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这天很沮丧,母亲去世了,他归咎于自己的错误。泪水总在眼眶打转,而后汩汩而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天气阴阴冷冷,下着微微小雨,他昂着头,任凭雨水无情拨打,咸咸的泪水和雨水交错间夹杂着心里的酸涩,百般滋味相融一起。
他心里有点窒息,喉咙哽咽,心头仿佛被什么桎梏着,好像有一条鞭子在抽打自己,哀伤仿佛滔滔江水向他袭来。
这是来自母亲的含辛茹苦,母亲那爬满皱纹的历经磨难风霜雪雨,依然把他们姐弟视为珍宝的那双眼睛,那张慈爱的脸,皱褶沟壑如老树粗糙的脸。
想到母亲黝黑沟沟壑壑的脸,顾南的胸口又一阵酸楚,还有妈妈起满老茧的双手,一捻就会扯起一层皮的双手,那不止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还有人生的无奈沧桑。
几许心情杂糅在他深邃眼眸,此刻他晕晕噩噩。
残酷的雨水洗去他咸咸泪水的同时内心又增添几份哀伤,这样的天气加重了他的负疚。增加了他心情的沉重。
母亲的离去他归咎于自己的大意,归咎于对母亲不够关怀,母亲只有七十八,他多想母亲能活一百岁。
顾南抱着母亲的骨灰盒,不!正确来说,不是骨灰,而是骨头,他舍不得把母亲烧成骨灰。
妻子陈思见丈夫任凭雨水捶打,快步打伞上前,擎起伞高举丈夫头顶,顾南紧紧地抱着箱子,他扭开衣服扣子,用胸前的衣服盖住了箱子。木然地向前行走。
姐姐顾清在后面呜咽嚎哭,姐夫张伟在一边打伞一边挽着姐姐的手,姐姐的伤心不亚于顾南。后面的是顾南儿子还有外甥和外甥女。
他们正往山上去,顾南要把母亲葬在父亲的身边。那是母亲这几十年来的执念,心里一直有个位置的人。
母亲的执念,阻挡了当年不少人在父亲去世后抛来的“橄榄枝”。母亲生得秀丽,还是女人丰润的年华。
可是顾母心无杂染,一心想着把两个孩子扯大。
山腰上,顾南把妈妈的盒子放在父亲的身边,这是一间小小的坟茔,早年顾南已经找人重新修建,他发誓读书出来后,一定把爸爸坟茔修建好的。
爸爸在生前老是教导他们姐弟好好念书,只有读书才有更好的出路,才能走出这山沟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爸爸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未来属于文化人。
正因为听了老爸的话,他们姐弟从小就发奋读书。
只可惜命运这东西有时候爱拿苦命人开玩笑,穷苦人折腾不起,偏偏上苍对他们没有我佛慈悲。
顾父得了不治之症,这穷得一地鸡毛的无法承受顾父昂贵治疗费用的家,已经到了借无可借的局面,于是顾父撒手人寰。
生活的重担一下子落到顾母的身上。母亲带着他们姐弟一路狂奔,不敢停歇,姐姐也因此而辍学,十年后家里才慢慢走出窘迫。
生活逐渐好了起来,此刻他真正体会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痛。
姐弟一行人葬了母亲后,雨停了。
顾南拖着疲惫悲伤的身体回到了家中,因为自责又淋了雨,他病倒了,四十多岁的人,发高烧了。
他忙在手机里向公司里的老总请假,他是公司里的项目经理,自然请假得老总亲自批准。
心里噎着伤感,发高烧的他妻子陪着他去吊瓶 。三天后,烧才退了下来。
这晚,顾南躺在床上,思潮起伏。还是想着母亲,自责自己没有及时和母亲定期检查导致母亲突然脑梗离去。
妻子也很忙,她是高中老师又是班主任。自己为了公司项目他忙得像陀螺一样,要是多花一点心思在母亲身上,噩耗也许不会发生,母亲还只是七十八,生活已经不是往日了,怎么就突然“飞来横祸”,而且这“横祸”似乎自己有“罪魁祸首”的因素。
顾南眼角涌出泪花,一滴泪沿着眼角流下,无声地落在枕头上。
如果不是母亲含辛茹苦自己不会有今天。
一心一意想着读完书出来工作后好好孝敬母亲,让她安享晚年,希望母亲长命百岁,他想好好弥补母亲这些年的不易。
他头顶的一片天是勤劳淳朴的母亲撑起的,他才能够在母亲的大伞下安定地读书,还有姐姐,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欠着这两个在他人生旅程中的两个重要的女人。
