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采的迎春花蕾，一夜之间，全开了。满枝桠的黄色的小喇叭，滴滴吹，春天就这样俏生生住进来。同一时间采摘的梅枝，先是开了两朵，又忽地噤了声，再也不开了。
今晨起来，突然发现一地落英，那黄色的花瓣，小小的一块，在花架下，别样的美，让人不忍扫去。先生一向不是个浪漫之人，竟也如此怜香惜玉：挺好看的，别扫了。好吧，那就留着，留着这春日的馈赠，美丽一下心情。
再看看与迎春并肩的梅，依然固执地不肯多说一句话，摸摸枝上花苞，已经干了，妥妥一干枝梅，纯天然的。不开就不开吧，我不知它为啥不高兴，许是抱怨我强自作主把它从野外拉回屋里吧，虽然屋里暖暖和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可也许正是这份暖让它不爽，旷野下的风和阳光雨露，是生机盎然的呢，我的所谓爱，不是它需要的，也难怪它不愿接受这份好意。不过，干枝梅也挺艺术的，我还是不忍丢弃。再说，我也不想做灭美的愚氓，纵然无意害它，卿却为我死，怎么着也得多留它些时日。其实，仔细想想，我这话似乎有些虚伪，有为自己开脱之嫌。我也不过是让它成全我的爱美之心罢了，哪里有半点悔过的意思？俗子如我，总是喜欢想当然，却忽略了草木之心真正需求。
一周前买的鲜花，任凭我再怎么频频换水，也挡不住青春已逝的步伐，败象已成，无力回天。剔除败枝，想扔，又顿住。失去水分的花瓣，刚好可以和迎春做个伴，所谓落英缤纷，就是如此吧。黄色和粉色、红色的落花瓣，散落在木质地板上，像一首怀旧的诗。
别误会，我不是林黛玉，多愁善感是有点，但还不至于见落花而落泪，听鸟鸣而惊心。当然，非寄人篱下，也难有身世悲凉之感，自然也不会如黛玉一般以泪葬花。我仅仅是因为它美。因为美，想多留它一会儿。对，就这么简单。
是的，我喜欢一切美的事物。
花在枝头，是美的。因为它饱满，生动，生命力旺盛。顾盼生姿，水灵灵，眼神纯净。一旦它飞落枝头，生命自然大打折扣，垂垂暮年，花容失色，被抽干水分，皱纹和老年斑，都会直接损害它的美。
花看半开，是为含蓄，胜在气质。汪洋恣肆，谓之气象，倾国倾城。落花呢？
“留得枯荷听雨声”，单这一句，冠压群芳，成为残荷绝唱，让正在走向衰败之物，扬眉吐气。更有“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赋予落花以高标风骨。我不想为落花附加更多高大上的内涵，我喜欢它，仅仅是因为它美。
花径未扫，层层叠叠，或蜿蜒，或堆积，或飘落，那些星星点点，多像细细碎碎的情话，让人怦然心动。这时候的它，不宜细看，适合远观，风姿绰约处，迎风而起，撩拨着你的视线，第一眼，是“红消香断有谁怜”，再一眼，又是“林花扫更落，径草踏还生”。是呀，落花是不需要我们爱怜的，今日去，明日归，生老病死寻常事，何须惆怅赴到黄昏？
人是过客，花是主人。在时间的无涯里，面对生死，很多时候，人确实不如花。
先生同事家一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和女朋友因为买房，意见不一，小伙家庭条件一般，主张在县城买房，女朋友不乐意，想在省城买。后来，多次协商，各退让一步，到市里买。即便这样，小伙子家里也是压力山大。掏干了家底，也凑不出首付。想着再缓缓，晚一些再买。女孩家死活不让步，还下了最后通牒:一年之内，房子不到位，婚事告吹，各走各的路！小伙子为之气结，倒不是舍不得这多年的情感。所谓情感，早已在多次争吵中消失殆尽。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总觉得父母养自己这么大不容易，到现在近三十的人了，还一事无成，谈个恋爱，还给父母出这么大的难题，而且，前期在女孩身上投入的时间和金钱也不少，到头来，鸡飞蛋打，自己活得也太失败了。一气之下，喝了农药，终因抢救无效，含恨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人死为大，我不想批评这个小伙子所谓的不负责任，只想提醒那些动不动就拿生命开玩笑的所谓厌世者：生，不易；死，也别那么随意。每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上，都有它的使命。期间，我们可能会遭遇这样那样的挫折，就像那些美丽的花，越是能经受寒霜雪雨的，生命力就越旺盛，也越值得我们喜欢。“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如果没有昨日雪压梅枝的残酷，哪有今朝暗香浮动的欢颜？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一样都存活在这个世界，一样都会面对生死。从本质上来看，人和草木一样，都会经历这样那样的挫折，只不过，草木呈现给我们的坚强和乐观，有时，让人汗颜。枯木逢春，抽枝开花；石缝草籽，遇风而长。自然界给予我们的课程，一点不比书本上的少。
草木皆宗师，确实。
人到中年，身边总时不时有惊雷炸响：某某猝死于一酒局，某某患了癌症，某某出了车祸……那个我们最最不喜欢的字眼，频频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躲不开，绕不过，逃不掉。既然它横竖都要死皮赖脸贴过来，不如认认真真坦然面对。
生，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给家人添麻烦。兢兢业业对待工作，那是养家糊口的饭票。尽心尽力对待亲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能包容你的一切缺点，陪伴你的时日最长。学习如何去爱，去和这个世界和谐相处。
至于死，如果实在躲不掉，且把它看成生的延长线，尘世的光和另一个世界的影，本来就是并生的，就像事物的正反面，我们只不过是走完了阳面，现在去往阴面，换个空间而已。
向死而生，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来过，你必会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
20190302
张红梅，笔名文竹若风。部分散文、诗歌、小说等作品刊发于《辽河》《奔流》|《牡丹》《当代散文》《思维与智慧》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