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听到有吹口琴的声音,我都会立刻想起表哥阿军来。是他,最初让我认识了什么是口琴,教我学会了如何吹奏口琴;也是他,让我拥有了第一支口琴。
1.
阿军的家远在哈尔滨。
第一次与他见面,是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那时,他高中刚毕业,趁着还没找工作,来我家住了一段时间。
那时的阿军刚刚步入成年,身上不免还带着点儿孩子气,却已经足够英俊潇洒——不,应该是风流倜傥!
阿军的风流倜傥,绝不仅限于表面,那绝对是一种自然而然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内在气质。
以至于从那时起,每当见到长相英俊潇洒的男子,我便会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人一定跟阿军一样,有本事!
阿军在我家,除了他超凡脱俗的气质,还有几样儿东西是我从没见过的。一样儿,是他身上穿的喇叭裤;再一样儿,是他旅行包里装着的发蜡、香水;还有一样儿,便是那支口琴。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乡下,最流行的还是“军帽”。外出有“军帽”戴,那绝对是牛叉的象征。喇叭裤这种“奇装异服”,那时还很少见。至于口琴,则更是属于洋玩意儿,大多数人对之都很陌生。
阿军喜欢唱歌,每天早上都要到村子南面的树林里去喊上一阵。唱得最多的是《乌苏里船歌》、《骏马奔驰保边疆》、《拉兹之歌》等。
当然了,他在我家私下里唱过的可不止这几首。记得当时有一首宣扬计划生育的歌,唱起来非常滑稽可笑:“正月里,是新春,青年男女就结了婚,生了个小孩儿就多了一口人那哎嘿呦!要问生的啥?实在不称心,想要个小子她生了个千金呐我的天啦嘿!你说是气人啊不气人那哎嘿呦……”阿军经常模仿人家,一本正经地用山东方言来唱,逗得我妈也一个劲儿地笑。
2.
按我妈的说法,阿军从小就是个“赖子”。
“赖子”这个词,是乡下人对那些擅长调皮捣蛋、打架斗殴者的称呼。
小时候的阿军,在他们家附近一带便打出了名。原本我是很讨厌“赖子”并敬而远之的,自从认识了阿军,在我的眼里,那些平时横行乡里的“赖子”们,便再也不值一提了。
有一次,阿军骑车,带我去八里地外的桃林镇上溜达。
刚刚进镇,远处路边有几个与阿军年龄相仿的小青年儿摇摇晃晃地迎面走过来,一看着装和做派,就知道准是“赖子”。
这几个“赖子”大概看见阿军的形象挺招眼,一边嬉笑一边朝着我们指指画画的。阿军不高兴了,他边骑车,边仰头大声骂人家,大意是,看你们几个长那个怂样,看什么看!
坐在后座上的我心里有些忐忑,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啊!可那几个“赖子”面对阿军的挑衅,竟然没一个敢出声。看来,阿军的气场是的确不一般。
阿军送过我一顶滑冰帽,毛线编织的,上面尖尖的,有点儿像圣诞老人戴的那种。这个礼物我一直没怎么用,因为在我们乡下,冬天没谁戴这种东西,大家戴的一般都是类似解放战争时期,四野林总手下的将士们所戴的那种“狗皮帽子”。
提起滑冰,城里和乡村大不一样。城里面滑冰,穿一双冰鞋就行了;农村则管滑冰叫作“滑冰车”,使用的装备便是冰车。
滑冰车的时候,盘腿坐在冰车上面,双手各执一根冰钎,像用竹篙撑船那样在冰面上使劲儿地戳撑,冰车就能前后行驶了。当然了,要是不喜欢坐着,也可以蹲或是跪在上面。
听妈说,阿军小时候就野。
有一次,阿军和两个小伙伴出去滑冰,结果越滑越起劲儿,顺着江面一口气干出去几十里。等他们回过神儿来,想往回返的时候,肚子已经饿的直咕噜,胳膊腿儿也累得不听使唤了。
眼看天就要黑了,幸好,当地的好心人发现了他们,将其带到自己家里,招待吃喝。随后,人家又赶着马车,摸着黑儿把三个孩子送回了城里。
3.