现在除了妻子和儿子,姐姐就是他的至亲了,那血液里流淌着相同血液的姐姐,当年如果不是亲爱的姐姐“牺牲”自己,自己也不可能有今天,爸爸如果不是早走,姐也不会有这样的人生。想到姐姐顾南心里又一阵痛,他剥夺了姐姐的读书权力。
当年顾清读高一,成绩不错,皆因父亲因病去世 ,家里没有了经济来源,只靠妈妈一人不行,父亲生病还欠别人一屁股债,弟弟要上学,顾清思前想后,最终下定决心辍学。
为了还清家里欠款,她便跟着他人南下打工,那时顾南才读六年级。
顾清想,弟弟是他们家唯一的男丁,而且读书成绩优秀,她愿意主动放弃自己成全弟弟。
家总要有人在前方负重前行,才能好起来,单靠妈妈撑不住,还欠别人一大笔款,她想妈妈吃不消。
机会要留给更需要机会读书的弟弟,无论怎样,家里要供出一个读书人,自己是做姐姐的,就这样顾清成全了弟弟。
人生没有十全十美,总有缺憾,那她顾清愿意做这个“缺憾”的人,也许这就是生活。她虽喜欢读书,但深思熟虑后也释然了,毅然决然随着村里的伙伴南下。
顾南辗转反侧睡不着,想到有一件事还没有做,那是和妻子商量好的,妻子陈思大气,深深地体会到他内心深处。要不然,这件事会不好处理,也难于平息他心里对姐姐的愧疚。
本来这事情应该母亲去世时就要告诉姐姐的,但那时他心情实在糟糕,也就忘记了,现在母亲的事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是时候解决,这也是妈妈生前说过的。
顾母去世前不久,老家拆迁了,刚好老家房子在小镇附近,那里要开发,老屋补偿了一百万,这钱全都在母亲的账号上,妈妈说他和姐姐一人一半,各五十万的。
可是他想到了姐姐这么些年都为了自己,如果不是姐姐,自己今天也不会有这样的成绩,姐姐也有可能不会嫁到农村,当年姐姐在打工时认识了姐夫张伟,姐夫是外省农村的,他们还有两个孩子,而且都在读书。
姐姐结婚时都三十多了,本不想结婚的,妈妈把姐姐一通骂,姐姐才走向了婚姻,现在姐姐生活也不好。
想到这里,顾南悄悄地起身,他怕吵醒老婆,下了床,慢慢地拉开抽屉,拿出妈妈的存卡,无论怎样,不要拖了,明天他就去办妥这件事,他把卡放在自己的公文包里。
顾南走出房间,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还是想妈妈,妈妈的影子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在他的脑海,慈祥的母亲一颦一笑,她的音容笑貌都刻在顾南的脑子里。他的鼻子又酸酸了。
陈思醒了,这些天她理解丈夫的心痛,她心疼丈夫,看到丈夫没穿外套出去了,她也就起身穿好衣服,拿了一件外套走出房间。将外套披在正在抽烟沉思的丈夫身上。
“少抽点,不穿衣服就出来,小心着凉,”陈思关心地说。看着丈夫这样,她心里也不是滋味,自己也是忙,教高三毕业班,也是疏忽了婆婆,自己做儿媳妇的也不称职。
“阿思,吵醒你了。”
“没有,我也没有熟睡。你不要这样了,婆婆在天有灵,不会怪你的。我们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毕竟发生了,我们只有好好生活,婆婆才会走得安心。”
“好的,阿思,陪我坐坐。”
“好的,咱们聊聊。”
“我还真是想和你聊聊,阿思。”
顾南拉着陈思的手,身体向右边挪了挪。
两夫妻挨在一起坐着,手拉着手。
“想聊什么,我听着,我们是夫妻,有事一起共赴,摊开讲。”
婆婆走后,丈夫老是神思恍惚,她担心,上次丈夫发高烧,可吓坏她了,她课都没上,陪着丈夫打点滴。
想着丈夫确实需要一个出口,现在丈夫主动说,她自然愿意做听众,就像自己学生一样,愿意做她的听众 ,也做他的心情分析老师。
陈思以为丈夫要讲婆婆,婆婆一个农村妇女可以说目不识丁,但培育了一位优秀的儿子,她感激婆婆,感恩上天让她遇上了这位好男人。
爸爸那场大病中好在这男人日夜在医院陪着爸爸,如果不是顾男她也六神无主。那一场手术很棘手,没有了顾南,爸爸很可能挺不过来,是顾南镇定地为自己作了主,现在爸爸好了,这是丈夫顾南的功劳。
“我是说钱的事,我决定明天就去银行把这事办了,你决定我先前的想法吗?”顾南要再一次确认一下陈思的想法,两人一定要达成一致。
“不是说好了吗?我知道姐姐生活不易,姐姐以前帮了你很多。决定了,你老婆我不是小气的人,再说外甥要读书,你不是很内疚姐姐没有把书读出去吗?就这么定了,咱二,姐姐八,再说现在结婚没有房子,女孩都不愿意,外甥大三了,以后出来后,就叫他在工作的地方供房子吧!”
