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盐野七生《罗马人的故事》

关于罗马,有两个谚语是我们一直以来耳熟能详的,一个是“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另一个是“条条大路通路罗马”,在读这部书的时候,这两个谚语也不停地出现在我的脑海,罗马从公元前6世纪开始建国,定都罗马,一直到公元2世纪,才显露出它世界之都的迷人风采,前前后后历时800多年营造一个伟大的帝都,工程不可谓不浩大,福泽不可谓不绵长。但“成,住,坏,空”是万事万物的普遍规律,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避免衰退,死亡的命运,但随着1453年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大批知识分子携带着希腊古籍逃到欧洲,从而掀起了欧洲文字复兴的大幕,一个近现代化巨人在罗马帝国的遗体上降生了。看,历史以另外一种形式实现了一个轮回。

罗马从希腊人的殖民地旁边开始营建自己的城邦,处处以希腊为范本,但同时又不拘泥于希腊的政治体制和经济、税收、国防、文化制度,从而做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走出了自己独特的道路,从而横跨亚非欧、称霸地中海逾千年,如果算上拜占庭帝国的话,国祚超2000年,简直是神话般的存在,从而也在世界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尝试从各方面对罗马的超高成就做一个简单的总结,以整理自己的思路,消化这浩如烟海的巨量知识:

1. 政治制度:罗马师从希腊,但又不是照单全收,在不同的时代分别采用了王政、共和、帝政制度,从而能够不断地扩展自己的疆域和势力范围,实现了希腊诸城邦永远无法望其项背的辽阔疆域。而希腊诸城邦采用一城即一国的政治制度,虽然也能建立起强大的提洛同盟和伯罗奔尼撒同盟,但同盟成员之间的关系无论怎样紧密,都毕竟还是一个个单独的个体,虽然在面对强敌时能够团结紧密,但一旦危机解除就会趋向于分崩离析,而从各个城邦分离出去的殖民地,虽然和宗主国之间存在很强的经济联系,但政治上互不统属,在面对强敌时自然无法发挥出强大能量。而罗马在征服每一个部族后,都会给予其与罗马人相同或相近的地位,部族首领甚至被吸收进入元老院,也就能很好地同化周边部族,最后使其全部变为罗马人,伴随着这个过程的,是罗马疆域的不断扩大和政治影响力的无远弗届。


2.军事制度:早期的罗马采用公民义务兵制度,这个制度和希腊诸城邦特别是斯巴达并无明显不同,所有的罗马适龄男性公民都有参军的义务,并且装备自备,根据公民自身财产的不同而组成不同的兵种,带有明显的部落色彩,这种义务兵役制在早期罗马开疆拓土阶段发挥出了极大威力,因为公民之所以是公民,是因为有国家庇护,因而国家这个集体需要全体公民一同捍卫,也就是公民不可推卸的责任,罗马公民也是以参军保卫祖国为荣,并前赴后继地为保卫祖国流汗流血甚至付出生命也毫无怨言,在三次布匿战争中,罗马公民组成的军团兵多次遭到重创,特别是在和汉尼拔的战争中,全军覆灭的结局也不曾吓倒罗马人,罗马公民源源不断地组建新的军团并最终用车轮战消耗了汉尼拔的有生力量。后期罗马人口急剧膨胀,已经不再需要全民皆兵了,而且国库充足,也不再需要公民自备装备,马略进行的军事改革,把义务兵制变成了募兵制,从此参军不再是公民的义务,而是一个职业,不但可以领到可观的薪水,还可以在四十多岁退休后一次性领到一大笔安置金,这次改革让罗马的军事机器更加强大,但同时也埋下了士兵不再效忠于国家而只效忠于自己的军团长的弊端,造成从此后的几百年间兵连祸结政治风云不停变换的后果。

罗马军队以军团作为基本单位,每个军团固定编制六千人,军团长是军团的最高长官,负责军团指挥,罗马军团的战斗力和军事素养非常高,行军、扎营、布阵、攻防都有固定的步骤和章法,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罗马军团不管军团长的个人指挥风格如何变化,对于扎营的态度却超出变态地执着:即便只是一晚上的扎营,也要选择平坦的地势,规划出方正的营垒,留出各种设施,留出大道和四门,这是一套标准化的流程,而这种付出也带来的极大的回报:罗马人的营地不但是他们休憩的港湾,也是他们最坚强的后盾,他们在营前布阵作战时,不需要考虑自己的营垒被攻克,而在他们战败时,营地总是能成为他们最坚固的城堡,使之免于全军覆灭的命运,所以在罗马战争史上,你很少能看到他们是因为扎营作战而溃灭,除了与汉尼拔那几次之外,几乎都是在行军途中遭到袭击而战败,因为他们的敌人也忌惮于他们坚固的营垒而宁肯骗他们拔营后再进行袭击也不进行营地攻防战。这是一种非常正确的战争策略,正如《孙子兵法》所说:“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


