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本想出游湖州,重拾大学时代的脚印,可一想到节假日高速公路定然车满为患,于是作罢。整日窝在家中,随手抽出一本积了灰尘的《唐宋诗词鉴赏》翻了起来,感觉在精神家园,颇有一些今不如昔的喟叹。譬如离别,与古人相比,而今的别离恰如一树桂花的开放,香味越闻越淡了。又譬如爱情,古诗中的爱情总是表现得醇厚浓烈,而现代人的爱情则如一杯茶水,也越冲越淡了。等待就属于这一类。我们当代人大多都是性急的,没有等上几分钟,就掏出手机呼叫“我等你等到花谢了”。然而在古诗中,等待自有诗意。
不必看“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那种情人之间的望穿秋水,也不必举“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这类对故乡亲人的牵肠挂肚,我们且来看看友人之间的等待,就能感受到其中悠长的韵味以及古人高雅的情趣。
唐代著名诗人王维在《待储光羲不至》这样写道:“重门朝已启,起坐听车声。要欲闻清佩,方将出户迎。晚钟鸣上苑,疏雨过春城。了自不相顾,临堂空复情。”诗人很渴望和友人见面,重重门户从清早就打开,或立或坐都在倾听有没有友人车子到来的声音。以为听到了友人身上玉佩的清脆响声,正要出门去迎接,哪知是自己弄错了。虽然友人最终还是没有到来,诗人未免失落,但伴随着期待和焦灼的这一天的等待,是多么诗意盎然。
南宋的赵师秀也有过约友不至的经历。与王维相比,赵师秀少了一份焦躁,多了一份悠闲。他在《约客》中写道:“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不能否认,时过夜半,约客不至,失落惆怅难免,但从“闲敲棋子落灯花”这句诗中,我们不难体会到诗人的心绪早已从焦躁中走出来,而完全沉浸到由多情的梅雨,欢快的哇鸣和闪烁的灯花营造的静谧意境之中。与其说他在等朋友到来,不如说他在享受因朋友失约而带来的等待的美妙。
我们不仅可以从古诗中品味到等待的韵味,还可以从等待中感受到诗人的性情。孟浩然,唐代著名山水田园诗人,在《宿业师山房待丁大不至》中,他这样写自己的等待:“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螟。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樵人归欲尽,烟鸟栖初定。之子期宿来,孤琴候萝径。”诗人显然与友人丁大相约夜宿业师山房,可眼见夕阳西下,万壑蒙烟,凉生松月,清听风泉,樵人归尽,暮鸟栖定,还是不见丁大人影,于是诗人抱琴独自伫立,耐心静候,不心焦,不抱怨,充分表露了作者闲适的心境和对朋友的信任。可像孟浩然这样守约的人却在自己的人生中有一次重大的失约。开元二十二年,襄州刺史韩朝宗曾约孟浩然一同到长安,准备向朝廷举荐他,但他不慕名利,到期竟然失约不赴,让韩朝宗空等了一场。与达官贵人失约却对性情相投的朋友恪守约定,可见孟浩然是个有率情之人,事实上,他也的确一直过着闲云野鹤般的自由生活。
唐代的邱为一生为官,其隐逸之情趣却不逊于孟浩然,且看他的《寻西山隐者不遇》:“绝顶一茅茨,直上三十里。扣关无僮仆,窥室惟案几。若非巾柴车,应是钓秋水。差池不相见,黾勉空仰止。草色新雨中,松声晚窗里。及兹契幽绝,自足荡心耳。虽无宾主意,颇得清净理。兴尽方下山,何必待之子。”这首诗写自己专程到山中去访隐者,竟然不遇。远路相寻,差池不见,空负了一片景仰之情,失望之心难免。然而,诗人在等待隐者的同时,却尽情欣赏起身旁的景致,领略到了隐者的情趣,于是乘兴而来,尽兴而返,自得其乐,虽未与隐者友人相遇,却比相遇更有收获,更为满足。“兴尽方下山,何必待之子”,结句暗用了著名的晋王子猷雪夜访戴的故事。故事出于《世说新语•任诞篇》,说的是王子猷居山阴,逢雪夜,忽忆起隐居在剡溪的好友戴安道,便立时登舟往访,经夜始至,及至门口又即便返回,人问其故,王子猷回答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诗人采用了这一典故,表达了自己访友而意不在友,在于满足自己的闲趣雅兴。我们由诗人“何必等待这位隐者”的感慨中,不难感受到诗人习静喜幽,任性所之的高雅情趣。
忽然记起三十年前在湖州读书时曾与一室友有过10年后重游太湖的约定,不知二十年前太湖边是否出现过一个静候友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