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抑郁症+狂躁症毁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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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抑郁症+狂躁症毁掉的幸福

刚来到我们杂志社实习时,主编把我分到了娟姐手下,主要任务是做她的助理,其实也就做一些校正之类的杂活儿。娟姐五十岁上下,是我们杂志社的资深编辑,在业界很有名气,她气质儒雅,谈吐不凡,偶尔听她在办公室与大家顽皮言笑时,我总会想起一个词:才华横溢。她不止文章写的耐看,连说话也那么见解独到,清新不俗。我决心死心踏地追随她。

娟姐平时里温和善意,精力充沛,我们都不知道,她的身体不好。一段时间她连续请假,再到后来听到有同事悄悄议论着要不要去探望她,我才隐约发觉事情的不对。我随同事们一起到了医院,电梯按到6楼,我茫然地看着指示牌上的六楼是肿瘤科。

病床上的娟姐与在职场上判若两人,她像是被吸星大法一下子吸走了所有的元气,整个人的状态尽是灰暗和苍白。来探病的亲戚朋友都很关切她的病情,床的周围堆满了鲜花、水果,还有补品。娟姐很通达却也很悲情,拒绝一切手术治疗,她平静地说:这是我的命,它来找我了。

我决定再劝劝她,这么个金子一般的人物走了岂不太可惜了。病中的娟姐柔和的像个孩子,她提起当年的一桩往事,在我听来,却是她人生中致命的一场变故。那天我从医院回到家已是凌晨,却丝毫没有睡意,从抽屉里摸出笔记本和纸,趴在床上想把自己的心情记录下来,胳膊都酸疼了但仍有许多话想写,干脆起来打开书房的灯,用笔记本敲下来吧。

那年娟儿三十岁刚出头,用现在的话说,是一枚文艺女青年。娟儿的老公晨星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两人都是村儿里考出来的学生,起初相亲相爱白手起家,终于在大城市里觅下了一席栖息之地,修成正果后育有一个儿子刚满四岁。娟儿和老公都是上班族,婆婆从农村老家过来帮着照看孩子。

娟儿的妈妈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她在漫骂、训斥甚至拳脚相加的环境下长大,有时候她特别想驱除自己骨子里的那股敌对和狭隘的思想,可惜也只能够勉强伪装好外表。小时候她不知道怎样讨到妈妈的爱,长大后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讨到婆婆的爱。

老公晨星的妈妈在山村里当了大半辈子的村长夫人,说话办事掐尖儿要强,走到哪里气场都很足。娟儿任凭婆婆在家里吃穿用度独霸一方,内心里敌对和狭隘的魔提醒着:这是我心爱的家,是我一手操办的家!理性又压制住这只魔:这是老公的妈妈,我们有供养她的义务。娟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平日里她早出晚归,下班回来后也基本上都在陪孩子,玩游戏、学习、洗澡、体育锻炼,营养补给,日复一日,乐此不疲。其他的事,只要能逃,她便一概不闻不问。

日子就是这么无声无响地过着,生命就是这么悄无声息地耗着,看似完整的一个家,每个人的心里都窝着一团火,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性。

平常的日子里,晨星到家之后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吃饭,完了就转移到床上半躺着玩手机,视孩子、媳妇于无物,偶尔起来去倒一碗水,便算是在屋里走动了。每天熬到两眼通红,便躺下睡觉,日日如此。

夫妻之间的话语少得几乎听不到交流。娟儿不再甜美,不再有需求,男人也是,手机就是致宝,拿着手机就什么追求都没有了。一开始娟儿觉得这日子太扎心,时间长了,竟然也能适应了,说什么嫁了一个假人也好,说什么嫁了一个影子丈夫也罢。看着孩子的笑脸,她清醒地认识到,必须结束这些情绪,好也不想,歹也不想,她能拿出的解决方式就是沉默,这些事成天在脑子里折磨得她都快精神失常了,如果她再不及时地保护一下自己,不知道下一刻会出什么事。

大人孩子玩累了,睡熟了也就这一会儿,每天夜半娟儿总会醒来,听着丈夫和儿子熟睡的声音,思考着白天的一些事。摸到手机看一眼,不偏不正,总是在凌晨3点到4点之间。等再次有困意可能要到天亮,就这么懒懒地躺着,有时睁着眼,有时闭着眼。

