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天 来日方长 热爱。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 后会有期 。
（一）20200216更
我叫狗蛋，怕热爱凉。所以每个夏天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考验。不过今年的我倒是对暑假的到来抱有期待，因为我马上就可以离开奶奶家去到向往已久的大城市了。我讨厌这片土地上的一切，讨厌奶奶家这间狭小落魄的土院子，讨厌总是说我是个没人要的小可怜的邻居家臭小孩，讨厌学校老师那自以为是的同情的目光。没错啊，我爸爸是几年前在城里出车祸去世，可我有妈妈！我妈妈可是个大美人，村头黎叔老和我说我妈妈一看就不属于这里，我不知道什么叫不属于，就问他，他只是笑笑摇着头说她和别人都不一样。我心里纳闷，都是两只耳朵一张嘴，有什么不一样呢？但是我妈去年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我记得是去年春节前一天的晚上，我听到奶奶和妈妈吵架，奶奶说都是因为妈妈我才没有爸爸的，妈妈特别生气，一向温柔周到的她把桌上的碗筷全摔在了地上，红着眼眶对奶奶说：我受够了，当初他不愿意去城里，是您说什么来日方长当务之急是立业。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当初有多艰难的放弃了一切回到这里，是您又叫他回去。这几年来您的冷嘲热讽我也听够了，既然您如此责怪我，那我回去罢了！说完，她就摔门而走，看到躲在院门边的我，她蹲下来摸了摸我的脸：儿子，妈妈以后来接你。我伸出食指抹了抹她的眼泪，放进嘴里，嗯妈妈的眼泪也是咸的，和我的一样。那是我这几年最后一次见到她。
我们村子很小，也就一百来号人。今天我坐在二楼趴在小板凳上写作业的时候，就听到村子里的人们不知道在村口叽叽喳喳议论什么，喧哗程度堪比隔壁村子半年一次的赶大集。还隐约听到吱的一声，这种声音我在电视里听过，是汽车急忙停下的声音。我好奇的从窗外探出头去，看到村口停着的一辆小汽车，以及汽车周围围着的一圈人，我觉得副驾上那个短头发的女士好像有点眼熟。可能叔叔阿姨弟弟妹妹们没见过几次这么漂亮的车觉得好奇所以围观吧。我一点都不关心，缩回来继续写我的作业。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空前热情的围观确实是出于好奇，不过不是因为车漂亮，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流言和恶意有多令人窒息。“狗蛋快下来，狗蛋。”这是隔壁二丫的声音，我挺喜欢二丫的，她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别的女孩子见到我衣服脏兮兮就笑话我没爹妈管每天都穿脏衣服的时候，二丫会站出来叉着腰说：“才不是呢，他奶奶可讲干净了，每天都洗澡，早上出来都是干净的衣服，他只是刚刚摔了”。然后她就会被所有女孩群起而攻之：“这里缺少一则小朋友们起哄谈恋爱羞羞脸的顺口溜”刚开始的几次我还挺感激二丫的，当然后面也感激，不过比起感激我更觉得她傻，傻得心疼。听到是她喊我，我就跑了下去。她跑过来附在我耳边指着前面对我说：“你看看这是谁来了，不过你可别伤心啊，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陪你的。”我朝她手指着的方向抬头望去，是刚刚看到的副驾上的短发女士，是我一年多快没见的妈妈。我有点纳闷了，我妈回来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二丫干嘛说我会伤心。妈妈向我走了过来，像去年除夕那晚那样蹲下来摸着我的脸说：“小宝，等暑假了妈妈来接你跟着妈妈走好不好。”我想我可能长高了一点，这次她蹲下要仰着头才能看到我的脸，不过我妈妈还是这么漂亮。我看到她身后不远处恭恭敬敬的站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憨厚面相，我第一次见。妈妈说完，便牵着我的手向奶奶的院子走去，跨进院门的时候她朝身后说了一句：“你就在门口等我吧”。我转过头，看见那个男人就真的站在了门口。
进了院子，妈妈就松开了我叫我去二楼玩，她走进里屋，可能是寻奶奶。我寻思着作业还没写呢，今天作业多我得赶紧写了待会让妈妈陪我玩就跑上了二楼。写作业的时候听到楼下叮铃哐啷一阵响，前些年老这样，每次奶奶和妈妈吵架奶奶就会开始摔东西，我习惯了。写着写着，听见妈妈在楼下喊我：“小宝，小宝，乖乖写作业，好好学习，妈妈暑假来接你。”我跑到窗户边，看到原本停在村口的小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到了院子门口，陌生的中年男人替妈妈打开后座的门，妈妈边冲我挥手边坐了进去。我也呆呆的朝着妈妈挥了挥手，这次我没有哭，我想我长大了。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离期末考试还有8天。
（二）20200217更
