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爷爷在的时候,那个时候离我们家最近的一次战争在一个冬天的夜里发生了,后来听说他们打到了北京城,见到了慈喜老人家,老人家面不改色的说了声回去,那群留着长辫子的长矛兵就停在了北京城外,老爷爷在那个时候挂起了那杆长枪,并把自己那根铁鞭用油纸包了一下藏进火炕里。
同村去的还有一个助拳的大师兄,爷爷说那是老爷爷收下的,收的那天天气阴沉,老爷爷坐在正堂里,一身皂衣墨染,夹白的头发梳理的丝毫不乱,大师兄跪着奉上一杯茶水,老爷爷拿一把尺子打在大师兄的背上,一尺下去,大师兄白色汗衫上就多了一条血印子,大师兄身子一个踉跄茶却一口没撒,老爷爷志得意满地端坐在前面,说“打你是让你记住,学了本事既是福也是祸,你得忍住。”
大师兄学了我们家的红拳五年,老奶奶说那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期间我们家死了一头驴,老爷爷也没矫情,那一年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都归了我家大师兄,除了拿人当牲口用老爷爷还立下早起打桩的规矩,那时候家里还有一块儿磨盘大小的树桩,大师兄每天用手拍上半个时辰,直到老奶奶细水长流般地磨豆子的声音响起,大师兄去问一声早,端上尿盆出门,等着他回来的时候,老爷爷已经在梳理自己长长的辫子。
五年后大师兄跟老爷爷要那秀才的大铁鞭,老爷爷说他功夫还欠火候,大师兄问什么时候算是个火候,老爷爷拎着手里的大骨头说,得过两年。
之后就传说在村口北边儿有人立了坛口,大师兄也不再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地来练功,家里买了一头枣红色的驴,老奶奶时常摸着那头驴细嫩光滑的背说,跟老头一个脾气。
大师兄那个夏天背了一袋子粮食过来,老爷爷收下了,大师兄问老爷爷要那根打铁鞭,说自己要去打仗,身边没有个趁手的家伙式儿,老爷爷问他自古以来三皇五帝,两汉三国哪个农民打进过紫禁城,民匪不同家。大师兄没说话,老爷爷指着卸了枪头的那杆大长枪说,停下来吧。
大师兄说,天下人以后就知道邻村的梅花拳,谁还知道咱家的红拳。老爷爷叹了口气,说自己小时候总以为学武练武之后靠拳头打下一屋两舍广厦千间,人啊干啥都是命。
大师兄闷头呆了一会儿,转身离开,老爷爷对着关门去的老奶奶喊道,以后别给他开门。
晚上大师兄领着同村的二十五个后生出门,村东头教书的大牙口点着一盏油灯把他们拦了下来,给大师兄说自己教出来的娃娃不能死在外面,之后那个夜色里眉骨清矍的老人开始历数近年闹事儿人的死法,大师兄让人把他架开,老头儿举起油灯摇了摇,像是古书上摇动白骨铃铛的巫讼,村里杀猪的宰羊的加上各家老人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走了出来,年轻人一看这情景,北上闹拳的想法顿时消了一大半,那个教书的老爷子大喊一声“自古以来,侠以武乱禁,君臣恩义,肝胆千秋,你们这哪里是去当英雄,是去当土匪。
村里的人都被拦了下来,老头一生颇为骄傲的就是保全了村子。
三个月之后,听说大师兄和官兵一块进的县城,听说进城时穿着白衣白鞋,背上有皇上亲自提的“勇”字,县官见了头低三寸,虽然不知道大师兄到底如何发达,只是听说他在城口说了一句话,晚上村里家家户户的洋油洋火都被收走,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老爷爷白日里把洋玩意儿交了,晚上把家里几口袋的存粮埋进地底下,和着土踩实了,没过多久战争再次爆发,征粮队来到村子里面,家家户户挨个搜了个干净,愣是没有找到一斤麦子,那个梳着高高的辫子的脸上凹下去两块肉的队长很满意的走了。
立冬的时候人们传说白毛兵来了,老爷爷带人守在村口,不久之后隔壁大师兄de村子被围了起来,大师兄站在村口,拿着一条一端系着铁锥子的井绳,被白毛兵用火枪打死,白毛兵走了官兵进村收了全村的口粮还有两头猪。
那个在村口拦住大师兄的老学究亲自去看了大师兄的尸首,仿佛为了见证自己那晚说过的话,回到村子闭口不言,晚上他偷偷拿出一把黄草纸烧了烧,醉呼呼的说“错非双拳逢四手,人面如鬼笑谈歌。”
老爷爷临死前把那长鞭送给同村的长曲,没有传给家里人,那人无妻无女,我奶奶气不过,便很少跟那家人来往,老爷爷死前问我爷爷回家后悔不,那时候爷爷刚从南方一处疗养院回来,老爷爷叹了口气,指了指一院子树,那是我爷爷栽下的,如今已经结果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