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不上的眼睛:(7)

他们穿过长长的手术室走廊,对于病人来说,走廊左边似乎是天堂右边就是地狱,只有窄窄的一条通道,仿佛走错了一步就面临着死亡。但是对于这些医生和护士而言,手术室就只是一个没有季节变化没有太阳的乌托邦的世界。

牧野简单地换好了刷手衣,在手术室入口的二次更鞋处等着云帆。这时,云帆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帽子扣在头上,盖住了眉毛。旁边散落了些许没有完全套进去的发丝,同时用手轻轻捋着,让头发尽量在耳后固定好。这间衣服很大,而且很松弛,领口又大,牧野从边上撕了一条胶带给她,比划了一下胸口,云帆一下子明白了,脸红到了脖子根,然后很小心地用胶布把领口粘到一起。

他们穿过长长的手术室走廊,对于病人来说,走廊左边似乎是天堂右边就是地狱,只有窄窄的一条通道,仿佛走错了一步就面临着死亡。但是对于这些医生和护士而言,手术室就只是一个没有季节变化没有太阳的乌托邦的世界。这里每天充满了电锯的声音,电刀烫在皮肤上的烤肉的声音,患者撕心裂肺的大叫声。医务工作者们能够理解这一切,然而看淡了这一切。

有时他们会安慰,但大多数时候不会,这里的道德评判标准不是一个人是否对一个人足够的客气,而是一个人是不是能够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不出一点错误。

二人来到手术准备室,两个阿姨辈的护士在忙着收拾和整理东西。

“老师好,”牧野轻声说道,“心外科的信主任让我问下,体外循环装置回来了么?”牧野轻松地编了一个理由。

“不是刚拿走么?没有。”一个老护士眼皮都不抬地说。在手术室里,最顶层的是老护士,然后才是各个科的主任,最末位的才是他们这些小大夫,是所有人随便捏的小虾米。

“咦,好奇怪啊,信大夫说就在手术室。”牧野还是希望再确认一下他的想法。

“他自己说的要去检修,这边还有医务处的备案。”另外一个护士帮腔着说。

牧野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出来了。

这时候,一个小哥穿着消毒隔离衣走了进来,推进来一个很大的仪器,从外观上看就是体外循环装置无疑了。云帆赶忙走上前去,问:“您好,请问这个是体外循环装置么?我是心外科的。”

“是啊,公司说了没什么问题,可以正常使用的。”小哥明显一身汗还没落下去,气喘吁吁地说。

“哦,谢谢,这个东西需要每年都定期维护是吗?”云帆继续假装不知情地问道。

小哥用胳膊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回答道:“其实几个月前刚检修过了,没有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又要再检查,总之没有什么问题的,放心用把,老师有时您再叫我。”

二人离开准备室,听到小哥和护士阿姨们在进行设备交接。

“师兄,那信大夫为啥要把这个东西藏起来,是为了不让别人使么?这东西是做什么使的?”

“体外循环设备是为了把血液从循环中解脱出来,在另外一个设备中进行循环的装置,也就是说,假设人的主动脉破了个大洞,在血泊里是没法缝合和寻找出血点的,但是如果压住之后,让心外科的迅速建立体外循环,这样的的话,腹主动脉完全没有血液流过,缝合起来就容易多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故意把这个东西藏起来。”

云帆用手指头顶着下巴颏:“所以说,信主任的确是在刻意选择不帮助止血,也就是说,对于这个病人的死亡而言,他至少有着难以推脱的责任。但是毕竟没有证据,也很难单纯从怀疑就判定信天城在有意放任这个病人意外死去。”

牧野摇摇头,说,也许吧,不知道。

他们走过手术间,刚好发现里面的医生在给一位孕妇进行腰麻。孕妇像一只虾米一样尽量蜷缩着身子,把后背弓起来。医生使劲按着孕妇的脊柱,试着从脊柱上找到一个个的突起。

“师兄你看陈彦豪师兄,现在都能独立麻醉了。”

“嗯,他的手还是很不错的,师父也好。”牧野带她走进手术间。

里面的陈彦豪看到牧野来了,点头示意了一下。陈彦豪是牧野的小师弟,现在正在做住院医师。他就跟着麻醉科的主任吴一凡,在麻醉科是非常出色的一个小大夫,也算是吴主任的一个得意门生。陈彦豪个子不高,但是个出名的小帅哥,透过口罩都能看到非常明亮的眼睛和工整的一字眉,鼻梁非常挺拔,不然如此,他还有一个不错的嗓子,是大学里的明星歌手。

“哟,你怎么来了,不是正休假呢么,嘿嘿。”陈彦豪看了一眼牧野。

“干你的活儿。”牧野没好气道。

“嗨,过几天就好了,没人记得这事的,牧野哥你不用太放在心上。”陈彦豪笑起来,永远是一副邻家哥哥的形象。

“你看小豪现在就是按着患者的棘突,来寻找合适的间隙进针。”

“姐姐您放轻松,一会啊就疼一下,您可以不用想着打针这种事,就想着一会马上就要看到宝宝了,很激动很开心的,对不对!”陈彦豪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甲在自己找好的地方按出了个印字,然后麻利地消毒,铺无菌单子。然后轻轻打了一针麻药,打之前还没忘了提醒患者“疼一下”,非常标准的操作。

孕妇似乎心态平和了很多,虽然进针的时候还是哆嗦了一下,咧了下嘴,不过神情之间的确少了些许紧张,背对着陈彦豪轻轻喊了声谢谢医生。

之后陈彦豪用穿刺针轻轻垂直穿进皮肤,到达神经的部位时,患者腿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陈彦豪抽出枕芯打入麻药,一切行云流水般的操作让云帆都没有看清就结束了。护士帮忙患者翻过身来,患者光着身子大着肚子,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陈彦豪的方向。

陈彦豪用一个针帽在她的下肢和肚皮上划了划,让患者自己说有没有感觉,来判断起效的情况。

“大夫,我还是有点感觉啊,会不会还不够啊,能不能多打一些?”

