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脂砚斋评石头记》

本来这篇读后感应该在一个月前写的,一直拖到现在,一来因为事情有点多,时间不允许,再者,是因为有点不敢写。

在我心中有两本我评价最高的书,一本是《史记》,一本是《红楼梦》。个人觉得,这两座艺术高峰,其成就之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对于红楼梦读后感,一直不敢写,是因为感觉这本书中每个章节、每个人物都可以写出很多文章来,仅仅写一篇读后感会意犹未尽。或许这就是经典吧。

读完此书,时隔一个多月,换作他书,读后感应该就不会再写了,但是这本书不写一下,总感觉有亏欠。近来脑海萦绕,久久不得忘怀,就是在路上骑车的时候,还是会想起书中人物的对话以及故事的某个特定情景。

有点中毒的感觉。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据说清代有一商人女儿读《红楼梦》入了迷,竟至卧床不起,她的父母气不过,就把书烧了,她在床上大哭道:“奈何烧杀我宝玉!” 可见这本书有多迷人。

记得第一次读红楼梦的时候,那时我才十五六岁。那年炎夏,中考后的自己躺在老家漆黑西屋的凉席上通读完了红楼梦。记得读到林黛玉临死时,自己还险些淌出泪来。

那时还有父亲、伯父,而如今,他们与我都已天人永隔了。那时简简单单的拥有,是如今再也得不到的痛。如果红楼梦中的人儿都曾经活过,现在他们也都已不在世了,可是他们的美好让人看得到却抓不到,无以言喻的感觉,好想为过去世界存在过的美好人儿一哭。

15 岁那年,浏览了曹公的前八十回,好多还看不懂,但是倒觉得后四十回高鹗续的还不错,读到黛玉死,悲伤的险些淌出泪来。后来才知道后四十回是狗尾续貂。不知道曹公笔下人物的命运会是怎样。张爱玲说,“人生有三大遗憾:鲥鱼多刺,海棠无香,《红楼未完》”。故事的未完,给人无限想象,就像断臂的维纳斯。

第二次读红楼梦,是在高考的前夕。眼看马上就要高考了,时间紧任务重,可是那个时候我怎么也喜欢不上数学和化学,总是不想做习题,有天一起吃饭的一个朋友买了红楼梦那本书,我就借来把它又读了一遍。那个时间读闲书,有种做贼的感觉,我一直认为,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能够多花些时间在自己的弱势学科上,或者自己的高考成绩会好很多。学生时代,总是哪科成绩不好越不想学哪科。现在回想,真是追悔莫及。

今年第三遍读红楼梦,这次是读的是《脂砚斋评石头记》,读得很慢,一边读原文一边看评论,有时还会停下来写简评,最后累计 70 小时 20 分钟才读完前八十回。

随着年岁的增长,理解能力也更强了些,这次再读,开始很小心留意每个字了。加上边读边看其他读者的经典评论,着实见识增加了不少。读经典,每次都有不同的收获。这样看来,好书确实需要精读、反复读。《史记》和《红楼梦》 是需要用一生去精读的书籍。

想起几年前,第一份工作离职的时候,项目组老大例行挽留程序和我聊了一会儿,我向他说了自己当时的情况和打算,然后他说我像鸵鸟,说我面对困难会把头埋起来,他还举例说有个人为了研究红楼梦抛家弃子,类似出家那样在人迹罕至的山中修行,结果成果没有研究出来,自己倒把家人坑了。当时听他那样评论我,我很不高兴,我言辞凿凿反驳他说研究红楼梦没必要。

现在我倒不那样认为了,随着时间流逝,自己也觉得那时候自己心智不够成熟。怪只怪自己当年太 too young too simple。

红楼梦不是我辈可以专业研究的,却可以拿一生去阅读。

红楼梦是内容丰富的,它包罗万象,字里行间隐藏着很多的秘密。喜欢言情小说的人看到的是宝、黛、钗的爱情纠葛;喜欢美食的看到的是书中的美食(比如茄鲞,酸笋鸡皮汤,碧粳粥,莲红枣汤,油盐炒枸杞芽,鸡髓笋,风腌果子狸);喜欢诗词歌赋的看到的是书中的诗词;喜欢神话故事的看到了太虚幻境;喜欢因果轮回的看到了好了歌;喜欢服饰搭配的看到了各类美妆搭配;喜欢历史的也能看到原型有迹可寻。

红楼梦的魅力是无限的。它包含建筑学(大观园、园林)、医学、心理学、文学(诗词曲赋)、历史学(清朝生活)、政治学、商学......

