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那天夜里11点,突然接到大哥的电话,问我睡了没 ,有事?脑海里第一反应是老父亲是不是有事了。不愧是大哥,还没张口就知道我的心里想啥,“放心父亲没事”。——哦,我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要老人没事,一切都是小事,接着电话另一头哽咽着说,他在回县城的路上,刚从老家出发,喝了点酒,心里难受,不过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管多晚都要和你说一下,把家里的老房子卖了,没来得及和姊妹几个商量,是事情太急,买家催促的急,当机立断,立马摆的格式立的字据,现在一切都处理好了,只剩下明天去老宅搬一下自己的东西了,卖掉后才,感觉心里不是滋味,大哥继续说着“都怪哥,没有守住老宅子,从我手里没了”。我的头,嗡一下子,天哪,你这么急,容不得半点商量,但凡和姊妹几个商量一下,或许房子还是我们的,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出手了,何必再惹他更加伤心,既然已经这样了,卖就卖了吧,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眼泪掉下来,说得轻巧,一句轻飘飘的话,怎敌得过我们几十年的回忆,忽然感觉仿佛一场意外抹去所有的记忆,一片空白,人生不就是一个过程吗,而我们的过程一多半储存在老房子里,而且是快乐那部分,是无忧无虑的最美好时光,老房子里装着满满的成长过程。

瞬间,脑海里如同电影快镜头一般闪过我们一家六人在那个有着年代感的小院里,渡过的每一个阶段,每一个有趣的瞬间,我们姊妹四个的第一声啼哭是在那里诞生。

那是一座不大的四方小院,我们就在不足九平方的小北屋出生,房子小的站在屋中央不动,一转圈就可以扫完整个地面,幼时的我常常依着门槛端着一个塑料小碗儿,吃母亲给炒的红薯面窝窝头,而哥哥是把窝窝头掰开来撒上些盐,滴几滴香油,依旧吃的津津有味,我们是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花棉衣,啃着窝窝头渡过的童年,幼时的除夕父亲趴在屋中间方桌上为乡邻写上一天对联,晚上带我们一起出去挂灯笼,再挨家串户欣赏别人家门口的灯笼,小小灯笼里藏着无穷乐趣。那个小小的北屋内是我们出生成长的基地,后来我们稍微大一点,实在住不下,在父亲的张罗下买下了西邻居半个院子,另一半给了邻居,又扩展了东边一个自家姑姑的小院,这样三家子的地方凑起来,才有了二分地的院落,父亲那时年轻力盛,与母亲一口气翻盖了一排的北屋,自此比原来扩大了屋子面积,虽不比现在式样的宽广高档,那时候的房顶是我们一家人站在上面由炉灰渣用木棒一下一下拍打结实而成的,房梁是父亲在农林局时有了好木头就会买下来积攒了两年才攒够的檩条,还有那椽木也是大哥和父亲一下一下刨治而成的,老宅是我们成长的地方,是我们最有回忆的地方,是我们一家齐心合力一砖一瓦建起来的,老宅给我一生无法忘怀的回忆,每个人都有一个成长地方,一个无论富贵还是贫贱都一样快乐的童年,走过千山万水,最难忘记的还是幼时家园。

幼时的夏天我们排排躺在星空下院子中央,听父亲讲各种有趣故事,讲外面的世界,讲当兵的经历,讲他在东北上学的经历,讲叶飞三下江南的故事,讲岳飞的故事,,,,,母亲用手中的蒲扇为我们扇着凉风,驱赶蚊虫,教我们认识,织女星,牛郎星,一家人在那个异常燥热的夏天其乐融融。

在小院南头有一圈小榆树,天寒地冻的腊月,我们围绕落满雾凇的小树转了一圈又一圈,冷不丁,把树一蹬,散落一身的雾花,拍打着,追逐着,笑声装满小院。

老宅是在路东一条窄窄的巷子底,两扇黄色大门,上面镶嵌着两个铁质的门环,两边各立一方十公分高的方形雕花门墩石,平日里放学回家遇到母亲还没从田里回来,装着钥匙的哥哥放学晚,进不了家门的自己就在门墩石上玩儿,门下面是一道木质活动门槛,可以自由摘取,方便从地里拉回庄稼。

巷子口是一猪圈与厕所连在一起,那时候家家户户的厕所都是在门外,用乱石头碓起的猪圈内种着一颗红枣树,听母亲说,是祖父种下的,那时候父亲在村上要了一块宅基地给了爷爷奶奶和叔叔居住,我们依旧住在老宅。门口的红枣树是我们长大的见证,那个几乎吃不到水果年代,每一年早早就盼望枣子成熟,到了六月才开始长大一点的青枣,刚进七月就把青涩的果子偷偷摘到口袋带进学校吃。更别说熟了,那时候常听母亲给我们说“七月十五花红枣,八月十五打个了”,到七月十五枣子就开始变甜,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也是最淘气的假小子,七月的中午是炎热的,大人们都在午睡,我会偷偷爬到老枣树细处的枝杈上,双手抓住细小的枝杆,使出全身力气摇晃,接着,扑簌簌,落下来不少,带红点的果子,虽说是有一点残红,还是比较甜的,再一使劲,又落一阵子,看看差不多了,赶紧下来捡满每一个口袋,心满意足去上学,偶尔被父亲发现,挨一顿训斥是不可避免的。担心我从树上摔下来。老枣树像一位老爷爷每年都带给我们甘甜可口的果子,直到我来西安后,母亲依旧在家晒好红枣等我回来。直到母亲躺倒在床上那一年还依旧不忘让父亲为我畚下晒干的红枣。