第二天早上，我和往常一样去上学。太阳是一样的，地上晒的玉米是一样的，旁边的二丫也还是二丫，虽然她今天穿了一条黑裙子。但是我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哦，是路边叔叔阿姨们指指点点的眼神，怪。路过村头黎叔家的时候，看到本该在剥玉米的黎嫂和几个阿姨在聊天，我隐隐约约听到“长得好 花钱大手大脚 包养 谁知道呢 可怜了孩子”这些断断续续的词，这时黎叔从门里走了出来抬头看到我，朝黎嫂吼了一句“臭婆娘，一大早就嚼嘴嚼腮，还不快去看儿子，儿子在哭。”吼完便笑着和我打招呼：“狗蛋，这么早就去上学啊”。我冲他点点头咧嘴一笑“早啊黎叔”。我继续向前走，余光看见黎叔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在学校里也是，我老是觉得自己被不同人的同一种目光包围着，这种目光里包含着嘲笑、同情、看戏以及很多种我十岁的脑子解释不了的情绪…压的我踹不过气。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我打算快点逃离这些恼人的目光躲回家里，可就在我要踏出校门时一群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孩子围了过来，我听说过他们，他们是五年级三班的，平时调皮捣蛋欺负低年级的事儿没少干，不过也没听说他们会无缘无故的找茬，这么想着我就不怕了反正我和他们也没什么过节。为首的那个孩子叫大柱，走上前堵住我，说：“小子，听说你妈不要你了。看你可怜，以后哥罩你。一天给五卯钱就行了。”我最讨厌听到别人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也不知道这天是哪里来的勇气，我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朝他吼：“我妈才没有不要我，她说了暑假就来接我去城里。”说完另一只手不受我控制的朝他脸上砸去。他没料到我会突然硬刚，硬生生吃下了我这一拳。他暴躁的揪起我的领子把我拎离地面，我看着我离地越来越远的脚，不得不承认，好吧是我冲动了，我怎么会天真的以为我能用我这发育不良的三年级学生的体格去和壮过初中生的五年级学生斗，我待会要怎么认个错他才会放过我。他又开口：“臭小子，我们看你可怜好心好意的来邀请你一起玩，你还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听王嫂说你妈在城里被人包养了不要你了，她昨天来就是来和你奶奶撇清关系的，你没看到昨天和你妈一起回来的那个男人啊，那车不便宜，我叔说是奥迪，可贵了。王嫂女儿也在城里工作，过年的时候她女儿和他们说之前在城里的百货商场看到你妈妈在好店子里买衣服拎了好几袋出来呢，前几天还看见你妈在高级酒店陪一桌人喝酒。你这么蠢不分好坏，难怪你妈…”没等他说完，我也顾不得什么输赢什么得罪，冲上去和眼前这人扭打起来。不知打了多久，也不知旁边那几个人是什么时候卷进这场实力悬殊的打斗的，我只听到远处有人在喊：“你们住手，老师来了。我已经叫了校长了。”我听出来这是二丫的声音，二丫又来救我了。支撑不住了，浑身疼，我什么都看不见，眼前是二丫今天穿的裙子的颜色，我晕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了我的小床上，床边坐着奶奶，看到我醒过来，她转过身偷偷抹了一把眼睛才转过来摸摸我的头发，对我说“娃啊，以后就跟着你妈在城里过吧。你别听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都是假的。这几天就先不去学校了，我明天就打电话叫你妈等你考完试就来接你。但是考试必须好好考知道吗。”我冲奶奶呲牙咧嘴的笑，满心欢喜的说好。
于是看着日历数日子便成了我每天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我的作息还是和平常一样，该上课的时候就好好复习，下课时间就坐着看着窗外发呆。其实我一直都是那种认真听话好好学习天天学习的好孩子，每次都名列前茅，倒也不是说我有多聪明有多努力，我成绩不错完全是因为我奶奶。之前黎叔总是说我妈妈和村里的别人不一样，我觉得我奶奶也挺特别的。我也说不上来是哪儿特别。就是别人家都是哥哥姐姐爸爸妈妈辅导作业，我家是我奶奶，我奶奶讲的特别棒，比学校老师讲的好明白多了。我还听说当初村子里分地基给盖房的时候我家的地基是我奶奶选的，别人家都争着抢着要马路两边要村口说是方便，我奶奶就要了我家现在这块儿，离村口远，静，打开二楼的窗户就能看见外头的青山绿水，就像这块山这条河专属于我家一样。我之前说过我讨厌这间土院子，但我喜欢二楼的这扇窗户和窗户外独属于我的山水田园，我也喜欢我奶奶。
