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三和,那些等“死”的年轻人

星爷有一句非常流行的话

“人没了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但看完“三和大神”的故事后,我对这句话有了新的理解。

“人没了梦想,跟三和大神有什么区别?”

梦想并不分高低贵贱,但做人,决不能没有梦想。

你见过最堕落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在距离深圳市中心不到10公里的龙华新区景乐新村,有一个叫做三和人才市场的地方。

这栋破旧的大楼周围,密集地居住着几万人口。这里聚集了全国最多的无业游民,骗子,黑中介和小偷。游戏厅、黑网吧、地下赌场、小旅馆、窑子,密密麻麻地遍布整个区域。

很多从内陆山区来深圳闯荡的年轻人,在这里抵达了梦想的终点。他们以日结临时工为生,干一天活能赚得100来块,然后义无反顾地把钱撒在网吧、地下赌场或巷子里的站街女身上。

他们或者沉迷游戏,或者沉迷赌博,或者只是懒到无药可救。长期工作是不可能的,“干一天,玩三天”,是他们口口相传的原则。

他们的生活被人为地压榨到了极限水平:一天可以只吃一顿,只喝两块钱一大瓶的“清蓝”,只抽两毛钱一根的散烟,50块钱解决性生活。睡不起床位,就在人才市场门口一躺,天为被,地为席。

三和人才市场附近极其低廉的物价,支撑着这个扭曲的生态。

这里上网只需1块5每小时,10块钱就能通宵。村民私自开设的旅馆,15—30块就能租的一个简单的床位。2块钱,就能吃上淋着古怪颜色酱油的肠粉;再加两块,一碗飘着两根青菜,偶尔能发现肉丝的清汤面,就是一天的伙食。

生存,娱乐,性。生而为人所需的一切,都能在这片被遗弃之地轻易地得到满足。但牺牲的,往往是生而为人的身份,与尊严。

这里的人们没有身份。

他们的身份证早已在到来的第一天就被小偷取走,或是被他们自己以80—150块明码标价地贱卖出去,以此换取接下来三天的伙食或网费。丢失了身份的人们,再也离不开三和。三和像一个血盆大口,吞噬及毁灭着到来的一切。

“梦想”这个词,或许从来就没有在这片充满魔幻现实的土地上出现过。数以万计的年轻人在这里日复一日的试探着生存的最低标准,生与死的界限,早已模糊。

他们通常被叫作,“三和大神”。

NHK最近推出了一部纪录片,名为《三和人才市场:中国日薪百元的年轻人》,忠实地记录了三和人才市场的人与事。接下来我要为你们讲述的,就是这部片子里的故事。

当我们直面这些超越想象的残酷之时,又应该,作出怎样的思考呢?

清晨六点,三和人才市场已经醒来。

衣衫褴褛的“大神”快速地在广场上扎成了堆。还有更多大神刚从巷子口的地板醒来,在人群后方伸长脖子,努力地将视线越过肩膀,探寻着什么。

如果这时从高空俯瞰,会看到位于深圳龙华三联路两边的景乐新村小区里,人流如蚂蚁一样从住宅楼里涌出,像极了《生化危机》里的丧尸围攻浣熊城。

人群的焦点,是涨红着脸吆喝的中介。“日结!日结!”“150一天,上班玩手机下班领工资,干不干?”

“你们招日结吗?我想做日结。”

“天天就那几个厂!”

“我这几天都睡网吧睡多了!”

“那些中介都是骗子!”