晨星的妈妈总是背着媳妇,向他的儿子诉苦,拐转抹角地说他媳妇如何懒。晨星不敢碰触他娘,他清楚自己母亲的行为作风是什么底线,更深谙母亲的厉害之处。他有情绪无处发泄,工作中自然不顺当,挣钱少,活也累,再加上人事相处也容易引得他急躁,在家里说话,自然多是批判的言语,不是嫌媳妇买的东西太贵,就是嫌媳妇把孩子带得不成体统,再不就是喝叱孩子几句,总之就没他顺眼的事儿。

晨星的眼神总是犀利无比,似乎里面藏了满心满肺对妻子的不满。当然,以他沉默的性格也不会对妻子说。这天下了班到家,正好赶上儿子不听话,他发狠地把儿子扒了光腚往屋外拖,吓得孩子小脸儿惨白,失声哀求,晨星依然不饶,孩子的哭喊太慎人心,娟儿从厨房里走出来,制止他。

当晚再度起冲突是在饭桌上,本来娟儿一肚子火气,因为婆婆故意以没有葱了为借口不做饭,还振振有词地把责任归到她们两口子身上,让她有话说不出来。娟儿觉得为这点事没必要,婆婆不做饭那她自己做就好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大家一起坐下开始吃晚饭,婆婆在菜盘子里挑来拣去,全然不顾桌上还有别人的一副样子,娟儿没有多说话,吃个饭嘛,一家人还计较这些,她说服自己。但是这时候孩子做出了一个调皮的举动,晨星拧住了他的耳朵,揪着拖了出去,孩子大声向妈妈求救。

娟儿突然恼火了:一碗粥连带筷子,硬硬地摔在桌子上,溅得盘子碗里都是。她站起来狠狠地说,这是最后一次,你再这样试试。

晨星可能觉得自己母亲在身边,出于本能地维护自己母子在家庭里的尊严,他生气地驳斥:看看把孩子惯成什么样了!

娟儿彻底怒了,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

她一把把桌子上的盘子碗扫了一地,口里伴随着骂声:傻逼,就没见过你这么个傻逼!你他妈除了会在家里耍横,你还会什么!你他妈有本事就离婚呀,傻逼玩艺儿给脸不要脸,你还没数了!娟儿浑身发抖,两嘴角泛起白沫,她边骂边走到厨房,把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狠狠地甩到地上,而后又发狠把一个立柜直直地弄翻了卡出来,柜里子的瓶瓶罐罐全倒出来摔在了地上,酱油醋之类流淌了一地,气味一会儿便漂了起来。接着她从厨房走出来,疯了似的踹门,而后又搬起凳子,狠命地朝电视机砸去,电视屏哗啦碎一茶几,以及一地。

而后她又拿起凳子哐哐地砸冰箱,冰箱几乎冒起了火花,婆婆在一旁想拉住她,生气地劝她说什么别出了大事之类,晨星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他冷冷地看着妻子发怒发疯发狂,直到家里再也没有能砸的东西。娟儿狠狠地看了丈夫一眼,特别想揍他,这个一直让她拿生命来依赖和感恩的男人,此刻却也因为有他而生出无尽的怒火。她拿起衣服和包,甩门而出。

儿子在后面喊妈妈,光着脚哭着追了出来。

她用比以往更平静的声音对儿子说回去穿鞋,她自己也折回去取了孩子的衣服,领着他下了楼。

到了大街上凉风袭来,娟儿冷静了许多。儿子轻轻地问:妈妈,我们去哪里呀?她答:我带你找个地方去睡觉。儿子说:我要回家睡觉。她说:我们不回去了。

她们娘俩儿上了公交车,在一家宾馆附近下了车。她拿出身份证在酒店前台开了一间房,儿子头一回入住这种豪华场所,很是兴奋,一蹦一跳地跟着她进了电梯。

到了房间开门入住,她入下包,给儿子简单洗洗,便开始讲故事哄他入睡。儿子没有睡意,她便陪他玩游戏,直到很晚孩子困极了才睡着。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庞,她的心里泛起了一阵暖意,此刻她是平静的,同时也感到累了。偎在儿子身边,很快睡着了。

半夜醒来,给孩子盖了一次被子,虽然还困但是不敢睡了,还有好多事情要思考。

强打着精神坐起来,她开始想天亮怎么办。是向单位请一天假呢,还是把孩子送回去呢。最后她觉得日子还是得过,那是自己的家,房产证上有一半自己的名字,凭什么不回去!