等到我考试结束第二天，我妈真的来了。我突然有点舍不得这间土院子。奶奶还在给我打包行李，我又跑到二楼，推开窗户，好像在我记忆里，这片山一直都是这么绿，这条河的水也一直没有断过。我暗暗下定决心：真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会再回来的。其实我妈打算拉着我就走的，说东西到城里再买，但是奶奶执意给我收拾东西，把我的书全部打包上。我妈拗不过就答应了，还在奶奶的张罗下吃了顿午饭，坐下时奶奶冲我妈说：“叫门外的先生一起来吃吧。”我妈点了点头说，好。等那个陌生男子也入座后我才发现，和上次那人不是同一个，虽然衣服是一样的。我撇撇嘴。当然，大家都在低头吃饭没人注意到我。奶奶送我们出门的时候，我牵着奶奶的手仰起脸说：“奶奶，等我长大了我会回来的，等我回来了把您也接到城里去”。妈妈也转过身抱了抱奶奶：“您保重身体，后会有期”。等到车子发动的时候，我看见奶奶的眼角亮晶晶的，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奶奶哭，上一次是我在校门口打架打晕过去。
我坐在车子里扭着头看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鬼使神差的向驾驶座开口：“叔叔您能帮我把窗户打开吗。”后视镜里我看到妈妈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突然间一股子风灌了进来，是夏天味的风。窗户开了反而更热了，我好奇这是为什么但又不敢问，紧握的手心里都是汗，如果我现在手里有块儿纸巾，那它一定会变成湿巾。车里一直保持着沉默，偶尔妈妈的手机会传来叮的一声，然后就能看见她皱着眉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飞舞，其余时间她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手放在我的头上摸我的头发，动作就像二丫给她家猫大黑顺毛。我抬起头问妈妈，“你是不是讨厌我奶奶。”她只笑笑不回答，捉起我的手捏了捏，说“小孩子别犯傻。”“ 李哥，窗户关上吧，空调稍微调低一点。”车里慢慢凉快了下来。原来冒冷气的那个孔叫空调，开着窗空调就会坏啊。我还是不喜欢夏天，身上都是黏糊糊的。
（三）20200224更
车子慢慢开入了一个看起来很高级的小区，门口还有警察站岗，小区看起来比我们整个村子都要大。我惊讶得长大了嘴巴，在心底回忆着王嫂女儿给我们这些小孩儿讲过的有钱人的生活，她说的豪宅就是我眼前的这种吧。车在一排排房子中间一道没什么特点的门前停了下来，妈妈牵起我的手朝里走去。我的手心还是湿的，不知道是因为这天气太热，还是因为快要看到大柱们嘴里说的有钱叔叔而太紧张。叔叔没看到，在大厅的沙发上看到一个挺精神的爷爷，看起来比我奶奶年轻一点。我怯生生的学着电视里的小朋友们打招呼：“叔叔好”。妈妈轻轻的拍了一下我脑袋，“傻孩子，叫外公。”外公笑眯眯的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走过去“小嘴儿真甜，都是跟谁学的，是跟你奶奶学的吗。”我躲在妈妈身后摇摇头“不是的，外公。”我不想让别人讨厌我奶奶。
我的房间还是在二楼，还是有一扇朝外开的窗户，房间的摆设和我以前的也很像，就是比原来大了很多，大出来的地方放了一张桌子，一台电脑，一架书柜，还有各种各样的游戏机。是妈妈特意给我准备的吧。暑假就这么平坦的流淌着。我生活的改变之处似乎只是换了个地方，身边换了2个人。我还是喜欢坐在窗边朝着屋外发呆，不过现在的窗外不是青山不是绿水，是一片蓝色的小泳池和一院子五颜六色的花。妈妈平时好像很忙，周内每天一大早就出门，等她晚上再回来时我都已经靠在房间的椅子里睡着了，我是想当一个贴心的儿子每天醒着等她回来来着，可就是控制不住瞌睡，我就经常担心我这么不听话妈妈会不会真的和大柱说的一样抛下我。外公倒是很闲，每天浇浇花游游泳煮煮饭，当然还会招呼着我下去和他一起遛弯儿。他带着我把小区逛遍了，告诉我这儿有游乐场，那儿有大超市，拐角有家冰淇淋店别家的小朋友都可喜欢啦。外公对我可好了，还说想要什么玩具他就给我买。我每次都甜甜的笑谢谢外公。我不想要什么玩具，我想和二丫一起逗她家的大黑，大黑特可爱，但大黑不是玩具。当然我没有这样说出来，我不听话他们不要我了怎么办。起初周末妈妈倒是经常在家，可她总是和外公说不完两句话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吵，吵得最凶的那次我在二楼都听见妈妈说“我的孩子我自己会负责”，我又给妈妈造成麻烦啦。一直到暑假快结束，我都没有见过所谓的叔叔，是叔叔讨厌我所以不想见我吗。
开学前一天，妈妈破天荒的下午也呆在了家里，她说给我找了个新学校可以认识好多新朋友。我乖巧的点头。再开学的时候，我就是四年级的学生了。妈妈帮我去教务处报道的时候我就乖乖的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脚，盯着鞋子上的对勾图案发呆。偶尔有几个女生经过我旁边时会停下来抱团窃窃私语投来打探的目光，各种各样的眼光我从小经历的多了，我一点都不在意。等到妈妈和老师再出来，老师就抓住我的手叫我跟着她去班上，我依旧乖巧的点头。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班上的女孩子们都炸开了锅似的交头接耳，男孩子们都冲我投来冷酷的目光。从小村子里的人都说我长得像我妈，我应该说过吧我妈是个大美人。