“没事的,既然你觉得有点发木的话,很快就好了,不会觉得疼的,放心吧。这样,而且我还有个管子可以随时往里面加药的,所以你要是疼的话就喊我,叫我小豪就行。”

孕妇岁数不大,微胖的身材,但还是很漂亮。又过了几分钟,患者自己悄悄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腿,感觉确实不太像自己的了,有些放心。没错,马上就要迎来她第一个孩子了,她非常温柔地看着陈彦豪,因为她很庆幸,有这样的麻醉师在身边。

不得不说,有时候一个温暖的医生,真的能让无助的病人瞬间获得心灵的抚慰。所以很多人都开玩笑,别人麻醉师麻醉是用麻药,而陈彦豪的麻醉是用笑。

陈彦豪把牧野拉到一边,低声说:“牧野哥啊,你说,那天刘主任是不是慌乱得有点过分了?理论上讲他手术的时候不管你们再怎么捅娄子,他的风度都还是很好的。那天居然急成了那个样子。”

牧野点点头:“确实有一点,不过我问你,当时我们在吻合的时候,为什么血压会突然就上去?我看术前进手术室的时候,血压不是很高呀。你和吴主任这么两个大王牌都在,怎么还会控制得这么不好?”

陈彦豪摸了摸脑袋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在帮忙麻醉,我也看到了,刚进手术室的血压是160/90mmHg,虽然也高,但是没高的那么离谱,手术当中最高都到了220/130mmHg了,太吓人了。给药都控制不住。”

“你们开始给什么特殊的药了么?”

“没有啊,全部都是常规用药,有的时候新药可能会出现一些不良反应,但是吴大夫从来不用那些新东西。都是传统的那些麻药,你是怀疑麻醉的过程有问题?”

牧野摇摇头。他可能内心一直是在抗拒是因为自己的失误所导致的病人死亡吧,总希望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和血压不想干的原因。如果血压没有问题,患者是不是就不会出血,不会感染,也不会死去呢?

陈彦豪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哦!我想起来了,如果你说有什么特殊的,就是这个人一给药血压就高,我都怀疑是不是血压药过敏了。但是这种情况太少见了。”

云帆突然有些疑问,赶忙插了句话:“当时降压药配的没问题吧?”

“这是你的实习生吧牧野哥,你好我是陈彦豪,嗯我亲自配的药,吴主任打的,没有任何问题。这也不是新药了,都是几十年的老药了。”

牧野心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疑问,但总是想不明白。他依然反复回响着云帆的那句话,的确,用云帆的直觉来看,这个病人同时出现的问题太多了。如果用临床上惯用的一元论来解释,这个人会只出现了一件真实的伤害,如果同时出现很多种,那会不会有人为的因素存在,就像陈彦豪所说的,会不会真的是刘主任……

但是他当时就在手术台上,从他的视角看,刘主任对待任何一个手术,都把病人的组织和器官当做艺术品来加工,动作极其轻柔,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他如果真的想对病人不利,他大可以把肿瘤和淋巴结少切一些,让病人日后复发。

但牧野总觉得刘主任不是这样的人,一个爱惜自己羽毛的人,不会愿意沾染一点点尘土。对他来说,就算再恨一个人,可能也不会牺牲自己的名声。况且,就像他自己说的,在院长换届这么关键的时刻,他做这件事情,只会削弱外科的力量,给内科翻盘的把柄,所以如果牧野是他的话,并没有直接的动机。

“你师父去哪了?就放心你一个人做麻醉啊。”牧野问道。

陈彦豪忙着挂着后面的输液:“刚才ICU那个病人又不好了,他今天值班,被叫走插管去了。那个病人感觉也好危险啊。”

这时,牧野的电话响了。

牧野走出手术间,发现是李有才的电话,赶紧拨开。

对面传来李有才很小声但又很担忧的声音:“额,牧野啊,那个IP我查到了,不过你也就听一下,可能也不能证明什么的。”

“是哪里?”

“孙院长的办公室,这个IP地址没有被消掉,就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好吧,我知道了,谢谢,就当咱们没有聊过这个事情,你放心。”牧野挂了电话。

牧野越来越觉得,所有他觉得奇怪的事情,似乎指向一个可能的方向。就是这个病人,死得并不简单。他开始猜想,如果说手术只是一个幌子,真正导致患者被害,会不会是在后面的ICU呢?会不会是在手术当中发生意外之后,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将计就计,顺便送了叶伟成上路呢?

转头看着云帆说:“好吧,我们去ICU看看,走吧云帆。” 云帆正在出神地看着麻醉的仪器,研究每个管道分别是在做什么,听到牧野喊他,于是赶紧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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