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虚构写作。

一

一排排大杨树数过去，再左转。穿过低矮的小桥，趟过胡同。老北京就是这样绕，把城里的人们画地为牢。那几百万平方米土地上的人们像蚂蚁一样，排好队，终日终夜，爬来爬去。这两年土地一热，蚂蚁们都晕了头，蒙蒙地抱着皇城根的佛脚。

那些外来的蚂蚁，比如赵大全。当年背包里空有一纸文凭，拿出来时，还粘着馒头渣子。现如今也跳了几次槽，越来越懂得腾挪了。

眼下他有个大难题，这个城市的人越来越多，活生生呆了三年了，该有的什么都没有。只是想想老家女友脸上那灿烂的大酒窝才觉得春风拂面了...去求职的路上，一片杨柳叶子扫在脸上，他又加快了几步。

赵大全必须在年内解决户口问题，丈母娘给的条件算客气了。巴掌大的厕所你买不起都可以算了，可你大小也是个研究生，户口怎么样也得有一个吧？要不女儿给了你，孩子都不敢生，天天喝西北风了?

厕所虽臭旧，也只应天上有。眼下能解决的只有户口了。

说来也置气。赵大全的毕业证是个小写的硕士生。自从全国硕士扩招了之后，海归再来凑一圈热闹。要换个工作也是会浑身难受的。试了好几份工，没有哪家能给解决户口的？近两年面包越来越贵了，可到账的工资却没见多多少。好在目前这个培训讲师的工作，除了上课僵尸一点，收入还是好看的。

可户口本和结婚证一样，成并列关系，亦成因果关系。说起来都是苦恼。

今年３０岁，工作和他，互相之间也说不上谁挑剔谁。暂时只能委曲求全了，降低水准，综合衡量，只要能解决北京户口，上班地方远点也能将就，反正也远不到丈母娘家。

二

赵大全是学外贸的。一大早就来到猎头市场。

遇到了好几位面试官。

有的嘴角还带着咖啡沫子。拿起简历，眼睛一只上、一只下，扫了两下，说了句，哦之前教书的，你完全没做过我们这行啊。

赵大全开口想解释：是啊理论基础过于扎实。所以需要实践来检验一下。我学东西蛮快的...

面试官说，我们公司需要成手，简历我先留下，有消息再联系你。

就这样，赵大全还是争取了一下：我培训课上得不错，平日备课时研究了很多销售案例...

哦！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下一位...

这么下来，几次嘴巴张在半空中。都是预料之中的。

见到凌珂的时候，他已累了几场下来，像根面条。但想到女友恬淡的笑。这面条又打起精神来。

他将自己整理周全，坐在了凌珂面前。

凌珂瞄了一眼简历。这个人履历看起来好看的，可惜完全是理论派书生，八成又是奔着户口来的。

想着想着，随便说了句，上家公司做了三年半，为什么不做了？

教育培训，做了三年半时间，受益不少。我的同学们都是战斗在一线的。我也想多增加一些实践经验。毕竟年龄越来越大了，以后再想做销售，都不容易了。

增加完实践经验，再回去教育岗位？

这未必吧。以前给学生讲课啊，非常细节化的东西还要提前问我同学。他们在这个行业里面做得久了，做得都很好。每一步选择都是人生的新开始。在我原来的基础之上，找到一个更贴合的平台。也觉得有必要吧。

见她不讲话。呐呐，你手里还有一封推荐信呢。我领导给我写的。我平时课讲得不错。

凌珂看他信心满满。问了句，你们在给学生讲课的时候怎么讲解“信用证和ＴＴ的最大区别”？

他人松弛下来后，嘴皮子快得不得了。说着还眉飞色舞起来。

想了解一下，对外贸易中的ＤＤＰ条款怎么解读？就这么随便一问。显然是故意挑了一个生僻的打发他。试试这人是不是实的不行，虚的也不行。

昨天还带学生理过...除了这家公司承诺可以解决户口，他一点都不想试这种销售工作。张开嘴巴四下求人，体力和脑力都是必须的，没有原来那份工作稳定，收入也少了。

凌珂见他张口就来，黑蒙蒙的脸上又露出一排皓白的牙齿。

觉得他说的没问题。但怎么打发他呢。

俗不可耐来了句：好吧。先这样。我们有消息通知你。

一听到这句＂你没戏＂，赵大全慢慢悠悠地说，我个人挺爱好打球的。运动完了，出一身汗，真好。说完不看她椅子靠背上搭的那件网球衣。

她问你打什么球？

他说，网球...

