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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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艰辛育子

      母亲是个普通农村妇女,应该是目不识丁的,因为我从没有看见她认识除了人民币面额以外的数字和文字,包括她自己的名字。但母亲的温良谦恭忍,慈善韧奋俭,却是难得一见的。

        我母亲在她的姊妹们中排行老三,可能是因为性格忠厚老实,再加上没有上过学读过书,在二十岁那年,我外婆作主将我母亲许配给时年已家道中落的我父亲,而我外婆是我爷爷的亲妹妹,表亲结姻的我父母,真的应该感谢苍天有眼,我们兄弟五人虽然出身寒窘,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没有一丝畸形!


        至于我父母的婚姻,还有一个“传闻”是:我爷爷解放前是在成都做事的,与大邑刘氏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外混得风生水起,挣得的所有财富都源源不断地“输送”回来,让他的妹夫----我的外公帮忙在家乡置办田产房屋。我外公是何许样人,我极少听大人们说起,但应该可能没有我爷爷英雄豪耿,在“帮忙”过程中有无手段,我不得而知,当然时至今日更不愿意去探究其详也无从探究,但到了土地革命之时,外公把他名下所有家产都归累于我爷爷,这事可能是有的,于是我爷爷的“罪行”就更加深重,我外婆的内心就更加歉疚,我母亲的“下嫁”就更有“代父赔罪”的忐忑,这可能也是我母亲一生更加忍辱负重的原因之一。

        我记事时起,就知道母亲度日的艰难和不易。缺吃少穿在那个年代并不是稀罕事,但沉重的精神枷锁,是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都能感受到的额外的折磨。母亲带着赎罪的心理,嫁给家徒四壁的父亲,其时我幺叔还未成年,二叔三叔亦未成家,曾祖尚在人世,爷爷也奄奄一息,母亲既要操劳一家大小的吃穿用度,还要照顾家中老人的生老病死,并且还必须要承受时下的政治压力,以及乡人的冷嘲热讽。


        母亲如一棵小草,独自离开娘家亲人的庇护,在艰难的世道里自生自灭。

        父亲是初通文墨的,但迫于生计,艰辛困窘的生活让他性格有些急躁暴戾。

          眼看着一个儿子接着一个儿子地降临到这个世上,生存的压力让疲累不已的父亲早没有了初时为人父的惊喜,反倒有点喘不过气来。父亲本希望在大哥二哥之后的我是个女儿,将来好少些修房造屋娶媳妇的烦恼,甚至能通过出嫁女儿收获些彩礼之类,但不顾父亲感受的我依然是个“做亏本生意”害他老人家继续吃苦的男孩,父亲对我有些不怎地待见。

        还记得我四岁左右,母亲叫我到我家阁楼上去捡拾点烧锅煮饭的碎煤下来,童稚的我难得独自爬高,也不顾阁楼无栏杆,好奇地从上往下俯视,一不小心竟然从阁楼上摔下来。非常凑巧的是,我刚好摔落在父亲头几天才央人用泡桐树板做的小饭桌上,虽然阁楼只有不到两米高,但我只有几十斤重的身体也把本就空朽脆弱的家中第一件“像样”的家具砸了个四分五裂。气急败坏的父亲拎起我扔到一边,咆哮如雷。母亲眼含热泪,抱过我来,仔细检查一番,看我也只是额头鼓起包来,无甚大碍,方才偷偷地把家里少有的红糖兑了一碗白开水,让我喝了,要我赶快避出去放小猪崽,免得再被父亲打骂。

        “劫后余生”的我,在房后放猪崽时晕倒,母亲闻迅而至,再一次搂着我低声啜泣……

      我幼小的心灵里,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母亲是爱我的,但艰难的世道让庇护幼子的母亲也曾悲哀软弱!


        每年春节,我们兄弟不一定每人都能有一身新衣服,但母亲一定要让我们兄弟每人至少有一件新东西穿在身上,比如一件新衣服,要么一条新裤子,或者一顶新帽子,甚至一双新袜子。母亲说,只要有一样新的东西穿在身上,也代表着我们在过新年,过了新年就会有新的好运气的。

        有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母亲省吃俭用,终于悄悄地凑钱给我买了一双袜子,本来要我过新年时穿的,但看我冻得实在不行,便要我提前穿上御寒。我承蒙母亲的深沉恩爱,懂得母亲的悲苦,不忍母亲在过新年时看我无新东西穿戴在身时难过,便强忍天寒地冻,把这双色彩鲜艳的尼龙袜子偷偷藏起来,好等到过年时再给亲爱的母亲一个惊喜。

