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日感怀

一九九二年六月初五黄昏，父亲告别一家人要去厂里加班。他说今天去安顿好，明天才能放放心心带我们赶会。六月初六八角村正会，在那个年代这一天的热闹胜过了春节。

谁也不曾想父亲这一走，竟跟我们永别了。两个小时候后大爹来敲我们家的门，催促我母亲赶紧起床，说是我爸爸出事了。母亲单纯以为父亲是磕了、碰了，完全没想到父亲已经与我们天人永隔了。

哥哥和姐姐下晚自习回家路过村里医院，正好奇村里的人为什么都在那了看热闹。也探头进去凑红火，发现是自己爸爸冰凉地睡在那里。哥哥、姐姐的天塌了，母亲赶到后昏厥不醒。无论我们的哭声如何地撕破长空也没有换来父亲六月初六的黎明。

父亲的死迅猛不及，那句明天带你们去赶会成了永远也无法兑现的诺言，六月初六在我们家从此阴霾。如果如果父亲去世在另外的时间里，或许我还想得起想不起他的忌日，但六月六这个日子对八角村的娃娃们来说实在是特殊。

父亲刚去世那几年时，母亲每年带着我们去给父亲过周年。十里八村的人都穿得崭新朝八角村涌来，他们进村，我们出村，他们欢声笑语，我们难掩泪痕。我们爬在父亲的坟头一年年、一遍遍地哭诉着离开他的难熬。

三十一年了，我从六岁长到了三十七岁。我被六月六这个节日刺痛了三十一回。离开村子多年，好多人会选在这一天回家探亲，他们的乡愁总会在这一天被激起，而我一直回避，我回避着那一份独属于我们家的不堪。有的时候想忘，但只要进入六月，这颗心就不由自主开始紧张。紧张别人家油糕烩菜，我们家人连做饭的力气都没有，紧张你也想出去看看热闹，就怕遇见熟人问今年去哭你爸爸了没。我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家里的窘困我不十分理解，但是只要你在这一天也同样开心，就会被村里人冠以傻子的名号，就会被问起“你记得你爸爸不”、“你想不想你爸爸”。

许是母亲的哭声太高了，这个日子在我每一圈的年轮里都被深深烫上了烙印。

今年八角村的会和神池县的一起赶，都在六月初六，同为老乡的武莉问我回不回神池赶会，我说不去，我说我爸爸死于六月初五这个节日我心理老是不大快乐。她没有说我矫情，也没有说你不去我自己去这些话，她只是陪着我吃了顿好的。

矫情，确实矫情，毕竟那是三十一年的事情，可是爸爸的去世不是我人生一阵子的海岸决堤，是一辈子的心理潮湿。固然一直说怀念爸爸是矫情的，可是没有爸爸的庇佑真的是无助，我说我羡慕五六十岁还能保持本性的女性，她们实在是没有吃过太多亏，才依旧单纯，但我不行，我圆滑世故左右逢迎。我也羡慕有些人说自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也不行，我的刀子嘴伤了人，没人来给我撑腰，何况又有谁愿意等你的豆腐心。

小时候我跟村里的孩子打架，打赢了母亲回去打我一顿，说没事不要给家里找事，打输了母亲还是打我一顿，说我不招惹别人不行吗？我没有去故意招惹，我只是讨厌被他们说起父亲去世的事情，我只是不想被笑话我没有爸爸。母亲打我几次以后，我知道她不是我的依靠，我只能像个傻子一样无辜地接受着有爸有妈那些孩子的歧视。

现在有个词叫“校园暴力”那个挨打的孩子肯定是没有依靠或者和父母沟通无效，绝对和成绩好坏无关。我一度担心我的孩子也会被欺负，有一天他也和同学闹了点别扭，他奶奶在学校盯了对方孩子好几天，见面就问为什么打她孙子，我羡慕极了，我的奶奶呢？

我不会跟我的孩子说他奶奶是不对的，我只希望他自信，自信他背后有人。我会和他沟通打架的鲁莽和后果，但决然不说你不该找奶奶帮忙。有人说我把孩子宠坏了，我不承认。相反，无人帮忙孩子才会胆子越来越小，直至你完完全全成了个傻子的模样，可以随意被欺负。

傻子病是自卑患下的病，无药可医。傻子能用知识改变命运吗？能！只不过变成了一个高级或者高薪的傻子，自卑的病不会痊愈，。除非你遇上一个愿意无理由袒护你的人，这种几率发生在女人身上比较多，男人自己都不保，又如何能护得了妻室安全，于是又生出一窝子的怂货来。一个冠冕堂皇的词替你的懦弱打了掩护，叫善良。善良不是人的本性，是被逼到墙角最后的倔强，。好人一生平安，坏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看修行的道路上你都没有别人的进度快。

我不好权衡善和恶的标准，也无法准确说什么是对错，守住道德，不去挑战法律是我苟且活着唯一的准则。今天六月初六，一顿大餐引发的牢骚就这么多了，搁笔致安，愿爸爸庇佑，未来余生能少一些灾灾祸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