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拥有属于我自己的床

刚记事起,家里条件贫寒,我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床。这种说法不对,因为家里一直睡的是炕,应该是我没有属于我的炕。

冬天时奶奶拉风箱,往锅炉里塞爷爷带我砍的柴,将火烧的旺旺的,整个炕就变得特别暖和,尤其是炕头,睡在炕头的是我,爷爷在我旁边,我喜欢踢被子,喜欢打滚,还喜欢尿床。每次我尿完床,床单被褥就湿了,睡上面很不舒服,然后我就会转身打个滚,钻进爷爷的被窝里。爷爷很自然地抱住我,第二天醒来之后我的被褥就不见了,是奶奶洗完挂出去了。醒来之后不想起床,又想尿尿,早早起床的爷爷就会去端尿盆到炕边,然后把我抱起来尿完又抱回被窝去……

后来离开了家里,去爸爸妈妈工作的地方上学,爸爸妈妈租的房子不够四个人住,我和哥哥一起睡在爸爸的办公室里,窄小昏暗的房间里陈设一张旧单人床,怕床撑不住塌下来,爸爸还垫了不少木板砖头在下面。我们兄弟俩头对脚倒着睡,哥哥每晚总喜欢把腿搭到我身上,我推开他,过一会他又搭回来……如此往复,后来我习惯了,他又开始打呼噜了……这命运交响曲折磨了我好几年,他终于去县城上初中了,也即我终于可以体验一个人睡属于自己的床了。

然后事情并不像我想象那样容易,因为我发现自己很胆小。爸爸办公室后来装了电视机,属于公家的。那些年的睡前黄金剧场有少年包青天,大宋提刑官等悬疑破案剧。我很喜欢这种类型,每每都会因精彩绝伦的推理而入戏拍手叫绝。然而入睡前阴森可怖的情节和画面却历历在目,而身旁没有一个人,我由激动变为害怕,每晚睡觉前不敢动身体,一动也不动,直至累得睡着了。然而夜里会憋尿憋醒,醒后又不敢去尿,还是不敢动,那种感觉真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直到憋到天亮才敢慢慢穿衣服出门开闸放水,那真是我的童年噩梦啊……

初中高中和大学的大多数时光,都是在宿舍中度过的,心智逐渐成熟,受到唯物主义的熏陶,胆子也大了,不是那么惧怕鬼怪了,更想有属于自己的床了。但父母需要在这十多年来不间断供我和妹妹读书上学,所以家中的房屋一直没钱翻新重盖。父母也从来不介意村里其他人的看法,说我和妹妹二十多岁了,也都没有各自睡觉的房间和床,这事情很丑看的,该花钱整一整了,女孩子上那么多学没用的,不如早点嫁出去少养几年……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不为他们所动,家人们都支持爸爸的计划,先想办法让我们好好读完书。而妹妹与我也心里一清二楚,对家人只有百般敬爱和感恩,也从来没有丝毫抱怨家室贫寒,我们知道他们的这一切是为了我们,他们不求回报。但我们知道,这一切需要我们来改变。

两年前,即2020年,我和妹妹一起还完了爸妈供我们读书时欠下的十多万,同时一家人凑钱在老家县城里买了一套房子,我,哥哥,妹妹,爸妈终于都有了各自的房间。这种普通人的正常生活水平,我们家走了二十多年才达到。买下那套房子是过年前,过年期间住进去的,我那一夜激动地湿了眼眶。

如今,我在杭州定居了,在杭州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好几张床,想睡哪张睡哪张。回想起从我和妹妹毕业之后的这五年来,家里的生活越来越轻松幸福。然而,铺垫这五年的幸福之路,却耗尽了父母大半辈子的心血和努力。他们受了很多苦,但他们不觉得,不埋怨,不后悔,他们觉得一切都值得。

回头看,这一路走来并不平坦。但是,有家人如此,纵有千难万难,也不过等闲尔耳。

一步一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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