3. 金融:罗马在建国后,作为一个蛮荒小国,一度以盐来作为交易货币和薪水支付方式,这也是英语“salary”一词的起源。在之后学习迦太基和希腊殖民地,采用银本位制,铸造金银铜货币,但以银币为主要货币,银币的价值体现在它的成色和足够的重量上,在公元2世纪罗马因财政紧张而降低银币成色造成劣币驱逐良币的不利局面之前,罗马不管执政者如何变幻,罗马银币始终是整个地中海地区的强势货币和通用货币,而且罗马不会因执政者改变就废弃之前的货币,因而货币供应充足,没有出现显著的通缩和通胀迹象。

同时罗马对于自己治下的自由城邦和同盟并不苛求统一铸币权,而是允许这些自由城邦和同盟国铸造自己的货币,这样既保证了罗马货币的“硬通货”地位,又不会造成货币供应量不足,我不太清楚罗马是否有精于此道的金融专家,但他们采取的货币政策真的保证了整个庞大罗马帝国的经济繁荣和物价稳定。

在公元2世纪后,帝国财政收入的不足问题已经出现并凸显,从此后,银币的成色和重量开始大打折扣,劣币进入市场后,在国家强制规定其价值等同于之前流通的高成色银币后,劣币驱逐良币的效应开始显现,民众大量囤积好银币,而只使用劣质银币,造成银币信用严重贬值,导致通货膨胀,影响经济发展,后续罗马在银币已经江河日下的现实下,开始铸造高成色金币并采用金本位,并把金币作为发放给政府人员、军队、贵族的酬劳和俸禄,这样反而更加打击和掠夺了下层阶级,从而造成更大的阶层分化和贫富差距,罗马的金融环境也就更加进一步的恶化了。


4.经济:罗马对公民从事各种经济活动并没有明确的限制,而罗马贵族在罗马开拓新的疆域后,享受到了最大的红利,特别是元老院贵族们,不但政治上世袭元老院职位,几大家族垄断最高权力,而且经济上也积极垄断,在新的疆土上建立庄园和作坊,在某些阶段政府不允许贵族直接经营产业的情况下,采用派出自己的奴隶代理人替自己掌管各种产业的方式来进行经营活动。罗马所在的台伯河流域


本身土地贫瘠,无法大规模种植粮食作物,因此罗马从建国后就一直采用种植葡萄等经济作物换取粮食的经济方针,而迦太基及其附属城邦在西西里、伊比利亚半岛、北非的存在,严重阻碍了这种海上贸易的自由,威胁着罗马的经济命脉,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罗马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消灭迦太基,统一地中海了。因为如果没有北非和埃及的粮食作物来维持物价稳定和保障公民基本生活资料,罗马甚至无法生存。而在消灭迦太基,统一整个地中海之后,罗马及其同盟国的商船从此可以安全地航行在地中海上,从而把整个地中海织成了一张致密的经济大网,从此罗马人也可以骄傲地把地中海称为“我们的海”。


5.阶层:罗马从建国之初就把整个社会划分成了几大阶层:祭司和贵族、骑士、平民、奴隶,以及后来随着经济发展和社会宽容度增加后形成的解放奴隶阶层,我们可以发现这个阶层划分和印度的阶层划分有某种相似之处。罗马在开疆拓土的过程中掠夺了大量的敌对国家的人口,贩卖为奴,最盛时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奴隶,而随着经济发展及贫富分化的加剧,有些贫民因无力偿付债务可能沦为奴隶,而有些奴隶因为自身的努力得以赎身,从而变为自由民,罗马社会各阶层间的界限一度变的有些模糊起来,特别是来自希腊地区的有丰富学识的奴隶,甚至在罗马贵族社会也赢得了普遍而高度的尊敬。