她看了他一眼。

他又补充了一句，羽毛球...也打。

就这当口，她接了个电话。什么？刘志也请了律师？他还敢应诉啊？还不够他闹的。但想起当年面试刘志的时候就是太看重实践经验了。最后户口一到手，他就提请辞职了。公司即使索赔了24000元。又能怎么样呢？这次招聘，大Boss特别提醒过她，用人不善，识人不清。HR慧眼还没长全，头脑务必要十足清醒。不十足清醒，正好能说明问题。这不能完全怪凌珂啊！每次业务部门要人都急匆匆的。公司的绩效机制、管理流程也存在诸多问题，最后却要人事口去擦屁股。

按完电话，脸一下子黑起来。

赵大全盯着她，脑子里只顾着自己怎么往下拉内容。

凌珂忽然把他的简历落在所有简历上。看看表说好吧，我们今天先进行到这里，你回去等通知吧。

赵大全马上说，我想做一个调查。

她站起的身子柱在那。什么调查？

我面试了几家公司，发现很多公司的人事部门对业务部门需要什么样的人其实不是非常清楚。

她狐疑，然后呢？

经验固然重要。但一般看业务能力的关键点在于年龄和知识结构。表达都是其次的。表达很容易帮你说服客人，但所有业务工作要建立在理论基础之上。刚毕业的人有冲劲儿，但合同条款那些繁文缛节啊，都是需要时间去细细地扣，尤其信用证部分，有问题的话...既无法保证客户的利益，也无法保证公司的利益。

赵大全手机嗡嗡响。他使劲儿说呢，没空理会。

外面飞进来一只小飞虫，她扇走虫子，眼神又回来了。

抬眼说，好吧。先到这。你先走吧。心想这人可够能扯的，面试了好几家公司，都没人愿意要他。

他手机又响了。

最后一搏，哪顾得上。唐突问了句：不论我能否面试上，可不可以问一下工资大概有多少？

她不抬头。

见她不进套。那好吧...，有什么问题的话，你打我电话。赵大全讲起话来，也有一派莫名的讲师作风。

谁的电话响?她看了眼手机，接通了。

“赶紧招一个人进来。业务部又走了一个。和刘志一个情况。”

“怎么回事到底？”

“景秀公司挖的墙角...”

“唉！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们公司前期可没那么高工资。她忽然对他说。

我知道销售工作主要靠提成。她话锋一转，他怕断了话头。赵大全迈出去的半只脚，又落了回来。

她说，底薪也有，不过很少。

他抓紧她的话，哦！了解一下，大概多少？

业务部门做得好的，月薪大概在2万。但底薪都很少的。

他东东西西地说，哦，也可以理解。刚开始做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但未来从国家层面上讲，一带一路之后，对外贸易会越来越好。

见她不讲话，他嘴巴一紧：有能力的，工资应该也不是问题吧。赵大全心里想的是，比起自己教书的工资加年终奖。这点底薪少得不敢想象。但眼下，攻城攻到一半儿了，咬牙继续吧。

我看你领导介绍信中的褒奖还蛮多的。

是啊。我做事效率挺高的。

又一次，赵大全的手机不眨眼地响个不停。

凌珂说，你先接电话吧。

赵大全拿出电话，把“女友来电”关机了。说，哦，没事。这会儿接电话不礼貌。然后憨笑了一下。节骨眼上，万不可出半点差错。

她说，好吧，你看一下这篇实操写技。在最快的时间内讲解一下这个贸易纠纷的要点。

他扫了一眼。想了一下。

然后一语中的地讲出了合同的弊病所在。

凌珂点了点头，说，嗯，明天你可以来上班了。

哦!...哦！好！那谢谢啊！

赵大全足足给了凌珂两个钟头。而应聘的整个下午，像做了一次过山车。

游戏总算结束了。过山车终于载着收获，安全着陆了。

哦！对了！我们公司要求员工和我们公司签一个五年合同。五年内不可随便解约。因为我们会给你们办理北京户口。一旦员工中途解约了。我们的指标就浪费了。这点给你说清楚。

赵大全欣喜若狂。如愿以偿大抵就是如此。

三

走出招聘馆。他觉得饿。饥肠辘辘。但是要先打电话给老家的女友，不论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总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接电话的却是丈母娘呢?

她要嫁给一个广东人了。做生意的。你不等她了。人家心诚的，说怕菱菱没有安全感，拿出五套北京房本来。我和她爸也商量了，你要是为她好，就不要再找她了。

阿姨，我面试了一家公司，可以给我办户口了。

哦。以后有了孩子，读书他们也不用发愁了。有没有北京户口都无所谓了...

赵大全握着一纸offer。

那张纸在阳光下，格外刺眼，看不清上面到底写着什么了...

一年以后，赵大全拿着一张诉讼，法院判他赔偿远帆公司46000元违约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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