七点钟多一点,她把儿子叫醒了,哄着穿了衣服,简单洗一洗,带他下了楼,她们在一楼餐厅吃了早饭,小孩子胃口还不错,她喂他喝了一碗粥,吃了鸡蛋,还有一些小面点。

伺候孩子吃饱喝好,她们去坐上公交车,过了二十多分钟,就到家了。用钥匙打开门,只有婆婆在家,不用说,老公应该已经上班去了。她把儿子放下,接着去上班,儿子自然地拿起玩具玩,她瞅了一眼,昨晚摔烂的东西都是原样儿,碎渣满地,厨房里也是一片狼藉,没有一点儿打扫过的痕迹。

娟儿匆匆赶到公司,打卡点名上班。没有人知道她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心里却一直乱如麻,中午在餐厅吃了饭没有回家,下午一直在思索着晚上要不要回家。

手机平静得像块表,没有丈夫的任何消息。

她设想着晚上要是回家,必定残局也是自己收拾,甚至就算自己什么都收拾好又做了饭,都不一定有人吃,岂不是落得一脸尴尬。可是,不回去呢,一是挂念孩子,二是也没地方可去。那是她的家,她不回家,还能去哪里呢。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把孩子接出来她们娘俩儿先吃饭,可是似乎又有点什么地方不妥。还是有一种无形的东西把她盖着,到底是什么她说不出来,但足以让她窒息。

其实娟儿并不是真心不想过了,脾气发出来了,日子便觉得也没那么可憎了。下班回到家,一切都还是原样,孩子在奶奶屋里玩,婆婆半躺在床上没有起身。

她把孩子领出来,说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孩子自然答应,于是给孩子穿好衣服,娘俩儿下楼。

她们在楼下找了家面馆,负责把儿子喂饱了,然后又去广场什么的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晚上到家已近十点,静悄悄令人窒息的空气,看来老公今晚可能不回家了。孩子跑到奶奶床前叫喊,婆婆不耐烦地应了两声。

娟儿把孩子叫了过来,打了热水给他洗手洗脚,玩了一会儿游戏关好门和灯,哄孩子睡觉,婆婆沉重的叹息声在黑暗中荡来荡去。

第二天一早,她刚起床,就看见婆婆穿好衣服收拾好东西了,婆婆终于开口说话,只简短地说了一句我走了。儿子起床追去,问奶奶去哪里,婆婆回答他说:回老家,你快回去找你妈妈。

婆婆走了,娟儿只好请假,公司领导很是难缠,请下假来很麻烦,她横下心在电话里对领导说:我计划离职,这几天抽空就会去办离职手续。打完了电话,娟儿便开始收拾屋子,先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下厨给孩子做饭,和孩子一起吃了早饭,又继续收拾满屋子的破碎。

娟儿的心越来越平静了,电视不能看了,冰箱变形了,老公不回家了,婆婆走了,工作丢了。娟儿有点想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但是她不许自己多想,一旦自责,必定无边无迹,她这辈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否定,她不能再带头否定自己。

她带儿子到楼下玩滑梯和脚踏车,跟儿子商定明天必须去上学之类,玩累了娘俩儿回家,她帮儿子把玩具扛上楼。到了家她简单做了些饭,哄儿子吃了,电脑也坏了,只好用手机给儿子放音乐听。

孩子玩手机,她则收拾屋子,直到了晚上。

老公又没有出现。看来今晚又不回家了。娟儿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任何信息,好吧。孩子白天玩的累,晚上睡的早,夜里睡得沉,娟儿心里想,不回就不回吧,反正回家也不起什么作用。

第三天的上午,公司领导打来电话,很没有人情气息地告诉她,她已经被宣布旷工离职了,通知她尽快来公司办理手续,娟儿在电话里答应着,心里却略有不是个滋味。在公司工作了十多年了,最终落得旷工离职,没有比这更坏的结局了。

如果自己那天没有发疯地砸东西,可能现在自己正在班上舒适地喝着茶,如果自己那天晚上回到家不是单独还孩子出去吃,而收拾屋子做饭喊了婆婆一起吃,就不会丢了工作,如果自己给老公打个电话服个软儿,老公就不会一直不露面,如果……神定不住了,心有些乱了。