公民权:罗马一开始只有罗马城的公民有罗马公民权,而同盟和自由城邦享受的是一种类似但稍差一些的待遇,而军团兵在边疆退役后娶了当地土著,生的孩子也自动拥有罗马公民权,同时把罗马公民权作为一种极高的待遇严格把关地开放给有限的医生、律师、教师等职业的外国人,这就让罗马公民权的含金量达到最大,只有当今的美国绿卡可以与之媲美。那时候罗马人以拥有罗马公民权为荣,所以才会愿意为了罗马而战。到了凯撒时代,随着对高卢地区和伊比利亚半岛的政府,凯撒放开了罗马公民权的范围,到了后来,只要生活在罗马疆域内,就自动获得了罗马公民权,罗马公民权从此失去了它的荣光。但正面影响就是从此不论埃及、北非、还是西班牙、高卢、还是色雷斯、叙利亚、还是巴勒斯坦、莱茵河日耳曼都以自己是罗马公民自居,而不再认为自己是蛮族和异国,国家认同感得到极大提升,甚至可以认为这是古代版本的“地球村”。


6. 基础建设:即便因“基建狂魔”的称号而自傲的中国人,也会被公元前后罗马人在基础建设方面取得的巨大成就深深震撼。且不说那巍峨高耸的罗马神殿和大斗兽场,且看那两千年前就已建成的高大的引水渠,至今依然耸立在意大利半岛和北非,我们就会被罗马人高超的建筑艺术而折服。罗马全盛时期,各大城市的基础建设全面而又统一:健全的上水道和每个街区都唾手可得方便的蓄水池,让居民用水完全实现自动化,同时又完全免费,但贵族和有钱人也可以申请专用的管道引到家里,但这需要付水费。下水道设施也铺设完备,上下水道完全分开,这已经具备了现代城市生活的雏形。

罗马贵族热衷于公共事业,一个政治家取得政治上的成就之后,一定要为罗马这座城市贡献一些公共设施,而且是自费,所以罗马市内遍布浴场、图书馆、广场、斗兽场、神殿。

“条条大路通罗马”,罗马建成之初,就修建了各种通往罗马的大道,这种大道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大道,不仅是宽阔,而且平整、以石头为地基,有清晰的路标和里程碑,在当时的条件下,那就是高速公路般的存在,沿着这些罗马大道,你可以穿梭往返于罗马的任何区域。这些大道建设的初衷是基于军事原因考虑,但罗马从来不限制普通人使用这条高速公路。这些交通大动脉,极大地促进了罗马各行省之间的交流和发展,也为罗马的霸业打下了坚实的根基。

罗马的桥梁建设技术也达到了极高的水平,至今矗立在莱茵河上的大桥基座,是那个时代罗马建筑技术水平的最佳证明。


7.宗教:罗马在君士坦丁大帝皈依基督教之前,一直是一个以多神教立国的国家,多神教体现了包容性,一神教倾向于自闭和排它。

因为罗马是在希腊文化的浸淫下发展起来的国家,它在宗教方面自然也就完全照搬了希腊神话的多神体系,希腊几乎有名的神祇都有罗马神的对应,有些只是把希腊人的各个神祇起了个拉丁名字,如朱庇特之于宙斯、维纳斯之于阿芙洛狄忒,玛尔斯之于阿瑞斯,赫丘利之于海格力斯,以至于厄地中海咽喉的直布罗陀海峡上的海格力斯之柱最后都变成了赫丘利之柱,知乎上有个人说希腊众神和罗马众神的关系是原创和同人的关系,我觉得一语中的。

多神教的罗马是一个精神上开放,意气风发的国家,因为神祇众多,各有所司,罗马也就不在乎增加一个新的神祇,而且神殿内每增加一个神祇,罗马都会感觉自己更加被诸神庇佑,因此罗马每征服一个民族,就把这个民族的神祇迎入自己的神殿,最高峰的时候,罗马拥有30万个神祇,都快赶上罗马常住人口了。唯一让罗马人在迎入新的神祇上吃了闭门羹的是犹太人,一神教的犹太人以上帝的选民自居,与上帝的十诫不允许他们答应罗马人的要求,他们拒绝了,也注定了他们称为地中海的一个异类,遗世而独立,甚至为此付出了诸多惨重的代价。

随着基督教在罗马境内特别是东地中海的广泛传播,罗马的立国之基础-多神教也已经摇摇欲坠,虽然在3世纪时几个皇帝都像力挽狂澜恢复祖辈的荣光,但时代已经变了,随着君士坦丁大帝彻底承认基督教的合法地位并受洗,罗马的多神教已经在事实上走入了末路,一起走入末路的,还有罗马人兼收并蓄,开放包容的心态,从此欧洲走上了封闭内向的道路。在中世纪探索精神甚至远逊于信奉伊斯兰教的摩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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