它写阳春白雪,也写下里巴人。曹公雅能作诗赋词,俗能秽语骂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其知识面之广让人叹为观止。

阅读此书,我就在想,如果我可以生在几百年前,我希望自己是一个大家族的族长,有个园林般的大宅院,大宅院要这样设计,园中诸景,最要紧是水,曲径通幽处,要引泉一道,山石树木错落其间。然后在家族成员中悉心培养出多位各行各业的精英。

书中人物印象

林黛玉

阅读此书,和很多人一样,我是最喜欢林黛玉的。

细细想一想,黛玉不管和谁在一起,画面都是好看的。和宝玉就不用说了,从见面开始画面就好看;和宝钗一起,和好之后的钗黛合一图好看得不得了;和香菱一起,教香菱学诗的才思敏捷,性空轻灵;和紫鹃一起,紫鹃为黛玉着想,着急着,慌的要把她嫁出去;和湘云一起联诗;和薛姨妈撒娇;甚至是慌乱中薛蟠无意的一瞥,那一句被酥倒的感叹,都好看。

黛玉容貌的描写是含蓄的,黛玉的美也是含蓄的。她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饶人,内心却是温柔体贴的。

黛玉湘云月下联诗

黛玉湘云月下联诗,构成了月下二美图。

“二人遂在两个湘妃竹墩上坐下。”

“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真令人神清气净。”

二人联诗时,一番讥评,一番叹赏,叙来更得其神。再看漏永吟残,忽开一洞天福地,字字出人意表。

一个 “寒潭渡鹤影”,一个 “冷月葬花魂”。看湘云醉卧青石,满身花影,宛若百十名姝抱云笙月鼓而簇拥太真者。前两遍阅读此书,没有留意,原来史湘云这么厉害。

脂砚斋究竟是谁?批者曹公家人?

书中脂砚斋有评语:

“旧族后辈,受此五病者颇多,余家更甚。三十年前事见书于三十年后,令余悲恸血泪面。”
“读五件事未完,余不禁失声大哭,三十年前作书人在何处耶?”

如果说湘云就是脂砚斋,那也是可以让人信服的。

香菱学诗

黛玉教香菱学诗,先读王维五言诗一百篇,再读杜甫七言诗一二百篇,然后再读李白七言绝句一二百首。读王右丞,以培养大漠孤烟直那样大的格调;读杜工部,以培养雄浑壮阔的胸襟;读李青莲,以发散思维,不拘一格,让思绪天马行空。三人的诗读得多了,写诗也就入门了。

欲学诗词必看,欲学作文必看:

香菱笑道:“我只爱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的真有趣。”

黛玉道:“断不可看这样的诗。你仍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你只听我说,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 ‘不以词害意’ 。

看了姑娘们的诗词,再看自己以前偶尔写的,觉得自己写的那些充其量只能算做打油诗。诗词是美好的东西,很多人都喜爱。如果想系统学习一下陶冶情操,或许可以按照黛玉教香菱的方式去试一试。

宝钗

黛玉、宝钗二人,一如娇花,一如纤柳。

想起宝钗,就想起了她那句,“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不得不说,宝钗是聪明的,她的聪明甚至比黛玉更甚,但是我却不喜欢。她心机太重了,她处处留心他人,她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可是正是这样的人更让人感动可怕。书中那件她在红玉面前嫁祸黛玉的小事情,让我一直不肯原谅她。

晴有林风,袭乃钗副

袭人: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开始读,很多隐藏的内容没有读出来,因为这句诗 “芳气袭人是酒香” 对袭人印象还不错, 这次再读,就觉得袭人简直有些可恶了。她外表一副温柔可人的样儿,背地里却向王夫人说了不少竞争者们的坏话,最后导致晴雯被赶走,最终惨死的下场,其她对她有威胁的潜在竞争者也被她设法赶走。在领导面前做耳报君,实在可恶。

晴雯: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晴雯是黛玉的一个副本,她们很多相似处。

探春

贾家大小姐中,最喜欢探春。她耳刮子打王善保家的样子不能再酷,简直解恨。

她写给宝玉的书信让人觉得她的文采真好:

妹探 谨奉
二兄文几:前夕新霁,月光如洗,因惜清景难逢,讵忍就卧,时漏已三转,犹徘徊于桐槛之下。未防风露所欺,致获采薪之患。昨蒙亲劳抚嘱,复又数遣侍儿问切,兼以鲜荔并真卿墨迹见赐,何痌瘝惠爱之深哉!今因伏几凭床处默之时,忽思历来古人中,处名攻利敌之场,犹置一些山滴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者盘桓于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妹虽不才,窃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而兼慕薛、林之技。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若蒙棹雪而来,妹则扫花以待。此谨奉。

