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我跟常年并算不上朋友。

跟他有联系是因为合租的事情。刚来这座城市，租了一个比较大的房子，三室一厅，然后有厨房，想着可以自己做做饭什么的，还是顶楼。装修的还不错，但房子是老房子。住了不到一个月，房租就涨了，而我刚好是在写一部长小说，没空接零散的约稿，所以收入成了些问题。于是想到了合租。

租房信息是挂在网上的，我期望找见的是一个IT人或者销售。这么的期望，实则是自己的私心，这两类工作在家待的时间都比较少，那么对我写字的影响应该也不大。

我开车去接的常年， 已经是晚上十点，第一眼见到常年，我的感觉是：卧槽，这就特么是个呆子嘛。我打开后备箱，让他把行李箱放进去，我就见他先把自己围巾取下来，铺在后备箱的轮毂上，我知道他是怕刮花车漆。然后才抬行李箱，居然没抬动。

这么重？这个呆子都带了些什么？

我帮忙给他抬，差点闪了我的腰。真是苦了我的车。

在车上我问常年，你为什么要把围巾给铺上而不是喊我帮忙。

他傻呆呆的那种笑笑说，初次见面，不好劳烦。

还是个书呆子。我就没再说什么，他也没说什么。

过好久他又说，没弄坏你的车吧。

我就一愣，装模作样的看看后视镜，才说没有。

他就笑笑。

到小区是十一点半，不让进，说是没车位了。

我正准备给保安说说，就见常年开了车门下去了，走到车后示意我开后备箱。

我不看也知道，他又重复了上车时那个动作，铺围巾，喝叱喝叱搬行李箱。我就坐在车里，没动。

他把箱子搬下去，车底座明显上扬了好多。

我挂了挡踩油门，直接闯了。

就在自家楼下停了车，保安也没来追我。

我也不下车，等了好一会才看到常年拉着箱子东张西望的走上来。故意不下车，就见他朝我的车望了又望，然后就在旁边站着。

我笑得不行，这货真傻。

直接指定一个房间给他了，房间没有窗。

我说，先休息吧，明天再说。

他就说一个字，好。

我睡得很晚，不过起得早。 出客厅一见，常年正在看书。

我笑笑，说看看房吧。

常年说，挺好，不用看了。

我说，别呀，看看吧，不然我心里也不踏实。

他就放下报纸，站起来跟着我。

我指客厅说，阳光能照进来，拉开窗帘就行了。

我去拉开窗帘，外头阳光明媚，可是客厅里却没有阳光的半点影子，我尴尬的看着他，解释说这是时候没太对。

常年说，挺好。

我去厨房，说装修还不错，虽然房子老了点，但墙皮挺扎实。

正巧一块墙皮啪嗒，掉了。

我差点都跪了，怎么说什么什么不好，于是又说可能是这几天下雨，潮湿了。

常年说，挺好。

看房就这么简单的略过了，然后又算了算各自应当承担的房租，水电费什么的。

末了的时候，我问他有没有什么意见，他说，挺好。

看这性格，应该挺好， 跟我想要的符合。

NO.2

常年话很少，我话也不多，所以好久，我们之间说的话就是：诶，水费该交了；要下雨了，常年收衣服啊。

其实不该说是我们之间，而是我。因为每次他都只说，好。

我真不知道在他的世界里什么是不好的。就像我一直不知道他的职业是什么一样。

一个月的时间，我知道他是男的，比我大，具体大多少不知道。

对了，我以为只有我有不喜欢裸上身的习惯，没想到常年也有，即便是洗澡，他也必须要在卫生间将所有衣物穿好才出来。

某天夜里，不对，是深夜了。我正在努力赶稿子，常年来敲我门。

他居然先给我鞠了一躬，然后问我借手机，还刻意强调说，只发个信息。

我把手机给他，他转身准备出门，又转了回来，走到我床边，准备坐下，犹豫了好一会，没坐。最后坐地上。

我想，奇葩，你当我什么人。随手扔了一本书给他。

这次终于心领神会了，坐书上，然后开始发信息。

我随口问，给谁啊。

他说，给一个刚才一起吃饭的同事，问问到家了没有。

哈哈，女孩？我笑着问。

你怎么知道？他反问我。

男的你问什么问。我说。

常年就不说话了，自己发着信息。

大约，二十分钟？半小时？应该是有的。

他把手机给我之前，小心翼翼地删掉了信息记录。

喜欢的人吧。我这么问他。

不，只是普通朋友。常年带上门之前搁下这么一句话。

一会，又在客厅扬起声音说，只是同事。

NO.3

我终于摸清了常年的性子，所以就可以敲他的弱处。

他大约是晚上九点左右到家，我就在客厅等他，故意跟他说话，故意扯到发信息那个女孩。

这家伙也不笨，死赖不说，就说着还好，然后关门便睡。

后来实在躲不过，就满身酒气的回来，说是公司聚餐。

当我傻？哪个公司天天聚餐，特么的工资够吃嘛。