已经九天没去公司了,公休假已经全部用完,娟儿头一次觉得如此惶然地度过周末。周一她起得比平时早,上午带着儿子到公司办理了离职手续,跟周围的同事简短地聊了几句,便拿了东西匆匆离开。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娟儿恍惚觉得自己的离职就像下班一样,一切都太匆匆了,心情、形式都还没有酝酿到位,来不及总结,来不及感慨,甚至来不及思考和辨别,转眼就走到大门外了,自己生命里的十年同样被关在了一扇无形却又无比清晰的大门之外。她回头拍了一张照片,儿子抢过来要拍,他还不知道,妈妈今天走出了这扇门,几乎从此都不会再踏入了。十年如一梦!坐上公交车回家,儿子陪她搬着东西,一步一步爬上楼。娟儿可能还在想,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谁还能帮帮我,让时间倒转到半个月前的平静生活。是否我就会珍惜眼前的日子了。

一个周末,娟儿如往常一样,早上睡醒先收拾一下,计划带儿子去远一点的地方玩,突然听到有人开门,她的心提了一下,已经快半个月没见到丈夫了,是他吗。娟儿其实早就不生气了,一点脾气也没有,甚至她很想就像往日里那样,扑上去抱住他。但不知道是什么挡着自己,她必须装的很冷陌,没打一声招呼。儿子跑出来抱住爸爸,问他去哪儿了,丈夫简短而又平静地回答说:爸爸在公司。娟儿忍不住告诉他说:我辞职了,丈夫依然简短又平静地回答:好。儿子插话询问道:妈妈一直在家陪着我吗?小家伙似乎很满意。丈夫很快取了衣服和银行卡之类,又走了。儿子追上去问爸爸你去哪儿呀,丈夫回答说:去上班……

娟儿在屋里呆坐了好一会儿,她觉得时间从此就这样静止也挺好,她上周取了五万多块钱的公积金,能撑上一些日子。但是医保卡、公积金、话费、甚至餐卡里的钱花现在都变成死钱了,花一分少一分。虽然他们娘俩的消耗能减少很多,精打细算地过日子的愿望算是实现了,但许多生活用品也都不能用福利卡买了。另外还有房贷,一个月要支出三千多,即使丈夫的公积金可以抵一阵子,但长期而言这项消耗还是太大了。截止目前,丈夫都没有提到还贷款的事,不用说,肯定是他一个人承担了这些。儿子的学费却只能由她来负责了,目前的一段时间之内还勉强可以应对。

娟儿有一点坐不住了,但温水煮青蛙,她无力改变什么了,她也没给自己留退路。

还好有个小调皮蛋儿在身边,她每天精心照顾儿子的衣食住行,因为有他的吵吵闹闹,整个屋子才有了些生气。不敢想以后,不敢计划未来,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娟儿想过,要靠写作赚钱,但是带着个孩子,做事哪有那么容易。她甚至想着就先这样拖上半年,半年后就提出来离婚,然后再婚。

日子就这样混浑地过着,偶尔娟儿也熬夜写点东西,但都没做成什么事,越是夜深人静她的头脑越是清醒,她控制自己的大脑不要再多想,也不能再多想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出问题了,如果她出了事,那孩子该怎么办。

某天晚上,妈妈突然打来电话,问这段时间为什么不给她们联系,她胡乱地回答着忙。妈妈又问了一些问题,都混过去了。又过了几天,弟弟打来电话,告诉她自己的订婚和结婚计划,她勉强高兴地应付着,一边通话一边思忖着该拿多少钱。又过了没几日,爸爸打来电话,边上传来妈妈狂躁的责问,爸爸在电话那头也焦急地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娟儿木然地回答说不知道,听得出来爸爸很生气,也很无奈。娟儿没有告诉爸爸,她打算离婚了,理由同上,不知道。

半年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秋天,期间弟弟来过一次,给孩子买了吃的,了解到这边的情况之后就走了。表姐打过一次电话,声音很是甜美,说自己打算换大房子了。天气渐渐转凉了,她和儿子都穿上了厚厚的外套,每隔几日便去城市的周边玩耍,小家伙又长高了,而且比以前更加可爱。儿子是她唯一的安慰。