刘姥姥

刘姥姥进大观园,很多人把她当作了小丑,可是我却觉得刘姥姥有大智慧。她装大老粗逗贾母开心,能表演得惟妙惟肖,她聪明、洞达、智慧。或许一个乡下老太没有什么知识,可是她却有阅历丰厚的智慧。

刘姥姥进贾府,离开的时候,其它不说,单一百零八两银子就够吓人的了,放在现在,那也是很大的红包啊。

凤姐过生日,收礼一百五十两有余,很多了吧,如果那时一两银子折合现在 600 块,算算多少钱!而刘姥姥进大观园,走的时候获得二百多两银子,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人家,得了这么多钱,心里该是什么滋味。

一个老人,在家中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儿女舍不得脸面去找老亲戚帮忙,她却不顾羞耻去求人。这该是多无奈啊。

最终,刘姥姥给家里带回了二三十万的现金,家中一下有了资本,最后经过努力,他们家过上了小康的日子。

如果换做你,你能有刘姥姥做得好么?

向脂砚斋学习写评书

通过读脂批,才知道原来还有很多写作技巧和方法。

写作方法有
横云断岭法,是板定大章法
画家之云罩峰尖法
画家三五聚散法
偷度金针法
淡三色烘染、行云流水之法
草蛇灰线写法
横云断岭法
画家烘染法
画家来落墨之法
打草惊蛇法
金针暗度法
轻抹法
云龙现影法,可爱煞人
画家山水树头丘壑俱备, 末用浓淡墨点苔法也
暗用山石伏线
峰峦全露,又用烟云截断
“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
看他各人各式,亦如画家有孤耸独出,则有攒三聚五,疏疏密密,直是一幅《百美图》。
用 ‘春秋’ 的法子,将市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
别有草蛇灰线之趣,令人不觉。

其笔真是神龙云中弄影,是必当进去的神理。
人要老诚,作文要狡猾
山无起伏,便是顽山。水无潆洄,便是死水。作文于前回叙过事,字字应,于后回未叙事,语语伏,是上下关节。
前文一接,怪蛇出水。此文一引,春云吐岫。
著笔如苍鹰搏兔,青狮戏球,不肯下一死爪,绝世妙文!
文气如黄河出昆仑,横流数万里,九曲至龙门,又有孟门、吕梁峡束,不得入海,是何等奇险怪特文字,令我拜服。
此书有繁处愈繁,省中愈省,又有不怕繁中繁,只要繁中虚,不畏省中省,只要省中实。
《石头记》用截法、岔法、突然法、伏线法、由近渐远法,将繁改简法、重作轻抹法、虚稿实应法种种诸法,总在人意料之外,且不曾见一丝牵强,所谓 “信手拈来无不是” 是也。

这么多写作方法和技巧,估计一辈子也学不完的。

结语

再次读这本经典,让我学会了如何精读一本书。现在认为,读书不再多,也不再快,而在于能否吃透一本书的菁华。

通过读脂砚斋书评,我知道了该如何更好的读一本书,知道了该怎样更好的作文。

红楼梦调调是悲伤的,作者发无量愿,欲演出真情种,性地圆光,遍示三千,遂滴泪为墨,研血成字,画一幅《大慈大悲》图。图中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艳恨秾愁,香流满纸,字字古艳。

“默思作者其人之心,其人之形,其人之神,其人之文,必宋玉、子建一般心性,一流人物。作者是何神圣,具此种大光明眼,无微不照,写出此等天花散漫之文?”

写此作品花费十年?如果可以有个传世作品,于我花费一生也愿意去换取。

记得高二那年的某天,语文老师点名让我背诵黛玉、宝玉、王熙凤出场时样貌及其着装描写,我站起来,然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流利地背诵完毕。当我坐下来的时候,听到旁边一位女生说,“他竟然背下来了,真厉害”。那时我内心真有些得意。

高三复读时候,遇到一位很喜欢的语文老师,私认为她是教过我的最好的语文老师。她曾给我的一篇作文评语:“天生丽质莫自弃”。短短七个字,让我一直记忆到如今,她给了我不少写作的动力。

我想我会一直写下去的,无论好坏,就当是现在写给未来的自己看。

2018.10.13
上海 桃浦七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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