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电影《黄金时代》

01  我并不推荐这部电影

这是一部叫好不叫座的影片。

2014年十一黄金档上映，获得第34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影片、导演、摄影等5项大奖，票房却只有5154.39万。

豆瓣评分7.1，甚至我认为，如果可以选0星，它有可能得分更低。

好多评论在说：

电影院网不错、3个小时败了好几件衣服；

一个小时离场一半人，看到最后只剩下我；

完全不知道在演什么，乱七八糟……

有人说这是文艺片、有人说这是纪录片，

有人说看哭了、有人说看睡了……

一个点赞过千的豆瓣影评是这样说的：

如果有人问我推荐不推荐这电影，我也不好说，我必须得承认这电影并不适合所有人观赏，如果你是那种觉得一个黄瓜必须要开一朵花，接一个瓜的人，那就别去看了，如果你是那种能接受它愿意开花就开花，愿意结瓜就结瓜的人，如果不愿意，你也不会责备它的人，那就不妨去看看。

这部电影，是许鞍华执导、李樯编剧和监制、汤唯主演的《黄金时代》。

这个《黄金时代》，与王小波笔下的《黄金时代》没有什么关系，这是一部剧情及其简单的影片，一句话就能够概括：讲述民国作家萧红的一生。

注意，我说的是作家萧红，而不是女作家萧红。

有人说，作家和女作家是两种名词，前者是职业，后者是身份。前者被关注的是思想，后者被关注的是身体。

《黄金时代》也无法完全逃离这个视角，但它在努力。

这部影片很长，178分钟，这部影片又很短，在短短的178分钟里，讲述了萧红31年、同样短暂的一生。

这部影片汇集了多名演员，有汤唯、冯绍峰、王志文、朱亚文、黄轩、郝蕾、袁泉、王千源、沙溢、祖峰、张译等等。

注意，我说的是演员，不是明星。

我并不推荐这部电影，原因有三个。

首先，这是一部有门槛的电影。

这部电影默认观众至少知道萧红、萧军、鲁迅、丁玲、胡风，以及了解一些那个最封建也最开放、最绝望也最希望的年代背景。

从这点上来看，这不是一部好电影。

一部好电影，不应该向观众提要求，而应该满足观众的要求。

其次，这是一部逻辑混乱的电影。

电影开篇，黑白背景下，素颜的汤唯冷静地说：“我叫张乃莹，生于1911年6月2日，…1942年1月22日病逝于香港，享年31岁。”

冷嗖嗖的，看的人心凉。

整部电影有正叙、倒叙、插叙，穿插不同人的旁白和大量萧红的作品。

这种表现手法很新，也很难懂，如果不了解故事背景或者不认真看，很容易看不懂。

最后，这是一部追求纪录片效果的文艺片。

很多人说，《黄金时代》是一部适合且只适合文青观看的文艺片。

诚然，这是一部文艺片，却有纪录片的追求，导演一直试图还原历史上真实的萧红，还原那个真实的“黄金时代”。

这不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吗？此刻。

于是我摸着桌布，回身摸着藤椅的边沿，而后把手举到面前，模模糊糊的，但却认定这是自己的手，而后再看到那单细的窗棂上去。

是的，自己就在日本。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也不压迫，这真是黄金时代，但又多么寂寞的黄金时代呀！