天气转凉,儿子有些感冒,她打开了空调取暖。猛然想起来,这段时间的水电费应该也是老公缴的,平日里的生活中她也想不起来这些。外面起了北风,丈夫住在外面冷不冷?她的心那么没有那么狠,当时只是一时地气愤想让他服个软儿而已,可是事到如今,她似乎没有台阶可下,就算有台阶,她也没这个勇气下,她也抹不开这个脸面。

她给丈夫发了个短信:天冷了,你回来吧。对方没有回复。她伤神半天,还得强打着精神给孩子做饭,应付着陪孩子玩。

转眼到了冬天,娟儿没有按往常给父母送年礼。上次弟弟订婚她给了两万块钱的红包,之后电话也打的很少。快到年了,路上行人匆匆,商场年味颇浓。大年三十晚上万家灯火,她和儿子过得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包了一点孩子爱吃的的韭菜馅水饺。晚上妈妈打来电话,说听说丈夫已经回老家过年了。孩子缠着她问什么时候回老家去找爸爸和奶奶,她没有回答,她不知道答案,她被这个小孩子给问住了,她习惯性地抱抱儿子,可能是希望依赖他一下吧。孩子玩了一会儿睡下了,娟儿守着孩子滴下大颗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特别亏欠孩子,亏欠他一个温暖的家庭,亏欠他一个欢乐的节日,亏欠他一个美好的童年。娟儿也觉得对不起自己,浪费了自己人生中的良辰美景,岂不是太不尊重这大好的年华和生命!心里揪着疼。原来自己还是会哭的,原来自己也是渴望热闹和温暖的,原来自己是希望丈夫回来的。

从年三十的下午开始,陆续收到一些亲戚朋友的拜年短信,她知道有很多原来的同事都是群发,只是忘了从通讯录中把她清除了而已。

这个年就这么过完好几天了,仍然没有丈夫的任何消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什么样的转机。她只是奇怪,为什么丈夫那边都没有人来劝一下自己,反倒是娘家人各种干着急。开春儿大家都忙了起来,娟儿每天送孩子上学,接孩子放学,精心准备吃食,周末带孩子出行,平日里写写文字,银行卡上的数字越来越少,她甚至萌生了去打零工的想法。才不到一年,严峻的生存考验便到眼前了,庆幸的是父母安康,孩子茁壮,她现在可是一顶点儿的风险也承担不起啊。

娟儿开始思念丈夫,简直成了一种病,直到有一天,她和儿子在楼下玩,真的看到丈夫从他同事的车里走下来,娟儿从心眼儿里觉着这个人亲切,太亲切了!可是走近了才看清他的脸,冷得能滴出水来。儿子热情地迎上去喊爸爸,亲昵地抱着他。

当着同事的面,三口人上楼回到家,娟儿不知道嘴里从哪里冒出来一句话,她对丈夫说:你主动提出离婚吧,我们谁也拖不起。晨星平静而简短地回答:好。娟儿又说,你看这两天是否有空,我们就把手续办了吧,丈夫仍然回答:好。娟儿说,就明天吧,丈夫坚定地回答:好。娟儿又问:是你捎着我们回去,还是坐火车回?丈夫说:我开车吧。

当晚丈夫要出去住,娟儿心想,为什么不在家里过一晚上呢,但忍住了没有回答。第二天一早,娟儿发短信问丈夫几点来接她们,丈夫答:这就出发。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娟儿发短信问:快到了吗?丈夫回答:在楼下。也许这个男人也没想好,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决定也同样坚决。

娟儿带着孩子来到楼下,包里简单带了点吃食,三口人一路无话。路上娟儿曾主动问丈夫是否要喝水,丈夫拒绝了。儿子缠着妈妈问这问那,娟儿并没有多少心情地应付他。

三口人走进民政局大厅,娟儿的眼泪突然决堤,她想起来领证时候的光景,然而身边的这个男人,却冷得像块冰,没有丝毫的动容,不论是娟儿的眼泪,还是儿子的可爱,似乎都不能动摇他一丝一毫。娟儿哭够了,擦了一把眼泪,说,走吧。丈夫去取了个号,三个人坐在那里排队等,事情比想象的还顺利,根本不会有人管为什么离婚之类,丈夫选择了净身出户。工作人员非常麻利地为他们办好了离婚手续,各自拿着各自的离婚证走了出来。