大哥是在老宅子成婚的。那是88年十月,我从县上回去已是早上十点多了,满院子的乡亲和亲戚,墙头上挂满绸缎布面,有大红色,深红色,绿色,黄色,还有红色大牡丹印花的布面,还有父亲单位送的两条红色梅花图案毛毯,“树上,房檐上,墙头上一个挨着一个的展示着,大喇叭在我家房顶上最大声音的唱着,跻身人头攒动的小院,听见一个乡邻说,她妹子回来了。那一刻,老院子带给我一种新奇的幸福感。大哥的记忆应该比我更加深刻,身为这家的长子,受过的劳累也是数不胜数,在农村是有秋假的,每逢秋收时节,丰收后小小的院落里,堆起小山一般高的带根花生,晚上一人一个长木凳子,拔开一片空地,熬夜到11点多把花生从秧子上甩下来,为了不让我们瞌睡,一人讲一个故事打着精气神。第二天大哥会在房顶上用一根绳子系住一个竹篮子,把花生一篮一篮拔到房顶上,摊开来晾晒,晚上再一次聚到一起用塑料布盖好用砖块压住预防晚上有风,那时候他出的力气最大,往地里拉肥料,往回拉玉米杆,母亲心疼她的大儿子把拉架子车绳子硬生生挣断,一头载到田里,每每提到此事,心疼的何止是母亲。这就是家里老大。凡事他要冲在前面,好吃的要最后,对于我们要让着,我也时常为有一个哥哥而自豪,有了事有哥哥替我挡着,有一个哥哥没有人敢欺负你,我们风雨同舟,马不停蹄的长大了,也从那座宅子一个个走了出来,先是父亲为了三个儿子都有一个家,再一次争取到一片庄基地,在村北口处盖起一座颇大的院落,为了大弟结婚我们搬到新家,只留大哥在老宅,我便是从住了两年的新家出嫁的。腊月26日,我坐在轿子里经过老宅门口,经过老枣树,一路向南而去,我透过轿子的缝隙望了一眼陪我长大的老枣树,浑身上下都是褐色的裂痕,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它说,我走了,还会回来的。

大弟结婚后,我就已经奔赴西北,小弟婚礼的缺席是我一生的遗憾。弟兄三人都已成家,难免要分门另过,就把俩小儿子分在新院子,老大留在老宅,父母跟着老大,一并守候着老宅,不久大哥在县上开起了厂子,慢慢也有了自己的新家,剩下父母在老宅倒也是清净,守得一方小园一口汗井,门口猪圈旁买一小块邻居的老宅摊平,种上几种小菜,这是我多年一直梦中重复出现画面,俗话说,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逢年过节,一大家子人就聚集在这座小院,老房子重新热闹起来,08年的春节我是在老家度过的,正赶上南方下冰雨,暴雪,又一次聚集在欢乐的小屋内,哪一年母亲显得格外年轻,为我们一大家子张罗着饭菜,一大家子人把小屋挤得热热闹闹,为此每到过年,喜欢热闹的祖母,坚决不在县城的叔叔家呆,要和我们一起热闹,那个异常寒冷的08年,晚上陪祖母躺在床上让她讲讲外婆家的事情,因为我的外婆家在我的记忆力一直是个谜。她只是说离得远,记不清是咋回事了,那是解放前的事,听别人讲你外婆是自杀的。其实,我就想了解外婆自杀的原因。大年初一的早上,祖母催我,素,咱们赶紧起来吧,不然一会儿就有人来磕头拜年了。那一年是我陪祖母最后一个年,是在那座老房子的中房。

09的春天,小弟打电话告诉我父母又要搬回新院子,为了给大弟看孩子照顾家,就这样老房子就闲下来,没人住的房子如同没了照顾的老人一般,没多久开始衰败荒废。我每年寒暑假回老家都会和父母一起到老院子走上一遭,看着长满荒草的院子,心里落满遗憾。前两年大嫂回家雇人把整个院子的荒草清理一番,露出原来的门口,依旧是锈迹斑斑的铁锁,守着这座曾经留下欢声笑语的老院落。默然伫立。

直到母亲的腿站不起来了,依旧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人推着她去看一看老旧的院落。到了暑假我回到老家也是用轮椅推上母亲走到老街,走进那条窄窄长长的巷子,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锁,回忆一下那些年的热闹场面,与此刻的冷清落寞,心里总不是滋味。在巷子口的老枣树下歇一歇脚,老枣树一如往常为我们洒下一片阴凉,更像一位知而不语的老者,默默守候着这一方老宅。去年冬天母亲病的严重,嘴里一直念叨着,“走吧,咱回去吧,回老屋去”。由于天气太冷,没能让母亲临终前回老宅看一眼,成了终生遗憾。

去年给母亲过完祭日,父亲说老宅巷子口的老枣树卖了,它自己长疯了,树都是有灵性的,没有人气的地方,它也会衰败。很容易长疯,不结果子。当时,心里疼了一下,母亲走了,老枣树也没了。一种不好的预兆从心头一闪而过,如今,老宅也归了别人了!

第二天,大弟,二弟相继打来电话,诉说失去老房子的不舍心情。一位至亲的人,一座不舍的老屋,到了该离开的时刻,无论如何留恋和挽留,生命中的注定,缘分的截止,任谁也无法阻止。或许老房子是属于母亲的,母亲走了,老宅,老枣树也跟着一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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