，却又不敢上前，毕竟打不过他，他看了眼手里的包又看看我，跳下了墙。
我冲向房里，想赶紧瞧瞧少了什么，再去找邻居报警。其实我也不清楚少了什么，屋子里的大件都在，钱我又不清楚放在哪，有多少。
再出来，那只黑包被扔在院子里。后来我就央着爸爸砍了那棵杏树，在院墙上面铺满碎的玻璃渣。
男人攒够了钱交了罚款，苏荷锦从外地回了家。 那天浩宇手里拎着一只母鸡，还有些菜往家走。看见远处的我，满脸堆着笑，我还是有些记恨上次的事情，只想赶紧远离他。
"我妈生了个男孩，我有弟弟了。"他似乎异常的开心，我只好也对着他笑了一下，便赶紧逃跑了，他并不在乎我的冷漠，依然笑着往家里走。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给这个家带来的幸福感，我不知道有多大。只是许久许久，没有再听到吵架声，警察也没再光顾他们家。
浩宇跟着他爸爸在工厂做小工，剪了那一头乱发，只是偶尔还会听见摩托轰的一声疾驰而去。
苏荷锦会抱着小儿子坐在门前晒太阳，对着我们这群放学的孩子微笑，无视大人们差异的眼光。 每次看见浩宇哄逗弟弟，那悦耳的笑声都会让我微微一笑，这才是他该有的生活不是吗。
04
命运总是那么反复无常，又似乎一直没变，就像是每个星期都会有固定的星期五。
突然有一天，偶然间听见隔壁阿姨们压着嗓子，低声聚在一起的谈话，苏荷锦离婚了。
开始注意到，她的眉毛越来越浓，嘴唇越来越红，高跟鞋越来越细，浩宇也越来越不开心。我渐渐相信，她是个坏女人，而且真的要离婚了。
男人骑着摩托车载苏荷锦去市里办离婚证，发动的时候，发出低沉闷轰的响声，原来摩托车 的发动声不止是轰的刺耳。男人木着脸，不怎么说话。
小儿子，刚满三岁，在摩托车旁扯着苏荷锦的裙摆，哭喊着妈妈。其实他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只是一味的想和妈妈在一起，浩宇面无表情，一把硬拉过小孩子，不管他的哭闹直接拖回屋里。
再次听到摩托声，是太阳下山，很晚了。回来的只有一个人，苏荷锦没要房子，没要两个儿子，一个人走了。
从此，浩宇经常性的消失，又偶尔回家，最常见的就是那辆警车。 苏荷锦也会回来，她越发瘦了，脸上的妆也越来越浓。很多人都鄙视她，不要脸的女人，抛家弃子，干着不正经的勾当，很脏。其实，那很多人里也多了我。
可是，她还是那样子，拎着一大包零食，踩着细高跟蹲下身子，把零食放在小儿子手里。孩子兴奋的撕着包装，一把一把往嘴里填。每次回来，苏荷锦都会在家里住上几天。
浩宇不在家还好，几天后她就会走，再问男人要些钱。不幸的是，碰上浩宇也回家，就会传来那见惯了的吵闹。浩宇已经不是那个弱小的男孩，也不是那个崇拜妈妈的男孩。
他撕扯着苏荷锦的头发，无视她疯狂甩动的手臂，拳打脚踢。骂着她不要脸，赶紧滚出这个家，男人很无奈，却又会被大儿子冷漠的眼神吓得不敢动。
往往这个时候，苏荷锦待的时间会短些，走的时候不仅拿不到钱，还会有一身的伤痕。
05
吃过晚饭，家里的门被急促的敲打着，我赶紧去开门。看见浩宇的爸爸着急的跺着脚，男人捏着我的手臂，有些用力，满眼血丝恳切的问我，见没见过他家的小儿子。
我才知道，小儿子也不见了，我说没有，他才松开手落寞的走了。然后挨家挨户去问，后来有人告诉他，在镇子口看见苏荷锦牵着小儿子的手上了一辆车。
听到这个消息，男人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放松的说着，那就好，那就好。
我不明白，这个消息哪里好。苏荷锦可是个坏女人，不通知一声就带走小儿子，而且还上了一辆充满嫌疑的车，这个事情的后果想想就可怕。
万一她把儿子拐去卖了，那可就再也回不来了。一个为了钱离婚，扔下这个家的女人，我可是觉得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可是，我不敢说，也不想说。
一个月后，苏荷锦牵着小儿子站在镇子口，孩子开心的笑着。我不知道这一个月她都带着孩子干了什么，却又急切的想知道，最终也没有人可以告诉我。
不清楚浩宇怎么知道苏荷锦回来了，他开着一辆破旧的红色小轿车赶回家。又是一阵吵骂和暴打，直接赶走了苏荷锦，又一便痛斥自己的爸爸，让他看好弟弟。再之后，他又开着小轿车消失在视野中。
这之后，我离家上大学，他家的很多事情都不再熟知，只是偶尔放假回家还会听大人们窃窃私语的议论着。仿佛情况没有改变太多，日子仍旧是伴着争吵和警笛声来过。
最让人心疼的是那个小儿子，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不该承受这么多。或许，他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我担心，他可不要学他的妈妈，更不要学他的哥哥，也不要学他的爸爸。
可是，也没有办法，毕竟围绕着他转的，就是这三个人啊。
06
过年回家，整个镇子都洋溢着喜庆的感觉，鞭炮声响了许久。
我知道浩宇又做了坏事，惹了警察在年关拜访他家。苏荷锦恰巧也回了家，浩宇躲在屋子里的床底，不敢出声。警察搜索着屋子，苏荷锦跟着他们破口大骂。
说什么大过年的，你们不要给我们家找晦气，浩宇根本没在这，也不敢回来。警察不理睬她，她就开始摔锅砸盆，还嚷着警察打人了，警察砸房子了，简直一副泼妇的样子。
这样的妇人谁受得了，临走的时候警察看了眼男人，告诉他要是大儿子回来，让他及时通知警局。她等到警车远去了，趴到床边，笑嘻嘻的让儿子快些出来。
浩宇看一眼苏荷锦，一脸鄙视，骂着让她赶紧滚出这个家。然后骑着男人的摩托车，轰的一声又没了影。临走的时候塞给弟弟几百块钱，让他拿好，用来过年，小儿子警惕的扫视周围塞进了口袋。
吃过晚饭，家人在看春晚重播，我早早回屋里和同学聊天。听见有敲门声，从屋子走出来的时候 ，看见外面下起了雪，已经积攒了很厚的一层。
天很黑，道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从门缝里瞧了瞧没有看到人。开门后，低下头才看见浩宇的弟弟，脖子上挂着一个很大的手电筒，满脚的雪，没有带手套更没有带围巾，脸冻得发红。
"我爸爸在这里吗？"他仰着脑袋问我，他爸爸总喜欢去别人家蹭酒喝，还喜欢打牌。
"没有啊，你爸爸没在家吗？我和你去找找吗？"瞧了瞧漆黑的夜，有些害怕，也就更加担心他。
"不用了，再找两家就找到了。"他打开手灯，一副大人的口气说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