娟儿说,送我们去车站好吗?男人回答说:好。

娟儿牵着儿子走到售票处,买了一张票,眼泪憋的她胸口闷得难受,特别想找个地方大哭,可是有孩子,她能躲到哪儿去呢。孩子出奇地安静懂事,他不要东西,也不纠缠爸爸,只在后面跟着她。匆匆上了车,她给儿子买了一份盒饭,自己一口也没有吃。到家已是晚上,她有两套房子,一个孩子,两个房贷,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她不知道。

娟儿的心里空的不行,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孩子缠着陪他玩,娟儿让他自己玩自己的。

天色渐渐暗了起来,直到越来越黑。突然电话响了,是前夫打来的,娟儿本能地两手捧紧电话,强忍眼泪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男人的声音,他说:我把车给你停到楼下了。娟儿说:不用,我又不会开,你用着方便。男人说:还是给你吧,我在公交车上了。娟儿的心疼的几乎背过气去,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把电话挂了。娟儿死命地把电话捂在胸口,泪如雨下。她只是渴望一点点心灵的温暖而已,她还没有适应,这个人已经成为陌路的事实。

娟儿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后悔两个字,路只有向前的没有向后的,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以前,所以,继续往前走吧。娟儿开始捂紧手里的每一分钱,带孩子出去绝不给他买吃的,能自己做的饭食绝不买现成的,即使这样,她手里的钱也撑不了多久,只有卖一套房子了。她把儿子送到幼儿园,便开始去中介公司谈卖房事项,没想到出奇地顺利,现金70多万,很快就到手了。

她还清了所有贷款,也就还剩下不到十万块钱。本来她还想给前夫一些,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偶尔有一回,是前婆婆打来电话,询问质问以及明知故问她们两个的婚姻状况,当对方抓狂地开始说一些难听的话时,她把电话挂断了。娟儿觉得自己终于跟这个老妇人没有任何关系了,终于摆脱了这样一个鬼魅一般的人整天呆在身边了。

娟儿每天按时送孩子上学,带着干粮去公共图书管学习,基本一呆就是一天,她开始了孤军奋战互联网,忙了几天,效果甚微,更加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的抑郁症犯了,她开始认识到自己是因为狂躁症加抑郁症导致了今天的结局和悲剧。然而,她为什么会抑郁和狂躁,是因为原生家庭的伤害导致的吗?可是父母已经年迈,他们对自己和孩子很好,娟儿还是开始憎恨,她坐在图书馆里哭一会儿,停一会儿,最后到点了不得不起身去接孩子,凡事都提不起兴致,举步维艰。

她觉得脑子里有一个声音,清醒地告诉她,你必须自救!她开始无休止地看郭德纲的相声,暴饮暴食,但似乎都无济于事。直到有一天,弟弟突然登门,给孩子带来了一些零食,姐弟两个做了饭一起边吃边聊天。

弟弟问她今后怎么打算,娟儿回答说:没有打算,不知道。弟弟说,你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娟儿说,我可能得了抑郁症,没人的时候,我会止不住哭上一夜,第二天早上不敢出门送孩子上学去,不得已给他请假一天。弟弟说,是人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你不要想太多,出来做点什么事吧。弟弟回去了,娟儿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一点,似乎透进来了这么一点点光。

她还能做什么呢,毕竟自己需要带孩子,找找试试吧。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去了附近的房产中介公司,说明来意后对方答应她试用几天,当她小心翼翼地说出来接送孩子的需要时,对方大度地说不影响,只要她把该做的都做好就可以。

娟儿开始了新的工作,每天早早起床,送孩子上学,然后再去上班,这样过了试用期,又拿到了一个月的薪水。虽然辛苦,但至少是走过来了。家里的灯坏了,娟儿打电话给家政来修,她的心又开始疼了起来,要是有丈夫在身边有多好,可是我亲手赶走了他!但是她脑子里马上就有一根神经跳出来制止她,千万不要这样想,这种想法会毁掉你,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必须咬紧牙挺过去。作家梦一直有,但是一直没有实现,好吧,就这样在心里留着一个梦想温暖自己吧。

妈妈打来电话,说前夫已经相亲重新过日子了,找了一个二婚头,带着一个小女孩,上周六进的城,买了什么三金三银,那个女的给前婆婆买了一身衣服花了一千多之类……娟儿站在那里觉得自己木化了,腾空了,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挂的电话。