        哪知,等到过新年时我却忘记了自己藏袜子的地方,找不到新袜子的我暗自着急,偷偷找了好久都无果,在大年初一的早上我沮丧透顶。忙碌过后的母亲最终知道了事情原委,也心痛不已。

        老家的风俗是新年第一天不能动土、不能开箱、开柜,认为凡是在大年初一就往外拿东西会越拿越少,但母亲看不得我的失望,也不管不顾地翻箱倒柜满屋子帮我寻找我的那双尼龙袜子。不知所措的我呆板地跟在母亲身后,努力回忆着每一个可能藏放袜子的地方。经过母亲锲而不舍的寻找,终于在家里装了大半柜红苕干的柜子里找到了我梦寐以求的色彩艳丽的袜子!那一刻,母亲的眼角流出了喜不自禁的泪水……

        没有经历过我家那样的苦难的人,是不能深刻理解我们卑微的内心的。多年以后,我读到台湾作家赖远星写的《乞丐囡子》,我才更深刻地了解我的家庭的苦难是比同时代的所有人更深重的:瞎子老爹弱智娘的台湾人赖远星,在五六十年代的台湾还可以通过乞讨,三天两头吃点带油荤的残汤剩羹,可是我们是出生在七十年代的内陆山村,都是一样的乡友,哪里去乞讨?上顿不接下顿的时候,一年之中十之有六七!

        青黄不接的二三月间,家里连菜叶也没有了啊!地里能吃的东西都收了,周围能借的人家都借了,除了水,家里什么都没有了!看着嗷嗷待哺的几个孩子,母亲就是心头流血,也无可奈何啊!

        迫不得已的母亲,只好把刚满七个月的五弟送给了别人家,母亲谢绝了对方家里所有的好意,只有一个要求:两家人能来往,不要断了联系。在母亲的心里,只要知道她的儿子还活着,比世界上的任何礼物都重要!

        我们兄弟都到了上学的年龄,家里的情况一样困窘得很。母亲除了东挪西借,就是催促父亲到学校去给老师们求情,让我们渐次上学。家里唯一能增加收入的项目就是养猪。母亲鼓足勇气去向乡邻赊欠猪崽,然后拼命地到野地里寻找猪崽能吃的食物,希翼能把猪崽养肥出栏清还家里欠账。

        母亲的勤劳大多是有收益的,家里年底时出售肥猪是一大盛事,虽然卖肥猪所得款项转手即空,但一家人为减少了一笔笔欠账也是欢欣鼓舞的。

        但不幸的事也时有发生。有一年年末,家里售卖肥猪之后立马购买了两只小猪崽,母亲满怀希望地精心饲养着。大年除夕,母亲突然发现家里养的这两只小猪崽病恹恹地不吃不喝,担惊受怕了一夜,大年初一的早晨,母亲发现两只小猪崽竟然齐齐死在猪圈里了!悲痛欲绝的母亲怕拂了一家人过年的喜庆,没有声张,悄悄地把死了的小猪崽装进口袋,藏在我家的房子后面。

        我在外面疯玩累了,想回家喝水,却没有看见母亲的身影,我急忙屋里屋外地寻找,等到我最后终于在屋后燕子垭那块母亲经常劳作的地边沟渠里看见母亲时,母亲正低着头泪眼汪汪地剥着小猪崽的皮,我大吃一惊之后才发现家里出了大事!我奔过去,正在失神落魄的母亲听到声响,惊慌失措地想要掩藏,看到是我,忙挥动沾满猪血的手,要我赶快离去,我知道母亲怕晦气沾到了我的身上……

        我转过身来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了母亲压抑不住的悲声……

        我再也顾不了什么,转过身来扑向母亲……母亲哽咽着对我说,小猪崽死了,本应该埋了,但蜕皮剖腹之后还可以给我们剔点肉吃……大年初一就做这样“血淋淋的事”,特别是被别人碰见,是很忌讳的,所以她就一个人悄悄地躲到这里来了……

          我的心在那瞬间碎了:穷人是没有自尊的!一个原生家庭的悲剧,不仅仅在于物质上的匮乏,还在于精神上的摧残!


        悲情如我,出生在如此悲催的家庭,如果长大还不成功,那将是何等的耻辱!


