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没有时常会很怀念一个人，一个至亲、或者一个挚爱。

我想说，我一直都会。

在我经历了两场生死之后，我常常变得敏感和脆弱，不是我伤感，而是那个人对我来说多么重要，是长辈更是朋友，疼爱之入骨，熟悉之铭心。

小姑32岁时，身患细胞癌晚期。我从忙碌的学习中请假去看望她，无法言语我第一次见到她瘦骨嶙峋头发无几的失控心情，就知道自己的心突然凉了半截，脆生生的疼。我忍着没哭，怕小姑也心生悲伤。

后来听姑父说小姑本是躺着的，知道我要去医院，就提早戴上帽子坐了起来等着我。我知道，小姑爱美爱面子，怕自己憔悴不堪的样子吓到我。

那时我高三。

高考结束后的三个月暑假，我两个月都在医院照看小姑，化疗药物反应明显，痛苦反胃、病痛折磨深夜难眠，我小心翼翼哄着她吃饭，说趣事分散注意力让她睡觉，好像她是刚出生就生病的孩子，我是一个妈妈，饭盒不用洗洁精，衣服不用含磷洗涤，饭菜都要小心仔细的选择。

那时候为了健康为了照顾而懂得了耐心陪伴病人。

小姑出院了总不愿意再去医院接受治疗，说癌症晚期治疗没用，说省点儿钱，说这是命，说一堆儿风轻云淡的话，不透露出绝望，却让我们心如刀割愤天不公。在家的时候就喜欢拍照，喜欢录像，拍她穿各种衣服戴着假发的样子、录她与儿子去各种地方玩，后来她走了我才明白这么做的含义，弟弟才十岁，留下点儿视频照片给弟弟做个念想，长大别忘了她。

小姑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陪她惨烈痛苦的只有一瓶农药。一生完美主义，她是打发了好多次才把人打发走，哪能容忍自己的体无完肤的模样被目睹呢？你无法想象诺大一个三室两厅的房间只有小姑一人躺在床上痛苦的挣扎，身上的衣服被青筋暴起的双手抓破，抓的体无完肤，眼神充满恐惧与绝望，歇斯底里地哭叫，留给世界最后一丝余声，最后啊，就……

也不知道小姑走前的那一刻有没有回忆这一生。我希望没有回忆，毕竟一生也没那么好过，农村姑娘，初中毕业到城市里打工，嫁给一个二婚的穷男人，等穷男人富起来的时候自己患了癌症，福气没到就离开了世界，白白来了这世间走一遭，全记着给予了，却没带走一点儿东西。

一年半了，我还是不曾减少想念，音容笑貌还在心间，穿衣吃饭，时常耳畔忽现小姑的声音，中学时不爱小姑给我买的衣服，偏成熟，尤其毛呢大衣，我总觉得不适合我，我说我永远不穿，小姑说我不懂，长大了就明白了。

那时我十七岁。

而今我买衣服逛街，总会看到专卖店里一排排上档次的毛呢大衣、风衣、皮衣，不自觉地想起小姑的话，终于明白，她希望我从T恤牛仔花里胡哨的小菇凉转变成为一个优雅气质的女人，她希望我有所成长，从穿衣开始，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我长大的样子。我日后也渐渐偏向她的风格，我想她是对的，我真的长大了就懂了。

穿衣品味是女人很重要的名片。

此时我二十岁。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目标是考研。前两年面对形式多样的课余生活，我社会上兼职过，学生会历练过，我逃课旅游过，总觉得大学应该不局限于读书，于是很任性自在。而现在，觉得自己该踏实下来好好看书了，这时回想起小姑在我大一入学的时候给的嘱咐：你要考研，要大一就开始准备。我总会不耐烦，玩心大的时候看不下去书的，觉得大一准备还早。

时光如白马过隙，大三了，才觉得准备考研是个复杂漫长的过程，又想起小姑，恨自己当初没有开心地给她一个明朗的答复，让她宽心一下。现在只剩下悔意绵绵和迷茫的大三，对我来说，生活最不可补偿与追悔的事情莫过于：一个离开的人，她总是说对的话，我却后知后觉。

一天晚上看书，书中说病人的心理变化，会害怕黑暗、会时常恐惧、会失眠、会敏感、不敢关灯，睡眠浅，会要求护士在身边陪着入睡。突然就泪潮涌起，心酸无比，小姑生病的时候，是否也与书中描述一样，是个脆弱怕黑的失眠小孩，我想是一样的。只不过小姑更落寞无助，我只要去看望的时候就会看到她独自站在阳台上看向窗外，姑夫上班，弟弟上寄宿学校，小姑是何等坚强地熬过一年孤独恐慌的日子。

说她惧怕病魔与死亡，可是她却自己结束了生命；说她不怕，可是无数个夜晚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总爱打开相册多看看这个世界。

说起我为什么要写关于我逝去的小姑，因为我心里总是有那么些情感急于表达，然后留下来日后自己消化，看看经历一些时日之后，我的这些苍白言语，是出自成长的过程，还是出自对小姑人格魅力的敬畏与尊重。

小姑，我已落落大方成长为你期许的样子，你却等不及去了天堂，愿天堂里没有病痛。

借以此文表怀，写于2015.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