人群中爆发出这样的声音。有些人骂骂咧咧地散去了,有些人却被中介一个个地运上了车。睡眼惺忪的他们把头埋在手机里,似乎并不在乎汽车去往的方向。

22岁的东东刚到三和,他刻意避开了拥挤的人群,选择在人才市场的大楼里寻得一个机会。他在各式各样的招工牌前探头探脑,却始终未得如意。“这个厂我去过,太累人了。”他摇了摇头,苦笑道。

东东从江西农村出来,16岁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他在三星、富士康等工厂都干过,觉得太辛苦,离开了。

前段时间东东跟着母亲在广州打工,但不安分的他决心来深圳闯一闯。选择三和落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旅馆也多,网吧也多”。拍摄时,他已经在三和逗留了两个月。

折腾了一个上午,东东一无所获。他转身走进旁边的黑网吧,点上一根烟,玩起了《穿越火线》,再也不提工作的事儿。

在他的位置不远处,一位看起来很多天没洗澡的大神正瘫痪在椅子上,歪头睡着了。网吧里游戏的声响轰隆隆,却怎么也吵不醒疲倦的他。

与其同时,早餐店老板陈用发正艰难地单手剥开一只鸡蛋。

陈用发来深圳已经18年了。他原先在牛仔裤厂工作,后来因事故失去了右臂。只好用微薄的补偿金在三和开了一家早餐店。

靠着日复一日的努力,陈用发总算在深圳站稳了阵脚。他娶了妻,生了女儿,早餐店的生意也不坏,偶尔还能接济一下远道而来的亲戚。

“你没有右手了,你不可能老是怪天怪地嘛,也没用。只有好好地把左手练熟了。”

大约十年前他注意到,年轻人的想法已经变了。

“2005、2006年左右,有些老乡过来,一年换5、6个工作,隔三差五跑过来借住。”

“他没有任何责任的情况下,觉得哪里舒服我朝哪里去嘛,为什么我死在这里干啊……动不动就走了,动不动也不要工资了,一两个月的工资不要都无所谓。”

直到今天,这种情形一直未变。

在更深的巷子中央,25岁的陈勇正为记者表演双节棍。一不小心,双节棍掉在地上,他低头捡起,羞涩地走开了。

陈勇是位大学生。大一时他为了还学费贷款去打工,结果被开除了学籍。走投无路的他来到三和,刚来就被偷光身上所有财物,只留下一张身份证。

现在的他衣衫褴褛,身无分文,连鞋子都没了。有人劝他去偷,他怎么也不肯。他把那张仅余的身份证藏在身上,像怀抱着一份希望。

“我就是想找一个机会。只要给我机会,不给钱也行。”

入夜了。宋春江和他的朋友们,正在街角的小店享用着一顿不算丰盛但难得的宵夜。一瓶啤酒,一碟炒粉,一个夜晚。

宋春江是典型的三和大神。

他今年27岁,12年前从河南技校毕业来深圳打工。刚毕业分配去工厂,每天7点上班,加班到11点甚至凌晨。后来去了富士康,一天要给3000多台苹果手机打螺丝。

如此反复七、八年,他的生活没有一点变化。于是他跑了。他跑出来,辗转多地,做零工,露宿街头。

“以前还是很有斗志的,去年还有一点点斗志,今年一点都没有了……”

宋春江的身份证在他最困苦时100块贱卖了。那些人买身份证来干嘛?宋春江说,是用来注册公司,转移不法资产。

“我名下可是有1000多万呢!”

宋春江的脸上总是挂着无所谓的笑容,戏谑地调侃着一切。即便是提到自己灰暗的生活时也去如此。

去年,他在网贷平台借了3万块,其中玩游戏花了1万多,买各种装备,他原本想到时候卖号赚钱,没想到遭遇封号,钱也打了水漂。“剩下的八千块,自己花了。”

“要是我能找到那几家公司,就讹个几万块来花,不给就报警......”

话没说完,他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店子里的人们都笑了。

这晚,东东选择入住一间30块一晚的小旅馆。

房间里横七竖八地堆着架子床,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人。东东睡的上铺,被子和枕头已经发黑,似乎从来没洗过。这里没有空调,浴室洗手间是共用的,却奇迹般地有网速极快的公用WiFi。

东东利落地翻上床,手机插上电,连上WiFi,玩起了《王者荣耀》。

古旧的风扇咔啦啦地转动着,昏黑闷热的房间里飞舞着蚊虫,人们深深地把自己埋在手机里。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看似混得最好的陈用发,也有自己的烦恼。