忍辱负重

      后来,我去离家稍远的乡中学读书,学校要求蒸饭,但其时家里粒米没有,就是红苕包谷,也尽皆无,我和二兄只好借口回家吃饭,每到饭点,躲开学校老师,“潜藏”在学校到家里的路上……多少日子,我们都饿得头闷眼花,晕头转向……

        母亲是心疼我们饿肚子的,只好在收获的季节,将新收的粮食满满地煮一大锅,由着我们兄弟吃饱撑足。看我们平日里面黄饥瘦,母亲去野外捡拾麻味(一种中药材)或者割蓑草卖钱,甚至把蓄积了多年的长发剪了卖掉,然后躲开乡邻到街上去买一斤猪肉回来给我们打牙祭。但这些我们家极难得的“奢侈”,却让知道我们家境的左邻右舍说母亲“不会当家”的闲话。

        有一年家中再一次断粮很久,母亲看饿得眼冒金星的我们兄弟奄奄待毙,在衡量日久后趁着夜色到我家的承包地里,把将熟未熟的麦粒收了半兜回来,用木棒捣碎了给我们做了一锅浆糊吃。不知怎地,这件事被人知道,传扬出去后,大家都人前人后地说我母亲“傻”,不知道再等几天就可以多打些粮食,然后又说,我母亲只知道“惯着自己儿子”、“好吃”等等等等不屑言语,父亲也不问青红皂白地骂母亲,可怜我的娘,在众人的唾沫纷飞中,再也忍无可忍,狠心地吃了耗子药……

        等懂事的大哥发现母亲的异样,疯了一样把母亲送到医院,急救过来的母亲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了半月之久,最后才在我们兄弟的一片哀嚎声中选择继续活下来……

        我们家里每人有只碗,是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才有的。母亲永远都只端最小的那只碗,并且碗里永远都只是残汤剩水……夏日里剩下的稀粥特别容易变馊,甚至有了酸味,但我家里是从来不会倒掉的,而且都是母亲吃了,味道难受特别难以下咽时,就放点盐巴,在锅里热热……

        生活的苦难压迫着一家人,无可抗拒的残酷让人生不如死。粮食短缺肚子饥饿,身上无衣御寒,母亲心急如焚。

        也有好心乡邻不断接济我们,偶尔送些吃食给我们,特别是附近家里有人去世的人家,都会选择稍微完好的去世的人穿过的旧衣服给我们送来。有一年冬天,我穿着一件好心人送来的绒衣去读书,在课堂上身上痛痒得不行,左摇右晃皆不得稍歇,被老师认为是在搞怪而喝斥,好不容易等挨到下课,飞奔到厕所脱下贴身的绒衣一看,我的天啊,绒衣线缝里全是密密麻麻的蠕动着的肥大的虱子……

        回到家里给母亲抱怨,母亲默默无语,让我躲进被窝,脱下绒衣给她,然后把绒衣在锅里煮了一个晚上。

        我们无钱买书,母亲口里却有无数故事讲给我们。我至今不知,目不识丁的母亲口中讲出来的“安安送米”、“鸦雀反哺”、“羊仔跪乳”是怎么讲得那样绘声绘色的,还有一些只有我们这样的人家才会发生的“丑事”,母亲的不同寻常的教育方式,给正在成长的我以启迪。

          还是冬天,我带着瑟瑟发抖的四弟流蹿于邻人的房前屋后,猛然看见邻人家屋前堆放的稻草,忽发奇心:点火取暖!

          等我点燃稻草还未温暖身体之时,熊熊燃烧的稻草已经引燃了屋檐下挂着的油菜种子,干燥的油菜种子噼里啪啦燃烧起来后,迅速引来救火的大人们……事后,我被邻人暴打一顿,母亲因为不能赔偿邻人的损失,再心如刀绞,也只能站在一旁哭泣……

        我在心底对母亲没有一丝抱怨,因为我深知母亲是在用她善良的软弱换取邻人的同情。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或者将来,我都一如既往地相信: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我宁可选择忍受和退让,也要宽容别人的过失,甚至错误。

          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对同桌的一支能连续写出字来的圆珠笔羡慕不已,跃跃欲试几回,终于趁之不备,偷藏在墙缝之中,待到后来看同桌急得抓耳挠腮哭天吼地,又于心不忍,“主动帮忙”“找”了出来,老师当然比我聪明,当即叫来我母亲,告诉了她我的不端。是夜,母亲叫我跪了整整一夜,她憋着气流了一夜的泪,说家里太穷“亏欠了我”,但我如果“小来偷针”,就会“大来偷金”,如此是“作贱自己”,也会“让整个家族蒙羞”……母亲虽然没有打我,但她的内疚和我自觉我对我的家庭带来的伤害,让我震撼不已,以致今日都未敢忘记当年母亲陪我流泪的那一夜……

        慢慢地,我们兄弟长大了,虽然都勉强读到了中学,但继续升学是不现实的:家里确实没有更多的精力和财力供养我们了!四弟读到初二,被迫辍学回家放牛,大哥二哥想去入伍当兵吃军粮,都因为“家庭成份”不好戛然止步。饥饿和寒冷逼迫着我们,我们只有如狼一样无所畏惧地冲向未知的世界!