别人的黄金时代是舒展着翅膀过的，而我的黄金时代，是在笼子过的。

——萧红

02  当我们评论萧红时，我们在评论些什么

《黄金时代》的结尾，萧红弥留之际，陪伴她的不是爱人萧军，也不是丈夫端木蕻良，而是一个受过她照拂恩惠的后辈骆宾基。

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萧红的脸，只听到她清冷地说：

当我们评论萧红时，我们在评论些什么？

萧红的四段情爱纠葛，她和萧军的爱情故事，她抛弃的两个孩子……

有人说萧红性格不独立，一辈子都在依赖男人，可悲；

有人说萧红太作，每次都是怀着上一任的孩子跟下一任在一起，一辈子都遇到渣男，活该；

有人说萧红是小三，不知道珍惜自己，难怪总被人抛弃，太贱！

仿佛被人津津乐道的一直是萧红的绯闻逸事，只是萧红的绯闻逸事。

而且，贬远大于褒。

她的文字，她的作品，她的才华，似乎只是附属品。

买椟还珠，不过如此。

这些评价、这些看法，往往都是拿现在的价值观来衡量萧红，认为她这样的作家，应该“德艺双馨”。

简单介绍一下萧红。

1911年6月2日，萧红出生于呼兰县，乳名荣华，学名张秀环，后由外祖父改名为张廼莹。

1919年，生母病故，萧红8岁。

1920年，萧红9岁，入女校读书，作文突出。小学期间，父亲将她许配给汪恩甲。

1929年，祖父去世，祖父是萧红最亲近的亲人，这一年她18岁。

1930年，萧红初中毕业，与表哥陆舜振私奔至北平读书，这是萧红的第一段感情，当时陆舜振已婚。

1931年，在两家的经济封锁和压力下，萧红返回呼兰县，被陆舜振抛弃。

同年10月，逃到哈尔滨。11月，与订婚对象汪恩甲在旅馆同居，这是萧红的第二段感情，这一年她21岁。

1932年，汪家阻扰两人在一起，汪恩甲将怀孕的萧红抛弃在旅馆消失，杳无音信。萧红债台高筑、困居旅馆，写信向报社求助。

7月12日，萧军受报社之托到旅馆探访，二萧第一次相见便相互倾慕。次日，萧军再来旅馆，两人迅速陷入热恋。

8月7日，松花江决堤，哈尔滨一片汪洋，萧红趁机逃走。

8月底，萧红生下一名女婴，旋即送人，这一年，她22岁。

1933年，萧红初涉文坛，发表长篇纪实散文《弃儿》，这一年她23岁。

1934年，二萧给鲁迅先生写信。

同年11月30日，二萧与鲁迅先生见面，鲁迅对萧红影响和帮助非常巨大。

1935年，萧红成名作《生死场》出版，鲁迅为其作序。

1936年，萧军出轨，萧红东渡日本疗伤，鲁迅去世。

1937年，回国，与端木蕻良相识。

1938年，与萧军分手，此时萧红已经怀孕。

同年5月，与端木蕻良结婚，这是萧红的第四段感情，也是她唯一一段婚姻。

同年11月，生下一子，几天后死去，另有说法萧红将孩子送人，这一年，萧红27岁。

1940年，代表作《呼兰河传》出版，奠定了萧红在文学史上重要的地位。

1941年，长篇小说《马伯乐》出版。

1942年1月22日，萧红病逝于香港。

评论萧红，离不开她的时代。

萧红的时代，是大师辈出的时代，是思想碰撞最为激烈的时代，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怀有一颗反对老旧封建思想、追求解放新思想的跳跃之心。

那个时代，鲁迅离开了发妻朱安，徐志摩休了原配张幼仪，放到现在，都是渣男。

那个时代，陆小曼怀着王庚的孩子与徐志摩出走，蒋碧微扔下徐悲鸿和两个孩子与张道藩私奔，放到现在，都是绿茶。

即使是一生厮守的胡适和江东秀，江东秀也曾拿着菜刀追着胡适打小三。

即使是模范夫妻梁思成和林徽因，林徽因也曾对梁思成说：“我苦恼极了，因为我同时爱上了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两个人，一个是丈夫梁思成，另外一个，便是毗邻而居的哲学家金岳霖。

放到现在，妥妥的精神出轨，还敢跟老公这么叫板？

而梁思成对林徽因说：“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选择金岳霖，我将祝你们永远幸福！”

那个时代，知识分子对“自由”的认知和追捧，与现在是不同的。

大多数人对待爱情的态度与萧军一样，“爱就爱，不爱就丢开”。

即便是那个时代的普通人，很多人听了胡适关于自由的演讲心潮澎湃，回家便休了父母之言娶的“小脚”妻子。

甚至还有很多人叫嚣着要取消“万恶的”婚姻制度。

要知道，尽管民国时提出了“一夫一妻”的法律，但是真正为“一夫一妻无妾”立法的时间，是1949年建国之后。

透过这样的时代看萧红，对她的感情经历，大概就能多一些理解了。

正如狄更斯的《双城记》所言：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

03  没有信仰，再好的才华也无处安放

萧红的一生可以说是颠沛流离，几次被人抛弃，令人泪目。

但是，在《黄金时代》整部电影里，萧红只痛哭过两次。

第一次是鲁迅先生去世。

当时萧红在日本，伏在桌上哭的撕心裂肺。鲁迅先生是萧红亦父亦师的重要人物，他弥补了萧红对父爱的渴求，指引了萧红在文学上的方向和道路。

第二次是萧红命不久矣，端木欲弃她而去，她哽咽着说，太疲倦了。

萧红与萧军穷困潦倒时没有分手、意见不合时没有分手，甚至萧军出轨时二人都没有分手。但是，当萧军执意从军打游击时，二人分手了。

萧红说，“你知道我别无所求，我只想有个安静的环境写写东西。”

可见，除了生死，萧红的生命中，便只有写作。

萧红的作品我们并不陌生，人教版的语文课本里就曾经收录了《火烧云》、《祖父的园子》两篇，可见她的作品文笔丰盈、老少皆宜。

“黄瓜愿意开一个黄花，就开一个黄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他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

蝴蝶随意的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只是天空蓝悠悠的，又高又远。”

这是节选自萧红的《呼兰河传》、收录在课本里《祖父的园子》中的经典段落，这是萧红明快的童年记忆，更是她的忧伤，以及她所追求的自由。

《黄金时代》中，胡风对萧军说：

“萧红的人物是从生活里提炼出来的，活生生的，不管是悲是喜，都能使我们产生共鸣，好像我们都很熟悉似的。而你可能写的比她深刻，但常常是没有她动人，你是以用功和刻苦达到艺术的高度，而她可是凭个人的天才和感觉在创作。”

精辟至极。

《生死场》中，有这样一段话：

“母亲一向是这样，很爱护女儿，可是当女儿败坏了菜棵，母亲便去爱护菜棵了。农家无论是菜棵，或是一株茅草也要超过人的价值。……

在乡村，永久不晓得，永久体验不到灵魂，只有物质来充实她们。”

如此贫穷，如此冷漠，如此洞察。

当我读到这段话时，突然间有一些理解萧红将孩子送人的举动。

萧红无疑是才华横溢的，但如果没有信仰，再好的才华也无处安放，而写作，就是萧红的信仰。

爱情、婚姻、孩子，甚至生死，她都可以不管不顾，只要让她写。

萧红的前半生一直在飘零和找寻，找寻她无处安放的、蠢蠢欲动的才华，后半生，她找到了文字，这是她的归宿。

在影片的结尾，是这样说的：

从这个层面来说，萧红是一个很纯粹的写作人，她不会写人云亦云、符合当时主流审美和利益的文章，她对过去的经历，生活的时代，始终保有真诚和敬畏，她只为写而写。

这大概，也是写作者最高的一种境界吧！

最后，用《呼兰河传》的一句话作为结尾。

“逆来顺受，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险，我却自以为得意。不得意怎样？人生是苦多乐少。”