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新同学和以前那些同学一样，看起来都不太欢迎我。老师指着第一组倒数第一排的位置让我先坐过去，我的新同桌也是个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和二丫挺像。我冲她笑了笑。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我打算趴下装睡这样就不用和别人有太多交流了，前桌转过来戳戳我的胳膊，问我：“哎，你是从美国回来的吗，我也是美国回来的哦，你之前读的是哪个学校啊，我之前是在华盛顿dc的约翰逊小学，那个学校可好玩了，上完基础的语言文法数学逻辑小语种什么的之后，每个人都能选自己最喜欢的两门选修课，我最喜欢的是航天和农作物种植，可酷了。”就在我好不容易组织完语言打算抬起头好好和她讲讲我之前的学校时，看见她已经转过身去和别的小朋友聊天去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心里想着下次吧。可是没有下次了，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同学们好像都在刻意疏远我，偶尔能听到两句风言风语说我是个怪咖爱一个人玩儿，我也不在意。一个人去上体育课，一个人去吃饭，一个人坐着发呆。有一天我上完体育课回教室打算写完老师今天布置的作业，刚坐下就闻到了一阵牛奶香，还是我最喜欢的草莓味。打开笔盒才发现是有人朝里面泼了牛奶，我拍着桌子站起身来眼睛环视四周，大家依然有说有笑各聊各的仿佛我只是团空气，我只好捏着笔盒把它扔到垃圾桶里。晚上回家妈妈问我文具盒去哪啦，我只是对她说丢了。嗯，我没撒谎。于是第二天我有了新的文具盒。不过从这天以后，我就经常做同一个梦，梦到我在一片白色的大海里挣扎，挣扎不动了就缓缓向海底沉去，四周没有人，那种压抑惊慌的感受时常把我从熟睡中揪醒，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对了，也是从这天起，我再也不愿意喝草莓味的东西。我的东西依旧这样消失着，有些是因为被弄脏我自己扔掉，有些是自己不翼而飞，但是第二天我总能得到新的。就像我的语文课本，谁也不知道谁拿走的拿去哪儿了，语文老师没办法，只得把她的备用书给了我。我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也许是恶作剧的同学觉得没意思，捉弄了一个星期就放弃了。可就在我被放过的前一天，我知道了这些无聊的恶作剧的始作俑者其实就是我偶尔聊过天的同桌，对，就是之前我觉得她笑起来眼睛和二丫一样漂亮的那个小女生，当然，我没有和任何人说她就是幕后黑手，就这样算了吧。我依然一个人去上体育课，一个人去吃饭，一个人发呆，只是我现在上课经常会看着黑板走神，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这种私立学校最大的好处就是重视学生的全面发展，也就是说成绩不重要，所以我经常性的走神并没有给我带来很多不可挽回的后果。我答应过奶奶好好学习的。就这样看着窗外的树叶由绿转黄再凋落接着长出新芽，一年就快结束了，我还是在年级十几徘徊着，我觉得足够了。这一年我还是没看到什么叔叔，然后除了打游戏之外我有了一个新爱好，食髓知味的读着各种各样的书，也有了一个新愿望，我想回村子里看看我奶奶和二丫家的大黑。我还是不怎么敢和妈妈和外公直接提出我的心事，本以为这个愿望近期只能是愿望实现不了，可是谁也不会料到就在接下来的这个暑假里它毫无招架之力地实现了。后来我经常想，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宁愿我的愿望永远不要实现。
（四）20200307更。
一个和平常没什么区别的晴朗午后，妈妈红着眼眶皱着眉头进来，一进来就上二楼拉着我要往外面走，路过大厅和外公交代了几句：“爸，小宝老家隔壁叔叔打电话来说小宝奶奶昨晚突然走了，她老人家没什么亲人了，我回去看看。”外公沉默了一会，叹口气摆摆手示意我们去吧。坐在驾驶座的还是之前在村里第一次看到的那个憨厚大叔。路上妈妈都在忍着眼泪跟我说，“小宝别怕。奶奶只是先去了别的地方等我们，那个地方我们在几十年之后也会去的，到时候就可以再见到奶奶啦。你只需要好好的生活下去，静静的等。”其实我知道走了是什么意思，我已经四年级了。葬礼是在三天后举行的，这三天里妈妈一直很忙，一边筹备奶奶的葬礼一边应付着没完没了的电话，到了晚上还在我的小书桌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直到葬礼这天，我才知道妈妈每晚流着泪写的东西叫悼词：
“我一直觉得人在往生之后会真正存在于世间万物，就像自从我丈夫离开之后，反而觉得他时刻在我周遭一样，他的气息出现在每次吹过侧脸的春风，每滴落在鞋尖的细雨，每顶我躲雨的屋檐。这样想着，我就能慢慢超越悲痛。您一直是个执着善良又坚强的人，曾听我丈夫说起，您一直支持着他努力生活坚持自己的选择…”我看着大人们不厌其烦的做着一些以为奶奶能看到的事，成堆的纸币和奶奶曾穿过的衣服被烧成灰烬，她的照片被放的那么大，摆在屋子正中间的那张桌子上对我笑，可是奶奶明明正闭着眼躺在那具透明盒子里。悼词后面的内容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妈妈断断续续的哽咽和窗外渐渐响起的雨声，我知道妈妈其实也挺喜欢奶奶的。我的眼睛被纸烧成灰烬时冒出的烟熏的生疼，窗外的雨是在为我难过吧。我真的讨厌夏天，心里黏糊糊。
