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哪怕天大的事儿，一旦过去，都显得云淡风轻。
每次我们都觉得走投无路了，但每次还是蹚着水、粘着泥，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出一条路来。
· 1 ·
H对我说，他学生时代听过两个最大的谎言。
一个是，“等高考结束了你们就彻底解放了”。
另一个是，“别担心，考研比高考简单多了”。
他说，因为轻信第一句话，险些毁掉了自己的整个大学生活。站在人生的路口，他再也不要相信第二句鬼话。
离考试还有一周的时候，我把他喊出来吃饭，他满脸憔悴，头发乱蓬蓬的也顾不上打理，显然正处在压力最大的时候。在食堂随便往嘴里扒了两口饭，他就起身要走。
我说，你着什么急，哪里在乎这几分钟。
他一瞪眼，“就是要在乎！”接着说，“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等我考完了，你倒是也写写我的励志故事。”
我连忙答应，说好啊好啊，肯定写你。
他又转过头来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别写了。你没考过，你不懂。”
· 2 ·
H是在今年四月份的时候才决定考研的。
有几次我俩走在路上，看到刚入学的大一新生手里也捧一本《考研英语》之类的厚书，总拿出长辈的语气调侃：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担心得太早，才大一，急着考什么研。
事实上，那些从一入学就忐忑不安特把学习当回事儿的人，大都到后来不需要考研，因为有个叫做“保研”的礼物在路上等着他们。
大抵只有我和H这种，吊儿郎当一转眼到了大三，看着身边的人逐渐开始有模有样，唯独自己还像个刚高中毕业的孩子，才意识到，妈的，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捶胸顿足地满世界找后悔药吃。无果。
在决定考研的那个时刻，最强烈的感觉其实并没有大家幻想的那么正能量，反倒是孤独和绝望占据了上风。
就像H说的：“我要是有路可走，你以为我乐意考研？”
所谓绝望，来源于自己和别人之间比较时的落差。
等到大三的春节过完，再回到学校的时候，无论口头上是否谈论、是否在意，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自己身上的砝码。
GPA有多少、综合测评排名第几、社会实践做过几个、科研项目有没有成果、学生工作干没干出个名堂、实习经历里有哪些拿得出手……条条框框，每个人都恨不得把自己掰开来揉碎了，生怕漏下一丁点闪光点。
在未来面前，每个人都像是货架上的商品，努力修饰着自己的产品宣传册，争取早一点把自己卖出去。
GPA高的同学保研了，科研、实习和学生工作丰富的同学们有的出国、有的打算直接就业。
可是看看自己，GPA低得可怜，综合测评同样不理想，社会实践全都是水的，科研项目全是靠抱大腿的，学生工作全是早早退出的，实习经历更是空白一片的。
H说，他问自己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上了三年大学，你都干啥去了？”
时间都去哪了啊，这可不是一句玩笑。对他来说，字字戳心。
“如果可以，请让我回炉重造吧！”可惜不行。
· 3 ·
考研本质上是一次归零的过程。
H说他蛮喜欢这种感觉，无论你的过去如何、背景怎样，统统都不用在乎，都能通过考研，重新和所有人站在一个公平的擂台上。
剩下的，就是赤膊上阵，短兵相接了。
六月份开始，H开始关注各种各样的考研信息。如果你不曾经历过，可能很难想象到，在这背后还有一个规模极其庞大的产业链，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在靠着这个行当吃饭。
各种各样的培训机构多得像是超市货架上的凤梨罐头，“基础强化班”、“名校冲刺班”、“魔鬼训练营”……每个培训班的名字都那么钩心。
“真想把所有培训班都上一遍，这样我是不是就天下无敌，独孤求败了。”H一边翻着手里的宣传单，一边对我说。
只可惜，时间不允许，钱包也不允许。为期几天的培训班，动辄就是几千元乃至上万，如果再请来个名师，收费更是一路飙升。
H曾经打趣儿说，等他学成了，修成正果了，他也要去当个考研培训师。“考什么研啊，我现在发现了，教别人考研，最挣钱。”
不过他也就是过过嘴瘾，说罢，继续埋头和拉普拉斯傅里叶作斗争去了。
七月份放暑假后，H立马报名参加了一个“魔鬼集训营”。走之前，他满脸兴奋地跟我描述，“不允许用手机、不允许上网、每天会有专门的老师监督睡觉起床，白天的时间全部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比高考还高考！”
我在脑子里幻想着各种场面，总感觉像是某卫视制作的真人秀节目。
随即悟出一个老掉牙的道理来，人生可不就是一场真人秀嘛，只不过摄像镜头是你的心，观众只是你自己。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做了多少，做成了什么样，一切都可以伪装可以撒谎，却唯独骗不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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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集训营出来之后，H整个人就魔怔了，完全被洗脑。从一个十分注重生活品质的小伙儿，变成了一个不修边幅、还会在笔记本第一页写鸡汤句子的中二少年。
十月底，北京迎来一股接一股的寒流，打开朋友圈，所有人都在哀嚎着什么时候才能送暖气。
对于考研的人来说，万里长征已经过半，高涨的热情消耗殆尽，政治题背来背去永远背不完，终于步入了最疲惫难熬的阶段。
H破天荒地主动约我出来吃饭，说，天气这么冷，吃顿火锅吧。然后他一边把羊肉丢进沸腾的锅里，一边有气无力地问我：“你说我为什么要考研啊？”
我抬头看他，没说话。
于是他自顾自地说，“考上了又能怎样，是不是毕业之后还是找不到工作？还有啊，万一考不上呢？”
我赶紧打断他，连呸三声。
所有考研的人都曾或多或少被这个问题困扰过。为什么要考研？我真的对学术研究那么感兴趣？还是说，只不过是大家都在考，于是我也跟风考一下好了。
H说，他每次这么想，就会感到有些恐惧。“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知道自己喜欢啥。高考时随波逐流，考研了，还是随波逐流。是不是以后，也是这样。”
我想也不全是，哪怕是随波逐流、千军万马，至少你也是在往高处走。无论是社会环境还是就业市场，对满大街都是“本科生”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趣，如果我们又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本领，在可能的情况下提升一下自己的学历，不对吗？
怎么就是随波逐流了呢。
中国人那么多，你要是自己没主意，怎么走都是随波逐流；自己心里有主意，哪条路都能走得铿锵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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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说他不敢想如果失败了会怎样，因为似乎考研本身已经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了。
考研前三天，北京始终被散不去的雾霾笼罩着，整个城市都戴上了口罩。心理学家说，环境会影响心情，雾霾天里，人自然而言就比较容易焦虑。
更别说，还有大敌当前。
2016年的考试安排也是赶得巧，开考第一天是平安夜，考试结束的时候，是圣诞节。朋友圈里一片喜乐祥和的同时，只有考研的孩子们还在做最后的奋斗。
耳边听到最多的话，变成了“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校园里开始挂上了“祝xxx考研顺利”的红色条幅，教学楼开始封楼，警戒线被拉了起来。
24号清晨的送考队伍排了几十米长，终于到了最后的临门一脚。H考前说，就是这么一哆嗦了，孤注一掷，无论成败吧。
转眼两天过去，H走出考场时，我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过个圣诞节？他说不了，我要好好地睡一觉。原本设想了各种high，但是现在，只想睡觉。
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哪怕天大的事儿，一旦过去，都显得云淡风轻。每次我们都觉得走投无路了，但每次还是蹚着水、粘着泥，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出一条路来。
研考完了，北京也终于迎来了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