        我们离开家乡,母亲用她充满忧伤的眼睛盯视着我们,外面的世界肯定不全是美好,但总有希望,如果一直躲避在家庭的庇护之下,希望就是失望。母亲亦是深知,但更惶恐,似乎生离死别,再不舍得,也无可奈何。母亲总是相伴着送我们一程又一程,无论风雨泥泞,无论道路遥远,也无论她身体是否疲惫不堪,母亲的心里肯定是痛苦的……等我们坐上远行的车,离母亲渐渐远去,母亲的身影在我们同样模糊的泪眼里苍老起来,变成一座灯塔,牢牢地吸引着我们回归……

        不识字的母亲总是通过父亲,在书信中嘱咐我们在外面要吃饱穿暖,要“做正事”,“千万千万不要去做偷鸡摸狗的勾当”,“过年了记得早点回家”……后来有了电话,母亲总是在电话那头诉说她“过得很好”,要我们“在外面不要担心家里的事”,末了总是呜咽,好似我们永远是没有长大的小孩子,总是牵挂着我们。

      要过年了,母亲总是早早地站在我们将回的路口,望着我们要走回来的地方,每每有车经过,母亲都聚精会神地审视着车子的速度,以确定车子是否停下;从车上下来的每个人影,母亲都细细检视分辩,生怕错失了每个希望。等待我们归家的冬天,差不多是母亲为过年做的最隆重的准备。

        越是幸福的团聚越显短暂,离别的伤感总是一次次地上演。母亲再一次地送别我们,我们如同不屈的战士,再一次次地冲向人生这个残酷的战场。幸运的是我们终于可以吃饱穿暖,我们终于可以在这个世界活下来!

        大哥二哥结婚了,我自力更生修房造屋,我也结婚成家了!母亲总是一个人承担着为所有人做饭的工作,特别是我二十岁那年,我倾尽全力修造自己将来的“家”时,母亲为了节省开支,谢绝了好心亲友帮忙,一个人默默地为几十名工匠做饭。烧火洗碗蒸煮切菜的劳顿不说,还要为米面肉油操心,数月过后,我的新房修造起来了,但母亲却苍老了不少……

        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我是个有原则的人。我结婚时就给父母说明,我结婚了就要分家另过,因为我不忍和父母同灶吃饭,让本就缺食少粮的父母再受我拖累。记得正月刚过,母亲就把家里的三十斤麦子、不到一百斤谷子和我做猪心肺生意攒下的十多斤猪心肺油分给我,同意我独立生活。那是九十年代初期啊,从来没有受过苦日子的妻不知道我家里居然如此穷苦,还以为父母偏心,我带着她去到父母住的老屋,里里外外检视一番,妻才知道,母亲把所有的“家当”都分给了我们……

      再艰难的日子总是要过去的,如果不奋斗,过去的艰难就是将来的艰难。我始终坚信:只要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就会有什么样的生活等着你!是我们自己在选择生活,不能让生活选择我们!

        经过努力,我们的日子慢慢好过起来!

        我们的每一个成功,都让母亲欢欣鼓舞。母亲头上的白发虽然越来越多,额头的皱纹虽然越来越深,但母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母亲在厨房的灶台上特地立了一个简易的牌位,在她朴实的意识里,灶神是主管饭食的神,也是可以通天的最神奇的神,只要得了他的庇护,就可以饭食无忧。从每月的初一、十五,再到后来的天天从不间断,母亲虔诚地给灶神点灯供奉,她以为我们能有今天的衣食无忧,全是神的保佑。

        我们都以为苦难一生的母亲肯定福寿双全,我们都准备着让苦难的母亲能得到我们的回报,但我们在为世俗的功利奔忙的时候,却无意中伤害了母亲的慈悲。

        大哥离婚了,二哥离婚了,虽然这是他们个人的感情生活,却给了一直生活在狭小圈子里的母亲致命的打击。每件不幸的事情传递到母亲那里,都尤如一个沉重的噩耗,伤害着母亲。母亲为儿子们的“折腾”自责,也为曾经的儿媳的未来担心,更为自己家庭的冲突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加上母亲的积劳成疾,母亲终于在五十多岁时病倒了!