某天我出门，看到楼下花台边的隐蔽出有一个酒罐子，直觉告我，那是常年的。所以晚上的时候，我就把车停阴暗处，坐车里。

看着常年健步如飞的过来，然后左右看看，蹲花台边取酒瓶。虽然看不清在干嘛，但我大抵是知道他往领口跟嘴唇抹酒精。

丫的，这家伙也是蛮拼的，为了躲我的追问，居然这么整。

当然，我是装作不知道的。

决定整整他。这货。

我稿子写完，不，一本书写完，交稿了。这就是个由头。

晚上常年回来，我就收拾好，没等他坐下，就推着他出去，上车，锁门，走。

他愣是没反抗，也没问为什么。

我已经够淡漠的一个人了，这货居然比我还淡。

我说，走，请你吃饭去，这么久也没好好聊聊，只顾忙了。

常年说，还好。

一会又问，那，喝酒吗？

我说，喝呗。

他又问，那你车怎么办？

我说，酒醒了去开。

沉默。

一会，他问，去哪啊？

我说，这个还真没想好，你选吧。

他居然也没推，就说，那就去滨河路吧，那里的火锅不错。

我说，好。

又沉默。

他又问，我能叫一个人一起吗？钱我付。

我知道他想叫谁，故意问，你叫谁啊？

他说，一同事。

男的女的？

女，，，，女的。

就你发信息那女孩？

常年脸红了，吞吐说，是。

漂不漂亮？单身吧？我又是故意的。

常年望着窗外，说，还好。

我也单。。。。，话还没说完，我电话就响了。

女孩其实挺好的看的，不显山不露水的那种漂亮。但女孩脸色不太好。这种脸色我见过，就是以为男的叫自己出去是约会，是二人世界，末了却发现是好几个人喝酒的女孩 ，脸上都是这样的表情。

好在人不很多，稍微好点。

为了缓和气氛，我打电话叫了一个朋友出来，一个姑娘。

气氛很诡异。

那个女孩一直找话跟常年说。

比如，你们部门的项目进度怎么样了，累吗？

比如，你什么买衣服逛街。

常年那个木头家伙，一直回答还好还好。

实在招架不住了，就一个劲喝酒。我叫来的姑娘估计也知道了怎么回事，跟我一起拼命给常年倒酒。

我一滴没沾，没办法，虽然关系没咋地，还是得把他给拉回去。

后来，常年醉得一塌糊涂。

不指望他掏钱了，我去付账，结果女孩已经付过了。

我拖着常年往车上挪，女孩叫住我，给我一个小包，说，这是解酒药，回去给他喝了吧。

我让她把东西放我衣服口袋，实在空不出手来。

常年的手垂在我衣兜边， 女孩放完药就拉住了常年的手。

你喜欢他吧。我问。

女孩惊讶的看着我问，你怎么知道了？

跪了，难怪，跟常年一个德行，这特么是驴都能看出来好吧，黑我也没必要这么单纯。

一分钟吧，女孩是舍不得放的，但还是放了，转身打车走了。

我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东西，比如灯泡？

呵呵。

NO.4

第二天常年酒醒了，在客厅捶着脑袋。

我说，女孩挺好的，挺好看的。

身材也好。我补充说。

还好。常年还是这么说。

她还说，她喜欢你。

常年一下子坐起来。

我又说，多好啊，别错过了。

沉默好久。

常年才说，我不能喜欢她。

为什么？我问，难道你喜欢男人？

就是不能喜欢而已，没有为什么。常年这么说。

然后起身回房了。

我觉得他应该跟女孩说过同样的话，对，应该是。

一到晚上，常年的手机就会亮，应该是信息，但他只是看，不回。

我知道是女孩。

女孩加了我QQ，所以有时也会找我聊天。

反正我晚上都写字，聊聊又不耽误睡觉。

可是说的都是常年。

你说，他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啊？女孩这么问。

他心里有伤。其实我是瞎掰。

那我能等。女孩说。

你能等多久？我问。

不知道，反正能等。女孩说。

常年知道了女孩跟我聊天，不过什么也没说。

某天我发现，女孩把我删了。

NO.5

后来我们还是一起去吃过饭。

照例是我滴酒不沾，常年喝得大醉，女孩总是付钱，我的总会带一包醒酒药回去。

不过我从来没给常年喝过醒酒药，因为女孩走了他的酒就醒了。当然，这也是我佩服他的地方：喝特么再多酒都喝不醉。

有次，我写稿子，凌晨两点多吧，女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明显，那姑娘喝醉了。

电话里喊着：找常年接电话，我要他接电话。

我说：姐姐啊，这都几点了，是个人都睡了。

然后，她咯咯咯的笑，说：你没睡，你不是人。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聪明的，然后竟呆头呆脑给自己套圈里去了。

