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河破碎

眼泪,从左眼流出,倒回右眼。

文/漫随

争吵,无休止的争吵。

童眥躲在客厅的一角,她看见妈妈撕扯着爸爸的头发,像给公鸡拔毛那样凶狠,爸爸扭住妈妈的胳膊,用力一推,妈妈在客厅打了两个滚,撞到茶几上,一动不动。

童眥很害怕,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空茫而无助,像寒风里瑟索的小狗。她害怕了这么久,腿上传来如蚂蚁噬咬般的酸麻感,可是她不敢动。她记得上一回她去拉架,被爸爸一个手肘子,打断了鼻梁骨,深入骨髓的痛,不似现在的麻木。

她在等,等他们吵完,结束这一天的战争,好让她可以吃饭。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很饿,肚子里空荡荡的,能量在流失。不像他们,明明精疲力尽,还在拼命争吵,打一场没有胜负的仗。

客厅就像重灾区,支零破碎、摇摇欲坠。也许,还有爱,在被消磨殆尽,直至结束,分崩离析。就像一条生死线,她不敢跨越,甚至不敢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她怕引起即将息鼓的战火。她一直都是所谓的导火索,她知道,她的存在令所有人都痛苦。

已经没有爱了,爸爸不爱妈妈,妈妈不爱爸爸,他们,也不爱她。只因为她,他们不得不维持这一段形同虚设的关系,却又不甘,暴力发泄,互相伤害,虚耗残存的一点信任。却都是为了她,多么可笑,她说。

天已经黑了,这里很冷,月光渗进来,像一把尖刀,痛彻心扉。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流泪,在看不见的夜里,尽情宣泄,没有人知道,绝望而孤寂的灵魂,浸血般的颜色,无助地飘摇。

饭桌上,点了一盏昏暗的小灯,妈妈端着饭碗,憔悴而沧桑,眼角的刻纹,蔓延到发鬓,徒留岁月痕迹。她不说话,扒着饭,空气寂静得就像这无味的白米饭,无端压抑。

她放下碗,看妈妈在发呆,灯光里的剪影,单薄得可怜。她张了张嘴,没有声。爸爸不知又去了哪里,带走争吵,就开始沉默。她徒然想起妈妈那双秋水生波的眼眸,已经很久没有了光彩,似乎爸爸的皮鞋,也蒙了很久的灰。

他们都变了,童眥也变了,她不再是那个单纯可爱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这一年的生活,天翻地覆,好像她过往十四年的生活都做了梦似的。偶尔回想,如前世今生,如庄周梦蝶,不知哪是真哪是假。

厨房响起碗摔碎的声音,她知道,妈妈又摔了碗。她赶紧跑去厨房收拾,不然,妈妈又会划破手。总是这样,争吵的时候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分开后又开始心神不宁。

她不知道爱,也许前十四年知道,但是现在,她开始迷惑,太累了,爱从心里开始枯萎。她也要不起,因为她的爱太少了,而爱又太昂贵,她供养不了,只能放弃。

她在黑夜踽踽独行,不知路在何方。卧室的床头还放着一家三口的相框,言笑晏晏,幸福美满。好像那个时候的生活,能开出花似的美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她在等待被抛弃,无论是谁。

半夜起来上厕所,路过客厅,童眥看到沙发旁有个黑影,浓稠的夜色里,火星一闪一闪,烟雾缭绕,颓废又悲凉。她知道那是爸爸在抽烟,坐在地上,靠着沙发,将自己埋在烟雾里,醉生梦死,不知何夕。

她没有打扰,悄悄地走了,他们都有自己的世界,都有自己不得为之的理由,她不懂,也不想懂。她只是不想再听见有人说,她的爸爸出轨了,她的妈妈要离婚。那些人的目光,像在看阴沟里的老鼠,眼里泛着幸灾乐祸的光,背对着她,指指点点,像是要戳断她的脊梁骨。

回到卧室,拿过闹钟一看,凌晨三点,却了无睡意,如果可以,她也想来一支烟,暂时忘却万般烦恼,好睡个安稳觉。她觉得这个家开始像一座围城,暮气沉沉,围困着他们,谁也逃不了。

一天中唯一安静的夜里,却如此地令人心悸,像黑暗中蛰伏着恶魔,一触即发。直到窗边透过微光,她才松了一口气,身心疲惫却又莫名心安。因为她知道,另一场争吵,又要开始了。除此之外,任何事都不会发生,但,也有例外。

童眥去了学校,经过小区,依旧有人围观指点。她已是笑料,但她不能没有自尊。她多想喊一句:我的爸爸妈妈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可是她不能,她知道这样只能徒增笑耳罢了。她不是没喊过,事实却更加令人难堪。爸爸出轨,她从无数人口中听过,到最后,成了事实。她无能为力,只能忍受。

学校还是往常的样子,只是她的身边没有了往常的好友,因为某人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她一举成名,成了全校的笑柄。老师将她从班长的职位上撤了下来,理由是影响学校声誉,然后某人走马上任,风光无限。她不在乎,谁还没个摔跤的时候呢,只是,心里那道铁栏,又加了一把锁。

她这辈子,只配做孤家寡人。

课堂上恍恍惚惚,正不知神游何方,突然一阵剧烈的摔门声惊醒了童眥。她看见班主任急步走了过来,一脸焦灼,然后冲着她说:“童眥,快去看看,你妈妈跳楼啦!”说着,便拽着她的胳膊,大步往外跨。

童眥一脸呆滞,她什么也没听见,脑袋里一片空白,无意识地跟着老师的脚步走。半晌,她才像难以置信般眨了眨眼睛,然后,眼泪从左眼流出,又倒回了右眼。

(全文完)

注:眥(zì),同“眦”,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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