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柔:好娘子都给佳官人留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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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是喝腊八粥的日子,该好好读一读《侠客行》了。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是李白诗《侠客行》开篇四句,读来当真剑气莽莽,豪气干云!侠客形象跃然胸中。

在此诗问世千载之后,大才子金庸引诗作文,纵横捭阖而写就武侠小说《侠客行》。此书即为金庸名联“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中“侠”字所指。

石清回头向闵柔道:“师妹,我和周世兄过去说句话,片刻即回,请师妹在此稍候。”说着缓缓而行。闵柔斯斯文文的道:“师哥请便”——这大概是《侠客行》的第一章中最为和谐美丽的画面了,石清夫妇是威震大江南北的玄素庄主人,就是独步天下的摩天居士谢烟客也要称一句“玄素庄黑白双剑,江湖上都道剑术了得,果然名不虚传”,这样一对风云人物,当众恩爱,岂不羡煞旁人?《侠客行》中最为传神的美女,不是古灵精怪的叮叮当当,也不是雪山派的公主阿绣,而是石夫人闵柔。

闵夫人之所以最为传神,就是因为她总是给自己心爱的丈夫石清留面子,而且处处周全,拿捏得恰到好处。她身负超世的武功,但在丈夫面前却是一副娇怯怯的美人模样,她该拔剑时就拔剑,该流眼泪就流眼泪。她的眼泪流得恰到好处,好到仿佛书中情节的发展是为了她的眼泪而特意设定。每到闵柔出场,再凶险的打斗场面能有温柔美丽的感觉。《侠客行》中没有闵柔,就像《天龙八部》中没有王语嫣,任你英雄好汉,没有美女作伴增添气氛,总会显得不够饱满。

当知道自己的孩儿石中玉是个好色无赖,石清道:“师妹,咱们还是去汴梁城罢”。闵柔眼圈一红,“师哥,孩儿……”石清摇了摇头,道:“宁可像坚儿一样,一刀给人宰了,倒也爽快。”闵柔泪水涔涔而下,泣道:“师哥,你……你……”,石清牵了她的手,扶她到白马旁,再扶她上马。雪山派弟子见他这等娇怯怯的模样,真难相信她便是威震江湖的“冰霜神剑”。

如若闵柔当即河东狮吼,表示自己不同意丈夫的想法,那结果又会如何?黑白双剑对垒,那必成武林一大笑话!她的内心多么爱自己的孩儿啊,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孩儿做出种种不端之事。可是证人就在眼前,连丈夫都信了,她留下的眼泪,难道不是在柔化丈夫和雪山派众人那愤怒的心灵。已经人近中年的闵柔,却是真真的为了一家团圆当众哭了。

当石清夫妇误以为石破天是自己的孩儿石中玉时,少经世事的石破天天真烂漫的加入战团要和自己的“父母”对打,闵柔深恐丈夫恼怒之下出声叱责,又想看看儿子这些年来武功进境到底如何,当即说道:“好啊,咱们四个便二对二的研讨一下武功,反正是点到为止,也没甚么相干”。

金庸老先生手笔老道,继续写道:语音柔和,充满了爱怜之意,只是心下激动,话音却也颤了。这是《侠客行》全书闵柔第一次出主意,从第一章出场,直到第七章闵柔才出了这一回主意,可见石夫人平时如何地温柔如水。

金老先生还嫌表现得不够清晰,加一句话音也颤了,慈母手中剑,心中万点急。怪不得石破天后来叫她妈妈的感觉是那么的幸福!

为了不给广大美女批评我是直男的机会,我有必要补充一点,金老先生在原文中接下来是这样写的:“闵柔性子和顺,甚么事都由丈夫作主,自来不出甚么主意,但她偶尔说甚么话,石清倒也总不违拗”。闵柔不出主意,并不代表她的家庭地位不高,而是因为自己的丈夫很出色,是位“佳官人”。她信任丈夫,她热爱丈夫。她从未只是傻乎乎地执行丈夫的命令,她非常明白如何起承转合。其实说了这么多难道你不觉得闵柔情商极高吗?她的主意出在丈夫没有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之时,她说的话丈夫从不违拗——她和顺温柔,且把什么都说得兰馨扑面,谁又愿意违拗阻拦呢?