在与阿军的乡下相处中,我逐渐得知,他当时的愿望,是高中毕业后去当个电影演员。为此,他付出了很多努力,包括练习唱歌、说绕口令、体能训练、擒拿格斗等等。
阿军离开我家以后,我和他便很少再联系。听在哈尔滨跟大姨夫学服装裁剪的二姐回来说,阿军在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几部片子里,曾经串演过几个小角色,都是不太惹人关注的那种。二姐还说,阿军结婚了,婚礼上,好多很有名气的电影演员都露面了。
大学毕业那年,利用休假的机会,我专程去了趟哈尔滨,看望大姨。
在大姨家住了一宿,直到离开,都没有看到阿军。
大姨说,阿军现在已经是一名警察了,整天比谁都忙,经常不着家。
原来,过了几年演员瘾,吃了不少苦头的阿军逐渐意识到,演艺这碗饭并非那么好吃。于是,他通过努力,经考核选拔,成为了一名警察。
阿军干公安,绝不是为了图舒服自在,而是觉得这一行还比较适合他,可以干出一番事业来。当然了,他选的是刑警。
“赖子”当刑警,似乎挺可笑的。可仔细一想,其实也蛮合乎逻辑。好比是许多剿匪片子里描述的那样,先打入敌人内部,待摸清对方情况后,就更知道如何来对付了。
世界上就有很多这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事。所谓“一路降一路,卤水点豆腐”,冥冥之中,这大概也是天意吧!
4.
大姨夫去世时,我再次去了趟哈尔滨,见到了阿军。
待我给大姨夫的灵位磕完头,刚站起身,阿军正好从外面回来了。他快步走上前,拍了下我的肩膀,便哽咽着别过头去……
这次的重逢,让阿军给我的印象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翻转。当初那个爱说爱笑、风流倜傥的阿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苟言笑、烟不离手的阿军。
在与阿军他大哥的交谈中,我了解到,当了刑警的阿军,那是玩儿过命的。
有一次,为了破获当地一个涉黑案件,阿军穿便衣前往侦查,结果被该团伙当成是仇家的人,围上去就是一顿胖揍。
阿军虽有一身功夫,可毕竟好虎架不住群狼,赤手空拳的他很快就被乱棒打得昏死过去。
正当这帮打红了眼的家伙打算干脆结果他性命的时候,团伙儿老大多了个心眼儿,让人先翻翻阿军的衣兜儿再说。
这一翻,就翻出了阿军的警官证。老大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为自己的灵机一动而庆幸。他们赶紧打了120,随后逃之夭夭……
那次见面后,我便时常忍不住给阿军打电话,得知他由一名探长,成为了派出所所长。几乎每次通话,都是刚刚唠了一会儿,就听到他那边又来事儿了,只好匆匆挂掉。
再后来,我便不好意思再给阿军打电话了;跟他比起来,自觉充实忙碌的我,倒成了闲人了。
父亲去世的时候,大姨家的大表哥代表全家前来吊唁。事后听他讲,阿军已经是区公安分局的局长了,每天忙得更是连针都插不进。
去年国庆大阅兵过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突然在网上看到了阿军。照片上,有些发福的阿军,一身戎装,脸庞依然是那么英俊潇洒,胸前挂满一片勋章;他的身后,便是雄伟的天安门城楼。
从那篇记者采访中得知,身为省公安厅副厅长的阿军,作为本省唯一一位在职的一级英模,代表全省公安干警,到北京参加国庆观礼。
真为阿军感到自豪与骄傲!
阿军的事业,应该算是比较成功了。这成功的背后,不知伴随着多少艰辛与付出。我仅知道,在执行任务中,他的右眼被打得已近乎失明,腰也摔得落下了病根儿。
有生以来,与阿军在一起的时间尽管非常短暂,但从他身上,我较早地感受到了与自己的出身环境迥然不同的东西,并因此,对于外面的世界,有了更多的向往与追求。
感谢阿军,是他,让我这个乡土少年,能够时常在风和日丽的午后,或是凉爽幽静的傍晚,坐在自家房顶,或是漫步于村头小树林,一边随心所欲地吹着口琴,一边眺望远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本文由[故事优选]收录,荐文编辑:七公子小刀
[故事优选]为简书会员合伙人林柳青儿创办专题。
本专题推荐简叔、林柳青儿旗下会员及优秀写作者文章上榜。
专题创办:林柳青儿
专题主编:七公子小刀
专题编辑:红耳兔小姐姐、芳华的日记、零点壹弋一、沐恩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