葬礼上二丫也在，她还是穿着那条黑裙子。葬礼结束后妈妈叫我去和邻居们道别，我没去，喊上二丫，抱着大黑跑到了二楼，看着熟悉的窗外，我知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回来了。二丫又开始在我旁边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我把她拽过来伸手去捂住她的嘴，这是我第一次离她这么近，她真好看。
我又回到了城里。对于妈妈在葬礼上说的“人在逝世后会真正存在于世间万物”这句话我似懂非懂。日子一天天过，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呆在学校，独自。有时我会一个人在周末里漫无目的的乱逛，就像今天这样。我坐在一家小书店靠窗的桌子上，看着行人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扰乱阵脚，盯着人们躲雨的大伞，恍惚间我在陌生的人群中看到了奶奶。从这天以后我似乎经常能在街头和奶奶擦肩而过，但每次我转身想喊住她时又从未得到过回应，她就那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陌生的人潮里。
我妈依旧每天忙忙碌碌，外公偶尔和我下下棋散散步，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一个人。我上了初中，妈妈说那是一间私立男高的初中部，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能够稳稳当当的升上本部的高中，如果再努力一点我能在那所高中里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简而言之这所学校很棒。我自然是服从安排。小学里大家觉得我话太少不愿意和我做朋友，我想初中我一定要交到几个新朋友。于是，开学第一天我决定做出点改变，我主动伸出手向我的新同桌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方昵。”我的同桌是个戴着酒瓶底眼镜的男孩子，大家都叫他小啤，他握了握我的手，朝我友善的笑笑。不过等到第一个课间结束他再回到座位上时，便对我投来狐疑的目光：“哎小方，有传闻说你家有黑背景，平时冷漠话又少，你这突然向我示好我心里有点发毛。”我差点忘记班上还有我小学校友，之前因为我总是独来独往话少又不爱笑关于我的传闻确实稀奇古怪。这让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好摇头说“假的，我没有。你相信吗。”所幸上课铃声及时雨般的响起，稍微挽救了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再下课时，同桌小啤也只是往外跑，我以为他也不愿理我，便也不再费力气去搭话和微笑。除了换了一间教室之外，我的日子如常。不过突然有一天，班上来了转学生。我趴在桌子上听转学生的自我介绍。他还正在说，我看见一个穿着黑裙子的女孩儿背着书包走了进来，直直的向和我隔着一个过道的空位上走来，我心里瑞斯拜：这个女生太酷了吧，不理老师直接走了进来，不过老师好像也没有什么意见的样子，只是叫台上刚结束自我介绍的男生找个空位坐下。我抬起头想看看这个酷女孩儿长什么样，看清她的脸时我十分震惊，是二丫，她是什么时候到城里来的。于是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怎么…！”话还没说完，就收到老师一记眼刀，我乖乖闭了嘴。正在朝另一个墙角空位走去的新同学一脸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同桌小啤也转过头来问我：“你们认识？”我回答“当然认识，从小一起长大。”二丫似乎觉得我太激动，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扭过头暗自高兴：终于有朋友了。不过我好像意识到什么不太对：我们是所男校，二丫是怎么进来的？说她像男生也太牵强，毕竟她还穿着裙子。我戳了戳小啤，问他：“我们学校有女生吗？”小啤看了眼讲台上站着的老师想都没想朝我翻了个大白眼：“废话，当然有。”我才放下心来。一下课，小啤又溜出教室，二丫一转身坐到了小啤的位置上，她说她前几天也来城里了以后也会在这所学校，说好多年不见我变得更好看了，还叫我先假装不认识她 说我在我们学校和隔壁学校里很出名。她叽叽喳喳的说，我安安静静的听，在心底因为我的小麻雀来了偷偷高兴。