悲苦人生

        少不更事的我们正在为自己的前程和幸福左冲右突,和天斗和地斗和人斗正斗得不亦乐乎,忽见亲爱的母亲病了,急切之中寻医问药,母亲怕我们难过分心,也也许是病情稍缓,强忍着下地劳作,我们也以为母亲真的好了,便渐渐放心。

        后来,母亲在父亲的照料下,看似幸福地生活着。

        父亲有了儿子们经济上的支撑,也理直气壮地让母亲“奢侈”起来。我老家离乡场有二三里地,父亲拿了钱让母亲上街买水果回来吃。母亲在街上买了水果回来,一路上碰到认得甚至认不得的老人小孩,都要硬塞一个给他们,这样往往是在街上买了一袋水果,连家都没到就送完了,父亲只得再去买。母亲总觉得自己欠了这个世界一样,无论是对神,还是对人,都顶礼膜拜。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脑血栓冠心病折磨着她每天都要吃大量的药。长期地用药让母亲的身体不可避免地有了其他的副作用。母亲的神智慢慢地迟钝起来,生活也不能治理了。

        在清醒的时候,母亲是拒绝给她治疗的。母亲总是说:你们都不容易,“把给我治病这钱拿去养好你们的娃儿……”在母亲生命中最后的十年,医药用费花费巨大,所有大部都是大哥四弟毫无怨言地承担,特别是前大嫂,坚决地毫不犹豫地支持大哥为母亲医疗……

        我在母亲去世前一月,去到母亲住院治疗的城市,亲自照料卧床不起、已经心力俱疲的母亲。我们都同时认为,善良的母亲只是多灾多难,肯定会挺过去的,所以坚持着不停医疗。

        长期地卧床,没有运动的母亲的身体更加臃肿起来,我细心地擦拭着母亲的身体,生怕她患上褥疮。连续的药物,加上医院单调的食物,母亲数日未解大便。我在邻床病友的指导下,磨甲净手为母亲掏便。经过数小时的努力,满头大汗的我终于从母亲身体里扣出硬如卵石的粪便,看着母亲终于舒展的眉头,奇臭无比的味道,在我心中已经变得馥郁芳香了。

        我的新店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女儿也升至初二,学习压力亦大。我请了专职护工伺候母亲,抽空回成都开业。开业那天,我竟然不断接到护理母亲的护工的电话,说母亲已经不行了。我一边强颜欢笑地应付着来贺嘉宾,一边心急如焚地和兄弟们联系。

        第二天,二零零六年三月十九日,农历二月二十,我飞也似的赶回去,母亲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母亲的身体滚烫,手却冰凉,我紧紧地握着母亲无力的手,大声呼唤着母亲。

          母亲努力地睁开黯然的双眼,看见是才别离几日的我,眼睛里竟然有了光辉。我流着泪对母亲说:妈,我回来了,我送您去看最好的医生!您不会有事的!

          母亲似乎听不明白,等我再次呼喊了一遍,母亲拼尽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母亲似乎也明白自己来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倘若放弃,她真的就要与这个世界永远地别离了!

        我立即和所有的兄弟们紧急电联,反复征求医生的意见,但大家都说,母亲目前是不能动弹的,稍有动作,会加快结束母亲的生命的,母亲这回真的无药可救了……

        大哥安排了佛众,在母亲的床前念佛颂经,母亲的容颜渐渐安祥,我的内心慢慢冰凉……

        晚8点28分,正旅差在广州白云机场的四弟刚好接通我的手机,母亲就溘然长逝……

        母亲享年六十四岁,在她悲苦的一生中,她的娘家人对我们一家是有不少接济的。曾记得,大姨每年都给我们兄弟做一双新鞋,大年三十由大表哥送到我们家来;二姨幺姨也在钱粮上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是,救急不救贫,在那个大众都艰难度日的时代,贫穷的母亲在她的姊妹们中是最没有地位甚至尊严的。

        母亲去世后,母亲的姊妹们是一个都没有到场来的,我最不能理解的是,这种一母同胞的骨肉分离,为什么就如此决绝?!再追溯若干年前我外婆去世,母亲也是在外婆下葬十数日之后才得到消息,姨孃们的理由是“怕母亲伤心坏了身体”,其实也有母亲知之亦无力担责的想法……

        在我今生有限的时日里,母亲是我幺叔去世后离开我们的第二位最亲最爱的人,我深切痛感“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悲哀,萎靡不振了数月,几欲崩溃……

      我不敢轻易回到老家,我痛彻肺腑地知道:今生我是再也没有了娘的孩子!

        我等待着,母亲离我们而去的第十一个年头,我们为母亲修好墓,再集聚在她的坟前,在心底呼喊:妈,我回来了!

        母亲,您听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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