他一直辛苦地打拼,却还是没法让女儿在深圳上学。

“我们是最底端的,第六类人。这里是别人的城市,不是我们的。”

由于没有深圳户口,陈用发的女儿上不了公立学校,也上不起昂贵的私立学校。如果送回老家读书,就意味着她要当留守儿童,这是陈用发怎么也不能接受的。

“送回给爷爷奶奶,她会不会想父母不要我了?这个创伤太大了。这个是很痛苦的。留守儿童的代价太大了。我想都不敢想。”

留守儿童的代价是什么?东东应该会明白。

出身江西农村的东东,家人一直在外打工。16岁时,他欣然接受并重复了这份命运。他辗转各地打工,喜欢玩游戏和网络赌博,从没想过未来会如何。

东东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在奶茶店的工作,平时只需要泡泡奶茶,拖拖地,每小时有12块。但他还是很快就辞了工。他已经不再习惯安稳的生活。

那天晚上,母亲发来了微信,东东却骗她说自己在上晚班。他独自坐在街边的一辆共享单车上,有一茬没一茬地跟母亲聊着微信。

深圳的夜晚繁华依旧。东东想家了。

镜头前,陈勇唠唠叨叨地向记者讲述着自己的困境。

出身贵州山区的他,共有兄弟姐妹四人。家里贫困,实在供不起一年6000多的学费,陈贵只能选择自己外出打工。结果回来时,学校通知他已经被开除了,要重新报考。

可是,他没钱。就这样,他的学业被迫中断了,只能来深圳打工。

“回不去了。”陈勇苦笑着说。

这个来自贫困山区的孩子,终究还是没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再漫长的故事也有结局。

在片子的最后,东东终于决定离开三和,重新投奔他的母亲。

陈勇继续他的找工作之路;陈用发还在努力地赚钱。

躺在街边的大神们,有的离开,有的找到了长期工作,有的在某个静默的夜里,悄无声息地饿死。

而宋春江的故事还在继续。在那个异常闷热的夜晚,那个漫无边际的饭局上,记者问宋春江,那你还有梦想吗?

宋春江嘻嘻哈哈地答道:“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梦想,真的没有了。”

记者有些怒其不争地质问道,那你老了打算怎么办?

宋春江愣了一下。但他脸上很快又浮现出一如既往的、不屑一顾的笑容:

“老了......就死了呗。”

说完他哈哈笑着,笑声淹没了席间的不安。

夜更深了。新一个循环,又将开始。

三和是一把刀。它把割裂的中国社会血淋淋地切开,掏空了一切血与肉。

剩下的,只有伤痛。

在这里,你会发现,一个人彻底堕落,原来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能是一次偶然的偷懒,一次突然的失意,一股赌债缠身。就足以让人陷入泥沼,万劫不复。

我们如今见到的露宿街头、好吃懒做的大神,曾经也不过是如我们一般的“正常人”。他们怀揣着梦想来到深圳,然后被现实狠狠击碎。

他们曾经也想在这座城市安家立业,也想过跨越阶级,过上好的生活。可这座城市冷静地回应他们:你的努力不值一提。你没学历,没技术,你只能一辈子待在工厂,到老,到死。没有房子,没有户口,没有归宿。

于是有一天,他们决定了:不如放弃吧!

与其留在外边,去死;不如去三和,活着;哪怕看起来不像人样。

这就有了三和大神。

在大城市里丧着、佛系着,努力维持体面生活的我们,究竟离三和大神有多远?我们用尽全力得到的生活,真的是那么牢不可破吗?

真的,只是一步之遥。

回到开头的问题:人没了梦想,会变成什么样?

我的答案是,三和大神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59,015评论 4 36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67,262评论 1 2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08,727评论 0 24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3,986评论 0 205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52,363评论 3 287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0,610评论 1 219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1,871评论 2 312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582评论 0 19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4,297评论 1 242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0,551评论 2 246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2,053评论 1 26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28,385评论 2 25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3,035评论 3 236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079评论 0 8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841评论 0 195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35,648评论 2 27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35,550评论 2 270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