我俩从小能玩到一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某些方面我俩像绝，比如都是别人眼中的怪咖。我话少，她啰嗦，都没什么朋友总是独来独往，我俩碰到一起时也总是她时刻说我偶尔听。小时候二丫就不怎么爱学习，但我不知道她这么皮。她总是能趁着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教室趴在窗口上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习太差老师也一直当看不见。我就不一样了，好几次想跟着她一起溜出去，刚起身老师就拍着桌子叫我坐下。我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把二丫曝出来不太仗义，只能乖巧坐下看二丫大摇大摆朝我做鬼脸。之前答应了二丫先假装不认识，于是我还是不管做什么都一个人，二丫也是。直到有一天体育课上，班上同学都在空地上为一周后的羽毛球测试做准备，我看到二丫一个人坐在远处大树底下的乒乓球桌上，就扔下手中的羽毛球拍向她走去。她盯着远处教学楼头上的一片云在发呆，我悄悄坐到了她旁边：“二丫你太不仗义了，来城里也不提前告诉我，大黑呢，你带上来了吗，改天带我去你家吸吸。”她说“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太孤独就来陪你了嘛，怎么还不欢迎我了？大黑还在老家呢，我是跟我叔叔来城里的，我叔叔白天要上班我要上学，怕大黑带来了没人管。那么喜欢下次我从村里上来的话把它抱来送你呗。”二丫也长大了，以前的她是不会说出把大黑送我这种话的，大黑是她的宝贝。“不过为什么你每次上课偷跑出去老师都当没看见啊？”我向她取经，她笑笑回答我“这你就不会了吧好学生，我老肚子疼要跑校医室，我和班主任打过招呼的。哎，别这样看着我，肚子疼是真的，频率是掺了水的。”我嫌弃的啧啧啧，但心里记下了这个小诡计打算下次试试。她还和我说了老家的一些别的事儿，村口黎嫂家小儿子把她养的两只小鸡崽儿不小心捏死啦，黎嫂气的追着小子打，结果追到了房顶，小儿子身手灵活跳下来了黎嫂倒下不来了，就在房顶傻站着直到黎叔从田里回来借了个梯子她才能下来。王嫂女儿年纪不小了，家里安排了几个相亲对象，她老是喜欢对后一任说前任的坏话，结果没想到几个相亲对象都认识，聚在一起闲聊说起来就都知道了自己原来被她在背后骂得那么惨，便都和她断的一干二净，结果王嫂女儿到现在三十好几了还单着…我一下没控制住扑哧笑了出来，远处的同学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脑残。我侧头对二丫说让她继续讲，余光却瞥见远处的同学们看我的眼神更奇怪了，没事儿看就看吧，我又不在意。下课铃声起，我跟着二丫从乒乓球桌跳下，不知道是不是我长得太快了，奶奶葬礼那次见面我俩还是差不多高，这次我就比她高一个头了。哦对了我忘了说，二丫其实比我大一岁。接下来的日子二丫倒是乖乖的坐在位置上不怎么逃课了，下课就老和我在走廊上闲聊，有一次她指着楼下篮球场问我：“你看班上别的男生课间要不窝教室里看漫画要不跑操场打篮球，走廊上都没什么人，就你喜欢和我在这儿聊天，你说你还是个男孩子吗。”“你不也怪的很吗，这么久了也不见你有什么新朋友大家都拿你当空气，不过你也别急，我以前在小学也老被当空气，还被人往文具盒里泼牛奶。你还好有我和你讲话，我以前老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安静自由。不过是不是大家都觉得你太啰嗦了都不想理你啊你要改改话多的臭毛病了。”我反击她，她也不示弱“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说除了我和你那同桌你还和谁说过话。”说着还作势要来打我，我也配合的佯装闪躲。我确实没和别人主动说过话。快上课了，同桌小啤一身臭汗的回来，一坐下就撩起衣服下摆要擦汗，我看到二丫害羞的捂住了眼睛，就连忙按住小啤撩衣服的手递纸巾给他：“别这样撩衣服啊，多难看。”小啤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我，“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臊的。不过刚刚你在走廊上干嘛呢，那动作那神态像和女孩子打情骂俏，呕。春天来了？演习呢？”我其实有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笑笑没再理他。
(4)2020.3.22更
我和二丫回家有一半顺路，经常会一起放学。这天我们俩还是和往常一样走。经过学校旁边的巷子时一道骑着自行车的白色身影直直的向我们撞过来，毫无防备我被撞倒在地。突如其来的撞击让我躺地上愣了三秒，直到白色身影满脸焦急手忙脚乱的想扶起我却无从下手的表情闯入视线我才慢慢双眼聚焦。