她得寸进尺，继续说：你是不是情思难平在想姑娘？是不是？是不是？

是你大头鬼，没事我挂电话了。

别呀别呀，你找常年接电话，我要问他问，问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那你直接给他打电话不就行了吗？

不，我不敢啊，我就是不敢啊，我真的就是不敢啊。女孩在电话那头已经开始哭了。不是说酒能壮胆吗？说喝醉了什么话都敢说了，可是我喝了，喝了那么多，可是我还是不敢啊，还是不敢啊。

那，你怕的是什么？我这么问她。

我怕什么？我怕好多好多，我怕他告诉我他不喜欢我，我怕他跟我说让我去找一个好人，我怕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你一定懂我的，你那么聪明一个人，一定懂我的对吗？

她一直说，我一句话也没回。

不知道说什么。

NO.6

我没把这事告诉常年，女孩不让我说。

但是那之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常年再也没有提起女孩，我也没好问。

有天，我跟常年买了烧烤回家吃，边喝酒边吃。

我突然说，以前喝酒，酒钱都是女孩付的，你是不是该买点什么表示表示。

常年说，我每次都会把钱还给她。

我刚咬的一口鱿鱼立马就喷了：这不好吧？

她赚钱也不容易，常年淡淡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她？我追问。

我不能喜欢她。常年说，然后无休止的重复。

后来我们没有再出去吃饭喝酒，也没有女孩的消息。

有天我去出版社交稿回家，惊愕的看见常年一个人在喝酒。

见我回家，就招呼我说：来，喝酒。

我还没坐稳，常年就说，她结婚了。

我知道说的是女孩，不过着实让我一惊。

常年这回似乎变了个人，开始跟我说他跟女孩的故事。

他跟她认识三年了，一直在同一张大办公桌上，两个人都是外地人，此前租得房子也隔不远；女孩离开没有跟常年说，只是她的办公桌没人，过两天换了别人；打电话打不通，QQ微信不回。

奇怪的是，常年喝了五瓶啤酒就醉了。

倒下之前还把手机扔给我，我看，QQ上是女孩的语音。

点开听：呆头，我结婚了，婚礼是传统的，我给你说过要教堂的来着，不过没成。

我走的时候没跟你说，不知道该怎么道别，这以后再见你就难很多了吧。

呆头诶，我拉过你的手，虽然只有一分钟，对我来说，那一分钟多幸福的。

你总是不和我多说话，你总是呆头呆脑的老老实实地，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三年啊。

从声音里能听出来，女孩开始哭了。

我跟我的闺蜜说你是我男朋友，你是我喜欢的人，我从二十四岁等你等到二十七岁，对这个年纪的女生来说，应该很长了吧。

我很想很想一直等你的，一直喜欢你的，像电视剧里面的那样，从我最好的年华一直喜欢到年老，一直一直深深地喜欢着。也许呢，也许有一天就等到你也喜欢我了呢，可是，可是我真的等不起了。

最后一句是：谢谢你，让我喜欢了这么多年。

放下手机，我把常年从地上拖沙发上去，突然发现常年穿了短袖了，胳膊上纹着一串拼音：zhangxiaohui。

原来所说的不能喜欢就是这个原因而已。

NO.7

第三天，常年就说已经辞职要回家去了。

我帮他打包行李，开车送他去火车站。

重复老动作：铺围巾，拖箱子，也不叫我帮忙，所以我也没有帮。

看他进了站，我取车准备回家，突然想到点什么，就拿出手机给常年发信息：常年，在遇见喜欢你的，你也喜欢的，就在一起吧。

很快就得到回复了：为什么？

我慢慢敲过去：喜欢你的人，有一天也不会再等你。

然后把手机扔后座，开车走了。特意路过了当初吃饭的那个地方，看见有一桌三个男生一个女生在吃饭，女孩在跟旁边的一个男生说着什么，男生频频点头，频频举杯喝酒。

笑笑。

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也不会再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