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寒冷中行走过的人大概已在温暖的被窝中舒展地睡去。那个写字不规范的女生应该还醒着，清醒地醒着，并将在无尽地自责中清醒着。此刻，我也睡不着，想要把她的故事写下来，不为铭记，只为告诫我自己。
“你说我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我为什么不检查一遍？”“厦门教育局的人肯定不要我了，我看当时老师的脸都变了”……
海燕不断地责怪自己，她蠕动着的发乌的嘴唇，与她紧皱的眉头，发紫的两颊，还有不算浓密的头发，我突然感觉她好像变了一个人。或许，她一直没变，因为我与她也只有过几面之缘。
第一次见海燕，是在桂苑宾馆。我去的时候，厦门教育局的人正在和她谈话。她端坐着，面带微笑，两手端正地放在腿上，恭敬地回答着问题。我去的时候，只依稀听到她说她爸妈都是农民。我去的时候，她过不了多久就离开了，走之前很礼貌地给房间里的每个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二次见海燕，是在8号教学楼前，我们都在等候面试。我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她似乎没认出我，我自我介绍了下，她才恍然，很客气地解释道“不好意思，昨晚走得太匆忙，都没看清你的脸。”我被她谨慎的客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问她:“这是你的第几场招聘？”她有些无奈地说:“第八场”，我听出了她的疲惫和不容易，安慰她说:“这是我的第六场，你知道吗，我天南地北地跑了深圳四个区的定点，没有一场通过的”，我以为用我一无所获的壮烈经历能安慰到她，殊不知她也跑了好多场深圳定点招聘，还去了一趟东北，也是无一所获。我又立刻安慰她:“没事的，好的总在后面，肯定能找到一份适合的工作”。她有些焦急地说:“我现在不管了，能签赶紧签一个，跑得太累了，签完回去一心写论文”。我不知道继续说些什么，因为我也跑了几场，我论文也没写完，我也会焦虑，但我始终相信一切都会如期而至的。
第三次见面，是在雄楚国际酒店，她庄严谨慎地把就业协议握在手里。当教育局的人风尘仆仆地喊她去那边签约时，我看见她整个人变得轻松，如沐春风，写字时脸上露着久违的笑容，在灯光的映照下，格外地灿烂明媚。我也替她高兴，终于等到这一刻，我也感到这一刻的来之不易。突然，指导她写协议的老师严厉地说道:“人民的“民”字左边要粘紧，你还是要教语文的，这个基本功……”，她立刻紧张起来，谨慎地向老师道歉，保证自己以后好好练基本功，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我看到了她的尴尬难为情，不知所措，还夹杂着担忧与恐惧。
老师走了又回来了，又指出了她几个不规范的字，并一笔一划地写给她看，叮嘱她一定要注意这个，这些细节对小学生尤其重要。房间里的几个老师对这个问题各抒己见，也有老师说那个纠错的老师是他们的教导主任，太过较真。
过了一会，纠错的老师给教育局，找我们谈话的科长打电话说明这个问题，虽然她用的是闽语，但我听懂了“教育的育都写错了，你别天呀，我还地呀”。顿时，我也感到无比尴尬。若是换作我自己，我肯定也会写不规范的字。她签完协议，我们准备离开。海燕又再一次对自己刚犯下的错误表示深深的歉意，又深深地鞠了一躬。老师可能看出了她的难过，走过来安慰她:“没事，这些都可以改正的。今天我给你指出来，说不定我就是你人生的贵人，因为不管在哪个岗位，这些细节我们都要注意。”老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感到如释重负，我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我们下到一楼后，海燕还是很紧张很失落地问我:“我觉得他们肯定不要我，你说我要不要上去再给他们道个歉？”我犹豫地看着她，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没有必要，万一我不说，他们就不要我呢”，我违心地说了两个字“去吧”。看着她落魄的背影，我觉得有些难过，为她，也为我自己。如果换作我，我不会再上去道歉，可能我永远学不会放下身段努力争取些什么。但我内心清楚这是一份来之不易的机会，海燕不敢错过。
等海燕下来时，她又不停地责怪自己，我说:“有些习惯养成了，我们是很难避免的，这也不能完全怪你，而且要相信好的在后边”，她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劝慰，很失落地说:“你知道吗，我今天一直紧紧地拽着手机，当手机响起时，我是多么开心高兴，可是……”。
海燕挥手拦了一辆的士，带着她无尽的指责和失落消失在黑夜中。一闭眼，我似乎就能看见她的紧张与谨慎，我似乎也能看见那些不规范的字，它们将永远刻在她心里，也刻在我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