如果后来你想让我描述当时对他的印象，实在抱歉，其实我没办法具体说清，甚至那天他穿着的是路上并不常见的白大褂也是我们认识很久之后的一次闲聊中才回忆起来，原因无他，他身上有一种我太过熟悉的气味，恍惚间我又回到了五年前的盛夏夜晚，我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一阵又一阵混着洗衣粉味的淡淡皂香随着奶奶一下又一下晃动的蒲扇把我包裹，这是一种能让我在暴躁夏天安心睡下的味道。至于其他琐碎的细节和冗杂的环境像是被我的记忆自动过滤虚化掉的无关紧要的背景，一片空白的脑子只能感知他靠近时飘来的隐隐皂香。“小朋友你还好吗，我带你去医院吧，可以站起来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我挠挠头，“没事，刚刚吓到了。我真的没事。”他似乎有点不放心扶着我的肩膀把我转了一圈四处打量，“真的没事吗，实在对不起我今天有点急事。这样，我把电话给你如果你有不舒服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或者到市中心医院来，我会是那儿的医生。总之不舒服记得给我打电话。”说完便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纸和笔快速写着然后塞给我骑车离去。我盯着手里的纸条上依稀可辨的几个数字和完全看不懂的几个字符，抬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我开始信命。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抬头向四周张望：还好，二丫正站在稍远的边上冲我笑，她没事就好。
快到初三期末了，全校沉浸在备战即将到来的小考的紧张氛围中。体育老师音乐老师生物老师老是请假。别的课就变成了语文课数学课英语课。二丫可能有点坐不住了，又开始捂着肚子偷偷往教室外溜。我打算借用一下她的借口，蹙着眉头举手向老师报告：“老师，我胃有些疼想去医务室躺会儿。”可能因为我总是安静又听话，所有老师对我都算放心便摆摆手让我去。课桌下我攥紧的手如释重负慢慢松开，迈着假装沉重的步子往教室外踱去。我当然没去医务室，喊上走在前面的二丫一起从操场旁的小门向校外钻。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逃课，打算去学校后边的沙滩上坐坐。在去的路上看到一家小书店的招牌，我才想起来自从二丫来了以后我似乎很久没有在街上偶遇过奶奶。我晃晃脑袋企图把突如其来的失落赶跑。
坐在渺无人烟的沙滩上看着压向海面的云团，我伸出手尝试着捕捉这层似乎触手可及的柔软。我和二丫说起我家，说起我奶奶，说起我妈妈，说起我外公，以及我度过的溺水般的这六年：其实我妈家一直挺有钱的。外公承袭家产拥有一家建筑公司，祖上历代为官重门户轻小辈意愿。建筑专业出身的爸爸上进又聪明，尽管年纪轻轻也能带领团队业绩一路高歌猛进。一次机缘巧合遇见我妈，二人一见倾心。外公自然是欣赏他的，看好归看好，把女儿交给他又是另一件事。也就是那时候我妈平生第一次忤逆家族意愿，拒绝了所有外界看起来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外公气极，以断绝血缘关系及强行辞退本前途无量的爸爸誓要阻挡其前途相要挟，要求他们断绝来往。许是触碰到的两颗热恋中的灵魂过于年轻气盛，他们义无反顾放下一切回到了爸爸出生长大的地方，觉得一生相守就挺好。我奶奶是最后那批下乡的知青之一，自小衣食无虞聪慧伶俐，好不容易1979高考恢复，一纸派书却将她送来这偏远的村里，她一直想回到她的城市，直到遇到我爷爷，从那以后她便把走出去的愿望压到了唯一的儿子身上。我爸爸争气，几乎如愿地出人头地。可是却选择了和我妈两个人回到村里相伴相依，奶奶自然是生气，气得差点一口气背了过去。爸爸一个人返城的路上遭到追尾离我们而去。从那以后，奶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总处处为难我妈，直到我记忆中的那次除夕，妈妈一气之下跑了回家，毕竟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外公又怎么会真的为难妈妈：回家可以，接手家业让老头子提前退休。妈妈骨子里也是争强好胜之人，一年的时间便打点好一切力排众议。安顿好后她便想着来接我，第一次来向奶奶表明意愿并不算顺利，奶奶不肯。后来的事情你就很清楚了。村里都说我妈因为被包养抛弃了我，我还因为和大柱争辩我妈并没有抛弃我打了一架。其实我也信了那些鬼话，我害怕我那么好看的妈妈真的被包养真的打算抛弃我。所以在刚到城市里的头两年我总是战战兢兢努力乖巧可爱，担心哪天传闻中的有钱叔叔出现了我惹他们烦了又把我送回去。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没有什么有钱叔叔，有钱的漂亮妈妈倒是有一个。妈妈忙，小时候老是眼巴巴地望着妈妈在心底偷偷希望妈妈能陪我一起玩，妈妈倒也经常温柔地和我说“等妈妈下次有空了和你去游乐园”。游乐园其实我经常去，但一起去的人里没有妈妈。等待也是件艰难的事情，因为你很难知道这一等要等多久。后来我上学了，学校里的我还是沉默，我还曾因为不够合群被霸凌过。再后来是奶奶的葬礼，自葬礼后我觉得自己更孤独了。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有好几次都在街上和我奶奶又擦肩而过，所以我知道她还是在某个地方默默守护我的，这种认知就像一根浮木，每当失落感巨浪般卷向我想把我拉向白色海底共沉沦时我总能侥幸生还。我总是一个人玩。再到后来，我上初中，你来了，我不再是独自一人了。谢谢你。