当石破天童心耿耿想抢下上清观的“赏善罚恶”铜牌送给闵柔,却不小心因为自己的毒掌毒死了二道人,上清观众人顷刻之间便和石清夫妇翻脸,群道合围中,石清递给她火折让她看看是哪一派人下的毒手?闵柔对群道的敌意视而不见,在查看后沉吟道:“江湖上没见过这般毒药。请问冲虚师哥,这两位师哥怎生中的毒?是误服了毒药呢?还是中了敌人喂毒暗器?身上可有伤痕?”难道你不觉得在这个刀剑环饲的时候石夫人依然如此镇定优雅,还不算是高情商的表现吗?

请细看,首先是对敌意视而不见,然后她说的第一句是江湖上没见过这般毒药——我们夫妇俩行走江湖,但没见过这样的毒药,言下之意就是你们是在强逼我们。接着第二句,请问冲虚师哥,这两位师哥怎生中的毒——咱们是同门师兄妹,你是我师哥,中毒的也是我师哥——平时我叫丈夫石清才叫的师哥啊,我把你们当做亲人,你们为何苦苦相逼呢?接下来是问误服了毒药呢?还是中了敌人喂毒暗器?身上可有伤痕——各位师哥究竟是如何受的伤,我们是否得赶紧想出办法来补救。被人冤枉了,被人拿着刀剑相逼,还能说话如此优雅得体,仅凭美貌而没有高情商,断断不可能。

当石破天不认自己为妈妈时,闵柔先是心头一酸,险些又掉下泪来;当石破天说她认错人了,她转头向着石清,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当她继续对石破天说起自己的坚儿被人杀害时,石破天义愤填膺,她垂泪道:“孩子,难道你真的将你亲生的母亲忘记了?我……我就是你娘啊。”当石破天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母亲而呼唤她“妈妈”时,金老先生写道:闵柔大喜,伸臂将他搂在怀里,叫道:“好孩儿,乖儿子!”泪珠滚滚而下。

这样会哭的女侠,石清不喜欢,那石清也就不是石清了。读者要是不喜欢,那一定没有像我一样认真读《侠客行》!

到了全书的第二十一回,石清夫妇和石破天都来到了石破天童年长大的地方熊耳山,这一回石破天终于得知她的面容奇丑,动不动打他骂他,有时候很奇怪地骂他“干什么不求你那个娇滴滴的小贱人去”这样听不懂的话的妈妈真名叫做梅芳姑。梅芳姑实际上比闵柔还美,武功比闵柔厉害,而且作诗填词远比闵柔为上,以及针线之巧、烹饪之精样样千伶百俐,而闵柔一不会补衣,二不会裁衫,连炒鸡蛋都炒不好。可是,石清为什么不喜欢她而喜欢闵柔呢?

用梅芳姑自己的原话是这样问的:“那么为甚么你一见我面,始终冷冰冰的没半分好颜色,和你那闵师妹在一起,却是有说有笑?为甚么……为甚么……”

原著中,石清缓缓道:“梅姑娘,我不知道。你样样比我闵师妹强,不但比他强,比我也强。我和你在一起,自惭形秽,配不上你。”

纵观全书,闵柔很弱吗?实际上她只不过总是以弱示人,明明就有“冰霜神剑”的威名,但她总是显得娇怯怯。丈夫遇到强敌,她出剑从不犹豫。每当战斗中占到上风,她又总是斯文仁厚,出招往往留有三分余地。她剑术既精却又从不卖弄,她遇事能沟通商量就尽量不比刀剑。她深爱石清,她更愿意作丈夫事业的陪衬而不是和丈夫一比高下。

和闵柔形成最直接对比的,就是雪山派掌门夫人史婆婆,她什么都要和丈夫比个高低,丈夫是雪山派,她就要成立金乌派,而且金乌派武功招招都是雪山派克星,更为甚者,金乌派不仅招招克雪山派,而且比你多一招。尽管最后史婆婆重又回到雪山派夫妇和鸣,可是被丁不四调戏,练功走火入魔,雪山派差点解散这些事情有有一件没有得以挽回,她的日子都不太可能会好过。闵柔会这样吗?我想我不愿意看到,其他读者也不会愿意看到,金庸老先生也定当不愿意看到了。

我们相爱,我是你夫人,我会给你留面子。你是英雄,你要给我幸福!

一开心写了这么多,索性把李白《侠客行》一并录于此,供众人品味诗仙之才华横溢和先秦侠客之质朴慷慨!

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月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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