“阿思,能娶到你,是我三生有幸,谢谢你的理解,我老婆真是大度、大方。”
顾南动情地抱着陈思,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
第二天,顾南去了一趟银行,把钱分了两份,一份是姐姐顾清的,这份是八十万,而自己的是两十万。
走出银行,他马上约姐姐星期六来一趟家里。
顾清如约而至,可能弟弟想自己吧!毕竟妈妈走了,应该是弟弟心情不好,自己现在可是弟弟除了弟媳和侄子之外最亲的人。和他聚聚也好。
星期六,顾南家里,陈思做了一桌子丰富的菜招待大姑姐,陈思很尊敬这大姑姐,她总觉得这做姐姐的做到这个份上,真的让人称赞。
在弟弟家里,顾清也没有当自己是外人,和弟媳一起卷入厨房,一顿饭,回复了先前的快乐。
姐弟情深,客厅里有了昨日的快乐,家里一副其乐融融的气氛。
饭后,顾南拉着姐姐喝茶,边喝茶边说:“姐姐,其实我这次叫你来是有事情的。”
“弟弟,妈不走也走了,我们得过好自己,这样妈妈在天有灵才会安心,你不要自责,也许这是命有定数。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顾清以为弟弟想着妈妈,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她听了弟媳说弟弟发烧的事情,她心里还担心。
“姐,你说的不错,我们得过好自己妈妈才会安心。姐姐现在的生活我挂心。”
“生活总会好的,最困难的时候我们都熬过来了,你别为我担心了。你外甥也有一年就大学毕业了,我们都展望未来。”顾清安慰弟弟。
“姐,我们的祖屋拆迁了,这你也知道了,总共一百万,这一百万是我们两家的。我已经分好了,这也是妈妈的意思,我给你存了八十万,我二十万,你的那份密码就是你的生日。”顾南岔开话题,拿出了存卡放在顾清的手上。
顾清忙把手缩了回来,她万万没想到这趟来,弟弟会有这么多钱给自己,自己已经出嫁多年了,怎么可以要娘家这么多钱呢?
她对弟弟说:“顾南,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已经是嫁出去的女,不是有句话吗?嫁出去的女就是泼出去的水。我不能要娘家的钱,再说,我和你姐夫现在都有工打。”
“姐姐,我们姐弟情深,我从来没有当你是泼出去的水。如果不是当年你为了我,为了家里,你读书的成绩也好,但你放弃了,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不是爸爸这样,你也会像我现在一样在大城市生活。说来说去也是我欠你的。”
顾南眼里露出愧疚之色。
“弟弟,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你是家里的独苗,我这个做姐姐的应该承担的责任。再说,妈妈的后事,我都没有出什么钱,我哪好意思要?”
“姐,你别说了,总之你要拿着,否则我一辈子也不心安,你也不想我过得不快乐吧!”
“可是,我知道妈妈不会这样分的,这太悬殊了。我八十万,你才二十万,妈妈分只会平分,我怎么拿。你要是过意不去,那就反过来。我二你八。”
“是的,这个你挺了解咱妈,她是给我们平分了。姐,你为了我付出了那么多,我现在生活什么都好了。这三十万是我对你的报酬。你还在农村,两个外甥还要读书,等大外甥读书出来了,也就要娶儿媳妇,现在没房很难娶媳妇的,大外甥出来工作后,在他工作的城市给他付首期,帮轻一点他,现在社会压力很大,能帮多少是多少。”
“可是,可是……顾南,这钱也是陈思的,我们不能这样做,她是你老婆,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得让她说了算,我们不能这么自私。”顾清不想家庭产生矛盾,她只有这弟弟,不能为了钱和弟媳有隔阂,更不想因为钱弟弟家庭不和。
“姐姐,你收下吧,这是顾南和我的决定,我们的意思,你是我们最亲的人了,我们的生活都上档次了,你还落后呢,再说我爸妈只有我自己一个独生女,他们有自己的退休金,退休金都用不完,我们的工资在这一线城市也算高了,你不用考虑我们,大家好,顾南心里才舒服,他这些年里都念叨着你,觉得愧疚。”
陈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顾清的身边,按着顾清的肩膀。
此刻顾清支支吾吾,眼睛涌出水雾,不敢伸手去拿,陈思拿过了存卡塞进了顾清的袋子里。她忙对顾清下逐客令,“姐,你回去吧!我帮你买高铁的票,现在回去还早,到家了也只有八、九点。别婆婆妈妈了,姐夫在家等着你呢!”
陈思不想大姑姐再待下去,再待下去,她害怕大姑姐又会把卡还给自己。
顾清感激地看着弟媳,她想着叫孩子们以后记着舅舅舅妈的好。
一家人只有互相帮助,互相体谅,家才会兴旺起来。相亲相爱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