我冲她笑笑。直到太阳扯着光向海地沉去，我才意识到我其实是个倾诉欲很强的人，不知不觉间竟絮絮叨叨这么久，学校早该放学了。我和二丫分道扬镳。
（5)20200325更新
回到家发现妈妈少见地在客厅焦急地踱来踱去。看到我，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有点怒火攻心似乎马上要上来揍我，但很快她就深吸一口气换了一副平常的温柔表情问我说：“这么晚回来去哪儿了，我和外公很担心你。”我自知理亏：“没，没去哪儿” “你们老师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下午都不在学校。”“今天不太舒服，去了校医室。”“不舒服怎么不给妈妈打电话，现在还好吗。”我低着头向房间闪躲，转身，合门，落锁，下蹲，抱头。我把妈妈关在了我房间门外。“小宝，小宝你没事吧，告诉妈妈发生了什么”拍门发出的声音越来越焦急，我脑袋越埋越低。
我开始频繁逃课，妈妈开始把我关在家里。不过这些对我来说似乎没什么影响，因为我可以邀请二丫来我家里。这天我正和二丫在泳池前的小花园里聊天，她给我讲了个小笑话：你知道为什么嫦娥善变吗？我摇头表示不知。她说因为嫦娥的英文名是change啊。仿佛被这个笑话戳中笑点，我不可遏制的大笑起来。妈妈在门口笑眯眯地问我为什么这么高兴，我回答她：刚刚二丫给我讲了个笑话，妈妈你知不知道嫦娥的英文名是change哈哈哈哈哈。也许是笑话过于无聊，她反而邹起了好看的眉头，嘴里念叨着“刚刚”和“二丫”。晚一些的时候，小啤给我送来了小考模拟题，妈妈支开我叫我去厨房给他们倒橙汁。小啤还在说什么，一看到我返回便被妈妈打断，我觉得氛围怪怪的。送走小啤，妈妈拿起手机向阳台走去，咦奇怪以前她打电话都不会刻意避开我的呀。我蹑手蹑脚跟上去。只听见她说道：“张老师，我是方昵妈妈。感谢您记挂。从第一次逃课之后我发现他老是自言自语或者答非所问，刚刚稍稍向小啤同学了解了一下他在学校也会这样，大概是从有新同学转来之后开始的。想向您了解一下孩子在学校的情况。”短暂的沉默后又听见妈妈说：“二丫是他小时候的邻居，是个女孩儿。小时候家里情况比较特殊，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二丫可能是他小时候唯一的朋友。…谢谢您张老师。也向您请个假，最近他暂时先不去学校了。”又看见她播了另一个号码“哥，最近…哎是二丫啊，没事儿没事儿不用喊你爸爸妈妈。我是隔壁方阿姨…最近在家好不好呀，功课还好吗…下次来阿姨家玩玩儿哦…嗯拜拜”妈妈是打电话给二丫了吧，她干嘛打给二丫呀，二丫上午那会儿就来过了呀。接着是更漫长的沉默和低低的抽噎声。
第二天妈妈带我来到一栋干净透亮的建筑，就在市医院对面。要不是门口挂着市医院身心医学科的牌子，我真不敢相信这窗明几净整齐温馨的场所竟然是医院。可是是妈妈带我来这里，是我生病了吗？走道上零零星星是疾步的护士和穿着病号服的病人，这些人看起来不过是比常人面色憔悴些，行动缓慢些，偶尔会有一两个人冲着我们傻笑。拐进一间房间前，妈妈弯下身看着我的眼睛给我说："小宝，我们今天要给你体检一下。妈妈也要，妈妈陪你一起。"我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相比医生，我觉得房间里坐着的这个白发老人更像大学老师，直觉。"李医生，我是昨天晚上透过您的老同学陈总和您预约过的小方，我孩子的情况昨天请陈老和您转述过了，还需要再次向您说明吗还是需要孩子配合什么？"妈妈先开的口。李医生摆摆手说"不用，我昨天仔细看了老陈转给我的描述，够充分了，我先带孩子去检查一下。"李医生绕过桌子朝我走来，微微蹲下平易近人的问了我叫什么名字 在哪儿上学 几年级了 喜欢玩什么游戏 经常一起玩儿的小朋友叫什么 是个怎么样的伙伴 我是不是喜欢和她玩。我一一回答。他又说"现在医生爷爷带你去体检。全套检查哦。男子汉要勇敢不可以害怕。不然小朋友长大之后要怎么保护妈妈。"我点点头。
体检很漫长。最后是我被固定住手脚躺在一张硬硬的板状小床上慢慢被推进一孔圆柱形仪器里，耳边噪声好大，我像是被扔进了一片虚无的宇宙，我想挣扎，可我被捆住了手脚。尽管检查前李医生递给我两团棉花叫我塞上耳朵，我还是想伸手把耳朵捂起来，手伸不起来，想起来医生说过男子汉要勇敢以后才能保护妈妈，我渐渐握紧了拳头。这一项检查的时间很长。我检查完跑去找我妈的时候，看到李医生一直在说着什么，旁边的妈妈掩面低泣。
回家的路上妈妈忍着眼泪一直和我说话，这让我想到了奶奶去世的那个暑假，也是在这车里，也是这样压抑的气氛，"小宝，妈妈以后会多陪陪你。对不起。小宝对不起。妈妈明天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之前一直说带你去游乐园妈妈都没有好好遵守承诺。"可是我已经16岁了，已经不想去游乐园了。我抹掉妈妈溢出眼眶的泪水，笑着和她说"妈妈你陪我打游戏吧，我用坦克你用法师，我可以带你上段位的，我打游戏可厉害了。"她扯出一抹笑回应我"好啊宝贝"。车窗外小贩驮着老冰棍的冰盒在叫卖，夏天又来了。
（6）下次再更是什么时候就不知道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