她请了假,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过了一天,做任何事都心不在焉。她已经哭不出来了,要是能哭出来也许会好点吧,一团说不清的东西堵在胸口,她张了张嘴想吐,发出两声哑哑的啊啊声。孩子似乎感觉到了妈妈的变化,一向调皮捣蛋的他安静了许多,娟儿想努力把心中的痛化作一点泪,想告诉孩子,爸爸不要我们娘俩儿了。可是她又说不出来,明明是自己不要丈夫的。到了晚上躺到床上,她大睁着眼没有丝毫睡意,前夫此刻应该正是春风得意欢度春宵吧,她太了解他了,他对女人所有的好……她拼命摇头,不敢想下去了,她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竭才睡去。

早上起来,她走到阳台,想照一点阳光,可是今天好像没有太阳。她走到卫生间,从镜子里看到一张令自己恐怖的苍老的脸,她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不止十岁,娟儿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忘了上厕所,忘了所有。不知过了多久,儿子光着脚站在了门外,不满又惊慌地感:妈妈!

娟儿蹲下抱住孩子,把他抱到沙发上去找鞋子。然后她轻轻地对孩子说,我今天带你去吃水饺好不好,然后我们下午去上学。儿子答应着。

她默默起身去洗脸刷牙,强迫自己穿戴整齐,给孩子找了一身干净的相对好点的衣服穿了。终于走出门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快发霉了。带孩子吃好玩好,送去幼儿园,自己到单位里报了到,回家收拾了卫生,日子就这么平稳地过吧,所有的一切都毁在了自己手里,不管有多难,都要去承受。娟儿这样想着。

她觉得应该对自己好一点。于是她开始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坚持写作,不管写什么,从不停歇,日子慢慢地有所好转了,至少她这个人已经开始恢复原气了。

有一天晚上,前夫突然倒在家门口,他喝了很多酒,一张消瘦的脸难受的已经苍白变形,她把他拖进屋靠在沙发上,她被他一把抱住。天啊,久违的温暖,熟悉的味道,阔别已久的怀抱,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娟儿瞬间泪如雨下。直到前夫慢慢睡着她才起身挣脱他的怀抱,她像许多往日里做的一样,精心熬了粥,削好了苹果,冲了香油鸡蛋水。

伺候前夫喝下汤水,确定他已经感觉好受一点,娟儿才开始哄着孩子睡觉,然而,可怜的孩子对于爸爸的到来兴奋得睡不着,即使爸爸已经睡着了,他也愿意在一旁守着看着,期待着爸爸醒过来可以与他说话、玩耍。最后孩子困的睁不开眼了,娟儿好歹把他哄到床上,盖上被子就睡着了。娟儿的心口酸到无法支撑,她欠这个孩子的太多了,即使是拿生命还,她的生命是那么微不足道!不能再伤害他了,我真的不能再伤害这个孩子了,娟儿这样想着也迷糊睡了过去。

被卫生间的门响声惊醒,这一切是如此熟悉和亲切,却又是如此遥远。娟儿起身,出来坐到沙发上,待前夫从卫生间出来,她发话说我给你热一点粥喝了吧,前夫说不用了。娟儿知道这一切已是无法挽回,便也不再多问,她平静地与前夫商议说,孩子看到你回来,高兴得都忘了姓了,以后我们每周见面一次可以吗,或者说你把孩子接出去,让他感受一下父爱,他太想你了……娟儿说到这里已经是捂住胸口哽噎住,只有眼泪在大颗地滴下,前夫也哽咽了,答应说:好。然后他站起来,说,我得走了,不好意思,昨天喝多了。娟儿说:这都是夜里三四点了,你在这里凑合一夜吧,睡咱妈原来的床就是。

前夫说:不了,我回去。说着就已起身朝门口走去,千言万语已是说不出口,娟儿站起来随手拿了两个水果装在他的口袋里,像往日里打发他去上班一样说:路上吃。前夫没有拒绝。

门轻轻地合上了,娟儿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爱从来都没有消逝过,它一直都在,到底是什么阻挡了它流淌出来!

孩子早上醒来,顾不得穿衣,急急得跑到客厅看看爸爸在不在,娟儿安慰他说:你爸爸说了,他现在太忙了去上班,到周末的时候就来接我们去玩。让你好好表现等着他。孩子无不怅然地沉默算是同意了。还好他没有闹,娟儿提着的得以心放下,否则她一定会崩溃的。

日子过的很快,孩子顺利升了小学,娟儿也每天忙碌于写作,并且已经看到了一些希望,日子也算过得平静。

孩子没有爸爸的缺憾是她心里的痛。待第一批稿费结了,她已经算是在业界有一席立足之地了,她给前夫打了个电话,问他可否陪儿子和她出去旅行一趟,前夫犹豫了一下很快就答应了。

再次见到前夫,娟儿的心又一次被揪得生疼,这个男人老的太快,而且太落魄狼狈了。这次出行前夫抢着掏钱被娟儿拦下了,她支付了所有的费用,并且给前夫从内到外买了一些名牌衣物,最后给了他两万块钱。这个男人说什么也不肯收,娟儿轻轻地说:你当初净身出户我一直有歉意,收下吧。前夫仍是拒绝,最终也没有拿。

日子过得很快,儿子要过16岁的生日了,这些年,娟儿每年带他并邀他爸爸一起出行一次,平日里前夫也来给孩子辅导功课,有时恍惚觉得仍是一家人的模样。娟儿也老了,身体日渐不如从前。她曾和前夫结合过一次,那是在一次旅行中的宾馆里,两个人共同情不自禁。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接触过任何男人。娟儿的父母也已经衰老,平日里多亏弟弟和弟媳照顾着,娟儿特别感谢弟媳,性格好,担起了这一大家子。

娟儿的名气越来越大,南来北往,世界各地都有写作方面业务往来,粉丝和人气还在空前地高涨,各路前来拜访的亲戚朋友更是络绎不绝。

为了不影响孩子的学习和成长,娟儿安排好自己的时间,对于一些可见可不见的人,一律婉言谢绝,即使如此,她还是收到了很多礼物,特产之类。娟儿给孩子请了最好的家教老师,孩子虽不多聪明,但学习成绩还过得去,他对自己的学习很上心。

儿子顺利地完成了学业,在本地找了个好姑娘结婚,小两口感情甚是甜蜜。百般不舍的娟儿,终于可以撒手了,她早就发现了自己的病,一直靠保健品支撑着,最近健康情况更是每况愈下。娟儿最后一次去看怀孕中的儿媳,力所能及地为她做了一些饭菜,并带了好些补品。

想到儿子高大英俊,阳光帅气,前途她已经尽全力为他安排好,她此生得以安心了。娟儿给儿子写下了很长很长的一封信,其中提到最后悔的就是离婚,因为她害儿子失去了本该归属的亲人,也害自己失去了这世上最珍贵的爱。木已成舟,悲剧亦是无法逆转,好在老天让她坚持着活了下来,这便是最大的感恩了。

历时两天,我终于写完了初版手稿,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希望娟姐在精力好点的时候帮我指正修善,可是冲到病房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不敢相信娟姐走得如此匆忙和安静。

娟姐死于肺癌,听说临走前她拨通了前夫的电话,用如同当初第一次见面的声音亲切地跟他打招呼,然后认真地告诉他一件事,这辈子终是自己对不起前夫,关于他们共同的孩子,就拜托给他了。而后挂断电话,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娟儿姐的离开收获了很多人的泪水,亲人朋友多为叹惜和心疼,她儿子更是受到了巨大的心灵创伤,好久才缓了过来。儿子按照她的遗言安排,定期去探望父亲,不久儿媳顺利产下一个女娃娃,白胖可爱,儿子和媳妇疼爱得不得了。儿子工作顺利,媳妇顾家贤惠,媳妇的娘家人通情达理,小两口日子过得和美。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次清明扫墓我再见娟姐的儿子,感慨他俨然是个中年男子了,发福了不少。他说前几天刚操办了父亲的丧事,他在葬礼上哭得撕心裂肺,其实整个葬礼的过程,他脑子里心里装的全是他的母亲。

正聊着,他接到了闺女的电话,开心地笑了。他的笑脸轻松自然,像是许久都没有那么舒展过,我想,他是感觉到了母亲的智慧,她把阳光和坚定深深地植入到了儿子的身体和心灵里,使他的心灵永远强大,至于是用了什么方法,我恍然大悟:是爱。希望娟姐的儿子将把这份爱延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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